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純名
窗外的高樓大廈越來越稀疏,景色越來越陌生,車在路上奔馳著,把我?guī)У搅诉@個我從未踏足過的地方。我要去的地方,叫作“濟慈之家”,或許可以叫它“盲童之家”。這里住著幾十個視力有障礙的孩子,他們沒有家,沒有父母,只有幾間木屋和幾位照顧他們的“媽媽”。
車子停在了一個略顯簡陋的院子外,我遲疑地踏上石階,推開門,屋內溫暖的空氣瞬間將我環(huán)繞,烘烤著我被凍得通紅的臉頰,也融化了我的心。屋內有5個小孩,他們大多因長期看不見外面的世界而有些自閉。一個男孩站在屋子中央,低著頭,跟著音樂的節(jié)拍不停地左右搖晃。另一個男孩坐在靠近門口的地板上,一動不動,就那樣坐著,似乎在用沉默做他的“盾牌”。
來到“濟慈之家”之前,我曾在腦海中無數(shù)次地排演這樣的情景:陽光明媚,孩子們在“媽媽”們的幫助下,努力地擺脫著籠罩在他們身體和心靈上的陰影;而我們扮演著救世主的角色,給他們帶去了歡樂。然而現(xiàn)實打破了我沉浸許久的美夢。眼前的一切,既不像勵志片中所講的那樣美好,也不像紀錄片中所說的那般殘酷。真正的現(xiàn)實從不負責給我們打造天堂或者地獄,它默然無聲,等我們自己做出判斷。
我承認,當時我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才不會打擾到他們。
“姐姐可以陪你玩嗎?”我的聲音在房間里孤零零地回蕩著。正當我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一個5歲的小女孩晃晃悠悠地走到我面前,摸到我的手,慢慢地把我拉到沙發(fā)上坐下。她不會說話,也看不見,只是一直緊緊握住我的手,讓我摸她的臉、她的手、她的胳膊……開始我并不理解這個動作的含義,而在慢慢撫摸的過程中,我漸漸明白了,或許是因為她只能用手觸摸這個世界,她想讓我用她的方式認識她、記住她。那一瞬間,我真想就這樣靜靜地陪著她。
時間就在這靜靜的陪伴中流逝了。離開之前,我抱著一個已與我熟悉的小男孩一起拍照,他揚起頭,滿懷期待地問:“姐姐,你明天還來嗎?”
我本該編造一個美麗的謊言,也許他很快就會忘掉這個承諾,然后繼續(xù)他的生活。但望著他的眼睛——盡管他并不能和我對視,我卻把那個謊言生生地咽了回去。
“姐姐明天不能來陪你。”我一邊整理他的帽子一邊回答,希望語氣能盡量自然一些。
“那后天呢?后天你會來嗎?”他繼續(xù)揚著頭追問。“后天姐姐也上課……”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眼眸好像暗淡了一下,他低下頭,不再說話。望著這個小小的孩子,我真的不忍心。
“姐姐只要一有空就來看你、陪你玩,好嗎?”“好!”他笑著說,“姐姐,你可一定要來?。≈坝幸粋€阿姨說會來看我,可是她再也沒來過……”一股酸酸的感覺從心底涌了上來,讓我?guī)缀踹煅?。他們是一群閉著眼微笑的天使,先天的缺陷并不能減損他們的美麗。
這一天的相處,我們這些“好心人”帶給孩子們的短暫的快樂與離別的痛苦,究竟哪一個更多些?倘若我一去再也不復返,留給他們的恐怕只有無盡的等待和期盼了。
當你擁有足夠的閑暇時光,你會做什么?
若在從前,我會滿懷憧憬地回答:“我想要與朋友相約,談天說地,談古論今;我想要與書卷相伴,流連忘返,如醉如癡;我想要一個人旅游,看沙漠落日,海市蜃樓……”而此刻,在與孩子們度過短短的一天后,一種不舍的、憐惜的、強烈的感情撞擊著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我們年輕,總是對未知的世界充滿好奇,于是我們要探索,想用我們所有的感官去觸摸。所以,我們總是抱著憐憫之心甚至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去觀察、去評價那些不被上蒼眷顧而失去了視力的陌生靈魂,而不曾摒棄感官的蠱惑,向內心討要我們苦苦追尋的詩和遠方。
孩子,你不用怕,我有足夠的閑暇時光陪你,在以后的日子里,讓我們一起慢慢來、慢慢來。
(本文作者系北京匯文中學高三8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