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芬
紅包·打賞·拉票·朋友圈
□劉世芬
貌似始于2015年,紅包、打賞、拉票、朋友圈這些詞兒,幾乎讓每一個寫作者無處可逃。
這種設定當然以微信為前提。如果誰說,我根本不用微信,能奈我何,但放眼普天之下,逆“微”而動者有幾?況且,即使你不用微信,總要看電視用電腦上網吧?
不敢確定“搶紅包”算不算2015年最流行的之一,可以確定的是“紅包”已與每一位“微友”緊密關聯。紅包最早是在2015年春晚進入我的視線。當熒屏上那位美女主持人一聲令下,我身邊的那父女倆就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緊張。起初我不理解那如臨大敵的架勢,但隨著一次次“一聲令下”,才明白全是紅包惹的禍。那種央視麾下的全民瘋狂,數億國人,為了紅包,放下手中的營生,置家人團聚于不顧,搶紅包搶得手發(fā)酸,這番光景,還真令人眼界大開。
接著,紅包就來到了我的微信群。有一段時間,我大幅削減微信群數,只保留幾個親友群和文學群。這些群里,一旦誰發(fā)表作品,一個重要儀式就是發(fā)紅包,有時作者自己主動發(fā),如不主動,群友也要起哄,“求”紅包。有一次,一個文友在某雜志發(fā)表了一篇短文,群里著實熱鬧了一番,作者一高興,一連串地發(fā)起了紅包。
開始時我是“坐山觀包”,懷疑春節(jié)時老人們給晚輩發(fā)的紙包移到了微信,一時厘不清此間深淺,但內心不時涌起強烈反感:這時代是怎么啦?人們的生活真的優(yōu)越到無所事事,以“包”消遣?但也只能心里活動一下,不敢公開忤逆,與大勢為敵。從來少心沒肺的我,此時思考起紅包背后的目的性:隔山隔海的陌生人,一時興起,就可以大發(fā)紅包,難道那些“包”是臺風刮來的?
面對紅包的狂轟濫炸,貶斥與支持雙方各執(zhí)一詞。有人認為紅包是高科技時代的民俗文化,值得發(fā)揚;有人認為紅包把親情友情晾在一邊,只認錢,壞了社會風氣;也有人認為玩點游戲并沒有錯……似乎還有一點,科技發(fā)展日新月異,大家都唯恐自己與這個高速發(fā)展的世界脫軌,時時追趕著新潮流、新風尚,也成一種共識。對于數字通訊時代的新事物,的確不易把控,比如微信,大有橫掃天下之勢??墒悄惆惭b了微信,就難免“躺槍”。微信與紅包,正如你光腳游走海灘,要想雙腳干爽清潔,需要怎樣的克制和毅力?在我看來,紅包強行進入生活,從閑暇消遣,演變?yōu)楣?jié)日假期的家庭大戰(zhàn),甚至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冷落家人,疏遠情感,實在屬于買櫝還珠,舍本逐末,而微信群里的紅包“綁架”更使原本正常的文學寫作增添許多怪異氣息。
于是,有人因此論證紅包的商業(yè)價值、市場價值、經濟價值、社會價值,單看紅包本身這些內涵,可以看出互聯網這只魔杖已經和正在改變無數人的生活:網絡寫手、自媒體“大咖”層出不窮,靠著寫字也能過得無比滋潤——這就是打賞。
有一天,無意中發(fā)現一個毛姆公眾號正在征稿,就試著把我剛寫完的一篇毛姆讀書隨筆按郵箱地址發(fā)過去。文章發(fā)出來,第二天我突然接到公號主人發(fā)來的5元紅包,問他怎么回事,他說是讀者“打賞”。那一刻我的心情很是復雜,隱隱意識到,文學生態(tài)正在被微信悄悄重塑著。平時著眼網絡寫作不多,那些動輒收入百萬千萬的“網咖”,由于離自己天地之遙,所以極少關注,倒是身邊有兩位70后小老鄉(xiāng),她們本各司其職,但自從有了微信,就各自建立了公號,每天更新,相當于把網絡上的博客搬到了手機。我欽佩她們旺盛的精力和活力,居然在職場、家庭和寫作中游刃有余。幾年下來,她們都紅啦——“網紅”!她們的多篇文章具有了“10W+”的點擊量,文章最下方有著密密麻麻的微信頭像每天為她們帶來極為可觀的“稿費”收入——打賞。
打賞與微信聯姻,終究是新鮮的。我特地查證了“打賞”這種“非強制性的付費模式”:網上發(fā)布的原創(chuàng)內容,包括文章、圖片、視頻等,如果用戶覺得好,看著喜歡,就可以通過獎賞錢的形式表達贊賞。這不禁讓人想起那些源遠流長的“打賞”。歷史上,戲迷為自己熱衷的“角兒”擊節(jié)贊賞、一擲千金的故事并不鮮見;更有甚者,高官巨賈可以包下整個戲班,或者豢養(yǎng)自己的班底,或者將名角兒請到自己家唱堂會;有時候主人家本身是票友,還會要求客串一兩個角色,享受與名角同場配戲的快樂。這被稱為“耗財買臉”,花錢來尋求認同。
而“打賞”這樣的字眼被引入寫作,開始還真的不習慣。下意識里,文字應該純潔而美好,打上了“賞”的印記,成了戲臺上的一出“戲”,總是顯得滑稽、擰巴。一篇文章發(fā)到公號平臺,打賞則水漲船高,“打賞墻”就是這樣壘起來的。一個人100萬的 “打賞”,總讓人想起舊時代被富人一擲千金包養(yǎng)的伶人,狂紅暴綠中給人一種視覺上的不潔。這種“私人訂制”拿到文學上無疑妨害了藝術的公共性,長此以往,其質量不但不會提升,反而可能倒退。當然,“文學伶人”們動輒年收入數千萬,遠超傳統(tǒng)作家的版稅收入,這對于他們個人也不算壞事。作為旁觀者說自己不眼紅那有點矯情,卻總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浮”的感覺,就好比雙腳離地,輕飄飄的,不知所以?!度嗣袢請蟆吩l(fā)表過一篇《莫讓網絡寫作“打賞”遮望眼》,強調了對打賞的擔憂:“網絡寫作原本就帶有強烈的‘讀者導向’,如果打賞模式越來越被強化,網絡寫作將更加傾向于有能力打賞的讀者,蛻變?yōu)椤蝗藢颉??!边@篇文章主張:“打賞之類的喧囂與炒作應該冷一冷了,文學作品固然可以取悅讀者,也可以承載一定的經濟功能,但從更開闊的視野出發(fā),真正有價值的‘打賞’,還是來自歷史長河淘洗后的認定?!?/p>
不僅如此,打賞很快催生了微信的衍生物——拉票。似乎自去年以來,微信投票成為散步、上班之類自然的事。求投票,成為眼下“微友”逃脫不過的坎兒。2015年10月,《中國青年報》做過一次關于“拉票”的調查,45.6%的受訪者曾參與過朋友圈投票,44.7%受訪者認為“綁架式”朋友圈投票讓人煩惱、失去樂趣。但隨著微商的“趵突泉”式噴涌,越來越多的商業(yè)活動開始在朋友圈盛行,拉票則充當了馬前卒。
我的朋友圈里也充斥著各種提醒投票、票數高低的諸多信息,譬如“先關注,再投票,具體投票方法見詳圖”“動動你們那雙靈巧的雙手,為寶貝投個票吧”“無需關注,直接投票即可”……求投票者的招數五花八門,甚至每天“檢查”投票情況,不斷@著群里的所有人,仿佛他生活的使命就是拉票了。這樣的“投票轟炸”持續(xù)數天,微友不堪其擾。圈內大多是熟人,低頭不見抬頭見,利益驅動,礙于情面,必然形成“盲票”效應。有的人根本不知投票內容,一不知、二不懂,懵懂著就被拉進某個鏈接被迫投票,自稱“跟傻子一樣”。
有需求就有供給,存在就是合理。刷票,就是這時出現的。
我被數次拉票,問單位同事如何應對?這才聽說“刷票”一詞。但仍不甚理解,上網一搜,內容嘩嘩地流出來:刷票就是“網上投票參選中,參賽者利用某種方法突破投票網站的限制,實現重復投票、增加點擊率和人氣的過程,實際上是一種網絡投票造假行為”。而在這個概念后面的相關鏈接,那些令人眼紅耳熱的詞語才叫雷人:刷票軟件、刷票神器、快速刷票公司、專業(yè)刷票公司、環(huán)球刷票公司……服氣吧,你OUT著,人家就“產業(yè)化”了。
既然官方這樣定義,為何拉票大行其道呢?趨勢!于是許多一直“潔身自好”者不得不與趨勢握手。中秋節(jié)前的一天,忽然一個朋友發(fā)過來一條拉票消息,給教員投票,并且持續(xù)近半月。從此,我那位拒絕微信四年,兩個月前剛剛“被微信”的朋友,在平時一直關閉微信擔心浪費時間的情況下,被迫四處拉票。那個投票名單的名次起起落落,開始時前一二名互咬不放,今天你領先我?guī)装倨?,明天我發(fā)力又領先你幾十票;上午還是甲第三名,下午就變成了乙……每當我看到朋友在別人為他拉票的鏈接后面那一長串拜謝符號 (電腦鍵盤上打不出這個符號,否則很直觀),心里總是五味雜陳。
那位朋友相當杰出,列出的十位教員除了這一位,其他任何一個對于我都是陌生人,讓我選擇,肯定只會選擇這位朋友。這時,真實的學識和能力,被許多非能力因素所掩蓋,真正優(yōu)秀的人,此時不得不被迫拿出許多無謂的精力用于拉票。難道本該圣潔的學術、文學真的正在加劇娛樂化、消費化,甚而有辱斯文?
當然,無論紅包、拉票、打賞,都離不開一個“神器”——萬能的朋友圈。有微信就有朋友圈,朋友圈就是一個浩蕩的江湖——“鼠無大小皆稱老”。隨著微信的發(fā)展和細節(jié)完善,這個江湖越來越復雜。在我的微信好友里,有的人從來不發(fā)朋友圈,有的一天發(fā)幾十條,有的則非?!皩嵱谩钡厥褂门笥讶ΑG靶┨煳⑿爬锪餍幸黄恼?,聲稱通過一個人的微信朋友圈鑒定這個人的性格和品行,由此決定對這個人是否聘用??此苹?,其實大有其理。一個人言行的內在、外在,皆流露在朋友圈,某種程度上,朋友圈就是你這個人,而你與朋友圈的互動一點也不虛幻,一些微妙的關系皆由朋友圈泄露出來。光怪陸離的微信朋友圈,對人類,對這個世界的重塑,正變得撲朔迷離,莫衷一是。
與此同時,手機成為這個世界的龐大征服物,成了每個人須臾不能離開的“標配”。設想一下,如果有一天沒了手機,你會是什么樣?最近微信上列出人類十大殺手,手機就赫然在列。而現實社會的版本是,一個人如果在手機里綁定一張銀行卡,他甚至可以不帶一分錢現金而暢行天下……
讓我內心難安的是,當我們這個民族正在“進化”為“低頭族”,一些文學事件開始猝不及防:我曾訂閱數年的《外灘畫報》???,《東方早報》???;近日與紙媒朋友見面,也聽到大量紙媒式微的消息。與此同時,多年來一直寫作的許多朋友紛紛注冊微信公眾號,過起“拼粉”的日子。“10W+”成為“公號狗”們的奮斗目標,有的網紅動輒“100W+”。
雖然我身邊不乏純文學紙媒的堅守者,他們仍把 《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小說月報》等當成自己的寫作目標,甚至視為至高無上,哪怕甘愿清貧,也在所不悔。但有時候,也不得不懷疑他們能堅守到哪一天。我欽佩他們盡管清貧著,卻一直不為“10W+”們潮水般的打賞所動。我所知道的他們也有微信,但不曾注冊公號,也不過多在微信上傾注精力和時間。近一年,我身邊的幾位微信盲先后“脫盲入微”,只有幾位我所敬仰的寫作者仍然拒絕微信,這讓我著實驚訝。
去年以來,每當聽到又一家紙媒“陣亡”,內心難免惶惶。
世事如煙,白云蒼狗,倘若大勢所趨,或許就是上帝的旨意了?!拔ⅰ眮怼拔ⅰ比ブ?,寫作的DNA被悄悄篡改——十年前,誰能想到,今天的你我,不帶一分錢現金,一個手機就能瀟灑走天下?
當然,據說還沒悲觀到頂峰。談到紙媒現狀,有業(yè)內人士說“我們有麥當勞等很多時髦的食品,但我們還是要吃羊肉泡饃……”這就顯得很理智、冷靜。我們這座城市的一位紙媒老總告訴我,紙媒不會馬上消亡,“10W”仍然會繼續(xù)“+”下去。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極有可能就是紙媒與“10W+”共存,你占你的山頭,我安居我的鄉(xiāng)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