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園 園

(四川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四川 成都 61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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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窗小池，曲徑通幽：白居易詩歌中“造園”思想之初探

劉 園 園

(四川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四川 成都 610065)

中國古代園林發(fā)展歷史悠久，主題風(fēng)格鮮明，唐代園林活動開展得如火如荼，文人詩文創(chuàng)作層出不窮、蔚為大觀，白居易是其中的重要代表。白居易在短暫的一生中，用心經(jīng)營了渭上舊居、廬山“草堂”、忠州“東坡園”、新昌小院和履道幽居等幾處居所，在探索中不斷創(chuàng)造并踐行他的園林觀。園林詩歌記載著白居易的“造園”思想和園林實踐，從豐富的園林詩歌背后的文化意蘊可見他的園林審美趣味和藝術(shù)品位，并得以窺探其在園林創(chuàng)造中對個人前途、命運和心靈的觀照和反思。

白居易；詩歌；造園思想

白居易作為繼李白、杜甫之后最為偉大的唐代詩人，一生宦海沉浮，輾轉(zhuǎn)四處，所到之處，必定寢有所安。即使只做短暫的停留，但“身心安處為吾土”(《吾土》) ，白居易始終不忘記用心打理漂泊中搭建的臨時之家?？v覽白居易停留之處，渭上舊居、廬山“草堂”、忠州“東坡園”、新昌小院和履道幽居等均為他苦心經(jīng)營之地，凝聚了他的園林美學(xué)思想，多角度展現(xiàn)著他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和獨特審美趣味。在有意識的園林活動中，他的“造園”思想經(jīng)歷了從初見端倪到成熟完善的發(fā)展過程，他逐步成長為唐代卓有成就的園林大家。

論白居易“造園”思想 ，重心自然落在“造”字之上，“造”字含意至深，“造”之功力可見造園者之深思妙想和情趣格調(diào)。在此基礎(chǔ)上，本文從白居易詩歌著手，結(jié)合他的平生經(jīng)歷對其渭上舊居、廬山“草堂”、忠州“東坡園”、新昌小院和履道幽居等處的新居布局進行整理歸納，并在分析白氏園林居所的整體風(fēng)格和共同之處的基礎(chǔ)上，初步探究白居易的“造園”思想以及他在園林造景中的心靈寄托和情志表達。

1 仕途沉浮，何處為家：“造園”思想的初步實踐

從渭上舊居到廬山“草堂”，再到忠州“東坡園”，這是白居易園林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初步嘗試。在渭村，他的“造園”思想集中體現(xiàn)在種植花草樹木上，對居所建筑改造和布局少有涉及；在廬山和忠州任職時間相對短暫，忠州“東坡園”屬于花園式園林建造，廬山“草堂”的建筑修葺顯得頗為用心，但這都只是暫時寓居地，他沒有足夠的時間與條件進行大刀闊斧的園林改造。不過，這幾處均是他“造園”思想的初步流露，為他晚年在洛陽、長安居所進行園林建設(shè)活動奠定了深厚的理論和實踐經(jīng)驗基礎(chǔ)。

貞元二十年(804)，白居易舉家遷移到下邽縣義津鄉(xiāng)金氏村，這是白居易祖籍所在地，該處距離渭河不遠。在渭水之上，他插柳種桃、栽植松樹，“插柳作高林，種桃成老樹”(《重到渭上舊居》)，“小松未盈尺，心愛手自移”(《栽松二首·其一 》)，“手種榆柳成，陰陰覆墻屋”(《孟夏思渭村舊居寄舍弟》，以花樹裝扮舊居，也寄托個人心志。白詩中寫渭上舊居的作品數(shù)量豐盛，從詩歌記載可知，他自己在此處的園林實踐相對較少，主要集中在栽種植物之上。

元和十年(815)，白居易因所謂的“越職奏事”和他平日所作的諷喻詩而遭當(dāng)權(quán)者的嫉恨被貶為江州司馬，第二年即至江州。此次貶謫讓白居易更清楚地認識到官僚勢力的腐朽和朝廷的黑暗，在反復(fù)糾結(jié)過程后，他選擇了“吏隱”的道路，歡喜地在廬山蓋起草堂，安然享受“中隱”之道?！断銧t峰下新置草堂，即事詠懷，題于石上》記載白氏在廬山“草堂”開壑架巖、修筑茅宇、開辟茶園、種植白蓮，以飛泉“凈耳”，以白蓮“凈眼”。在這里，白居易將他的園林美學(xué)思想落實到具體之處，按照他的個人主觀意志修葺“終老地”，不遺余力按照自己趣味、愛好精心裝飾自己的理想園地。

由于老友崔群出任宰相，白居易在故友的幫助下自江州司馬授忠州刺史。在江州停留時間不足三年，白氏于元和十四年(819)春奔赴忠州，在忠州“東坡”，他“持錢買花樹，城東坡上栽”(《東坡種花二首》)，種花植樹得以樂而忘憂?！昂翁幰笄谥鼗厥祝瑬|坡桃李種新成”(《別種東坡花樹兩絕·其一 》)，“最憶東坡紅爛熳，野桃山杏水林擒”(《西省對花，憶忠州東坡新花樹，因寄題東樓》) ，從以上詩句可知白居易種植的樹木有桃樹、李樹、杏樹等，種類繁多。在“東坡”之上，白居易帶領(lǐng)仆人平整土地，開鑿溝渠，引泉水灌溉。

在渭上、廬山、忠州，白居易按照個人審美趣味和欣賞水平進行了園林藝術(shù)創(chuàng)造，其中廬山“草堂”是他園林意識爆發(fā)的一個小高潮，但這一階段栽種植物活動顯然居于中心，吟詠竹松蓮荷的詩歌十分多，這更像他“造園”思想走向完善的前章，更多的美學(xué)實踐和園林創(chuàng)造還在醞釀中。

2 兩都筑園，終老之地：“造園”思想的成熟完善

五十歲后，白居易在長安、洛陽購得小院。在定居洛陽履道坊前，白居易于長慶元年(821)購得長安新昌小院，新居比較簡陋，但這并沒有影響到他的好心情。在新昌宅院他修整舊屋、添磚補瓦，平治土地、整頓臺階，在鏟除雜草后又種下竹松，并開鑿窗戶。他將這里比作王維的“輞川別業(yè)”，并自詡為“羲皇”，他有心將新昌宅地作為久居之地。事與愿違，第二年兩河再亂和朝廷內(nèi)牛李之爭打碎了他的美夢，在建造馬廄、興修倉庫的計劃還未施行時，國事衰敗、朋黨傾軋等因素讓他不得不逃離這個是非之地，于是他主動請求外任。因此，新昌小宅成為一個半成品，他的歸老夢、園景夢暫時擱淺。

長慶四年(824)，白居易買得故散騎常侍楊憑的履道坊宅院，對于修葺履道坊住宅園景，他格外熱心。自言：“況茲是我宅，葺藝固其宜。平旦領(lǐng)仆使，乘春親指揮。”(《春葺新居》)。洛陽是白居易選擇的最后退居之地，這里是他實踐“造園”思想的集大成之地。《履道新居二十韻》《題西亭》《偶作寄朗之》《履道池上作》《履道居三首》《詠興五首》《七月一日作》《罷府歸舊居》等詩歌記載了履道坊居所的建筑布局、居住場景及日常生活。

在履道宅院，白居易修葺園景，十分用心，他在履道坊院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園景改造，大到修梁換柱、架橋引泉，小到油漆門楣、芟剪樹枝。大和三年(829)，他實施了一系列的園景改造工程，包括修葺池閣，增建池東粟廩、池北書亭、池西琴亭，架設(shè)西平橋、中高橋，新修環(huán)池路、三島徑等。

總而言之，在新昌小院和履道幽居，白居易對園林景觀、四周環(huán)境、園內(nèi)建筑等進行了精心設(shè)計和重點打造，他逐步完善的“造園”思想得到了酣暢淋漓的展示。這一時期，關(guān)于新昌小院和履道住所的詩歌更是繁多，白居易在詩歌中敘寫了幽靜、舒適的園林生活，毫不含蓄地表達了在水石竹松間獲得的林外山水之樂和閑人居鬧市而得“幽”的愜意。

3 園林之幽：竹窗小池，水木聚靜

白居易“造園”思想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在緩慢的風(fēng)景鑒賞及前期醞釀、實踐中逐步形成的。通覽白居易詩歌中關(guān)于居所場景和景觀建筑的描寫，可瞥見他對景物的偏愛和建筑的品味。

他最為青睞的植物是竹松。庭院景物何其繁多，但是獨以竹松入其詩次數(shù)最多。為何獨賞竹松？在《酬元九對新栽竹有懷見寄》中，詩人表達了對竹之君子德行的傾慕，在《栽松二首》中詩人流露出對松樹傲視霜雪、凌云之志的稱贊。除了竹松，還有牡丹、蓮花、菊花、槐樹、梧桐、山櫻桃等植物出現(xiàn)在詩歌中，但它們出現(xiàn)的次數(shù)遠不及竹松。

“窗”是白居易吟詠居所的詩歌中出現(xiàn)的重要意象，“窗”以東窗、南窗、西窗、北窗、夜窗、北軒、戶牖等字眼入詩。譬如，“最愛近窗臥，秋風(fēng)枝有聲”(《新栽竹》)，“夏臥北窗風(fēng)，枕席如涼秋”(《贈吳丹》)?！按啊敝馕峨h永，白氏自詠“清風(fēng)北窗臥，可以傲羲皇”(《竹窗》)，這似乎可作為對陶潛《與子儼等疏》“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fēng)暫至，自謂羲皇上人”的承接。

除了“窗”，另一常見意象為“池”。“晚下小池前，澹然臨水坐”(《約心》)，“盡日松下坐，有時池畔行”(《詠懷》)等等不一而足。池是園景的重要構(gòu)成，它以水的靈動給住宅園第注入了活力之源，同時小池中配套的荷蓮、游魚讓其更富生機。

竹松、池、窗是白居易描寫居所風(fēng)景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重要意象，它們體現(xiàn)了白居易的審美趣味和藝術(shù)欣賞水平。在園林中栽植樹木，可達到美化、綠化的效果，同時如何種植也可見“造園”者建構(gòu)的覃思妙想。白居易首選種植松竹，對松竹的愛好顯露出園林主人的德行和氣質(zhì)?！按啊弊鳛閷μ諟Y明隱逸思想的回應(yīng)，也是園林造景技法之一。以窗前竹松遮蔽觀者視線，為園外景色營造出委婉含蓄之美，同時讓觀賞者得以在見而不盡中發(fā)揮想象力去品味造園者刻意的留白。在空曠的園景中鑿以小池，以水之動顯園之靜，又以動帶靜，不至于毫無生氣，在水石交融中呈現(xiàn)園林生動而宛然天成的美妙境界，這是園林建造者謀劃的高妙之處，白居易以小池凸顯園林活力的技法信手拈來，甚是熟練。

以上幾種意象在無形中構(gòu)建出園林“幽”的氛圍，透出靜謐、柔和之美。白氏居所總是呈現(xiàn)出祥和、幽深的整體風(fēng)格，幽深、含蓄也是中國園林精神的面貌體現(xiàn)，為達到園林之“幽”，白居易的園景改建和園境鑄造處處體現(xiàn)出欲得“幽境”而苦心經(jīng)營之勢態(tài)。園林住所景色之“幽”搭建起“修心處”和“有閑地”，讓幽居之人在由幽境到幽情的轉(zhuǎn)變中品味心靈上的閑適、平靜。雖然生活在鬧市，也能收獲閑云野鶴的淡然之姿，“好是修心處，何必在深山”(《禁中》)、“人間有閑地，何必隱林丘”(《贈吳丹》)等均是白居易關(guān)于“大隱隱于市”的人生智慧在園林建設(shè)中的展示。

此外，對于圍繞人而產(chǎn)生的家、居所、園林的概念，白居易有獨到的見解?！拔嵋鄲畚釓]，廬中樂吾道”(《玩松竹二首·其一》)，“心泰身寧是歸處，故鄉(xiāng)何獨在長安”(《重題·其三》)，園林讓居住之人享受心靈的愜意，但園林的中心仍然是人。對于居所與人的關(guān)系，白居易在《兇宅》 詩中發(fā)表了切中肯綮的獨到見解,人或國家之興旺盛衰與園林住宅本身無關(guān)，乃是權(quán)、位、驕、老等外在因素和人為原因所致。與之對應(yīng)的《傷宅》，白居易在詩中揭露出金碧輝煌的房屋下隱藏的腐敗生活。結(jié)合《兇宅》《傷宅》二詩可見，人是園林住宅的中心，生活在其中之人的品行、德行、情操等對居所有意義深遠的影響。園林宅第是人的居住所在，不管是富麗堂皇，還是幽深寂靜，均為人服務(wù)，人始終是其中心，這也是白居易園林美學(xué)思想的最高境界。

綜合以上，白居易詩歌記載了他流徙各地的人生軌跡和在顛沛流離間苦心經(jīng)營的居所之景，從渭上舊居、廬山“草堂”到忠州“東坡園”，再到新昌小院和履道幽居，他的“造園”思想在具體實施中逐漸成熟、完善，在園林藝術(shù)實踐中流露出白氏的園林審美趣味和園林創(chuàng)造技巧。從建造的幾處居所可知他的“造園”思想表現(xiàn)為：植物必不可少，而尤愛竹松；小池和窗戶為居所的點睛之筆，整體營造出幽深、雅致的風(fēng)格；同時關(guān)照居住者的感受，一切以人為中心這是白氏園林美學(xué)思想的至高境界。此外，仕途不順、人生失意讓他無數(shù)次失望至極，借著建造園林住宅轉(zhuǎn)移注意力，從而緩解愁苦、郁悶的情緒，白氏得以在幽深寂靜的環(huán)境中彈琴飲酒、賦詩吟誦，暫時安放人生的不如意，在喧鬧的塵世中得林中之靜、隱者之樂。

[1]陳貽焮.增訂注釋全唐詩(第三冊)[M].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6.

[2]顧學(xué)頡校點.白居易集[M].北京：中華書局，1999.

[3]朱金城.白居易年譜[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

[4]陳從周.梓翁說園[C].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

[5]王鐸.白居易的造園活動及其園林思想——兼論洛陽履道坊白氏故里園[J].武漢城市建設(shè)學(xué)院學(xué)報,1990，(4).

責(zé)任編輯：李增華

10.3969/j.issn.1674-6341.2016.06.008

2016-10-10

劉園園(1992—)，女，重慶奉節(jié)人，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隋唐文學(xué)。

I206.2；TU986.4

A

1674-6341(2016)06-002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