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新強
(廣西社會主義學院,廣西南寧53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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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尚書》看周公姬旦的治國思想和實踐
——國學研究系列之六
艾新強
(廣西社會主義學院,廣西南寧530007)
摘要:周公是我國歷史上最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之一。他輔佐武王滅商建周,武王死后擁立成王繼位,并代年幼的成王攝政治國:東征平叛、穩(wěn)定局勢,制禮作樂、實行“文治”,設(shè)官立制、任人以賢,創(chuàng)新理論、指導實踐,實現(xiàn)了國家的穩(wěn)定和繁榮昌盛。他的所作所為,體現(xiàn)了他盡心國事、大公無私的崇高品格?;仡?、研究周公的治國思想、實踐及其崇高品格,對今天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仍然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關(guān)鍵詞:周公東征;敬德保民;明德慎罰;勤政
周公名姬旦,是周文王第四子,周武王之弟,因其采邑在周(今陜西省岐山以北),故稱周公。他活動于殷周之際,是我國歷史上最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之一。他輔佐武王滅殷,締造了一個新的奴隸制國家——周;武王死后攝政,代成王治理國家?!渡袝髠鳌贩Q:“周公攝政,一年救亂,二年克殷,三年踐奄,四年建侯衛(wèi),五年營成周,六年制禮作樂,七年致政成王。”周公實施一系列正確決策,使新政權(quán)危而復安,穩(wěn)步發(fā)展,為繁榮昌盛的成康之治奠定了堅實基礎(chǔ)。
《尚書》是我國最早的一部歷史文獻,記載了夏、商、周的最高統(tǒng)治者政治活動的誓詞、誥語、談話等,是我國思想文化發(fā)展的重要源頭,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渡袝ぶ軙分小洞笳a》《酒誥》《康誥》《梓材》《洛誥》《召誥》《多士》《無逸》《君奭》《多方》《立政》《金滕》諸篇,集中反映了周公的治國思想和治國實踐。時至今日,周公的治國思想和實踐,以及其中體現(xiàn)出的人格和膽略,仍然是一份值得批判繼承的寶貴遺產(chǎn),對此進一步探討,仍然是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文王死后二年,周公輔佐武王率軍東征,觀兵孟津,四年輔佐武王經(jīng)牧野一戰(zhàn)滅殷殺紂,建立西周王朝。滅殷后的第二年,武王病逝,周公堅決擁立年僅13歲的武王之子姬誦繼位為王,是為成王。但由于西周原為小國,且初定天下,政權(quán)尚未鞏固,成王年紀幼沖,難以獨立治理國政。為穩(wěn)定局勢,周公毅然暫代成王攝政。管叔企圖繼承王位,對周公攝政極為不滿,于是散布“公將不利于孺子”的流言[1],并煽動蔡叔、霍叔及東方諸國,說周公欲謀害成王,竊取王位??吹竭@種情況,殷紂王之子武庚認為復殷的時機已到,便與管、蔡串通起來,聯(lián)合東方屬國東(鄘)、奄、薄姑、徐戎、淮夷、熊(祝融)、盈(嬴)諸族,起兵反周。叛亂勢力遍及今河南、河北、山東、安徽等地。正如《大誥》篇所說:“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靜,越茲蠢?!币簿褪钦f,東西方聯(lián)合起來,蠢蠢欲動了。這樣,初創(chuàng)的西周王朝面臨的形勢十分危殆:一是叛亂勢力遠比周強大。根據(jù)《尚書》有關(guān)篇章的說法,殷被稱為“大邑殷”,周為“小邑周”,二者原本就不是勢均力敵。在這種情況下,武王是趁殷朝政治腐敗、民不堪命、眾叛親離及其征伐東夷將自己弄得精疲力盡之機,以較少的兵力,通過牧野一戰(zhàn)打敗殷王朝的。但據(jù)《夏商周年表》所說,殷商政權(quán)已有五百五十多年的歷史,且其屬國眾多,所以其勢力是一時難以掃除的。武王滅殷后,為了統(tǒng)治殷朝的遺民,將殷王朝直接控制的領(lǐng)地分為四個區(qū):原殷都朝歌(今河南淇縣)為豳,封給武王之子武庚(又名祿父)掌管;朝歌以東地區(qū)(今河南鄭州一帶)為衛(wèi),封給自己的親弟弟管叔姬鮮掌管;朝歌以西地區(qū)(今河南上蔡縣一帶)為鄘,封給弟弟蔡叔姬度掌管;朝歌以北地區(qū)(今河南湯陰縣一帶)為邶,封給弟弟霍叔姬處掌管,共同監(jiān)視武庚,總稱“三監(jiān)”。武庚表面上臣服于周,實則時刻圖謀復辟??梢哉f,武王沒有將殷朝的舊勢力連根拔除。武庚、管、蔡聯(lián)合叛亂,就意味著原殷王畿整個地區(qū)共同對付弱周,加之原殷朝的一些屬國,其力量可以說很大。而且,周人對殷人有滅國之仇,而武庚打著反周復殷的旗幟,利用殷人的民族感情,其號召力很大。所以,武庚叛亂初期可謂聲勢浩大,力量強盛,西周王朝反顯得相形見絀。二是西周王朝內(nèi)部不和,意見不一。原來派去監(jiān)殷的管叔、蔡叔,現(xiàn)在卻伙同武庚叛亂,蛻變成周王朝的敵人;而且文王之子眾多,其中有些人同情管叔、蔡叔,他們各有屬徒,從個人利益出發(fā),有的不免和周公面和心不和。這勢必不利于朝廷內(nèi)部的團結(jié)一致,削弱反武庚、管、蔡的力量凝聚。三是周的盟友對東征的性質(zhì)認識模糊并加以反對。《大誥》篇描述了他們這種認識和態(tài)度:“庶邦君越庶士、御士罔不反,曰:‘艱大,民不靜,亦惟在王宮邦君室。越予小子考,翼不可征’?!备魑粐透魑淮蟪紵o不反對說:困難太大了,老百姓不安寧,因此我們考慮,或者不可征伐。
在這一極其復雜而嚴峻的局勢下,為了不使文、武所奠基、開創(chuàng)的西周王業(yè)毀于一旦,周公洞察形勢,力排眾議,果斷地作出了堅決東征平叛的決策。率軍出發(fā)前,為了做好戰(zhàn)前動員,周公首先向兩位重臣姜太公和召公做解釋說服工作,得到他們的理解和支持;接著,又發(fā)出了文告《大誥》,打出“天”和文王這兩面旗幟。他召集各個諸侯國的邦君及其各級官員,假借成王的口吻說,“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沖人,嗣無疆大歷服。弗造哲,迪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予惟孝子,若涉淵水,予惟往求朕攸濟”。意思是大寶龜幫助先王接受天命,我不敢把它藏起來,用文王留給我們的大寶龜進行了卜問,結(jié)果是“朕卜并吉”,上天完全贊同、支持我們?nèi)ビ懛ヅ涯嬲?;你們要知道,天對文王是很好的,是要讓周國振興起來的,“天休于寧王,興我小邦周”?!疤烀魑?,弼我丕丕基”,上天是揚善懲惡的,是捍衛(wèi)我西周王朝的偉大基業(yè)的,并且正在行動起來暗暗地幫助我們成功,“天閟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寧王圖事”,我們怎敢“替上帝命”,去違背上帝的命令呢?周公用子承父業(yè)來比喻說:“若昔朕其逝,朕言艱日思。若考作室,既厎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構(gòu)?厥父葘,厥子乃弗肯播,矧肯獲?”文王有統(tǒng)一天下的意圖,下一代就應(yīng)努力完成其未竟之業(yè),乃是我們的義務(wù)和責任?,F(xiàn)在“予惟以爾庶邦于伐殷逋播臣”,率領(lǐng)你們眾邦去征討殷朝逃散之叛賊,希望你們都能夠順從天意,幫我成就這個偉大的事業(yè)。當時的“天”是有絕對權(quán)威的,周公打出“天”的旗號對人們有不容置疑的號召力。周公在《大誥》中除了打著“天”的旗幟外,還高高地舉起文王的旗幟,反復強調(diào)“予曷其不于前寧人圖功攸終?”“予曷敢不于前寧人攸受休畢?”我們現(xiàn)在去東征,就是為了使文王接受天命而有天下的福祥這樣一個美好的結(jié)果?!柏士家砥淇显唬河栌泻蟾壔??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寧王大命?”因此,我們一定去東征平叛,而且一定能夠平定叛亂,一定能夠保住文王和武王的功業(yè)。文王在周人和友邦中是很有威望的,所以打著文王的旗幟也是很有力量的,至少可以激發(fā)周民的民族感情,并激勵曾經(jīng)跟文王、武王一道同紂進行生死搏斗的友邦,與周公一道共同對敵。周公就在這兩面旗幟下,依靠“民獻有十夫予翼”,廣泛團結(jié)各方面的力量,組成了具有戰(zhàn)斗力的東征隊伍。經(jīng)過周公的宣傳動員,把東征大軍組織起來,接著讓召公奭留守鎬京,處理后方政務(wù);同時授予姜太公以征伐叛逆的權(quán)力;最后,周公親任統(tǒng)帥,揮師東進。周公首先以重兵沿武王伐紂路線,直取朝歌,擊潰武庚所部,攻占管叔、蔡叔治地,殺武庚、誅管叔、放逐蔡叔,貶霍叔為庶人。繼之進兵東南,采用先弱后強的方針,先攻徐、淮等九夷。經(jīng)連續(xù)作戰(zhàn),攻滅熊、盈族十七國。最后才揮師北上攻奄,迫使奄國投降。隨之,薄姑等國也相繼降服。經(jīng)過三年苦戰(zhàn),周公所用的戰(zhàn)斧和斲都砍殺壞了,終于粉碎了武庚、管、蔡的叛亂。孟子在《孟子·滕文公》一文中說,周公東征,“滅國五十”。周公東征的偉大勝利,奠定了周王朝綿延的八百年基業(yè),集中體現(xiàn)了周公的政治軍事智慧和膽略。
東征勝利、平定叛亂之后,為了鞏固周王朝的統(tǒng)治,周公還適時地采取了以下四項重要措施。
一是分遷殷民。武庚叛亂雖然被平定,但殷遺民仍然有較大的勢力。假如讓這些人繼續(xù)居住殷王畿之地,勢必還存在著叛亂的可能。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周公采取了分遷殷遺民的策略。據(jù)《左傳·定公四年》記載,周公將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饑氏、終葵氏等七族封給康叔,使居沬邑(春秋時衛(wèi)國一邑名,在今河南淇縣南)為衛(wèi);將條氏、徐氏、蕭氏、索氏、長勺氏、尾勺氏六族封給伯禽,使之居奄為魯;將懷姓九宗(狄族)封給叔虞,使之居唐為晉;將一部分殷遺民封給紂王庶兄微子于宋;遷奄、薄姑兩族至江南、遷熊族至丹水流域;遷盈族至渭水西戎之地,等等。這種交互錯綜的殷民大遷徙,分散了敵方的勢力,起到了強干弱枝、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作用,并在客觀上促進了各民族之間的交流融合。
二是分封諸侯。周初的分封始于武王,真正大規(guī)模地實行卻是在周公、成王時期。據(jù)《左傳·僖公二十四年》記載,周公大封同姓兄弟、異姓親戚為諸侯,即“封建親戚以屏藩周”。周公除了分封姬姓之族伯禽、康叔、叔虞于魯、衛(wèi)、唐等地外,還將“康叔子伯髦封鄘,召公長子封燕,次子封邶,皆率族往”。另封在今山東的姬姓國有滕、郕、極、郜、陽、茅及河北之邢等。姜姓之族有姜太公之子呂伋,周公將其封于薄姑為齊,其附近姜姓國有紀、鄣、萊、蓬等,亦皆率族就國。還有封于殷近畿即今河南境內(nèi)的姬、姜有名的諸侯國及鄂北境的漢陽諸姬國,也都從西土率族遷來。所以,《荀子·儒效》一文說,周公“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這種分封,顯然是為了在全國的要地建立據(jù)點,使之成為周王室的屏障與助手,并控制被征服的各族,以鞏固西周王朝的統(tǒng)治地位。這七十一國與后來的一統(tǒng)天下相比,固然還太分散。但當時卻是在吞并了更多的、更為分散的小國的基礎(chǔ)上建立起來的。這種分封,比起更加分散的小國來說,是一種便于實行中央統(tǒng)一領(lǐng)導的措施。在此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周公封康叔于衛(wèi)時,還特地作了一篇告誡康叔治理衛(wèi)國的誥詞《康誥》??贾T有關(guān)史料,周公之所以要這么做,其原因首先是衛(wèi)處于“居河、淇間故商墟”[2],即原殷王畿的腹地,而且地域廣大,對當時鎮(zhèn)撫東方穩(wěn)定周王朝局勢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因此周公在平定武庚、管、蔡叛亂后特意部署這一工作,對此事十分慎重。其次是因為周公要在這篇誥詞中教導康叔治國要尚德慎罰、敬天愛民,以便鞏固周王朝的統(tǒng)治。在這篇誥詞中,周公指出,治國,刑罰固不可缺,但要“慎罰”,要重在實行德治,以便保育民眾;對殷民要愛護,要像對待自己的孩子那樣對待他們,并加以教化,使之成為服從西周王朝的新人。這說明周公對被征服的諸族不是一味采取高壓的政策,而是重在教育,使之心悅誠服??梢哉f,這是周公的高明之處,也是他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三是營建東都。根據(jù)《洛誥》《召誥》的敘述,周公親自“至于洛師”,考察在那里修建一個大城市洛邑,并利用殷人的眾多勞力,“以庶殷攻位于洛汭”。周公為什么要修建洛邑?從表面上看,其理由就是《多士》篇所說的“今朕作大邑于茲洛,予惟四方罔攸賓,亦惟爾多士攸服奔走趁我多遜”。但揆諸實際,周公是要把從武庚叛亂的原殷朝大夫士等頑民遷移到此地,以便牢牢控制,使之不能再次反叛。但殷民留戀故土,多有怨恨。為此,周公代替成王發(fā)布誥令,做《多士》。在這篇誥詞中,周公進行思想教育,利用人們的迷信,宣傳天命思想,指出夏殷的興亡是由天命決定的,“昊天大降喪于有殷,我有周佑命,將天明畏”;周王朝徙殷民至此和不用多士即殷朝舊臣做官皆“時由天命”;他還說“唯我周王…可堪用德”,因此,上天才命令我周王“尹爾多方”。并向他們宣布政策,指明前途:如果你們順從遷徙,謹慎恭敬,服從有周的統(tǒng)治,天就賜給你們憐愛,你們不僅能夠保全自己,獲得土地,還能夠過安寧的生活,否則,我就代表上天對你們進行懲處,“予惟時其遷居西爾……爾乃尚有爾土,爾乃尚寧干止。爾克敬,天惟畀矜爾;而不克敬,爾不啻不有爾土,予亦致天之罰于爾躬!今爾惟時宅爾邑,繼爾居,爾厥有干有年于茲洛”。懷柔與鎮(zhèn)壓并用、安撫與威脅并舉,這就是周公治理殷民的兩手政策。由此不難看出,周公營建洛邑的真實意圖是為了把殷貴族置于周朝武力威懾之下,使其不敢反抗,以便有力地予以控制,同時也可借重殷朝文化人為周王朝服務(wù)。正如《詩經(jīng)·大雅·文王》所說的“殷士膚敏,裸將于京”,意即殷朝讀書人美好敏捷,在周的京城助行祭禮。另外,還有一個理由,就是鎬京地處偏西,不利于對新征服的東方諸侯的統(tǒng)治,而洛邑的地理位置如王夫之在《尚書引義》中指出的,“負大行,面商雒,左成皋,右涵谷,襟大河,帶洛水,實天下之奧區(qū)”,由此中心地方治理天下比較有利。這一點《召誥》篇也說得明白:“其作大邑……其自時中乂;王厥有成命治民?!?/p>
根據(jù)游喚民先生考證,主要是周公制定了周禮[3]188。為了周王朝的長治久安,周公極為重視“文治”。西周初年,周公對殷禮進行損益,使之更加符合客觀實際的需要,逐步制定了一套治國的禮制,具體內(nèi)容如下。一是嫡長子繼承制。周公在《洛誥》中說:“朕復子明辟?!睂τ谶@句話,《尚書正義》詮釋道:“周公將反歸政,陳成王居其位……我將還子明君之政?!背赏跤行值芪迦耍芄⒊赏趵^承武王之位,這無疑是一種嫡長子制。關(guān)于王位繼承,據(jù)《史記·三代世表》記載,夏代從禹至桀共17君,除太康傳弟中康、不降傳帝扃、廑崩而父輩孔甲即位外,皆是父傳子。殷代從湯至紂,父死子繼者為10位,兄死弟繼者14位,回過頭來傳前代君王子者5位。這說明殷代的王位傳承尚無定制。但到殷商晚期,從庚丁起一直傳子,立嫡觀念才逐步確立。據(jù)《史記·殷本紀》記載,殷“自中丁以來,廢嫡而更立諸弟子,弟子或爭相代立,比九世亂,于是諸侯莫朝”。周公汲取了管、蔡叛亂的教訓,也吸收了殷后期傳嫡子的經(jīng)驗,確定了王位傳嫡長,并把它作為禮的制度定下來。二是分封制。分封制與嫡長制密不可分。這種分封,是由客觀形勢所決定的。管、蔡與武庚叛亂被粉碎后,周朝比之以前地域更加廣闊,如何實現(xiàn)王室內(nèi)部的團結(jié)和穩(wěn)固,如何有效地統(tǒng)治全國,成為周公面臨的亟待解決的重大問題。周公認為,要維持社會的安定,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擴大宗族統(tǒng)治,加強血緣約束。正如《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所說,“凡今人之急,莫如兄弟”,“捍御侮者,莫如親親”。正因為如此,周公對姬姓宗族和功臣進行了分封,并將這種分封作為制度固定下來。另外,還有天子登基之禮、朝會之禮、喪禮、軍禮、冊命典禮等,而嫡長制和分封制是周禮最核心的內(nèi)容。
禮與樂往往是連用的。當然,有的禮如喪禮不用樂。但其他禮大都用樂,借以渲染氣氛,或表達情志,或引導程序,樂成了表達禮意的載體,成為行禮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如《左傳·襄公四年》所云:“先君之禮,借之以樂?!闭驗槿绱?,周公等人在制禮的同時,也制作了樂。周公制禮作樂從根本上制定了宗法等級、尊卑、貴賤的禮儀制度和當時社會活動、社會生活中相應(yīng)的儀式和不同的樂舞,對于穩(wěn)定周代的社會秩序,調(diào)動各方面的積極性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而且對后世也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正如楊向奎先生在《宗周社會與禮樂文明》一書中所說:沒有周公一代人創(chuàng)造的禮樂文明,就沒有西周的文明,我們也很難想象中國傳統(tǒng)的禮樂文明將是什么樣的光彩。而周孔之道,變作長期封建社會中的華夏之道,華夏文明與周孔創(chuàng)造的禮樂文明,是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體。
實行什么樣的官制以及如何選用各級官員的問題,是治國的重大問題。對此,周公十分重視,特地作了一篇誥成王的誥詞——《立政》,以闡述設(shè)官理政的法則?!妒酚洝斒兰摇方沂玖酥芄鳌读⒄返谋尘埃骸俺赏踉诜?,天下已安,周之官政未次序,于是周公……作《立政》,以便百姓,百姓說。”這就是說,成王繼位后,天下已趨安定,周朝的迫切任務(wù)就是健全官員制度,以求長治久安。周公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作《立政》的。那么根據(jù)《立政》的闡述,朝廷要設(shè)立什么官職呢?共有五類,即機要樞密之官(任人、準夫、牧)、宮中之官(虎賁、綴衣、趣馬、小尹、左右攜仆、白司庶府)、府中之官(大都、肖伯、藝人、表臣白司、太史、尹伯、庶常吉士)、侯國之官(司徒、司馬、司空、亞旅)以及封疆之官(夷、微、盧蒸及三亳阪尹)。
周公指出,設(shè)官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有設(shè)官的準則。在周公看來,共有兩個準則。一是任人以賢,德才兼?zhèn)?。《立政》中最能準確表達這一準則的話就是:“勿以憸人,其惟吉士?!币x拔德才兼?zhèn)涞馁t人擔任官職,這是周公在總結(jié)夏、殷歷史經(jīng)驗教訓基礎(chǔ)上得出的結(jié)論。夏朝的開國之君,根據(jù)德行“宅乃事,宅乃牧,宅乃準”,從事、牧、準三方面認真考慮用人,用的是“義民”,即好人、賢才。殷代的成湯繼承并弘揚了這一傳統(tǒng),“克用三宅三俊”,進一步從事、牧、準三方面認真考慮用人,所用的都是杰出人才。所以他們的國家就治理得好,政權(quán)就鞏固,事業(yè)就發(fā)展。夏桀違背這一法則,“惟乃弗作往任,是惟暴德”,拋棄過去賢明君主的用人之法,只是任用行為殘暴之人為官。商紂更是如此,“惟羞刑暴德之人,同于厥邦;乃惟庶習逸德之人,同于厥政”,將慣于用刑、行為殘酷的人,羅網(wǎng)在他的邦國里,將一貫作惡的人同列于其官長。對此,《牧誓》作了進一步的具體描述:“乃惟四方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對諸侯中多罪而在逃的賊臣,紂尊敬他們,信任他們,使用他們,重用他們,并放縱他們胡作非為,“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桀、紂在用人上的倒行逆施,造成國家政治十分黑暗,最后很快走向滅亡。正是鑒于此,周公一再告誡成王要認真吸取歷史上的教訓,要像文王那樣用人和建立官長,“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茲常事司牧人”,任用有杰出才干和有德行的“吉士”、“常人”擔任官長。周公還提醒說,在考察任用官員時,要注意不能以貌取人,“謀面,用丕訓德,則乃宅人,茲乃三宅無義民”,這樣就不能任用真正的人才。二是信任并放手使用官員。周公認為建立官長后,君王只負責考察、了解其優(yōu)點所在,用其所長,促使他們?nèi)ブ卫恚础傲⑹?、準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丕乃俾亂”;絕對不能對具體事務(wù)進行干預(yù),“庶獄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訓用違”。對于一般案件和一般應(yīng)該認真對待的工作,應(yīng)順著官員而不違背官員的治理意見。并反復強調(diào)在這方面的工作切不可包辦代替,甚至連一句話一個字也不多說,只是讓官員自己去治理,“時則勿有間之,自一話一言”,“惟正是乂之”。只有如此,才能造就出有成就的杰出人才,以治理好我受之于天的民眾,“我則末惟成德之彥,以乂我受民”。周公認為,只有如此,君王才能擺脫具體瑣事的糾纏,“其克詰爾戎兵”,集中精力整頓好軍隊,“陟禹之跡,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從而顯揚文王圣德的光輝,弘揚武王偉大的功業(yè)。
周公關(guān)于朝廷應(yīng)設(shè)立何類官職,特別是用人之道的思想,是《立政》的精髓所在。周公就是據(jù)此為西周王朝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官制。周公不僅以立政唯賢的用人思想教導成王,他自己在為國求賢方面也做得非常出色。據(jù)《史記·魯周公世家》記載,當周公之子伯禽就國時,他曾經(jīng)這樣告誡伯禽:“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賤矣。然我一沐三捉發(fā),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猶恐失天下之賢人。子之魯,慎無以國驕人?!?/p>
周公很重視學習歷史。研讀《周書》就可以發(fā)現(xiàn),周公對殷代的歷史十分熟悉,引用起來如數(shù)家珍。他學習前代歷史,目的就是從前人的得失中吸取經(jīng)驗教訓。同時,他也十分重視研究現(xiàn)實中的新情況、新問題。周公正是在不斷地總結(jié)歷史和現(xiàn)實斗爭經(jīng)驗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一系列的新思想、新理論,并用以指導治國實踐。
首先,“天命靡常”。夏、殷人的世界觀是一種絕對的天命觀,人間的一切事務(wù)均由上帝決定,政權(quán)是神授的,且一個朝代的大命是固定不移的?!渡袝髠鳌氛f:“桀云:天之有日,猶吾之有民,日有亡乎?日亡,吾亦亡矣?!薄段鞑琛酚涊d,當殷紂王的大臣祖伊聽說西伯(文王)打敗黎國的消息后,非常害怕,擔心周的發(fā)展將要威脅到殷商的統(tǒng)治,因此急忙跑去告諫紂王,并問紂王怎么辦?未想到紂王竟然說:“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紂王這一席話,把他癡迷天命的蠢態(tài)傳神地勾勒了出來。從桀紂的這些話來看,他們的天命思想可說是完全一致的,即盲目地迷信上天,頑固地依恃天命。周公在代替成王向各國諸侯發(fā)布的誥命《多方》一文中,洞察了夏、殷亡國的歷史,“有夏誕厥逸,不肯戚言子民”,“不克開于民之麗”,“洪舒于民”,“乃大淫昏”,于是“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于成湯,刑殄有夏”,所以有夏最終被殷商取代。周公在代替成王發(fā)布另一篇誥命《多士》一文中又指出,由于殷紂王“誕淫厥泆,罔顧于天顯民祗,惟時上帝不保,降若茲大喪”,所以最終由周代殷。
周公從夏、殷“執(zhí)命”而亡的事實中,深切地意識到天命的可變性即社會的可變動性,認為如果政治腐敗,不敬德,不保民,那么天就會“求民主”,另為民選擇新的主人,將大命轉(zhuǎn)移。周公就在這一基礎(chǔ)上,在《康誥》一文中全面提出了“天命不于?!钡拿},認為天命不是固定在哪一個朝代哪一個人身上的。周公這一思想既是對過去天命觀的繼承,同時也是對傳統(tǒng)天命觀的發(fā)展。這一思想被《詩經(jīng)·大雅·文王》概括為“天命靡常”。周公對歷史的深刻反思使他立足于現(xiàn)實的基礎(chǔ)之上,把對神的虔誠信念轉(zhuǎn)移到人世間來,認識到鬼神與上帝并不是十分可靠的東西,單純依靠他們是危險的,只有安保人民才能祈天永命。這是周公極為重要的思想,也是周公極富特色的天命觀。
其次,“敬德保民”。既然天命被現(xiàn)實生活所否定,那么什么東西才是可信的呢?作為一個統(tǒng)治者又將依據(jù)什么思想來進行統(tǒng)治呢?周公第一次系統(tǒng)地提出了“敬德保民”思想,并以此作為治國的指導思想。周公在其對召公的答辭《君奭》一文中,一再提醒周人:“天降喪于殷,殷既墜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終出于不祥。”這就是說,我西周王朝接受天命而有天下,我們的王業(yè)會不會永遠美好,將來會不會走上不吉祥的道路上去,還不可預(yù)知;“不休”、“不祥”的危險是存在的。怎樣才能避免這種危險、永固大命呢?在周公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要敬德。他在《無逸》《梓材》《君奭》《康誥》等篇中反復強調(diào)要“敬德”、“明德”、“秉德”、“敏德”等。周公認為,天唯德是擇,唯德是輔,有德者得天下,無德者失天下,有德則民從,無德則民叛。周公所說的“德”內(nèi)容極廣,劉澤華先生在其主編的《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史》一書中將其歸納為十項,其核心是對天帝和祖先要誠,對自己約束要嚴,對民眾要與人為善,關(guān)心愛護,教育引導。而“敬德”就是時時警醒,不忘自身之道德修養(yǎng),把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不貪圖安逸享樂,勤于政事,而以美好的品德與行為作萬民之表率,“其惟王位在德元,小民乃惟刑用于天下”。顯然,在周公這里,“敬德”的核心就是“保民”。周公在講“明德”時,總是反復強調(diào)“不敢侮鰥寡”、“永康保民”、“應(yīng)保殷民”。周公告誡成王不要貪圖逸樂的《無逸》篇談到殷王中宗、高宗、祖甲、周文王“皇自敬德”時,強調(diào)的是他們的“爰知小人之依,能?;萦谑?,不敢侮鰥寡”,“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周公勉勵康叔施行明德,和睦殷民的《梓材》篇談到了王“用明德”之后,接著指出要“子子孫孫永保民”?!暗隆钡母拍睿谝蟠慕艹鏊枷爰抑芯鸵延辛?,如《盤庚》記載了盤庚關(guān)于“式敷民德”、“施實德于民”的講話,認為執(zhí)政者是否有德,關(guān)系到國事的成敗。但把“敬德保民”作為一個政治口號和治國方針提出來,且把它作為治國的指導思想,主要發(fā)明人是周公,也包括召公在內(nèi)。這是一種劃時代的嶄新思想,也是周政的一大特色。
再次,“明德慎罰”。周公平定武庚等人叛亂之后,為了穩(wěn)定局勢,在《康誥》中教導康叔說:“克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庸庸、祗衹、威威、顯民?!币馑际侵卫韲?,要能夠明德慎罰,不要欺侮那些無依無靠的人,任用那些應(yīng)該受到任用的人,尊敬那些應(yīng)當受到尊重的人,鎮(zhèn)壓那些應(yīng)當受到鎮(zhèn)壓的人,并讓庶民了解這種治國之道。在這里,周公首次提出了“明德慎罰”的法治思想。周公在分析夏、殷亡國的根本原因時,看到“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由此他得出一個重要的結(jié)論:周人必須“克明德”,即發(fā)揚德的教化力量,把它作為治國之本。周公一方面強調(diào)統(tǒng)治者要根據(jù)當時的政治標準要求自己,進行自我道德教育,也就是所謂的“自明”,但更重要的一面還是“朕教汝于棐彝”,即教化人民自覺遵守社會規(guī)范,成為不敢犯上作亂的順民。但僅僅依靠教化來維持自己的統(tǒng)治是遠遠不夠的。因為國家本身是階級壓迫的工具,刑罰則是維護統(tǒng)治階級利益必不可少的手段,即使再仁慈的統(tǒng)治者也離不開刑罰這根支柱。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談到刑罰時說:“若有疾,惟民其畢棄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本褪钦f,你看待民有罪就像自己有病一樣,民就會盡棄其咎惡,如果對待他們像保赤子一樣加以保護,民就會安定而服從治理。這實際上講的是刑罰要以“敬德保民”為指導,服務(wù)于德治,達到“惟民其康乂”的目的。為此,他提出了“慎罰”的原則。這個原則包括:一是衡量犯罪程度的輕重,要根據(jù)其犯罪的動機及認罪的態(tài)度,“人有小罪,非眚,乃惟終,自作不典;式爾,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殺。乃有大罪,非終,乃惟眚災(zāi);適爾,既道極厥辜,時乃不可殺”。對于那些故意犯罪,且怙惡不悛、屢教不改的人,盡管其罪不大,也一定要殺掉。而對于那些偶爾觸犯刑律的人,即使造成了嚴重后果,但他不是故意犯罪,且明白道理之后,已自行終止了這種犯罪,就不要處以極刑;二是對已被囚禁的犯人要慎重處理。周公認為,對被囚禁起來的罪犯,究竟如何判決,不要草率從事,而要思考五六天甚至十天,才予以斷罪,以避免判錯,“要囚,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時,丕蔽要囚”;三是在實行刑罰之前要有一個準則——“外事,汝陳時臬,司師茲殷罰有倫”;四是要依法用刑,不要濫殺無辜。周公認為,對于罪犯該罰則罰,該殺則殺,全憑法律用刑,絕不能憑主觀好惡畸輕畸重,“非汝封刑人殺人,無或刑人殺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無或劓刵人”,“勿庸以次汝封”。周公堅決反對濫罰、亂殺無辜,并在《無逸》篇警告說:“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司,是叢于厥身……嗣王其監(jiān)于茲?!本褪钦f,如果亂殺亂罰無罪的人,人們的怨恨就會叢集到你的身上,那就危險了。只有“慎罰”,做到“列用中罰”,才能使我們的國祚綿長久遠。這就是周公主張“慎罰”的真正用意所在。縱觀《商書》,商代不存在“慎罰”的思想,更沒有用刑要以德為指導,所使用的是嚴刑峻法,且搞連坐法,連罪犯的家屬也要殺掉,使之斷子絕孫。《盤庚》篇就說:“乃有不吉不迪,顛越不恭,暫遇奸宄,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于茲新邑。”可見,周公的“明德慎罰”,是其總結(jié)夏殷教訓得出的正確結(jié)論,是一種全新思想。這種思想以“德”為主,以“罰”為輔,不僅在周初發(fā)揮了巨大作用,而且對后世也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第四,勤政無逸。當“敬德保民”的指導思想確立后,如何使之付諸實踐,貫徹到現(xiàn)實的社會政治生活中去呢?周公認為,關(guān)鍵在于最高統(tǒng)治者要身體力行,勤于政事。周公還政成王后,害怕成王貪圖享樂,荒廢政事,于是就作了告誡成王不可逸樂的誥詞《無逸》。他在文中生動地比喻說:“嗚呼,君子其所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意在告誡統(tǒng)治者不要貪圖安逸,要了解勞動者的疾苦。周公指出,做到這一點是相當不容易的,就連勞動者的子女也常常不知道父母耕作的辛苦,何況高高在上、深居簡出的君王!周公認為,要想真正理解“稼穡之艱難”,就必須深入生活,了解民情,體恤民隱。因為凡是歷史上能夠“知小人之依”的明君,無不享國日久,成功地統(tǒng)治著自己的國家。而那些“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的昏暴之君,全被歷史無情地淘汰。必須承認,周公已經(jīng)敏銳地看到國家內(nèi)部兩個對立的階級有著相互依存、相互制約的關(guān)系:統(tǒng)治者要保持住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就必須讓被統(tǒng)治者能夠活下去;而要使他們活下去,一個明智的統(tǒng)治者就要盡力接觸小民,了解他們的疾苦,反映他們的某些要求。另一方面,統(tǒng)治者也要適當?shù)叵拗谱约旱挠?,不要“淫于觀,于逸,于游,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無皇曰:今日耽樂”。周公不僅這樣教導成王,而且自己也以身作則,身體力行。正是這種勤勞作風,才使整個政治事務(wù)得到妥善處理。后人對周公的勤勞無逸以及由此所取得的政績都很推崇,漢王褒稱贊說:“昔周公恭吐握之勞,故有圄空之隆。”[4]周公“勤勞無逸”的思想和實踐,即使在今天也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第五,明定“倫理”。周公在《康誥》里說:“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祗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于弟弗念天顯,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惟吊茲,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彝大泯亂。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罰,刑茲無赦?!边@里提出了非常重要的倫理思想,明確地規(guī)定了處理父子兄弟的倫理關(guān)系,并運用法律手段加以保證實現(xiàn)。顯然,周公是把確保人倫關(guān)系作為其“明德慎罰”思想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的。在周公看來,倫理關(guān)系是一種雙向要求,父對子要愛(字),子對父要孝,兄對弟要友,弟對兄要恭,但其核心是落在子對父的孝上?!靶ⅰ钡挠^念,可以上溯到以血緣為紐帶的氏族社會,孔子在《論語·泰伯》中說大禹“致孝乎鬼神”就是明證。殷代也建有宗廟祭祖,《高宗肜日》就記錄了祖庚極其隆重地祭祀其父高宗的事,且今日祭之明日又祭,表現(xiàn)得特別虔誠?!抖Y記·祭義》說,祭祖是“教民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也”,這顯然是包括孝親在內(nèi)的。但像周公那樣全面地提出父愛子孝兄友弟恭的倫理思想,不能不說是在繼承基礎(chǔ)上的創(chuàng)新,也是一種新思想。后世沿著這一倫理思想加以發(fā)揮和充實,尤其是到了儒家,將這種倫理關(guān)系發(fā)展為“五倫”,使之成為維護宗法秩序的思想基礎(chǔ)與支柱。但我們也應(yīng)該看到,周公所提出和倡導的倫理思想,固然有維護宗法制的一面,但它更主要的是揭示了人類自身生產(chǎn)和發(fā)展的某些規(guī)律,凡是社會有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存在,這種關(guān)系就存在,其中所蘊含的“親親”的合理內(nèi)核是人類生生不息、溫馨和諧的強大動力和積極因素。這恰恰是這種倫理關(guān)系沒有也不可能被消滅的原因所在。
武王“遘疾”,祈求代死?!督鹂g》篇記載,滅殷后武王患病,生命垂危。周公深感當時王朝不能沒有武王,武王不能死,于是以自身為抵押,設(shè)壇禱告“三王”即太王、王季、文王:“惟爾元孫某,遘厲瘧疾。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于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藝,能事鬼神。乃元孫不若旦多材多藝,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子孫于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嗚呼!無墜天之降寶命,我先王亦永有依歸。”用今天的眼光看,這種行為有些荒唐可笑,但在那個宗教支配人們思想的時代,是完全可以那樣做的;而且周公是真誠的,并未夾雜虛情假意。這體現(xiàn)了他為王朝的利益寧可犧牲自己的獻身精神。
扶立成王,攝政還政。前面已經(jīng)說過,殷代的王位承襲方式是“一繼一及”,即或父死子繼,或兄死弟及,所以弟繼承兄之王位是常見的。因此,武王崩逝后,如果依據(jù)前代成例的話,周公本可繼武王為王,更何況武王在臨終前還提出了兄終弟及的傳位制度,意在周公繼位?!兑葜軙ざ纫亍酚涊d武王臨終前的話說:“旦!汝惟朕達弟,予有使汝,汝播食不遑暇食,矧其有乃室。今維天使予,惟二神授朕靈期……汝其可瘳于茲,乃今我兄弟相后,我筮龜其何所即令(命)用建(逮)庶建?!憋@然,周公繼位是于遺命有征,于道理可通的。但熟悉前朝歷史的周公,洞察到王位傳弟的弊端,認為只有傳子才有利于王朝的長治久安,于是堅定地立武王子誦繼承王位。而此時的周王朝內(nèi)憂外患極其嚴重,成王又年幼,難以支撐起這個國家的治理重任,于是周公當機立斷,運用自己輔政建功的地位,因勢利導,暫由自己代成王攝政。然而王庭內(nèi)部的一些人或從世俗見解出發(fā),認為周公這樣做是出自個人的野心,或別有用心地乘機散步流言蜚語,企圖挑起成王與周公的矛盾,并到處煽風點火,發(fā)動叛亂,妄圖伺機在亂中奪取王位。周公這樣做有無個人野心?這在當時是難以解釋清楚的。對此,周公先不予置辯,毅然率軍平叛。徹底平定叛亂之后,又嘔心瀝血,努力進行制度建設(shè)、思想建設(shè),以促進王朝的鞏固、發(fā)展。攝政七年之后,王朝政權(quán)業(yè)已鞏固,成王長大且已積累一定的政治經(jīng)驗,周公見時機成熟,便主動將王權(quán)交還成王?!妒酚洝ひ蟊炯o》:“成王長,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敝芄珵橥醭氖聵I(yè)付出了畢生精力,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雄辯地說明自己是出于一片公心,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從王朝的根本利益出發(fā)的。應(yīng)該說,周公在我國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樹立了一座盡心國事、大公無私的豐碑。這一點,就連成王都在《洛誥》中也說:“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逼鋵?,這話應(yīng)該再加上“施于后世”一句。因為周公的盡心國事、大公無私,極大地影響了中華民族重視集體利益這一優(yōu)良傳統(tǒng)的形成。
與歷史上其他杰出人物一樣,周公在歷史舞臺上的出現(xiàn),從根本上說,正是當時歷史向前發(fā)展的需要。正如恩格斯所說:“每當需要這樣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會出現(xiàn),如凱撒、奧古斯都、克倫威爾等?!盵5]我國奴隸社會經(jīng)歷了夏、殷兩個朝代之后,隨著周政權(quán)的建立,已經(jīng)走完了一個否定之否定的歷史進程,因此社會的先知先覺就有可能據(jù)此對以往的歷史作出比較客觀的評價;與此同時,在一個新政權(quán)力求鞏固之際,回顧以往的全部歷史,總結(jié)正反兩方面的經(jīng)驗教訓,用以指導現(xiàn)實的斗爭,就成為勢在必行的大事。這一巨大的歷史任務(wù)正是由周公完成的。周公對西周王朝的貢獻是全方位的,而且他高瞻遠矚,有膽有識,決策果斷,行動堅毅。因此對他的歷史功績怎么評價也不過分。游喚民先生在《尚書思想研究》一書中說:“正因為有周公,才有武王滅殷后的統(tǒng)一天下和西周的我國古代歷史上罕見的太平盛世;正因為有周公,才有傳世的禮樂文明和道德文明;正因為有周公,儒家才有深厚的歷史淵源;正因為有儒家,我國才有光輝燦爛的傳統(tǒng)文明?!盵3]197周公作為大政治家、思想家、西周王朝鞏固和發(fā)展的總設(shè)計師和奠基者,其膽略、思想、人格魅力、業(yè)績?yōu)楹笕怂囱?,孔子連作夢也想見到周公:“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6]后人將周公稱作“圣人”,并將其與孔子并列。周公選賢與能的用人政策、剛?cè)峄闹螄呗砸约熬吹卤C?、禮治、勤政的治國思想和實踐,深刻地影響了整個中國古代歷史的發(fā)展。這是因為人類社會在其發(fā)展過程中,既會面臨特殊性問題,也會面臨共同性問題。因此,作為一代哲人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積極成果,往往具有超越時空的性質(zhì),具有普遍意義。周公正是這樣一位政治家、思想家。我們研究其治國思想和實踐的目的,正是要學習、借鑒其普遍的有用的積極因素,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服務(w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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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振波
doi:10.3969/j.issn.1009-0339.2016.02.018
[中圖分類號]B229.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339(2016)02-0090-09
收稿日期:2016-02-28
作者簡介:艾新強,男,廣西社會主義學院教務(wù)處處長、教授,研究方向為傳統(tǒng)文化、統(tǒng)一戰(zhàn)線理論、統(tǒng)戰(zhàn)謀略、中國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