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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迷失與救贖
——評劉曉然《我的狼剩兒》

2016-03-16 04:59龔奎林李惠玉
關鍵詞:母愛人性兒子

龔奎林,李惠玉

(井岡山大學 人文學院, 江西 吉安 343009)

人性的迷失與救贖
——評劉曉然《我的狼剩兒》

龔奎林,李惠玉

(井岡山大學 人文學院, 江西 吉安 343009)

在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之際,抗戰(zhàn)文藝成為人民注目的焦點。《我的狼剩兒》就聚焦了日本侵略者對鄉(xiāng)土中國底層子民的身體、心靈與精神的傷害,該作通過母親“我”的視角,敘述了母愛救贖兒子靈魂迷失的人性故事,暴露與諷刺了侵略者的兇殘。其中兒子狼剩兒被拐和失憶以及最后家園意識的覺醒是貫穿整篇小說的重要線索,讓我們領悟了母親及狼剩兒“文化尋根”的艱難歷程。作為抗戰(zhàn)小說,更需要在人與人、人與歷史、中國與世界之間體現(xiàn)著人道主義與民族主義的氣息。可以說,人性的迷失不僅發(fā)生在過去,更是每一個時代的精神主題,需要我們用心去理解、感化和救贖。

抗戰(zhàn)小說;劉曉然;《我的狼剩兒》;母愛;人性;家園

一、引言

發(fā)生在20世紀30-40年代的抗日戰(zhàn)爭對中國歷史影響深遠,許多文藝作品對這一重大歷史事件進行了多樣化的敘述表達,而不同的時代、不同的認知也有著不同的敘述角度和故事表達。近年來抗戰(zhàn)小說諜戰(zhàn)題材較多,故事主角智勇雙全、善于周旋,故事情節(jié)緊張離奇,多表現(xiàn)人性的復雜與必勝的信念。而劉曉然的抗戰(zhàn)小說《我的狼剩兒》卻反其道而行之,遠離諜戰(zhàn)體與神劇體,通過一個母子相認的母題講述了戰(zhàn)爭及日本侵略者對鄉(xiāng)土中國底層子民的身體、心靈與精神的傷害。該作發(fā)表在《芳草》小說月刊2015年10月號上,以母親“我”的視角講述湖北鄂東地區(qū)一個中國母親尋找被日本人拐走撫養(yǎng)又來殘害中國人的兒子的故事,情節(jié)離奇曲折,心理描寫與人物獨白較為豐富。在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之際,此作品借助母愛對因命運捉弄而淪為“東洋人”的兒子的呼喚,歌頌了偉大的母愛,更加深刻地揭露了日本侵略者的累累罪行,呈現(xiàn)出母愛救贖兒子靈魂迷失的人性主題。

當然,母親堅持尋找失蹤的兒子,不僅是出于母愛,更是因為中華之“根”的所在,作者富于文化尋根的創(chuàng)作確實給人一種地域性和民族性的親切感,同時也讓人堅定“根”在中國、“根”為人性的價值立場。小說中不管是對母親家園意識的肯定,還是對狼剩兒家園意識的迷離的描寫,作者都在“文化尋根”這一歷程中展開,通過兩者的現(xiàn)實家園和精神家園的沖突制造了一個悲壯而完美的沖撞與融合過程,讓我們領悟到母親及狼剩兒“文化尋根”的艱難歷程。

二、苦難中母愛的堅守

這部小說借助了“日本人”與“中國人”的侵略和反侵略的外殼,運用“失去——尋找——再失去”的故事原型,講述了一個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嚙心的“尋子”故事,失去兒子的母親經(jīng)過十幾年的尋找找到了兒子,但卻以失去生命的沉重代價去救贖迷失人性的兒子。這份母愛的堅守令人震撼,因為在母親看來,以生命的代價贖回兒子的人性是值得的,這是她最大的心靈慰藉與收獲。

“當代作家無法以完整的歷史意識把握變動、富有生機、喧囂混亂的現(xiàn)實歷史時,在情感上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這種矛盾就在于一方面對正在變動的鄉(xiāng)土世界中已有文化形態(tài)的消失有著深深的眷戀、悲憫、憂傷,另一方面又意識到了這種變動的不可抗拒性,有著痛苦的惶恐和無奈。”*王光東:《“鄉(xiāng)土世界”文學表達的新因素》,《文學評論》2007年第4期。進入新世紀以來很多作家的歷史意識發(fā)生了改變,對既往的歷史觀產(chǎn)生了質疑,甚至出現(xiàn)裂痕。但作者及其筆下“我”的歷史意識卻是堅定不移的,因為我們是中國人。因此,文中“我”對于二丫所說的“狼剩兒哥也成了東洋人”只是瞬間的質疑,作為母親的“我”很是痛心,但面對這樣一個風雨飄搖的年代,她還是選擇勇敢面對,她要去尋找迷失多年的小羔羊——狼剩兒?!拔摇迸c丈夫大梁有這樣一段對話:

“你去找兒子,十幾年冇打照面,狼剩兒認得你是哪個啰!”

“母子連心,我只要往跟前一站,他肯定認得!”

這就是母愛。作者劉曉然通過“我”的敘述視角切入作品,以一個集“母親”“村民”“中國人”“受侵略者”的多重身份去反思戰(zhàn)爭的罪惡,這種視角在抗戰(zhàn)小說中是獨樹一幟的。

在此我們不僅要感嘆母性的純真,更為悲劇結局痛心。這種痛心不是狼剩兒對母親的所作所為,而是侵略者對中國人的傷害,是母親與“魔鬼”兒子出于無奈的對抗,是母親面對殘酷歷史的義無反顧和寧死不屈。對比之下,丈夫大梁的退縮和遲疑所表現(xiàn)的男性形象的萎縮則在一定程度上反襯出作者對女性主義主體的高揚。作者作為男性既沒有走平常化的男性立場,而是高揚女性主義,這種女性立場的堅持正是母性立場和母愛堅守的表現(xiàn)。從“我”在二丫處得知狼剩兒的消息之后,“我”的母性神經(jīng)就不斷地處于興奮和堅決的狀態(tài),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的退縮和畏懼。在真正找到前,“我”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毫無希望卻仍然付出慘痛代價的尋找,甚至懷胎5個月也不遠千里跋山涉水去尋找,當然“我”對這個未出生的“毛毛”并不是殘忍,而是無奈又痛心的,這究其根本原因就是為了尋找被日本人拐走的狼剩兒,毫無疑問:這是日本侵略中華民族的慘痛史實!所以,“鄉(xiāng)里的女人哪有那樣金貴呢?”母親繼續(xù)義無反顧地尋找自己的兒子:“終于到了長江邊的蘄州城,我在那兒坐輪渡過了江。一踏上江南的土地,我就有了一種特別的感覺。結結實實地站在了陽新的地面,我只需再往南跑一百多里,就到木港,我的狼剩兒就在那兒!”然而尋回一個連自己的家鄉(xiāng)和祖國都不知道的人該是有多大的困難!

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說:“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實際生活過程?!?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0頁。作者就是從鄂東地區(qū)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現(xiàn)實空間和立場來構建整個小說結構的,使得作品呈現(xiàn)出嚴峻卻盡顯鄉(xiāng)情民間之美好的形式。首先,作者所構建的“我”的日常生活就是來自腳下的大地、深愛的家鄉(xiāng)。我們也會注意到作者是如何從男性的我過渡到小說中女性的“我”,這是一種意識的存在。在美好形式與嚴峻歷史之間,作者并沒有過分美化,也是用現(xiàn)實來進行比照的,在一定程度上是理想的破碎和新生力量的較量:

我突然不可遏止地想念起我的狼剩兒來……思念漫出我的眼睛,淚水嘩嘩地滾落下來。這時我的肚子里面動了一下,我恍然悟到,這是我的毛毛在動!……日頭偏西了,我收拾好包袱,抱著無聲無息的毛毛,走向楊樹林后面那個林木茂盛的山丘。

這是在外侮入侵的年代一位普通母親為尋找兒子所付出的沉重代價,這也預示著抗日中期民族理想與現(xiàn)實的對抗,黎明前的黑暗如深不可測的黑洞般,甚至讓人絕望。然而這位母親卻堅持了十幾年,從兒子丟失的那一刻到親眼目睹兒子人性迷失的那一刻,她從未改變,矢志不渝,為愛堅守,為人性堅守,甚至到了最讓人絕望的時候她都沒有放棄用母愛來救贖迷途的兒子。這是許多愛好和平的人“以史為鑒”對軍國主義侵略者報以人性化救贖的和平轉變,這種希冀也是全世界愛好和平人士的美好愿望。

在如今這個看似和平的世界上,戰(zhàn)爭依舊如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人們頭上。越來越多的人體會到“和平”的來之不易和彌足珍貴,我們不期望用武力對抗武力,而是用和平的方式去化解人性中的“獸性”和“狼性”。正如小說開頭引入但丁的話:“世界上有一種最美麗的聲音,那便是母親的呼喚”,這并不僅僅是歌頌巋然如詩的偉大母愛,更是作者對美好人性與和平的呼喚。作品極具鄉(xiāng)土性、民俗性和真實性的色彩,讓人相信一個民族的強大和征服感并不是“以暴制暴”,而是讓愛來呼喚人類真善美的本體性。因為人性的迷失不僅發(fā)生在過去,更是每一個時代的精神主題,需要我們用心去理解、感化和救贖。

三、歷史長空下人性的迷失與覺醒

這個故事一方面呈現(xiàn)理想化的人性,表明人類共同面對戰(zhàn)爭磨難的決心,同時揭露了狼剩兒人性迷失之后的獸性。隨著相關文藝影視作品的廣泛傳播,“漢奸”的形象在人們印象中逐漸類型化。但是像“狼剩兒”這樣的角色,我們是無法把他定義為“漢奸”的,畢竟他被拐的時候只是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兒,日本帝國主義對他的成長和價值導向起著決定性作用,他的認知和辨識完全左右于軍國主義的馴化與灌輸,哪還會記得曾經(jīng)那個生他養(yǎng)他愛他如命的母親?哪還會記得他那缺失的耳朵是有怎樣的奇跡?以至,最后狼剩兒的靈魂轉變是以母親的犧牲為代價的??吹酱颂?,我們能夠相信,作者是滴著血淚寫下悲劇性的結局,這是世事無常與底層人生的無奈表達。

二丫和狼剩兒小時候被定為娃娃親,這冥冥之中是一種預示,小時候該是多么親密無間,可是長大后淪為東洋人的狼剩兒再遇到二丫時,卻是日本侵略者和慰安婦的關系,這是獸性的日本人與被欺壓的中國人之間侵略與被侵略的聯(lián)系。毫無疑問,狼剩兒是在迷失人性的過渡期長大的,他迷失的不僅是個人層面的人性道德,在宏觀的角度上看,他喪失了民族主義的人性。他4歲的時候就丟失了,他所接受的日本軍國主義文化深埋在他的靈魂和身體里,在這十幾年的法西斯文化浸泡中,他已經(jīng)迷失了本性。四歲前的快樂記憶與父母情結已經(jīng)沒有任何印記,他曾經(jīng)的故土家園和“根”的文化意識已經(jīng)消失殆盡,盡管我們都希望狼剩兒可以用記憶喚回溫暖的笛音,但這是很艱難的,因為他的價值觀已經(jīng)定型。正如有的學者所指出的那樣:“民族根本利益的一致,政治上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形成,促使不同階層的文學家在民族利益這一層次有了相對統(tǒng)一的價值觀和價值尺度。”*程金城:《中國20世紀文學價值論》,蘭州:甘肅人民美術出版社,2008年,第134頁。狼剩兒人性的迷失就是在這樣一個價值尺度上來判斷的。

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是中華民族覺醒的時期,正如有人說“中國是一頭沉睡的雄獅”一樣,當有人用血的教訓來激怒這個民族的時候,他是時候要醒了。小說寫主人公“我”在宰殺蘆花雞的時候念道:“雞呀雞呀你莫怪,你是人家一盤菜,早做菜來早投胎,轉世做人來討債!”這是抗戰(zhàn)時期任帝國主義宰割的中國人最無奈的生存寫照。蘆花雞形象或者其他有意無意的角色意象都是一種對歷史形象和生存現(xiàn)狀的隱形表達及寓言書寫。又如“狼剩兒”這個賤名實則是對日本軍國主義者“鬼化”或者“狼化”的反諷,“鬼化”的日軍不僅暴露出慘無人道的獸性,更加是人性的摧殘和扭曲,這種披露是人道主義的巧妙表達。文中多次重現(xiàn)的“天殺的東洋人”,以及“惡鬼”、“畜生”之類的話語,這都是在二丫遭受“慰安婦”劫難之后“我”對日軍的血淚控訴,是一種隱喻和鋪墊。文中對狼剩兒小時候的良善可愛進行了刻意的描寫,意在與其迷失之后的獸性獸行進行對比,披露了日本軍國主義代言人人面獸心的可憎之處。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反而是一條卑微卻忠勇的義犬阿黃,文中寫到德高望重的三叔給阿黃的一副挽聯(lián):“一方厚土清風正氣百年風尚多教化,二尺微軀取義舍生千古義犬到如今”,這無疑是千百萬不愿做亡國奴的中華脊梁的真實寫照。

毫無疑問,作者的人類共同體意識是值得肯定的,由二丫為線索引出的《我的狼剩兒》實則是把深受戰(zhàn)爭苦難的中國人和挑起戰(zhàn)爭的侵略者用人性的眼光共同訴說連成一條線。小說沒有正面描寫國人抗戰(zhàn)的偉岸身影,而是借助“尋子”模式,在人民、歷史、世界之間以親情為主線構建了一個人性救贖且充滿溫情悲憫的母題。狼剩兒不是一個完整的日本鬼子形象,也不似鐵桿漢奸那般不惜犧牲國家民族的尊嚴和利益以營求尊榮,但他對如同胞妹的二丫和生身母親竟然也違背人倫地揮舞起淫邪的魔爪,則是為普羅大眾所不齒的反人類、反社會的惡行,特別是在一個尊重人倫、尊重傳統(tǒng)的國度。魯迅曾告誡東北流亡者作家:“用筆和舌,將淪為異族的奴隸之苦告訴大家,自然是不錯的,但要小心,不得使大家得著這樣的結論:那么到底還不如我們似的做自己人的奴隸好?!?魯迅:《半夏小集》,《且介亭雜文末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167頁。小說一方面努力“將淪為異族的奴隸之苦告訴大家”,同時也借助二丫和“我”與狼剩兒之間的尖銳沖突,旗幟鮮明地傳達了這樣的信息:“做自己人的奴隸”同樣是痛苦不堪的。

作者并沒有正面解釋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原因,只是在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中,提到了日本掠奪中國礦產(chǎn)資源的史實。從九·一八事變起,中國人經(jīng)歷了最痛苦最難熬的14年抗戰(zhàn),這是我們底層老百姓的悲慘無常的開始:

不容易啊。從馬占山將軍算起,國人抗戰(zhàn),打了十四個年頭。現(xiàn)在好容易要把東洋人趕跑了,你這時候去那狼窩,要有個三長兩短,就太不值了!

這是楊先生勸諫“我”要等勝利之后再去尋子,以避免可能出現(xiàn)的犧牲。但值不值這個問題對于母親而言,絲毫不在她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因為救贖失去本性和民族意識的兒子是刻不容緩的,這也是一場抗戰(zhàn),哪怕是有去無回。在“我”見到兒子的那一刻,要讓他回歸的念頭從未斷過,“我”還是希望他清醒,希望他迷途知返:

十八年過去,年輕的大梁再次站到我的面前……這是我的狼剩兒啊,我找了十三年,喚了十三年,想了十三年,娘到底還是把你找到了!

大梁是狼剩兒的父親,狼剩兒酷似父親,這是對比也是隱喻。狼剩兒從中國靈魂消失的那一刻,就意味著人性迷失的開始,也是母親對兒子人性救贖的希冀萌動的開始。作者細致描寫了狼剩兒對母親的暴行,并通過“我”的心理描寫對其進行側面烘托,對狼剩兒人性的“迷失”進行了大尺度的描寫:

狼剩兒兩把就解開了自個兒的衣裳,赤膊跪在床上亂竄,急吼吼地朝我撲過來……他粗暴地揮了一掌,把我的手扇開,向前已一躍,把我撲在了身下,伸手又來扯我的衣裳。

這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出人性覺醒的艱難和民族抗戰(zhàn)的艱難。

綜上可知,作者以平民化視角置身于一個距離戰(zhàn)爭很遙遠的時空,對“我”眼前的一切因戰(zhàn)爭而導致的種種惡果進行“自我”遭遇式的訴說和揭露。尤其是作為母親的“我”對淪為“東洋人”兒子的無畏的救贖,令人唏噓,苦難的救贖所呈現(xiàn)的母愛的堅守,不僅昭示著血濃于水的母子情,更表現(xiàn)出人性美的胸懷博大與母性的崇高和偉大。

四、家園意識:最后的抗爭與救贖

《我的狼剩兒》整個故事是先抑后揚的節(jié)奏。開頭場景的沉郁,中間故事的連續(xù)鋪墊,結局悲壯的高潮,這與中國抗日戰(zhàn)爭三個階段的發(fā)展以及最后的勝利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隱喻的關聯(lián)。在故事的曲折發(fā)展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中國人的家園意識也許是世界上最為濃烈的,中國人的戀土、戀家情結以及對“家”的建構熱情也是最強烈的。小說的結尾寫到母親在彌留之際對兒子的呼喚,但是回家的路途真的太遙遠,讓這位母親足以付出生命的代價!在狼剩兒“失憶”的這十幾年來,“家”在他的心中似乎是不存在的,而“我”的家則是一個破碎的存在,因為這位母親的理想家園只存在于兒子狼剩兒丟失之前。而后,母親用生命挽回的僅存于狼剩兒骨隙間的記憶,就是他的家園意識在驅使著他懵懂地走向回歸。這種回歸可以說是“失憶”的浪子在“外”漂泊的靈魂回歸史?!半S著人類精神世界的拓寬與無限制的隆起,‘家’這一具象逐漸成為抽象。人們依然居住在自己的家中,卻依然有無家的感覺。那是因為家的原始記憶,已經(jīng)脫離具象的家,而成為一種形而上的經(jīng)驗了。”*曹文軒:《20世紀末中國文學現(xiàn)象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209頁。狼剩兒的兒時玩具撥浪鼓就是他對家的原始記憶:

狼剩兒的視線落在這撥浪鼓上,也跟著往上游移。他的臉上像罩著個舊夢,布滿了迷惘……猶疑片刻,長刀從他手上滑落,他向前跨了一步,很慢,很輕,好像生怕踩疼了么事……狼剩兒一直緊鎖雙眉,有時抬眼看著我,一會兒目光又變迷離了,從我的頭頂瞄過去,像是去追索一個遙遠的往事……

對于這個撥浪鼓引發(fā)的久遠往事,“我”是再熟悉不過了,狼剩兒與他兒時那個形影相隨的惟一玩具之間似乎生長著某種必然的聯(lián)系,其中的林林總總在“我”也是歷歷在目的。但是在狼剩兒的腦海中,那是太過遙遠的往事了。作者對狼剩兒似乎在回憶的表情和神態(tài)做了細膩而精彩的描寫,這是引人注目、扣人心弦的一幕,我們急不可耐地期待著“狼剩兒”的徹底蘇醒,這種焦急源自于我們靈魂深處同樣根深蒂固的家園意識,源自于我們對那位苦難母親能否在最后的抗爭中成功救贖自己兒子的強烈關注。掩卷沉思,我們只能把一切寄希望于狼剩兒薄弱卻根深蒂固的家園意識能夠喚醒他的民族意識和善良人性。

在故事的構建中,作者沒有對民族內(nèi)部矛盾或者村民之間哪怕一絲的矛盾做出描寫,我們看到的大多是大寫的溫情,這是作者內(nèi)心美好的向往,也是作者為后期“我”與狼剩兒的對抗埋下的伏筆。小說一再強調(diào)“我”一定要尋找到狼剩兒的決心,“我”也堅決表示狼剩兒一定會認出親娘,但是嚴酷的事實與母親的初衷卻背道而馳。或許我們失望了,在狼剩兒對親生母親禽獸般地瘋狂施虐時,我們的傳統(tǒng)觀念能感受的再多不堪,也絲毫沒有消減這位母親用生命做抗爭的母性所呈現(xiàn)的崇高與悲壯:

我說狼剩兒你是得了魔怔了,我是你的親娘啊。娘打你是打你的魔怔,那是護著你,你么樣能胡來呢?娘找了你十三年,你要認你的娘啊!

“我”極力表明自己的立場、母親的立場、中國人的立場,但這對伊藤(狼剩兒的日本名字)來說簡直就是對牛彈琴——他根本就聽不懂中國話。而伊藤哇啦哇啦的地道日語則表明了日本文化和社會民族觀念已經(jīng)深植其心中,在他與中國母親之間,語言的溝通交流完全不在一個頻道,無異于徒具聲響的失語。盡管如此,這位母親依然執(zhí)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還在呼喚著兒子的歸來:

狼剩兒……你的家在河浦……回啊……

狼剩兒低聲抽噎著,像只受傷的小獸。他哽出幾句話,還是哇啦哇啦的,卻不帶一絲戾氣,倒透著拳拳的溫情。我分明看見了,我的狼剩兒好像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小說到此戛然而止,留下空白讓我們填充、思考,令人意猶未盡,因為我們還想看到狼剩兒接下來會怎么對待這位聲稱是自己母親的女人,他會對自己的靈魂和行為進行懺悔嗎?他真的會回“河浦”嗎?……作者留給我們無限的遐想,讓窒息的我們又感受到一絲光明的亮色與希望。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中國人對“根”的執(zhí)著和深信不疑,我們也應該相信這是一種力量,是歷史和時代的力量。

五、結語

高爾基說,文學就是人學,展現(xiàn)美好人性是文學的永恒主題。不管是處在什么時代的作家,在對待人性題材的敘事表達上都努力表現(xiàn)出真實性和史詩性的描寫。作者筆下的人性是在“家國敘事”、“民族大義”的夾縫中悄然綻放,從人性的角度去審視戰(zhàn)爭、批判戰(zhàn)爭,這其中所包含的共時意義和文化價值與救亡圖存的政治功利意義和價值意義是一致的?!段业睦鞘骸肥莻€感人的抗戰(zhàn)小說,不僅要我們以史為鑒記住歷史,更要我們?nèi)シ此夹≌f對人性敘寫的共時意義:母愛的堅守和兒子人性覺醒的過程是艱難的,但卻是不容置疑必須救贖的,人性的溫暖終將播撒世界。作者通過文學的世界構建了一個美好的想象:迷失的人性是可以救贖的,這不僅是母愛堅守的偉大之處,更是人類之愛的偉大之處。

(責任編輯:曾慶江)

On Liu Xiaoran’s Novel—MyWolfSon

GONG Kui-lin, LI Hui-yu

(SchoolofHumanities,JinggangshanUniversity,Ji'an343009,China)

On the occasion to mark the 70th anniversary of the victory of the Anti-Japanese War, literature and art on the Anti-Japanese War have been under the spotlight once again. Focused on the harm inflicted by Japanese invaders to the body, heart and spirit of local downtrodden people in China,MyWolfSonnarrates the humanity story of a mother’s redemption of her son’s lost soul with her maternal lov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 the mother, thus exposing and satirizing Japanese invaders’ cruelty. The son’s abduction, amnesia and ultimate awakening of the homeland consciousness is the key clue running through the novel, which prompts readers to the awareness of the hard experience of “cultural root-exploration” on the part of the mother and her son. As a novel on the Anti-Japanese War, the book needs to highlight humanism and nationalism as to relations among human beings, between man and history, and between China and the whole world. In short, the loss of humanity is not only something common in the past but also a spiritual theme of each era, thus efforts must be made to understand, feel, and redeem it heartedly.

novels on the Anti-Japanese war; Liu Xiaoran;MyWolfSon; maternal love; humanity; homeland

教育部哲學社科研究重大攻關項目“紅色文化與增強我國文化軟實力研究”(項目編號:12JZD004)

2016-06-16

龔奎林(1976-),男,江西新干人,文學博士,井岡山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井岡山大學中國共產(chǎn)黨革命精神與文化資源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從事紅色文藝研究;李惠玉(1994-),女,江西寧都人,井岡山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畢業(yè)生,主要從事紅色文藝研究。

I207.42

A

1674-5310(2016)-12-002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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