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 張映輝
水墨形影味清歡
山東張映輝
少時,我就喜歡照著連環(huán)畫和美術課本勾勒、描摹,當看到白石老人的門生回故鄉(xiāng)舉辦畫展時,總會十分興奮地到展場欣賞,徜徉在濃郁而清麗的國畫氛圍中,年輕稚嫩的心里油然升起一種愿望: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畫出如此美好的作品那該多好。載著少年的夢一路走來,自己已經(jīng)充分體悟到繪畫必須維系著學問、修行、信仰和境界的本質,同時,深深地知道一顆真誠的種子永葆“生生”的意志,會在恰當?shù)臅r機育發(fā)芽苗,綻放心花。
或許人們總為自己想做而從未充分展開的事情牽掛著,我也不例外,如今畫水墨也是原有愿望的回歸與落實。我早年曾有多幅大型壁畫裝置于各地,后來畫過油畫、水粉、丙烯畫、綜合材料繪畫,兼重學術研究,到了中年以后反而重新偏好、鐘情水墨的單純、水墨的微妙、水墨的銳利、水墨的厚重、水墨的光澤,究其原因,一定程度上是閱歷的豐富和心境的變遷使然。不過,原來看似與水墨無關的點點滴滴,如今儼然別有另一番深意,它們與玄素宇宙不曾隔膜,已成為待時緣起、曲徑通幽、醞釀新聲的伏筆和給養(yǎng)了。
黑白可謂頗具歷史性和綿延性的存在,曾孕生出難以計數(shù)的水墨畫境,創(chuàng)化奇?zhèn)?,彰顯清俊,發(fā)散蕭索。雖然黑白也被一些人詬病為單調的化身,無法體現(xiàn)色彩世界的萬千變化,但這不會影響我的選擇。我尤其喜歡沉湎于水墨畫中的感覺,手持毛筆蘸墨設色,于潔白的宣紙上起落,揮灑,演繹,隨著勾勒、渲染,墨彩或快或慢地滲進紙面,形影漸生韻味,頃刻間,自己的呢喃在浩大的時空里找到了歸宿。
園林角落、草木花卉、家常靜物近年來喚醒了我蛻變羽化的心思,并經(jīng)由畫筆蕩漾出一圈圈情感的漣漪,凝定了一幅幅不停流轉、不斷變遷的“昨日之我”。橫幅和豎幅里,造型因情而異,形態(tài)各有變量,記錄了許許多多的冥想。
有時用另一種語氣,用另一種質感道出了庭靜云閑的絮語。熏風吹走了聒噪,輝明填滿了窗格,清涼意悠悠地婉轉,律動。
有時給獨自佇立的一棵玉米畫了像。在被淅淅瀝瀝的雨滴洗過的田野上,在朦朧濕潤的薄霧里,想著它的平和,想著它的無為,想著它的空寂,以及難以謀劃、無法述說的變幻,心事釋然。
有時默默尋思,花如雪,雪如月,為什么花從未著急早開,擔心少人問津?為什么人們要在漫天飛雪中待渡,漁歸,問道?為什么水中月與天上月同息,無界,生白?
有時用浸滲交織的墨跡為瓶花著色,美麗肢體素白無邪,傳出天光云影的呼吸;用線條飛白繪出杯盞、茶壺和果盤,來盛裝曾經(jīng)的春水涓涓、秋聲颯颯、鳥語啾啾以及艷陽的味道和往事的煙云。思忖著“圜”的無始無終。大夢襲來,我把自己儲存于桌上淡泊的風景里。
大多時候,我會根據(jù)同一物象,結合不同的構圖、運筆、運墨、運色,畫很多張,很多遍,摸索各種可能性。往往,我預測晴日開朗,結果卻遭遇風云變色;我期待順暢平坦,結果卻陷入曲折迂回的洼地,總不乏“眾里尋他”的悵然,當然也有“無心插柳”的驚喜,深感水墨與各種機緣的妙契,體會出所謂“天人合一”的真正含義。整體來說,當前的嘗試距離解衣磅礴、自由成章的狀態(tài)還有相當遠的距離,同時又十分確定,其必將成為全新的發(fā)端。短暫的滿意過后,一個個難以預料的未知就在前方。
我永遠對下張畫有所期待!
當然,回眸翻檢一番有限的水墨生涯,也非常必要。其中,除了具有自省的意思,更多包含致敬和感恩的情愫,想起歷代大師的啟示,憶及許多前輩師長的導引,意在使閃亮的畫品和人格繼續(xù)照亮我努力的方向。
范寬、黃公望、倪瓚、徐渭、八大山人、齊白石、林風眠等巨匠的創(chuàng)作理想和實踐態(tài)度令我十分感動。他們掃除陳規(guī),勤耕墨田,憑借心、手、眼的合力,以草草逸筆來詠頌千秋。
龐薰琹和吳冠中兩位先生始終用詩性的目光觀物,用詩性的胸懷創(chuàng)化,不拘一格的油畫和水墨畫存留了年輪轉動的一個個瞬間,意象豐富而不朽。這些中國現(xiàn)代美術的寶藏正需像我這樣的后來者躬身進入,潛心挖掘。
作為一個后知后覺者,我感到很幸運,有機會師從劉巨德老師,能夠不拘題材、材料和技法,從事美術實踐,為水墨創(chuàng)作奠定了深厚的基礎。導師不僅是杰出的畫家,筆簡意豐,新態(tài)含韻,高格顯露,也是一位引領者。他在汲取西方藝術精華之際,也對傳統(tǒng)文化充滿自信,特別注重畫境的“大”“簡”“微”“亮”,強調要弘揚民族文化中潛藏的形上真理。
巨德老師以身作則的感召和教誨,促使我避免糾纏于細枝末節(jié),少走了許多彎路,從而更多地把功夫用在非筆墨處,對傳統(tǒng)精神與現(xiàn)當代實踐關系進行思考和感悟。如今,諸多心得已經(jīng)化為一股股無形而巨大的助力,推動我朝著知白守黑、磊磊落落、濃淡得益、簡之入微的方向探索,探索,再探索。
不妨說,我正穿行于夢的隧道之中,前路幽深且漫長。常感走得緩慢,但一想到人文的質量和價值就是前賢們憑端正的生活態(tài)度和誠摯的探索方式,以堅定的腳步一步步造就出來的,就覺得無比的踏實。
——我愿意遵從“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的古訓,時刻葆有篤定、從容、瀟灑的心情。但愿一路走來,能更多地發(fā)掘生活的美好經(jīng)驗,積淀學養(yǎng),磨練技藝,以簡練的“形”“影”開拓美感的詮釋空間,盼望終有一天,眼前的風景會豁然開朗。
雖然在終極層面上,畫作不過是透過時間的沙漏流出的一撮撮微塵細沙,但在眼下它卻著實寄托了此生的歡喜與遐想。像花一樣飄出淡香,像草一樣散出清味,讓清歡繼續(xù)在水墨時光里滋潤、沉淀,讓更多有緣的人們品味出畫中的那一份誠意、真實和純粹,是我不變的追求。
作 者: 張映輝,清華大學美術學博士,山東藝術學院碩士生導師。
編 輯:趙際灤 chubanjiluan@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