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鳳林
摘 要:作為表稱地點的文化符號,地名中積淀、蘊藏著豐富的歷史、地理、人文信息,構(gòu)成了一個獨特的識別、命名和用于交往的文化。不同民族區(qū)域內(nèi)的地名一般是世居于此的民眾以其語言命名,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一個民族的心理狀態(tài)、風(fēng)俗習(xí)慣等文化特質(zhì),地名的命名深深打上了其產(chǎn)生地的區(qū)域文化的胎記。但古代日本地名的表記是借用漢字或直接取漢語地名,表現(xiàn)出濃厚的漢字文化色彩。漢字創(chuàng)造了日本地名文化,沒有漢字傳入日本,豐富多彩的日本地名文化體系無法得以確立。
關(guān)鍵詞:日本;地名文化;漢字文化
中圖分類號:G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458(2016)01-0026-10
DOI:1014156/jcnkirbwtyj201601004
地名是分布在歷史長河中的時空符號。作為表稱地點的文化符號,地名之中積淀、蘊藏著豐富的歷史、地理、人文信息,構(gòu)成了一個獨特的識別、命名和用于交往的文化。不同民族區(qū)域內(nèi)的地名一般是世居于此的民眾以其語言命名,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一個民族的心理狀態(tài)、風(fēng)俗習(xí)慣等文化特質(zhì),地名的命名深深打上了其產(chǎn)生地的區(qū)域文化的胎記。同其他國家一樣,日本地名也豐富多樣,民族特色鮮明。不過,古代日本地名的表記是借用漢字或直接取漢語地名,表現(xiàn)出濃厚的漢字文化色彩。
一、古代日本人命名地名的特點
地名的產(chǎn)生有其人文和自然背景,其來源多種多樣,其中有的是來自神話故事或歷史傳說,有的是根據(jù)地理、地勢特征及自然環(huán)境,有的和宗教信仰有關(guān),等等,日本地名的產(chǎn)生亦復(fù)如此。
位于明石海峽的淡路島是瀨戶內(nèi)海最大的島嶼,自古以來作為淡路國而享有盛名。關(guān)于「淡路あわじ」這個地名的由來,據(jù)《日本書紀》記載,創(chuàng)造日本國土的伊奘冉尊和伊奘諾尊二柱神圍繞“天之御柱”(即神柱)生的孩子淡路島,因其身體有缺陷,伊奘冉尊便命名他為「アハジノシマ」(“我的恥辱島”之意),后人表記為「淡路島」。同樣據(jù)《日本書紀》記載,位于大阪市中心地帶的浪速區(qū)的地名由來是,神武天皇東征時乘著潮流迅速到達了征戰(zhàn)目的地難波碕,所以命名這里為「ナミハヤノクニ」(浪速國),后發(fā)生音便為「ナニワ」,有時表記為「難波、波花、波花」等。歷史上稱滋賀縣大津市逢坂山以東地區(qū)為「アズマ」。有關(guān)這一地名的產(chǎn)生,據(jù)《古事記》記載,受景行天皇之命征討東國的倭建命(日本武尊)征服蝦夷,平定東國山川的各種荒神,返回大和時,登上足柄山懷念亡妻,三次哀嘆道:「アヅマハヤ」(“啊,我的妻子”之意)。于是這一地帶有了「アヅマ」這一名稱,《古事記》表記為「阿豆麻」,后人用「吾妻」或「東」表記該地名。據(jù)《萬葉集》中的和歌內(nèi)容反映,今奈良縣南部地名「ヨシノ」(吉野)的產(chǎn)生是由于仙人來到這里后說了「ヨシ」(“好”之意),所以就興起了「ヨシノ」(“好原野”之意)這一地名,后人表記為「吉野」。葛城市位于奈良盆地西南部。據(jù)《日本書紀》記載,「カヅラギ」(葛城)這一地名的產(chǎn)生經(jīng)過是,神武天皇東征時用葛藤(カズラ)編網(wǎng),捕殺了在高尾張邑的「土蜘蛛」(土著人),所以稱這個邑叫「カヅラギ」,后人表記為「葛城」。松浦市位于長崎北松半島北部。據(jù)《日本書紀》記載,神功皇后征伐新羅時路過肥前國(今佐賀縣和長崎縣一部分),在河邊就餐時,她用針作成魚鉤,飯粒當魚餌,用裙子上的絲線捻成釣魚線,坐在河中石頭上垂釣,占卜神意,嘴里念道:“我希望得到西方的財寶之國,若能成功,河中的魚兒上鉤吧”,這個時候果然有香魚上鉤。于是皇后就說:「希見めづらしき物」(“少見之物”之意)。于是當時的人們就稱這里為「メズラ」,以后音訛為「マツラ」,并用漢字表記為「松浦」。上述地名的產(chǎn)生都和神話或歷史傳說有關(guān)。
在日本廣泛存在讀音為「ハザマ」(“狹小通道”之意)這一地名,源于地勢特點。三重縣的「三み重え 」,原意是水邊,同樣是三重縣地名「野の間ま)」,由來于日語的「沼ぬま」(“沼澤地”之意)。岐阜縣地名「墨俁すのまた」,原意為「洲で川が股になっているところ」(意為“河水因沙洲分為兩岔的地方”),過去記寫成「洲の股」。農(nóng)民開墾新田而形成村落時,最有實力的人居住村落中心,自稱為「タナカ」(田中),這一姓氏也逐漸變成了村落名稱?!钢写澶胜啶?、中田なかた」等地名的形成也是這樣。據(jù)調(diào)查,在日本的郡及市町村中最多的地名是「中村」,能查到236例[1]。「山本やまもと、小林こばやし」在日本也是較常見的地名,其形成也與其所處的自然環(huán)境相關(guān)。《萬葉集》中被稱為“伊予高嶺”的石鎚山以及富士山等山名可能來自這些山所在地的名稱[2]5859??傊鲜鲞@些地名的產(chǎn)生,和自然地理環(huán)境有關(guān)。
在日本還有很多地名源于宗教信仰。如「阿彌陀岳、醫(yī)王山、薬師岳、妙見山、大日岳、蔵王山」等山名即源于佛教信仰,而「明神岳、三輪、伊勢、春日」等地名則與神道有關(guān)。
日本全國各地有很多像「彌山みせん、靈山りょうぜん、鷲峰山じゅぶぜん、金峰山きんぷせん」等帶有「山せん」或「山さん」且與佛教有關(guān)的地名。這些地名主要集中在岡山縣和鳥取縣交界地區(qū),其中包括著名的「大山だいせん」位于鳥取縣西部,日本中部地區(qū)最高峰,海拔1729米。。這一地區(qū)稱作「~山せん」的山名很多的原因是受「大山だいせん」的讀音影響?!冻鲈骑L(fēng)土記》中出現(xiàn)了「大神岳おおがみやま」,由于在該山岳所在地創(chuàng)建了山岳佛教寺院「大山寺だいせんじ」,所以「大神岳おおがみやま」被改稱為「大山だいせん」。受其影響,周邊的山名也都被讀作「~山ぜん」了。其中有些山名中出現(xiàn)的「山」,以「仙」代之,于是出現(xiàn)了很多帶有「仙」字的山名了。
日本地名中有很多是數(shù)字地名。以數(shù)字為“戲訓(xùn)”表記日語的情況在《萬葉集》中就已出現(xiàn),如「二二」讀作「シ」,「十六」讀作「シシ」,「八十一」讀作「クク」等,根據(jù)乘法原理使用了這些訓(xùn)假名。日本人將這種表記法進一步用到地名表記上。如,石川縣加賀市地名「百百」讀作「ドド」。這是利用了十乘十等于百的運算法則(日語中「十」的訓(xùn)讀除了「トオ」之外,還有「ト」,所以「十と×十と=百とと」?!弗去取褂职l(fā)生音便為「ドド」或「ドウドウ、トウトウ」)?!弗丧伞棺鳛閿M聲擬態(tài)詞表示河川流動時發(fā)出的聲響,以后代表河川本身而轉(zhuǎn)化成地名了,并且用“百”表記了這個地名。出現(xiàn)兩個「百」字,這是由于受中國文化影響,利用兩個漢字記寫地名的結(jié)果(就此問題將在下面述及)。栃木縣真岡市「百目鬼どうめき」、高知縣中村市「百笑どうめき」以及石川縣七尾郡「松百まつとう」等地名中的「百」均讀作「ドウ」或「トウ」,都和“百”讀作「トト」有關(guān)。栃木縣的「栃木」,日語讀音為「トチギ」?!笘小乖瓕懽鳌笘v」,該“國字”的產(chǎn)生的應(yīng)和十乘一千或十個一千加起來等于萬(日語中「千」的讀音為「チ」)的數(shù)學(xué)原理有關(guān)。
河水奔流時發(fā)出轟鳴聲響,所以日本人使用和語「トドロキ」(“轟鳴”之意)命名有河流流過的地方,但用數(shù)字表記為「十と十ど六ろ木き」(在埼玉縣秩父郡大滝村)或「廿六木とどろき」(在秋田縣本莊市、山形縣東田川郡余目町)等。東京都八王子市有個地名叫「廿里とどり」,兩個十加在一起當然是「廿」了。宮城縣牡鹿半島的「十八成くぐなり浜」,氣仙沼市大島浜的「十八鳴くぐなり浜」,也都是根據(jù)“二九一十八”這一乘法原理表記而成的地名(日語中「九」的音讀音為「ク」)。這種地名在宮城縣也很多,登米郡石越町的「十八引くぐびき」,柴田郡柴田町的「十八津入屋敷くくついりやしき」等為其例。
德島縣阿南市有一個地名叫「十さ八か女り」。日語中「サカリ」本意為「下さがり」(下降)或「坂下さかおり」(下坡)等意。大船渡市地名「サカリ」本意也與上述詞義相同。但是為了祝愿該地興旺昌盛,特意安排訓(xùn)讀音相同的「盛」字表記本來是具有下降或下坡之意的「サカリ」,于是出現(xiàn)了「盛さかり」這一地名。以后又用「十八女」取代「盛」,顯然取意于十八歲之女風(fēng)華正茂,希望這一地方永葆青春。
日本地名中有很多諸如「九折つづら、九尾つづらお、九曲つづらくま、九十九つづら、十九良つづら、十九淵つづらふち」等帶有「九」的地名。這里出現(xiàn)的「九」均讀作「ツヅラ」?!弗磨钮椤顾追Q燈芯草,屬于藤本植物。該植物外形彎曲縈繞,所以用來形容山路彎彎,也以此植物名命名曲折的山路。用「九」作為「ツヅラ」的訓(xùn)字,是因為該數(shù)字在單數(shù)中最大,有吉祥意義。
日本是島國,在本州、四國、北海道、九州等幾個大島的沿岸地區(qū)有許多小島群。日本人往往使用數(shù)字命名這些小島群。如,兩個島嶼的規(guī)模和形狀相似就稱之為「二子ふたご島」。還有「五島、七島、十島」等島名。島嶼數(shù)量再多的話,就要使用概數(shù)九十九、九十或四十四等數(shù)字命名。如,根據(jù)日本海上保安廳水路部編《日本沿岸地名表》(1982年修訂版),有稱為「九十九島、九十島、四十四島」的島群。使用這些數(shù)字,一方面也是由于「九」代表著最大的單數(shù),同時也由于這種雜數(shù)給人以數(shù)量眾多的印象。
另外,在日本,「九十九」也讀作「ツクモ」。群馬縣的碓冰川支流「九十九川つくもがわ」,能登半島的「九つ十く九も彎」,長崎縣島原市的「九十九島つくもじま」等為其例證。「九十九」讀作「ツクモ」,是來自日語「ツクモ髪」?!弗磨狻乖钢参锛埳荩撝参锿庥^很像老人凌亂的白發(fā),所以用「ツクモ髪」稱呼老人的白發(fā)?!鞍住弊质恰鞍佟弊譁p去一橫,所以可以用“九十九”替代并表記「ツクモ」。
在日本還有很多像「三日市あつかいち、四日市よつかいち」等帶有「市」的地名。這類地名中最多的是「八日市ようかいち」。八在日本最能代表吉利,而且在單數(shù)屬于大數(shù)字,所以適合用于祝愿。比八大的九,日語讀音「ク」和「苦」相同,所以地名中「九日市ここのかいち」的例子不存在。
在日本眾多地名中還有很多地名源自阿伊努語。日本東北地區(qū)的很多地名帶有「內(nèi)ない」或「別べつ」。阿伊努語中「ナイ」和「ベッ」都是河流的意思。據(jù)稱,在日本東北和北海道地區(qū),有四個地名則其中三個帶有「內(nèi)」;有十個地名則其中一個帶「別」,足見以河流名稱命名地名的現(xiàn)象較普遍。北海道首府「札幌さっぽろ」的「ポロ」,有巨大之意。這個地名的結(jié)構(gòu)是「サッ·ポロ·ベッ」,意為“干涸的巨川”。
二、漢字與日本地名
地名的產(chǎn)生是和人類的生產(chǎn)實踐活動同步。從日本民族出現(xiàn)在日本列島的那一天起,日本地名也應(yīng)產(chǎn)生了。由于漢字傳入日本列島之前日本沒有文字,所以上古時代的日本地名的詳情不得而知。但是三世紀以后首先是在中國史籍中出現(xiàn)了漢字表記的日本地名,如《三國志·魏書·馬丸鮮卑東夷傳》倭人條中出現(xiàn)了“伊都國”“末廬國”“邪馬臺國”等倭國地名。據(jù)目前取得的考古學(xué)研究成果,漢字傳入日本是在公元一世紀。此后日本社會對漢字逐步熟悉,到了五世紀以后開始使用漢字書寫文章,學(xué)界熟知的《埼玉縣稻荷山古墳出土鐵劍銘》《熊本縣江田船山古墳出土鐵刀銘》《和歌山縣隅田八幡神社藏人物畫像鏡銘》等均為其實例。在這些金石文中也出現(xiàn)了使用漢字表記的日本地名,例如,《埼玉縣稻荷山古墳出土鐵劍銘》中出現(xiàn)了地名“斯鬼”,《和歌山縣隅田八幡神社藏人物畫像鏡銘》中出現(xiàn)了地名“意柴沙加”(今奈良縣櫻井市地名「忍坂おつさか」)。這些地名是以一字一音的形式表記的日語地名。借用漢字音譯或表記外來語,在中國早已有之。例如,佛教傳入中國時,中國人將梵語中的samgha(佛教徒團體)漢譯為“眾”或“和合眾”,同時還音譯成“僧伽”;Buddha(佛)音譯成“浮屠”或“佛陀”等。最早采用漢字表記日語詞的也是中國人。因此,《埼玉縣稻荷山古墳出土鐵劍銘》《熊本縣江田船山古墳出土鐵刀銘》《和歌山縣隅田八幡神社藏人物畫像鏡》中出現(xiàn)的漢字地名無疑是繼承了中國人的地名表記法。
進入六世紀以后,隨著佛教、儒學(xué)等中國思想文化傳入,漢字在日本社會的使用范圍空間擴展,六世紀末至七世紀初,在日本出現(xiàn)了圣德太子等具有很高漢文水平的學(xué)者。從這個時期開始,日本人一方面撰寫純漢文著作,另一方面使用漢字撰寫具有日語語法特點的變體漢文著作,當中也出現(xiàn)了很多使用漢字表記的日本地名。例如,在日本奈良縣法隆寺金堂藥師如來像銘文(607年或667年遺物)中出現(xiàn)了「池辺、小治田」等使用漢字表記的日本地名。而且這些地名使用萬葉訓(xùn)假名表記,表明日本人在此時駕馭漢字的能力得到提高。
進入奈良時代以后,日本人受中國文化影響加深,使用漢字表記地名時也注重使用佳義漢字。據(jù)《續(xù)日本紀》記載,和銅六年(713年)五月元明天皇詔令:“畿內(nèi)七道諸國之郡鄉(xiāng)名皆以好字著”;《延喜式》也規(guī)定:“凡諸國郡內(nèi)、郡里等名、并用二字、必取嘉名?!边x用“好字”命名地名,說明當時日本人開始注重漢字字義。地名二字化運動中甚至無視和語地名的特點,一律要求采用二字表記。例如,將《古事記》中出現(xiàn)的三個音節(jié)的地名「牟邪志」表記為「武蔵」;本來只有“泉”之意的地名「イヅミ」,故意增加一個「和」字而表記成「和泉」;本來既以漢字表記的「林」,又按其讀音「ハヤシ」表記成「拝志」。「阿久津」這個地名原指低洼地,在日本關(guān)東地區(qū)分布很多,但在文化較高的奈良地區(qū),卻選用「秋津」二字表記,給低洼之地增加了不少的浪漫色彩。
《出云風(fēng)土記》意宇郡母理鄉(xiāng)條:“故云文理,神龜三年改字母理”,將“母理”視為好字、嘉名,替換原來的地名漢字“文理”。至于“文理”改成“母理”,作為現(xiàn)代人,我們已不清楚其理由了。類似于“文理”改為“母理”的現(xiàn)象,《出云風(fēng)土記》中還有:
加加郷→加賀郷、恵伴郷→恵曇郷、伊努郷→伊農(nóng)郷、忽美郷→玖潭郷、志刀沼郷→漆沼郷、寸付郷→杵築郷、三太三郷→美談郷……
這些也都在表明奈良時代日本人進一步走近漢字。
表記日本古代地名時借用漢字字音的情況占據(jù)多數(shù),但借訓(xùn)表記的情況也不少。例如,「カヅシカ」這個地名在《萬葉集》中表記為「勝鹿」,為借訓(xùn)漢字?;煊脻h字音訓(xùn)表記地名的情況在古代極為少見,雖然有「和わ田だ、多た田だ」等「~田」形式的地名,但「田」亦可作為接尾詞對待。但越靠近后世,地名漢字中音訓(xùn)結(jié)合的情況越多,例如,「安土あづち、成東なりとう」等。此外,在《和名類聚抄》中使用二字表記的古代地名,在后世卻不再使用二字表記,二字地名規(guī)則遭到破壞。例如,參河國碧??ぶ橇⑧l(xiāng)(現(xiàn)知立市),作為近世東海道的驛站,被記寫為「池鯉鮒」;贊岐的那珂郡,近世用一字表記成「仲」郡。
中世以后,土地所有權(quán)復(fù)雜化,由此產(chǎn)生的新地名使用了“上、中、下”、“東、西、南、北、大、小、新、今、元、古”等詞頭。在重新劃分土地或行政區(qū)劃時,有時出現(xiàn)將同一地名的地區(qū)劃歸不同行政區(qū)域的現(xiàn)象,為了使同名的地區(qū)在行政區(qū)劃上區(qū)分開,產(chǎn)生了改用地名漢字但讀音不變的新地名,例如,同一地名「タマ」就出現(xiàn)了「多摩、玉」等不同表記形式,此時漢字對日本地名文化的豐富化多元化發(fā)揮了作用。
古代日本人使用漢字表記地名時很注重漢字字義?!案!弊志哂屑橹?,于是日本人也多用此字于地名,如「福岡」等地名無疑是有意選擇了吉祥意義的字。甚至有的和語地名與“?!睙o關(guān),也要給它安排一個“福”字表記,結(jié)果是出現(xiàn)了漢字字義與和語語義不合的現(xiàn)象,例如,愛知縣西加茂郡三好町的「福谷うきがい」、岡山縣高梁市落合町的「福地しろち」等地名,和語讀音并未發(fā)生變化,而只是用“?!弊秩〈瓉淼牡孛麧h字而已。
為了避免產(chǎn)生不好的聯(lián)想,日本人有時還把一些帶有惡意的地名漢字改寫成吉字。如「死野」改寫成「生野」,「龜無」改寫成「龜有」。阿伊努語中「シコッ」意為“巨大的低洼地”,由于該地名很容易使人連想到「死骨しこつ」,于是人們將一些讀音為「シコッ」的地名,改用帶有吉意的漢字表記,如千歲市和函館市的地名「亀田」,舊名均為「シコッ」,后用「亀田」表記。阿伊努語地名「ベッベッ」(“眾多的小河”之意),起初被記寫為「弁辺べんべ」,因厭惡此讀音,被改稱「豊浦とようら」。
日語中「アラ」具有“荒”“粗”等意。在日本有很多地名叫「アラマチ」,為了辟邪,有的地方采用「新町」二字表記「アラマチ」。但出乎意料的是,有的地方用「荒町」表記「アラマチ」。這樣表記的目的并不是祝愿該地荒廢,而是如同日語中「荒神」「荒馬」等詞的詞義,希望該地發(fā)展勢頭強勁或商業(yè)昌盛[2]137138。
日本地名中還有將兩個或兩個以上地名合并后形成的新的合成地名。例如,香川縣有大川郡,并非這里有大川流過,而是1898年將大內(nèi)郡和寒川郡合并,兩個地名各自取一字組成了「大川郡」這一新的組合地名?,F(xiàn)在東京都大田區(qū)也是戰(zhàn)后將原來的大森區(qū)和蒲田區(qū)合并而成。再如,「國立くにたち(國分寺+立川)、昭島あきしま(昭和+拝島)、更GFDA1こうしょく(更級+GFDA1科)、蒲郡がまごおり(蒲形+西郡)、稻沢いなざわ(稲葉+小沢)、羽島はしま(羽栗+中島)、玉野たまの(玉+宇野)、行橋ゆくはし(行事+大橋)、清瀬きよせ(清戶村+柳瀬川)、大田おおた(大森+蒲田)」等地名的形成亦循此則。
在合成地名中,甚至還有由三個以上地名組成的地名??偽渚€津田沼站在習(xí)志野市形成之前為「津田沼町」,其前身為「津田沼村」。該村是1889年將「谷津、久久田、鷺沼」等五個村子合并而成,從此改稱「津田沼村」。在長野縣有很多由「科しな」組成的地名,例如,「更科さらしな、仁科ししな、GFDA1科なにしな、蓼科たてしな 、豊科とよしな」等。在眾多由「科しな」組成的地名中,「豊科とよしな」卻是近代出現(xiàn)的合成地名。該町是明治初年將「鳥羽、吉野、新田、成相」四村合并而成四個村名各取頭一音節(jié),于是有了「トヨシナ」這一地名,并用訓(xùn)字「豊科」表記。。
合成地名多的地區(qū)當屬香川縣,除上面已述及的「大川」這一地名之外,香川縣還有「木き田た(三み木き+山田やまだ)、綾歌あやうた(阿あ野や+鵜足うたり)、三豊みとよ(三み野の+豊田とよだ)」等郡名。
有的合成地名所用漢字甚至由原地名漢字組合而成。如赤穂市地名「鷆和てんわ」,這個地名漢字中的「鷆」,是由「真木」和「鳥撫」這兩個地名中各取頭字組合而成,又添加「和」字,構(gòu)成二字地名「鷆和」,音讀為「テンワ」。
地名漢字中,錯字固定化也是其來源之一。在日本,外形相似的漢字常被誤記,結(jié)果是以訛傳訛,竟成為固定地名,例如,「飫」字常被誤記為「飯」,三河「寶飫郡」如今已記作「寶飯郡」。千葉縣君津郡袖浦町的「飯富」原本是上總國望陀郡「飯富郷」,在高山寺本《和名抄》中讀音為「オフ」,可見該地名原本應(yīng)記作「飫富」。同樣見于《和名類聚抄》中的備前國御野郡「枚石」, 讀音為「ヒラシ」,因現(xiàn)已記作「牧石」,岡山市則將其讀作「マキイシ」,地名漢字被誤記后變成了不同地名,這樣的情況時有發(fā)生。金澤莊三郎在《地名的研究》中提到以下實例:「育」被誤記為「六月」;「黛」被誤記為「代黒」,又衍化成「代墨」。在瀨戶內(nèi)各地廣為知悉的地名「ハブ」, 是以「GFDA1輪はにわ」為詞源,被表記為「生土」、「GFDA1生」。但也有表記為「垣生」的例子,例如,新居濱市的「垣生」、愛媛縣西宇和郡三瓶町的「垣生」、中間市的「垣生」等。這里的「垣」并不表示土地之意,而是因與「GFDA1」外形相近而誤寫所致。香川市三豐郡詫間的「鹽生」則是對「垣」字再次誤寫所致。靜岡縣倉敷市地名「鹽生しおなす」也是由「垣生」演變而來。
熊本縣帶有很多「陣」字的地名,尤其是叫做「陣內(nèi)」的地名有數(shù)個。在這些地名中,又有若干將「陣」與「陳」混淆,如熊本市龍?zhí)镱戈悆?nèi)」、上益城郡城町「上陳、下陳」等,「陳」字成為表記地名的漢字。
在日本地名漢字中還有很多發(fā)生了讀音變異。例如,京都地名「烏丸」讀作「カラスマ」,「相?!棺x作「サガミ」等。除了這些較單純的音便情況之外,因字形變化而發(fā)生讀音變化的例子也很多。首先是將訓(xùn)讀字形進行音讀。例如,《萬葉集》(卷七、卷十六)中出現(xiàn)的「遠里小野」(トホサトオノ)現(xiàn)在音讀為「オリオノ」如大阪市住吉區(qū)的「遠里小野」(おりおの)、堺市的「遠里小野町」(おりおのちょう)。;「六む角こ」音讀為「ロッコウ」;「二荒ふたら」音讀為「ニコウ」,之后又借用「日光」二字表記,例如,GFDA3木縣的「日光」等地名就是這樣產(chǎn)生的。富士五湖之一的「西湖」,近年來基本被讀作「サイコ」。
與此相反,有些地名由音讀轉(zhuǎn)化成訓(xùn)讀后,訓(xùn)字也發(fā)生了變化。如,位于高知縣西南的「足摺岬あしずりみさき」原叫「サダ岬」,人們把其中的「サダ」表記為「蹉跎」,之后又將其訓(xùn)讀為「アシズリ」,并為其安排了「足摺」兩個訓(xùn)字,于是就有了「足摺岬」這一地名。伊勢地名「阿漕浦あこぎうら」是將「阿濃郡」中的「濃」訓(xùn)讀為「コキ」,而后又誤讀為「漕こぎ」所致。在東急本《和名類聚抄》中將參河國渥郡地名「渥美」音讀為「アクミ」。因為「渥」能訓(xùn)讀為「アツシ」,所以「アクミ」在后世被讀作「アツミ」,「渥美あつみ」這個地名就這樣產(chǎn)生了。
音讀假借字(日語叫「當て字」),會產(chǎn)生偏離詞源的新地名。長野、富山、新瀉三縣交界地帶有后立山群峰的主峰「白馬岳しろうまたけ」,起初表記為「代馬岳」。每年初春山峰積雪開始消融,逐漸呈現(xiàn)出駿馬形狀時,山麓農(nóng)家就知道開始育苗,準備插秧了。所以日語中「代馬」是「苗代の馬」(即告知育苗的駿馬),可謂這是一個自然歷[3]。以后逐漸記寫為「白馬岳」,又音讀成「ハクバ」,結(jié)果是黑馬變成了白馬,這就意味著和該地名的詞源徹底分離。仙臺市內(nèi)現(xiàn)有「川內(nèi)かわうち」這一地名,將這個地名音讀為「センダイ」,以后又借用「仙臺」表記,于是就有了「仙臺せんだい」這一地名。琦玉縣東部的春日部市本因「春日部かすかべ」氏領(lǐng)地而得名,近代將其讀作「カス·カベ」,并借用「糟壁」二字記寫,直到1944年設(shè)市為止,一直寫作「糟壁町」。為了和市名區(qū)分開,現(xiàn)在作為市內(nèi)的町名,依然有「糟壁町」。
在使用漢字表記地名方面,有些地名的漢字表記兼顧漢字字義和地名含義的統(tǒng)一。例如,三重縣「丹生」這個地名的和訓(xùn)「ニュウ」,就是生
產(chǎn)丹砂的地方之意日語「ニュウ」是「丹にが生じる」之意。該地名的產(chǎn)生經(jīng)歷了「ニフ→ニュウ→丹生」這樣一個變化過程。。但使用漢字表記日本地名時,很多時候?qū)驼Z地名的含義帶來了變異,而蒙上了漢語意味,這種情況在表記阿伊努語地名時尤為嚴重。
北海道有個地名叫「弟子屈てしかが」,這是對阿伊努語「テシカ·ガ」(“巖石上”之意)漢字表記后形成的奇特地名。如果只考慮漢字字義,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其原意。為了使用漢字記寫阿伊努語地名,日本人算是費盡了心思。 阿伊努語地名「シべッ」,日本人借用“士別”二字記寫成漢字地名。還把「シべッ」分割成「シベ·ツ」,并用「標津」二字記寫,結(jié)果是破壞了阿伊努語的原有構(gòu)詞結(jié)構(gòu)。另外,由于漢字字音無法準確記錄阿伊努語的讀音,因此有時采用漢字和訓(xùn)記錄阿伊努語地名,如,「ソ·ラ·プチ·べッ」(“有瀑布瀉入的河流”之意)記寫為「空知そらち」;「オ·ペレペレ·ゲプ」(“河流下游分叉處”之意)記寫為「帶広おびひろ」;「ピラ·オロ」(“有懸崖的地方”之意)記寫為「広尾ひろお」。「ウララ·ベッ」(“霧蒙蒙的河川”之意)記寫為「浦河うらかわ」,等等,這些漢字地名的出現(xiàn),引發(fā)了大量阿伊努語地名消失。
還有一部分地名是將阿伊努語地名翻譯成漢語詞而成。如,「砂川」這個地名是對阿伊努語地名「オタ·シ·ナイ」(“有沙子的河流”之意)漢譯。「滝川」這個地名也是對阿伊努語「ソ·ラプチ·ベッ」(“瀑布流成的河流”之意)的漢譯?!感翊ā故菍ⅰ弗隶濂Αぅ佶谩梗ā捌鸩ɡ说暮恿鳌敝猓┱`解成「チュプ·ベッ」(“太陽之河”之意),而翻譯成「旭川」。
基于以上情況,日本很多漢字地名不能望文生義或“以貌取人”。要理解其意,首先要弄清該地名原是和語還是漢語。
據(jù)說日本全國地名有10萬或15萬個,但種類很少,說明有很多地名是重復(fù)的[4]63。其中應(yīng)包括不同漢字表記但讀音相同的地名。例如,在文章中已述及,名古屋地區(qū)有個地名讀作「ハザマ」,漢字表記形式多種多樣,如「桶狹間、桶廻間、栂廻間、迫間、羽佐間、飯山満、波佐間、羽間」等;上已述及的《和歌山縣隅田八幡神社藏畫像鏡銘》中出現(xiàn)了地名“意柴沙加”,用訓(xùn)字表記為「忍坂、忍阪、恩坂、押坂、男坂」等[5]。同時,這種漢字表記的隨意性對地名的識別帶來了很大的混亂,所以明治政府于1881年9月22日發(fā)布以下法令:“各地地名不得妄改。固有名稱,自古傳來者很多,審判土地訴訟、歷史考證、編纂地志等,最為重要和必要,為此,不得妄改?!?/p>
這里說的“妄改”應(yīng)指擅改地名漢字,這一法令一直存在到1947年5月27日頒布的地方自治法第260條中[4]6566。
三、結(jié) 語
地名作為一個概念,包括地名語詞文化和地名實體文化兩個層面。前者更多地代表著地名命名者對所命名之地的未來的祝愿和期許;后者則體現(xiàn)了其所指代之地的地理、歷史和鄉(xiāng)土文化等,記錄著該地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歷程、民族文化的變遷和改觀。
如上所述,日本的地名文化豐富多樣,一方面反映出日本山川地理的特征和日本人的民族心理,體現(xiàn)出實體文化的特質(zhì)。另一方面,日本地名雖然多數(shù)起源于和語,但通過漢字表記后,給其打上了深深的中國文化烙印。漢字對日本地名文化的影響,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日本人起漢語地名,并用漢字表記這些漢語地名,例如,日本歷史上的千年首都平安京的名稱「京都」以及今天的首都的名稱「東京」,日本古代行政區(qū)劃七道的名稱(東海道、東山道、北陸道、山陰道、山陽道、南海道、西海道),現(xiàn)組成日本主要國土的四個島嶼的名稱(九州、四國、本州、北海道),均為純漢語地名,并用漢字表記。二是,日本人使用漢字表記日語地名,如日本的國家名稱曾用漢字表記成「葦原中國、豊葦原、大和、瑞穂國、大八洲國、玉垣內(nèi)國、秋津島」等,使得這些和語地名帶有了濃厚的中國文化氛圍,從這個意義上說,漢字改變了日本地名文化的面貌。另外,如上所述,很多日本地名的起源和佛教有關(guān),展示出歷史上中國佛教對日本地名文化的影響。總之,漢字創(chuàng)造了日本地名文化,沒有漢字傳入日本,古代日本地名有很多將會湮滅在歷史長河中而無跡可尋;沒有漢字傳入日本,豐富多彩的日本地名文化體系無法得以確立。
[參 考 文 獻]
[1]丹羽基二.地名[M].東京:角川書店,1986.
[2]鏡味明克.地名が語る日本語「M」.東京:南雲(yún)堂,1985.
[3]平林武夫.北アルブス山名雜記[J].信濃,1950(2-4).
[4]谷川健一郎.地名と風(fēng)土[M].東京:小學(xué)館,1981.
[5]竹內(nèi)俊男.歴史地名の研究[M].名古屋:エフエー出版,1991.
[責任編輯 孫 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