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力斌

最近，高曉松新端出來的詞作《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熱氣騰騰，滿足了許多人的胃口。比起他早期的《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鋪的兄弟》等“青春之歌”，這首新作確實有更大的生活廣譜和詞語“殺傷力”。不過，批評聲音也不少，有人就斥之為“雞湯”，還有很精彩的文章揭底高曉松的家庭出身和背景，提醒人們高曉松非比常人的精英一面，想讓人們搞清楚自己與高曉松的階層區(qū)隔和巨大的文化差距，明白他所謂的“遠方”不是你我的“遠方”、他所謂的詩意也非你我的詩意。

其中的“雞湯說”讓人感覺高曉松多少有點文藝公敵的意思，把文化鴉片販賣給了我們。這樣的批評大抵沒錯，不無法蘭克福學派對大眾文化腐蝕作用的高度警惕以及對資本操控文化工業(yè)的揭底，但也往往由于曲高而少接地氣，甚至忽略了民眾智商。對于普通百姓來說，一碗雞湯的撫慰作用不能小看，尤其是在活著不易的情形之下，在更高級的“鳳湯”出現(xiàn)之前。全部讀完這首歌詞，就可發(fā)現(xiàn)它提供了一個極具彈性的意義想象空間。它提到了“遠方的田野”（遠方除了美好愜意還有“黑導游”那樣的齷齪，田野除了賞花和擺脫城市的禁錮還有耕種那樣的辛苦），提到“赤手空拳”（白手起家），還有“不顧一切”（職場打拼），等等。這些意義連綴在一起，無形中還原出一個在當下市場叢林中打拼的70后或80后形象，“茍且”確實反映了他們生存境遇中的艱難無奈。

因此，緊盯高曉松的精英身份和這首歌詞的雞湯性質(zhì)，恐怕不能切中要害。不妨說，遠方的田野是希望的田野，當下的茍且是可以改變的茍且。這首詞以彈性的意義命名了普通人的境遇，但它并未一味高論“詩和遠方”或蓄意驅(qū)逐“茍且”，而是在容納“茍且”的同時，為打拼和希望留下了余地。這種眼前與遠方、肉與詩、物質(zhì)現(xiàn)實與理想主義等多重向度間的張力留下巨大想象空間，讓眾生自己去填補吧。那種以為民眾消費了這種歌就會認同精英的生活方式或為“遠方”的空洞命名所束縛的觀點，也未必太“精英”了。

現(xiàn)實中既有遠方詩意又不“茍且”的文藝太少了，高曉松當然不是最好的選擇，但也不是最壞的，因為他至少觸及了時代精神的癢處，這可能是我們最需要正視的。“茍且”不是你所理解的茍且，“遠方”也不是你所理解的遠方，每個人都需有適合自己、也更精準的“遠方”定義和對“茍且”的體認。一個整一的“遠方”已經(jīng)不存在了，這便是我們當下的文化處境。誰都不能否認，詩人余秀華有她自己現(xiàn)實的“茍且”，也有她自己定義的“詩和遠方”，而能將油鹽醬醋過出五彩繽紛來，終究不失為一種勇氣。我倒覺得，“茍且”是對日常生活的否定之肯定，是嫌棄中的保留。正因這“茍且”，這不好高騖遠，才可能有生活的遠方。

雖然不一定能強身健體，但至少“雞湯”便宜，況且它本來就是這個時代必不可少的大眾食品。某種程度上說，高曉松的這種所謂“雞湯”，也是當下文化機制和資源不平衡的產(chǎn)物。在更加個人化、精確的“鳳湯”產(chǎn)生之前，“雞湯”撫慰和療傷的作用還不能免除。同當年劉歡的“心若在夢就在”一樣，高曉松的“遠方”盡管樸素、簡單甚至經(jīng)不起推敲，但也包含了一種大眾化的期盼和夢想。在吃飽穿暖、想有更多追求的當下，“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盡管模糊，但也說明了我們還有希望的基點，還不是安身未穩(wěn)。▲（作者是北京文學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