童孟侯/文 丁德武/題圖
不是對手不碰頭
童孟侯/文 丁德武/題圖
3月1日晚上7點左右,在工商銀行投資部當副經(jīng)理的韓文下班回家,把車停到富錦公寓地下車庫,然后直接從負一層搭電梯上五樓。一跨出電梯,就覺異常,平時,他們家的貴賓犬“木瀆”,只要聽到韓文走出電梯的腳步聲,不用他喊話,不用他咳嗽,一定會在506室的門內(nèi)汪汪大叫,它從來不會判斷錯:主人回家了!
今天,怎么沒聽見“木瀆”的叫聲,難道它睡著了?難道它生病了?妻子在蘇州工作,不是天天回家,“木瀆”幾乎是韓文最好的伴侶了,晚上睡覺,“木瀆”就睡在他的床邊。
韓文掏出鑰匙打開506室的門,大叫:“木瀆,木瀆啊!”還是沒有小狗的身影。韓文放下包,伸出右手去開燈,“撲”一聲,燈卻沒有亮,室內(nèi)還是暗暗的。他剛關上門,猛然間覺得脖子上被什么東西套住了,一陣暈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過了10分鐘,富錦公寓506室燃起熊熊大火,火浪從窗戶噴出,夾帶著濃濃煙霧。
富錦公寓的樓道上一個月前剛裝了噴淋頭,大火一燒,煙霧一起,噴淋管就自動噴出水來,所以,大火沒能燒到樓道上,只是從506室往窗戶外面卷!
消防隊出動了三輛消防車,先是通過云梯,把水龍噴向506室的窗內(nèi),然后,消防隊員就爬入室內(nèi)救火。
市消防局火調處的江亞月趕到富錦公寓時,大火基本撲滅,她進入506室,環(huán)顧四周,哦,室內(nèi)的東西幾乎燒毀了,門邊躺著一具被燒焦的尸體。江亞月跟一個消防員說:立刻通知公安局刑偵隊,讓他們速派法醫(yī)來!
火調員江亞月今年29歲,高中畢業(yè)考取公安大學,畢業(yè)以后作為應屆畢業(yè)生參軍入伍,到消防局當了一名火調員。所謂火調員,就是“火災調查員”的簡稱,不是專門“調度大火的人員”。
江亞月是個女警官,卻像男生一樣喜歡福爾摩斯,喜歡邏輯理論,喜歡推理小說,這些愛好對她從事的火調工作無疑是有好處的,或許正是為了熱愛這份工作,她才提前做了功課。
一刻鐘之后,一位穿著刑警特殊夾克衫的也是29歲的女警官出現(xiàn)在506室,她是刑偵隊法醫(yī)處的法醫(yī)袁珊弟。袁珊弟是復旦大學人類學專業(yè)畢業(yè)的,之后又到內(nèi)蒙古大學讀了動物學研究生,然后考進公安局,到刑偵隊法醫(yī)處當了法醫(yī)。
江亞月抬頭看見袁珊弟,笑著說:是你呀!
袁法醫(yī)的回答是同樣的三個字:是你呀!
兩個年輕警官握握手,不是對手不碰頭!
原來,她們倆曾經(jīng)在去年碰過一次頭,兩個女警一臺戲,共同偵查一件發(fā)生在蘭考路的縱火案。最后,袁珊弟法醫(yī)運用她的動物學理論和專項知識,用幾只小小的塵螨偵破了大案,立了三等功。
江亞月心里不平衡:同在一個專案組,同樣參與破案,同樣使出絕招,為什么袁珊弟能立功,我不能?
其實呢,江亞月的心里還是明白的,她和她所在單位不同,一個是消防局,一個是公安局,主管領導想法和要求都是不一樣的。
江亞月心里更明白嫉妒是怎么一回事:嫉妒是人類最普遍的甚至是最原始的感情之一,不僅在單位里存在,在家庭中也有。人生來就生成和發(fā)育著嫉妒的感情。嫉妒往往和競爭的強度成正比。越是競爭激烈的行業(yè),越是競爭性強的人,越富有嫉妒……
嫉妒她不是什么壞事。江亞月默默想。
被燒死的人正是506室的屋主韓文。就在袁法醫(yī)把韓文運往停尸房的同時,江亞月開始了有條不紊的火災勘查。
剛才進屋時,她就聞到一股濃重的燒酒味(不是常在火災現(xiàn)場聞到的汽油味),并且發(fā)現(xiàn)尸體旁有兩個茅臺酒的空瓶。她已經(jīng)撬下一塊地板,讓消防員火速送到實驗室去化驗:地板上是不是有燒酒?或者有其他的易燃液體?
不一會兒,實驗室反饋:小江,地板里有燒酒成分,這個燒酒是茅臺牌子的。
一個疑團慢慢在江亞月心中升起:難道是犯罪嫌疑人故意倒灑的茅臺酒?他要用酒來助燃?用酒來放火?還是屋主韓文喝醉了酒,點了香煙,打火機不小心把高度燒酒點著了?然而,就算韓文是個大酒鬼,也不可能一下子喝掉兩瓶茅臺??!如果推斷這茅臺酒是韓文家的,如果這酒是犯罪嫌疑人潑灑的,證明他的縱火行動不是有預謀的,很可能一時起意,否則他會帶汽油來。
江亞月回過身,走到門邊,用放大鏡細細查看門和窗,她發(fā)現(xiàn)506室的門和窗都沒有用工具撬過的痕跡,鎖芯也沒有被擊打的痕跡,更沒有留下什么可疑的指紋。
又有一個疑團升起:作案人是怎么進入506室的?是熟人作案嗎?是家人作案嗎?因為506室的鑰匙只有韓文和他妻子姜一蓉有,連雙方的父母都沒有。是不是有可能作案人用“萬能鑰匙”開門?
江亞月蹲下身,把地上所有的灰燼都用鏟子鏟到專業(yè)的篩子里,先是粗粗篩一遍,準備篩完之后再細細篩一遍,換上細篩子。此刻,粗篩子上跳出了一件不常見的玩意兒,似乎很熟悉,又很陌生:那是一根不很粗的金屬鏈子,鏈子的兩頭連著兩個鐵套子。
她拿在手上細細察看,喃喃自語:這是什么?不像是鎖自行車的鏈子,也不像鎖狗的鏈子……
一個消防員悄悄走過來說:這是雙節(jié)棍,我們隊的活動室有這個玩意兒。
對啊,雙節(jié)棍!
消防員又說:這個雙節(jié)棍是木頭的,木頭的頭上套著金屬套,估計木頭已經(jīng)燒掉了。
雙節(jié)棍是中國古代留下的一種奇門武器,雖然不像刀槍那么起眼,但威力也是巨大的,舞動的時候,劈、拉、打、掃、抽、擺,一旦擊中對手身體的一個部位,對手就會失去抵抗,疼痛不已。雙節(jié)棍的發(fā)力起碼在160斤以上。
又一個疑團在江亞月的心中升起:韓文難道是個雙節(jié)棍的愛好者?就算是,他也不會在下班后晚飯都沒吃肚子還空著的時候開練啊,他更不會在自己家的客廳里練,他更不可能被自己舞動的雙節(jié)棍打昏打死?。?/p>
初練雙節(jié)棍,教練都用海綿的雙節(jié)棍讓學員練習,練到熟悉了,自如了,不會打到自己了,教練才會讓學員練習金屬的或者木質的雙節(jié)棍。
如果韓文不是練雙節(jié)棍的人,他家里就不會有雙節(jié)棍,那么,這個體育用具就是別人帶到506室的,很可能這個雙節(jié)棍正是襲擊韓文的兇器……
江亞月定了定神,繼續(xù)清理地上的垃圾。當她把灰燼全部篩過之后,開始觀察地板上的痕跡,一寸一寸地尋找著,她相信兇手總會留下蛛絲馬跡。突然,在門邊,就在韓文倒下的地板旁,她找到了兩只還算清晰的鞋印。
哼,撞到我槍口上了!江亞月冷笑一聲。
袁珊弟法醫(yī)把韓文的尸體送往停尸房的路上,打開手機,先給死者韓文的妻子報個信:喂,請問是姜一蓉嗎?我是市公安局刑偵隊的,你們家發(fā)生火災了……
話還沒說完,對方姜一蓉就把手機掛斷了。
姜一蓉把手機扔在床上,咕噥了一句:騙子電話。
不一會兒,姜一蓉的手機鈴聲又響了,還是這個號碼。姜一蓉按下通話鍵,不耐煩地說:你是不是想說我老公被燒傷了,送醫(yī)院了,我必須馬上給你匯兩萬元過去?否則不能入院,不能搶救。好啦好啦,你少來這一套!
袁法醫(yī)趕緊說:我是刑偵隊法醫(yī)處的袁珊弟法醫(yī),你的老公不是送醫(yī)院了,而是出了更大的事情……
姜一蓉又把手機掛了。
袁法醫(yī)嘆息:現(xiàn)在騙子猖獗,老百姓已經(jīng)把不是騙子的人都當成了騙子。
不一會兒,姜一蓉的手機又響了,屏幕顯示,是她爸爸打來的:蓉蓉啊,你快回來,家里闖窮禍啦!
解剖開始了,袁法醫(yī)拿起了手術刀,一邊解剖,一邊把她的發(fā)現(xiàn)和推斷告訴她的助手,讓他當場記錄下來——
首先,韓文的身高是1.70米,體重是138斤,我是指燃燒后的數(shù)據(jù)。
其次,韓文是先被人打昏打死,然后再燒毀的。因為他的鼻腔和口腔里沒有吸入過煙塵。
再次,韓文的脖頸處異常,他不是被扼頸,而是被勒頸后窒息死亡……
她的助手問:用什么東西勒的呢?
不是繩子,不是電線,而是一種金屬的鏈子。鏈子是更容易勒死人的。一般人認為鏈子的中間有空隙,要勒死一個人,不如用繩子或者電線勒更容易些,因為它們會和脖子貼得更緊,甚至能嵌到肉里……其實,這樣的看法不對,越堅硬的鏈子,對脖子上的軟組織的殺傷力更大,更容易置人于死地。還有,一般人認為要勒死一個人,主要是起到窒息作用,被襲擊者沒有呼吸了,人也就死了。其實,用金屬鏈子勒住人的脖子,還能讓人的頸部大血管損傷,導致大面積出血。我推斷:犯罪嫌疑人的手臂非常有力,他讓韓文的舌骨和甲狀軟骨都骨折了,通俗一點講,舌骨和甲狀軟骨都被他勒斷了!
助手說:這么說兇手還很內(nèi)行?
兩位女警官非常希望韓文的妻子姜一蓉快快趕到富錦公寓,協(xié)助破案。她從蘇州的木瀆銅條廠趕回來,一個半小時夠了,但是已經(jīng)過了三個半小時,姜一蓉還沒有出現(xiàn)。江亞月火了:她難道對自己家和自己老公被燒毀無所謂嗎?慢吞吞的干嘛?
姜一蓉從財經(jīng)學院畢業(yè)后,一直在哥哥姜一浦的木瀆銅條廠做財務總監(jiān),哥哥在木瀆有一套很大的獨立別墅,上下四層,她就借住在哥哥家的頂層,每周三的下午開車回家一次,第二天再趕到銅條廠上班。星期五下午再開車回家,雙休日都是在家里過的。
姜一蓉開著一輛北京現(xiàn)代飛速行駛在高速公路上,車速是她從來沒有開過的180碼。她聽爸爸說“家里闖窮禍了”,就追問是什么窮禍?爸爸說“你快回來吧,回來就知道了”。她想,那個女法醫(yī)告訴過她“你們家發(fā)生火災了”,一定是韓文不小心著火了,把家里燒掉了。老公啊,你是否逃了出來?家里的東西燒掉就燒掉,不要管它了……
姜一蓉一邊開車一邊胡思亂想,她的眼眶和臉頰上掛滿了淚珠。突然,她控制不住,“啊”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剎那間,小車往左邊的隔離帶撞去,隨后,又往右邊的隔離帶撞去,“轟”的一下,車子急速掉頭,然后側翻,不動了。姜一蓉頭上猛地撞到什么,昏死過去。
昆山第一人民醫(yī)院打電話給姜一蓉的爸爸:你女兒發(fā)生了車禍,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我們醫(yī)院搶救,蘇醒過來了,傷勢不重,沒有大礙。
袁法醫(yī)立刻給醫(yī)院打電話:我們可以和姜一蓉對話嗎?事情緊急,案子很重要。
醫(yī)生說:好吧,但是時間不能太長,要讓病人好好休息。
江亞月推開病房的門,開門見山:姜一蓉,你老公平時鍛煉身體嗎?他鍛煉什么項目?
不鍛煉,他只有一個愛好:聽音樂。所以我們家里的那套音響要十多萬。
江亞月不罷休:他是不是玩啞鈴、雙節(jié)棍,或者拉力器等等?
不,他從來不碰健身的東西,單位里也忙。
你家里有什么好酒嗎?
有,有兩瓶15年的茅臺,放在酒柜里。韓文不喝酒,所以放了好多年。
袁法醫(yī)心想:要是換了愛喝酒的人,家里有好酒還存得住嗎?她看了看手表,說:現(xiàn)在是3月2日的6點,我們?yōu)榱伺懦右?,不得不問你,昨天晚?點半左右,你在哪里?
我在我哥哥家,我,我哥哥,我嫂子,還有打掃衛(wèi)生的鐘點工小胡,我哪兒都沒有去。警官,我老公怎么樣了?
江亞月和袁法醫(yī)想告訴她噩耗,但是說不出口。頭,低下了。
姜一蓉頓時大哭:韓文啊,我對不起你啊,我不該在蘇州的……
江亞月皺了皺眉頭,心想:“對不起”什么呢?難道是你縱的火?
袁法醫(yī)又問:姜一蓉,你們家里除了音響,還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嗎?
我們家五斗櫥的抽屜里一般都放兩三萬塊錢現(xiàn)金……
火調員江亞月對富錦公寓506室門邊發(fā)現(xiàn)的非韓文非姜一蓉的那對腳印進行細致分析,一邊分析一邊還有些得意,因為她雙鞋印和腳印特別敏感,比火調處的其他同事們更有研究,比公安局的偵查員更有本事。眼下這雙鞋印,讓她無比亢奮,因為它不同尋常。
江亞月還得意的是,這一次和法醫(yī)袁珊弟合作破案,頭功肯定是我江亞月的,因為我找到突破點了,你袁珊弟就知道韓文的身高體重,尸體躺那兒,誰不知道他的身高體重啊?你就知道兇手是個臂力很大的人,其他呢?你還推斷出什么來?廢話,哪個要殺人的人手臂力量不大?
晚上8點,3?1縱火案專案組召開案情分析會,及時匯總情況?;鹫{處的解處長,刑偵隊的王隊長,還有很多偵查員都參加。
法醫(yī)袁珊弟首先匯報,她說了三點:
第一點,死者韓文是先被人打死,然后再被燒毀的,一個在前一個在后;
第二點,韓文是被澆了茅臺酒之后再燒的,根據(jù)我們調查,兩瓶助燃的茅臺酒都是韓文家里,這就說明行兇者不是事先想好要火燒506室的;
第三點,韓文是因為脖頸被突然緊勒之后喪生的。勒死他的人雙臂非常有力,他把韓文的舌骨和甲狀軟骨都勒骨折了。勒死他的器物是一種金屬鏈子,據(jù)江亞月火調員得到的物證的印證,是雙節(jié)棍。這副雙節(jié)棍是兇手帶來的,不是韓文的;這副雙節(jié)棍不是嶄新的,是用過的。這就說明兇手和某種運動有關。好,我說完了。
王隊長自然而然把目光轉向江亞月。
江亞月喝了口水:現(xiàn)在我來匯報。我在現(xiàn)場找到了一副雙節(jié)棍的殘骸,估計那是木質的,大火之后,木棍燒毀了,只剩了鐵鏈和金屬套頭,這是重要的證據(jù)。我沒有在506室的門上和窗邊找到什么可疑的指紋,所以我推斷兇手是用鑰匙開門進入506室的。我現(xiàn)在不明白的是:他哪來的鑰匙?用小偷的“萬能鑰匙”嗎?不,506室是C級鎖,目前,小偷的“萬能鑰匙”對它不是“萬能”的。
江亞月又喝了一口水,看了袁珊弟一眼,說:在現(xiàn)場,我提取到了一雙非常可疑的鞋印,這鞋印不是韓文和姜一蓉的,也不是他們爸爸媽媽的,我認為很可能是兇手的。根據(jù)對鞋印的分析,我可以描畫出兇手的面貌:
第一,男性,年齡是35歲左右;
第二,身高是1.86米左右;
第三,體重95公斤;
第四,這個人是個跛腳,因為他的兩只鞋印明顯的一個深一個淺,一個重一個輕。這是他的重要特征。
噢!好幾個偵查員低聲歡呼起來,如果兇手真是個瘸子,那么尋找的范圍就大大縮小了,不用像沒頭蒼蠅那樣亂找了,不用大面積撒網(wǎng)了,本市總共也沒有多少瘸子,不要說和案子有關的瘸子了。
火調處的解處長提出了不同意見:小江啊,你說兇手的年齡35歲,跛腳。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現(xiàn)在老百姓中間腿殘疾的人非常少。即使有,年齡一般都在五六十歲左右,因為他們幼年患小兒麻痹癥,那年月缺醫(yī)少藥,也缺少醫(yī)藥費,耽擱了,結果腿殘疾了。
刑偵隊王隊長點點頭:解處的意見很有價值。今天不早了,大家回家睡一覺,明天一早投入戰(zhàn)斗!
第二天,專案組的20多位偵查員分頭行動,排查被害者韓文以及他妻子姜一蓉所有的親朋好友,首先,有沒有跛腳的?因為這種殘疾無法掩蓋,只要一走路,就會露餡。
結果是令人失望的,韓文和姜一蓉這幾天沒有和任何一個腿部有殘疾者接觸過。他們的親朋好友中,沒有一個腿有殘疾。
火調處解處長單獨找他的部下談話:小江,沒找到跛腳啊。
江亞月語氣堅定:我相信我的判斷,那個人留下的鞋印會說話,不用我說話。1.86米,95公斤,35歲,跛腳。
解處長說:專案組已經(jīng)調查了幾百個有關對象,沒有找到跛腳的嫌疑人。你的推斷要不要修正?你是不是要對鞋印重新分析?
江亞月不吱聲,突然請示道:我們可不可以讓董艷珍來協(xié)助我們破案?
解處長點頭:可以啊,為什么不可以?全國公安是一家嘛,董艷珍也是民警,也在公安局工作。只是請她在協(xié)助的過程中注意保密。
江亞月是在央視一檔《挑戰(zhàn)不可能》的節(jié)目里見到董艷珍的,這位女警官可謂奇人,她能根據(jù)一個人的腳印和鞋印,準確無誤地說出這個人的身高、體重和年齡,誤差極小。靈不靈?當場試驗,就在央視演播大廳。只見董艷珍的眼睛被蒙了起來,當她解開眼睛上的黑布,立刻就說出那個在地上留下鞋印的人的年齡、身高和體重,并且指著某個腳印,說:“這個人的腿有些微微的螺旋羅圈”……觀眾們心服口服,因為她說的正是在臺上的著名歌手周華健。
江亞月特地趕到內(nèi)蒙古翁牛特旗,拜訪了董艷珍,學到了不少關于鑒定腳印的本領。但是,有些絕技,董艷珍沒有告訴她:對不起,這是我們祖宗的傳家寶,家族規(guī)定,不得外傳,請你諒解。
半年后,江亞月又到內(nèi)蒙去了一趟,一心想拜董艷珍為師,專門跟她學習絕技。董艷珍不置可否,按家族規(guī)定,她是不能收江亞月為徒弟的:反正我們多探討多交流就是了,沒有什么師傅徒弟的。
江亞月立刻把在富錦公寓506室發(fā)現(xiàn)的嫌疑人的腳印,制成了蠟質和石膏模型,寄給了董艷珍:師傅,我的分析:這個人是身高1.86米,體重是95公斤,年齡在35歲,不知道是否準確?根據(jù)他的兩只腳踏地時的輕重,我分析,這個人是個瘸子,對嗎?
董艷珍收到模型立刻回音:把現(xiàn)場鞋印的拍攝錄像傳給我。
江亞月立刻把錄像發(fā)了過去。董艷珍很快打來電話:小江,根據(jù)這個人的鞋印來分析,你的前三點推斷都沒有錯,身高1.86、體重95、年齡35。嫌疑人確實是一只腳落地重,一只腳落地輕,你判斷也對。但是,這個人不是殘疾人。
江亞月一下子愣住了:難道我推斷錯了?難道偵查員尋找了這么多天白費功夫了?董艷珍為什么說兇手“不是殘疾人”呢?明明是殘疾人嘛!是師傅看錯了,還是我看錯了?嫌疑人的兩只腳落地時,明明一個重一個輕,除了瘸子,誰還會這樣走路呢?
董艷珍沒有說明她為什么這樣判斷,似乎留給江亞月留下一道數(shù)學難題。
火調員江亞月和法醫(yī)袁珊弟再次來到富錦公寓506室,再次對火災現(xiàn)場進行調查。
眼下,犯罪嫌疑人的面貌已經(jīng)被描寫出來了:大高個的男子漢。被害者韓文的情況也清楚了:被雙節(jié)棍的鏈子勒死,然后被澆上白酒燒毀。
眼下,3?1縱火專案組碰到了瓶頸:誰是兇手?兇手在哪里?那人到底是不是大高個的男子?
江亞月隨口說:上次我們“會診”蘭考路14號的縱火案,你依靠不起眼的塵螨,破了案子。太絕啦,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江亞月的話多少有些酸溜溜。
袁法醫(yī)回應:案子破了,有你的很大功勞,軍功章里有你的一半。如果不是你死死盯住兇手的鞋子,案子怎么破得了?怎么會從這個方面著手偵查?
袁法醫(yī)的話也有些酸不拉唧的。
江亞月笑了:哈哈哈,你把我當成你的老婆啦?“軍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你把動物學應用到法醫(yī)領域,這方面你是有一套的,功底也特別扎實,你是動物學的研究生嘛!
袁法醫(yī)搖搖手說:這一次就看你如何破解鞋印和腳印了,拜托拜托。
兩個年輕的女警較上了勁,不是對手不碰頭。
江亞月說:小袁,這個案子,你有沒有找到可以幫助我們破案的動物呢?比如塵螨、蒼蠅什么的,你上次不是……
袁法醫(yī)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啊呀,不是你的提醒我倒真忘了,我只顧被燒焦的韓文的尸體了。走走,快走!
她拉著江亞月上了警車,呼的一下,警車沖了出去。
江亞月莫名其妙:到哪里去呀?
我們到停尸房去。前天我們進入506時,屋內(nèi)什么都燒毀了,那只名叫“木瀆”的小狗也被燒焦了,死了。但是,因為衛(wèi)生間里可燃燒的東西比較少,所以“木瀆”不算燒得嚴重,我們?nèi)z驗一下“木瀆”,它不就是你說的“動物”嗎?
袁法醫(yī)對“木瀆”進行了解剖,它的頭部有皮下出血,證明它遭到了襲擊。接著,她又從“木瀆”的口腔擦拭物中,提取到了疑似人的血液。
立刻把擦拭物送到公安局DNA實驗室。經(jīng)過專家檢驗,“木瀆”血液中的氧合血紅蛋白含量正?!f明小狗生前沒有吸入過一氧化碳,說明它也是死亡后才被焚燒的。其次,從擦拭物中提取到一項人的DNA。
袁法醫(yī)立刻把提取到的DNA和中國公安部DNA庫中的信息進行比對??上В瑤熘袥]有這個人留下的DNA。也就是說,他沒有前科,沒有被公安部門處理過。
就在袁法醫(yī)有些垂頭喪氣時,江亞月猛地擊掌:我明白啦,明白了,兇手肯定是被那只貴賓犬“木瀆”咬了一口,所以在它嘴里能找到兇手的DNA。貴賓犬是這樣一種寵物,你是動物專家你懂的,它要么很害羞,要么很兇猛。
袁法醫(yī)回答:是的,雖然沒有從庫中比對到兇手的DNA,但是只要能抓到兇手,檢驗他的DNA,只要它和小狗口中的血液的DNA相一致,那么,就能證明他是兇手無疑。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現(xiàn)在,我們倆只能當“事后諸葛亮”!
江亞月又重重地拍了拍手:我又想清楚了,兇手確實是一瘸一拐的,但是他不是真正的瘸子,而是右腿被咬了之后變?nèi)沉?,所以,他的兩只腳落地的重和輕不一樣,右腿疼嘛,用力時更疼嘛!我的師傅董艷珍一定是看出來了,她判斷兇手“不是殘疾人”,這是對我的一種提示,我的師傅確實比我高明?。?/p>
袁法醫(yī)在肚子里說:江亞月研究鞋印腳印,還是研究出一些道道的,還是很有才氣的。只可惜,你把兇手的面目描述得那么清晰,見不到兇手不還是白搭……
江亞月推了推她:小袁,我們?nèi)フ医蝗氐母绺纭?/p>
姜一蓉的哥哥姜一浦,是木瀆銅條廠的老板兼廠長,他熱情接待兩位女警官,兩杯上好的碧螺春早就泡好了。
江亞月提出:姜廠長,我不想喝茶,有沒有礦泉水?
姜一浦說:有的有的。說著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到冰箱里拿出一瓶冰的“農(nóng)夫山泉”,遞給江亞月。
其實,江亞月并不喜歡喝礦泉水,她喜歡喝的正是綠茶。她是想辦法叫姜一浦走動走動,看看他的兩條腿是否異常。
就在袁法醫(yī)開始對姜一浦提問時,江亞月注視起姜一浦腳上穿的鞋,還有擺在門邊的皮鞋、拖鞋、旅游鞋。她在琢磨:只要發(fā)現(xiàn)姜一浦的鞋子和火災現(xiàn)場留下的鞋印相同,那么兇手就八九不離十。
袁法醫(yī)已經(jīng)注意到江亞月聚焦的目光,輕輕搖頭,心想:神經(jīng)質,難道是姜一浦是把韓文殺了?那是他的妹夫!姜一浦是只有1.75米身高的男人,你不是說兇手1.86米嗎?看什么看?集中注意力詢問姜一浦啊!
袁法醫(yī)繼續(xù)問:我們在作必要的偵查,希望你能配合。你妹妹姜一蓉是否有仇人?或者說他和誰結怨?
姜一浦搖手:沒有沒有。我妹妹在我的廠里擔任財務總監(jiān),我一個月給她3萬。她不需要和工人打交道,她只要管好財務賬就行了。這么跟你說吧,沒有什么仇恨姜一蓉的人,倒是有不少喜歡她的人。
她和韓文關系好嗎?
關系很好啊。唯一不足的是,兩個人還沒有孩子,都已經(jīng)34歲了??赡苁撬麄儾幌胍??我也沒有問過。
江亞月的目光從門口的那幾雙鞋子收回,問道:3月1日傍晚,也就是你妹妹家發(fā)生火災的時候,你在哪里?
我和妹妹,還有我老婆,都在家里,因為約定的,晚上鐘點工小胡要來幫我們家打掃衛(wèi)生,6點到9點。我們家里必須有人。
江亞月咄咄逼人:你所接觸的人群里,有沒有跛腳的?有沒有走路腳一蹺一蹺的?
姜一浦想了想:沒有,沒有跛腳的。
這樣看來,姜一浦沒有作案的時間,他的高度和重量也和江亞月判斷的對不上。
接著,兩個女警官驅車趕到昆山第一人民醫(yī)院。
姜一蓉的頭包扎著,白紗布上有紅紅的血跡,她滿面淚水地躺在病床上。江亞月問:請說說你們家的小狗“木瀆”。
姜一蓉回答:我在木瀆工作,所以我們家的貴賓犬名字就取“木瀆”,好記也好叫。這是一只特別敏感的小狗,對認識的人特別依賴,對不認識的人特別排斥。我每次從蘇州回家,只要出了電梯,“木瀆”就會興奮地跑到門邊汪汪大叫,它能聽出我的腳步聲,不用我說話,它就能辨別出我回家了。
它是不是咬過人?
姜一蓉想了想:咬人?我想起來了,兩年前它真的咬過人,這是唯一的一次。那天,有個送快遞的到我們家送三根晾衣服的不銹鋼桿子,我讓快遞員把三根桿子搬到我家陽臺上去,我抬不動??爝f員一只腳剛剛跨進我們家,“木瀆”沖上去咬了他一口,他的右小腿被咬出了血!我趕快陪快遞員到醫(yī)院去打狂犬病的針,還賠了他800塊錢,事情才算了結。從那以后,凡是“木瀆”不認識的人要進我們家,我一定先讓他在門外先站一會兒,然后我向“木瀆”介紹說“這是媽媽的朋友”,然后再讓人家進來。我們家“木瀆”除了不會講話,什么都能聽懂……
袁法醫(yī)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個場景:3月1日傍晚,犯罪嫌疑人偷偷走進506室,“木瀆”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不速之客,立刻沖上去咬了他一口。那人被咬之后疼痛不已,揮起雙節(jié)棍,一棍子打在“木瀆”的腦袋上。
江亞月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犯罪嫌疑人怎么會有你們家的鑰匙呢?
姜一蓉搖搖頭,感到莫名其妙。
所有的偵查都告一段落,所有探索都有了成果,但就是找不到兇手,他好像遠在天邊,好像近在眼前——袁法醫(yī)的直覺是這樣的。
3?1縱火案專案組只得再開分析會,晚上7點開始,除了公安和消防的相關人員,還請了師范大學心理學和行為科學的專家教授。
刑偵隊的王隊長是專案組的組長,他主持會議:同志們,別人都下班了,今天我們安安靜靜開個分析會,大家把所有的疑點都放到桌面上來,集思廣益,爭取突破瓶頸,抓到兇手。袁珊弟和江亞月,今晚你們兩位盡量少說,盡量聽大家多說,你們倆可能在一個圈子里轉不出來了。好,我提的第一個問題是,犯罪嫌疑人是韓文和姜一蓉的熟人還是生人?
江亞月立刻舉手:我還是想說一句,我就說一句,我認為既是生人又是熟人。因為他是生人,小狗才會咬了他。因為他是熟人,所以才有韓文家的鑰匙。
王隊長問:那么3月1日傍晚是嫌疑人先進入506?還是韓文先進入506?
袁法醫(yī)舉手:讓我也說一句,接下來我不說了。我認為是嫌疑人先潛入506伺機作案。如果是韓文先回家進入506,那么嫌疑人開鎖進506室就會被韓文發(fā)現(xiàn);如果嫌疑人敲門想進入506,韓文能從小孔中看到他是誰。如果韓文讓來客進門了,那么證明他們是認識的,是熟人,韓文會先和來者寒暄幾句,再把來客迎進506室,這樣小狗就不會咬他……
王隊長揮揮手:啊呀,我讓你們倆少說一點,你們偏偏搶著說,讓大家說嘛,集思廣益嘛,你們一定會有啟發(fā)的。我提的第二個問題是,嫌疑人作案之后,把雙節(jié)棍留在現(xiàn)場,這就會留下很多信息,至少,它會告訴我們,他是會使用雙節(jié)棍的,或者說這把雙節(jié)棍是他平時耍的。我想提醒的是:雙節(jié)棍不是人人會耍的。為什么?他完全可以帶走,可是他為什么不帶走?
師大心理學林教授分析:兇手留下把柄,是因為他不怕留下把柄,是因為你們找不到把柄的主人,所以他無所謂,留下又怎么樣?你們警方要抓的這個人,一定離韓文不太近。
不太近?王隊長說:這個推斷很有意思。
袁法醫(yī)想:林教授的判斷和我“就在眼前”不一樣。
一位偵查員分析:會不會是流竄作案?他在這個城市作了案,然后再到另一個城市作案,叫我們偵查員永遠追捕不及,永遠趕不上。
一位消防員說:我想說的是,犯罪嫌疑人有足夠的臂力,他是個身強力壯的漢子,不排除他是個運動員。
王隊長看了看與會的人,說:我的第三個問題是,此次兇殺是為了什么?仇殺?情殺?財殺?還是誤殺?
一位消防員說:我看是財殺,他卷走了韓文家的好幾萬現(xiàn)金。韓文一個月收入1.5萬元,姜一蓉3萬塊一個月,這個家庭還是很富裕的。
有人嘆息一聲:她的收入是丈夫的一倍,經(jīng)濟是決定家庭地位的,他肯定聽她的,“妻管嚴”。
一位偵查員發(fā)表不同看法:我認為主要是仇殺,如果財殺的話,當他拿到抽屜里的兩三萬塊錢,就會立刻離開。任何一個作案人都知道,在現(xiàn)場呆的時間越短越好。他殺了韓文,拿到了錢,目的都達到了,為什么還要放一把火把韓文燒個面目全非呢?證明他有仇恨,并且是那種恨之入骨的恨,咬牙切齒的恨。
一個火調員說:我同意你的判斷,應該是仇殺。至于他拿了韓文的兩三萬元現(xiàn)金,不過是順手牽羊。
另一個偵查員說:我們調查發(fā)現(xiàn),韓文在工商銀行投資部工作,他為人謙和,通情達理,深得大家好評。沒有發(fā)現(xiàn)他和同事朋友結仇的事情,連他財經(jīng)大學的同學都這樣認為。
行為學秦博士分析說:我提一個也許不靠譜的猜測,姜一蓉經(jīng)常不回家,她不是住在蘇州她哥哥的別墅里嗎?會不會韓文找了另外的女人?于是,姜一蓉忍無可忍,派人把他殺了。
火調處解處長一拍桌子:這就是情殺啦!
一位偵查員說:我們調查中沒有發(fā)現(xiàn)韓文有外遇,這一點是可靠的,他的活動軌跡幾乎是兩點一線,銀行—富錦公寓,他很少有一起玩玩的朋友,包括男朋友和女朋友。
王隊長立刻問他:你們也調查了姜一蓉的哥哥姜一浦,在木瀆有沒有新的發(fā)現(xiàn)?
偵查員報告:姜一浦和他的妹夫韓文很少接觸,也沒有經(jīng)濟上的來往。我們還到木瀆銅條廠去過,觀察了廠里所有員工,沒有發(fā)現(xiàn)身高1.86米,年齡35歲的員工。也沒有一個是跛腳的員工。我們把調查的范圍擴了許多。
王隊長點頭:對對,不要漏掉任何細枝末節(jié)。那么姜一浦是如何描述他妹妹的。袁法醫(yī),你和江亞月到木瀆調查過,你來說說。
袁法醫(yī)介紹:姜一蓉在她哥哥的工廠里當財務總監(jiān)已經(jīng)有10年了,幾乎是財經(jīng)學院畢業(yè)后就到木瀆銅條廠去了。姜一蓉平時在廠里基本不和廠里員工打交道,下了班就回到別墅。只是有時候到靈貓健身房去,在走步機上鍛煉鍛煉腿腳,或者約幾個女友到卡拉OK唱唱歌。姜一浦說仇恨她妹妹的人很少……
江亞月接過話頭:姜一浦的原話是“沒有什么仇恨她的人,倒是有不少喜歡她的人”。大家可能沒有見過姜一蓉,絕對是美人坯子,長得很像電影演員高圓圓……
分析會陷入僵局,大家都不說話。女警官喝著濃茶,男警官抽著煙,會議室里煙霧騰騰。
解處長輕聲說:我覺得,愛,會轉化為恨;恨,也可能轉化為愛。大家都喜歡姜一蓉,大家都親和韓文,不見得是什么好事。剛才秦博士也傳達了他的這方面的思路。我們可以開闊一下我們的偵查思路。
林教授說:逆向思維。
一個消防員說:愛久必恨,恨久必愛。用外國人的話來說:世界上愛情是最甜蜜的,僅次于愛情的便是仇恨……
江亞月打斷了他的話:我想起了莎士比亞寫在《羅密歐與朱麗葉》里的幾句詩歌,我能背出來:恨灰中燃起了愛火融融,要是不該相識,何必相逢?昨天的仇敵,今日的情人,這場戀愛怕要種下禍根……
分析會一直開到東方既白,與會者卻沒有一個打呵欠。兇手的外貌特征有了,可就是看不到他——誰心里不急?。?/p>
江亞月和袁珊弟,兵分兩路。兩人在心里較勁:看誰先找到突破口,看誰先逮到兇手,看誰先立功!
回到偵查的起點,再次調查被害者韓文的妻子姜一蓉。會不會真的如秦博士所料想的那樣,姜一蓉老是在蘇州木瀆上班,家里就剩下韓文,于是韓文另外有了相好。她氣憤之極,雇傭了一個會使雙節(jié)棍的殺手,把韓文干掉了?
也不對,干掉就干掉,把506室燒掉干嘛?那也是姜一蓉自己的家呀!
還有,兇手用一根短棍就可以結束韓文的性命,行兇時何必用雙節(jié)棍呢?攜帶不方便,使用不方便,豈非多此一舉?
袁法醫(yī)帶著兩個偵查員驅車趕到昆山第一人民醫(yī)院,申請繼續(xù)詢問姜一蓉。這次,主治醫(yī)生擋住了:病人情緒很不穩(wěn)定,一直哭一直哭,老是喊“我對不起你”。你們不能再刺激她,我們怕她精神失常。
袁法醫(yī)說:我問她3個問題可以嗎?問完就走。
主治醫(yī)生搖搖頭:一個都不行。病人翻車之后有輕微腦震蕩,胳膊和大腿上都有傷口,現(xiàn)在又有點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所以她提出要回去看看自己的家,要看看死去的老公,我們都不同意,不能讓她出院。
這么說,我們只能在病房外面遠遠看她一眼了?
主治醫(yī)生說:病人身體非常虛弱,再說她還流產(chǎn)了。
什么?流產(chǎn)了?袁珊弟立刻嘆息起來:好端端的一個家庭,被兇手弄得家破人亡,一死就死了兩個。孩子幾個月大了?
兩個多月吧。
袁法醫(yī)立刻提出:請把孩子的樣本給我,我要帶回去做一個DNA。
火調員江亞月從木瀆銅條廠調查完出來,就往靈貓健身房去,因為姜一浦說他妹妹其實還是有一點社交的,有時候約幾個在健身房認識的女友喝喝茶,聊聊天,還去唱卡拉OK。上這種檔次的健身房的人,都比較富裕。
江亞月要調查靈貓健身房和魅力練歌廳,她在心里嘀咕:死馬當活馬醫(yī)唄。
車子快到靈貓健身房,江亞月就接到袁法醫(yī)的電話:什么?姜一蓉還流產(chǎn)了?她懷孕了?她是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已經(jīng)34歲了。
確實有點可惜。
江亞月立刻警覺起來:他是誰的孩子?檢驗過了嗎?男的還是女的?
袁法醫(yī)說:我現(xiàn)在正把流產(chǎn)孩子的樣本帶回我們局DNA檢驗室去,做一個鑒定。我正在路上,有什么消息的話及時通氣,拜拜。
車停靈貓健身房,江亞月老遠望去,眼珠子都快彈出來了:健身房的落地玻璃內(nèi),有一幅1.6米高的真人大小的彩色圖片,正是笑容可掬的姜一蓉,回頭一笑百媚生!
江亞月對兩個助手吩咐道:我的直覺告訴我,姜一蓉身上有戲!現(xiàn)在,我到健身房去,你們先去附近找一家旅館住下。有事我會打手機給你們的,如果大家一起進去,目標太大了。說完,開車門,背上一只迷彩的雙肩包,邁著輕松的步子走進靈貓健身房。
她問接待員:小姐,在你們健身房鍛煉,收費標準是什么?
每3個小時150元,健身項目不限,任何健身器具都可以隨便使用。免費提供洗浴,免費提供茶水,免費提供咖啡,免費提供一份盒飯。
江亞月指了指那張大幅照片:我想讓這個美女教練來指導我,收費標準是什么?
你是說姜一蓉啊?她不是教練,她是長期在我們靈貓鍛煉身體的客戶,但是,她是“靈貓”的形象大使。
哦,形象大使。江亞月若有所思。她付下150元,走向一臺空著的跑步機。只跑了一刻鐘,就大汗淋淋,氣喘吁吁。旁邊跑步機上的一個少婦笑了:新來的吧?多跑就不累了。
江亞月擦著汗:你們的形象大使長得真美,太像高圓圓了。她今天來了嗎?
你是說姜一蓉吧?她已經(jīng)幾個月沒來了,她說身體有些不舒服。我昨天還打電話給她,想約她出來唱卡拉OK,可是她關機了。今天,她還是關機,也打不通。不曉得她搞點啥個名堂。
江亞月說:看得出來,你們是閨蜜。
另外一位年輕女士從跑步機上下來,說:我們4個小姐妹很要好,打打手機,吃吃飯,唱唱卡拉OK。健身房的陶老板有時候也加入我們。
那個少婦說:我們在“靈貓”健身3個小時,要付150塊??墒墙蝗卦谶@里鍛煉300個小時都不要一分錢,她是陶老板的小情人,哈哈哈哈!
江亞月非常警覺,但是她裝作很隨意:靈貓健身房教不教舞蹈?教不教武術?譬如舞劍,譬如雙節(jié)棍,譬如少林拳什么的。
三四年前這里還是武術館,生意不好,來學武術的人很少,所以陶老板就關掉武術館,開了健身房,生意這才好了起來。
江亞月問:這里還有武術教練嗎?
陶老板就是武術教練嘛,其他幾個武術教練都改行當了健身教練,陶老板當他的們老板,使喚別人。
江亞月說:我就想學武術,在哪里能找到教練?跟他們商量商量,私底下教。
三樓的302室是教練的辦公室,你去打聽打聽。
江亞月在淋浴房痛痛快快洗了個澡,然后上了三樓辦公區(qū)。她敲302室:篤篤篤。里面沒有回音。她走到301門前,那是總經(jīng)理辦公室:篤篤篤。
里面有回音:誰?那人聲如洪鐘,那人連“請進”都不說,直接問一個字:誰?!
江亞月推開門,只見一個男人坐在電腦前搜著什么,也沒抬頭,問她:啥事兒?
我找姜一蓉。
那男人站起身:今天沒來!
啊呀呀!江亞月一時愣住了,對面的這個陶老板簡直像一堵墻:1.86米,95公斤,35歲,43碼……
那男人又問:喂喂,你還有啥事兒?
江亞月這才緩過神來:哦,沒有沒有,再見再見,江小姐不在,算了。
江亞月把她的重大發(fā)現(xiàn)立刻報告給專案組,并請專案組聯(lián)系蘇州市公安局,速派四個特警配合,對靈貓健身房的老板陶大甬進行抓捕。
王隊長問:小江,不會搞錯吧?犯罪嫌疑人就是陶大甬嗎?我們絕對不能抓錯?。?/p>
江亞月斬釘截鐵:絕對不會錯,錯了我負全部責任,可以處分我!
十多個警察包圍了靈貓健身房,四個特警推開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出示了逮捕令:陶大甬,跟我們到公安局跑一趟。
沒想到身高馬大的會武術的陶大甬沒有任何反抗:咋的啦?咋的啦?健身房不能開???我又不是開妓院!
特警沒說什么,給他戴上手銬。
王隊長、解處長、袁法醫(yī)都趕到蘇州。審訊就在蘇州市公安局進行。
江亞月厲聲問:姓名?
陶大甬!你知道了還問啥?
籍貫?
遼寧鐵嶺。
哪個學校畢業(yè)的?
南京體育學院。
現(xiàn)在干什么事情?
開健身房。
火調員江亞月突然不問了,死死盯著陶大甬的眼睛,盯了足足有一分鐘,然后說:接下來不要你說,我來說,你的身高是1.86米,你的體重是95公斤,你的鞋子是43碼,你的年齡是35歲,我說的有什么偏差嗎?
陶大甬大吃一驚:你怎么知道的?他想站起來,可是腳鐐把他銬住了。
江亞月說:我還知道你的右腿上有傷口!說著,走過去,撩開了陶大甬右邊的褲腿,紗布出現(xiàn)了,白色膠帶出現(xiàn)了,血跡出現(xiàn)了。
袁法醫(yī)說:陶大甬,那不是雙節(jié)棍打的,是被狗咬的吧?
陶大甬故作鎮(zhèn)靜,可是,他的腿不由自主顫抖起來:給我香煙,我要香煙……
原來,姜一蓉在靈貓健身房健身已經(jīng)有5個年頭了。去年6月,她又要買一張為期兩年的長期健身卡。要是健身3小時付150元,兩年就是10萬。買兩年的健身卡只要1.5萬元。姜一蓉嗲溜溜地跟陶大甬說:陶老板,給我打個折嘛,我是老客戶了。
陶大甬哈哈大笑:蓉蓉小姐還要打什么折?還要買什么卡?我給你全免了!你的顏值這么高,你只要在我的健身房出現(xiàn),就會吸引一批客戶,我的營業(yè)額就會大大增加。
姜一蓉看了看眼前這位一表人才的東北大漢:這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您給我打個折我就感激不盡了。
你當我的形象代言人嘛,不但不要你付費,我還要付錢給你。
姜一蓉捂著嘴,臉上一陣潮紅。
陶大甬走上前去,輕輕摸了摸她的手:你太美了,我的小高圓圓。
她抽回了手:陶總,你——
一個星期之后的星期三,陶大甬請姜一蓉吃飯。姜一蓉謝絕:今天下午我要開車回家去的,每個星期三都這樣的。
陶大甬說:我們雙方應該簽個約,應該慶祝一下,對不對?我已經(jīng)叫我的秘書安排好了,今晚我們到蛇餐館,專門吃蛇,順便把合約簽了。
姜一蓉心里暖洋洋的:你看這個陶大甬,他怎么就知道我最喜歡吃蛇肉呢?他一個月還給我1萬元的代言費,真是一個豪爽的大男人啊!
在蛇餐館的小包房里,陶大甬用眼色支走了秘書,然后吻了姜一蓉。她想推開,但是推不開。后來,她像一只小鳥那樣被他擁在懷里。
那個星期三,姜一蓉沒有回自己的家,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又過了一個星期,陶大甬請姜一蓉到卡拉OK廳唱歌,一起去的還有健身房的接待小姐。大家一邊喝酒,一邊唱歌。姜一蓉唱得很盡興,發(fā)揮得也特別好,當然,酒也喝了不少。后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賓館來的,不知道陶大甬怎么會赤身裸體睡在她身邊?
就這樣,姜一蓉成了靈貓健身房里人所共知的“小情人”。今年年初,姜一蓉胃口不好,時常嘔吐酸水。她告訴陶大甬:我有了,是你的。
陶大甬欣喜若狂:我們有了孩子啦!蓉蓉,你嫁給我吧?我愛死你了,我要發(fā)瘋了。這么多年,我就等著你這么個美人,你是老天爺賜給我的寶貝,小寶貝兒。
她捂著肚子:那怎么行?韓文不會答應的。
你說你老公韓文?那個身高只有1.70的三等殘廢?那個一個月只掙1.5萬的沒出息的家伙?我的健身房一個月的凈利潤就是15萬!你守著這么窩囊的男人干啥?跟他離婚!
不行,我在親朋好友面前會壞掉名聲的。
不離婚也可以,我讓韓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她捂住他的嘴:你瞎說什么呀?要么我去打掉孩子?
3月1日是星期四,姜一蓉一早回到木瀆銅條廠上班。陶大甬帶上一根雙節(jié)棍,開車來到富錦公寓,下午5點半,他戴上手套,打開了506室的門——事先,他偷偷取下姜一蓉的鑰匙圈,偷偷配了一把506室的鑰匙——沒想到一只腳剛剛跨進門,就被一只不知從哪里竄出來的狗狠狠咬了一口,他隨手揮起雙節(jié)棍,一棍就把小狗打死。接著,他打開總開關的小門,把506室的電源全部切斷。然后坐在門邊,捂著被咬的右腿,真的很痛很痛!
7點不到,506室的門鎖有轉動聲,陶大甬立刻站起身,躲到門后。只見韓文進門后就喊:木瀆!木瀆?。∪缓笊焓秩ッ姛糸_關。開關“撲”的一聲,燈卻沒有亮。就在韓文關上自家大門時,陶大甬飛速用雙節(jié)棍的鐵鏈子往他脖子上一套,然后兩手交叉著拼命一勒,韓文便悄無聲息地倒下。
本來,陶大甬想立刻離開506室的,他想了想,一咬牙,扔掉手中的雙節(jié)棍:我要叫警察找不到我的任何痕跡,我要徹底毀了姜一蓉的老家,叫她死了這顆心,我要讓她覺得是韓文不小心失火引起火災的。只有毀掉一個舊世界,才能建立一個新世界。
他從酒柜里隨手拿出兩瓶茅臺酒,稀里嘩啦灑在韓文的尸體上,然后點上火。
江亞月喃喃自語:愛,會轉化為恨;恨,也可能轉化為愛……
陶大甬不解地問:你說什么?
江亞月瞪了他一眼:我說你犯了故意殺人的罪!
陶大甬一拳打在自己的大腿上:我懊悔沒有帶走雙節(jié)棍!
袁法醫(yī)冷笑道:你認為沒有雙節(jié)棍,我們就抓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