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冬林
杜宇一聲春曉,黃鶯幾囀歲新。
春聯(lián),是搭在春天門前的彩虹,裝點(diǎn)了歲月;燈籠,是點(diǎn)在春天庭院中的焰火,染紅了季節(jié);鞭炮,是響在春天街巷的歡歌,報告著又一個中國年……
中國年,我們除塵,祭祖,守歲,拜年。中國年,我們貼春聯(lián),放鞭炮,舞龍獅。
中國年,紅紅火火,脆響的依然是爆竹,高唱的依然是嗩吶,紅透天的依然是春聯(lián)和那一盞盞燈籠,煙花在一夜間開滿天宇。親愛的朋友,讓我們告別冰天雪地、草木凋零,迎接春暖花開、萬象更新;讓我們一起歡度春節(jié),一起道一聲:過年好!
(孫曉利)
我記憶中的年,它是雕著俗艷圖案的小船,撐篙的是父親。
父親的年里,對聯(lián)是重頭戲。
進(jìn)到臘月,頭一樁神圣的事情是請老姑爹爹來家里寫對聯(lián)。其實,父親也能寫,但他嫌自己的字不好,只敢寫些雞籠與豬圈的對聯(lián),人丁出入的門,總要貼上老姑爹爹的字才體面。之前,父親早已經(jīng)將紅紙裁好,將墨汁倒進(jìn)一只小碗或小碟子里,還將陳年的毛筆尖在溫水里泡開。老姑爹爹擺開架勢寫時,父親端詳著,還間以牽一牽紙角,怕未干的墨汁會在紙上流,私自篡改了字形。寫好了的一張,父親雙手捧著,輕放在地上,幾乎要行跪拜禮的樣子。那個時候的父親,多半在一個下著雨或者落著雪的午后,忽然間仿佛變成了書房里的童子,謙遜地侍奉著老姑爹爹寫字。他敬重老姑爹爹的字,他更敬重這一副副紅燦燦的對聯(lián),大概他心里想要的如意與吉祥,都在這紅紙黑字里寄托了吧。
接下來是貼對聯(lián)。三十這天,奶奶和媽媽,一個鍋下一個鍋上地忙,父親上午擦洗門板上的舊對聯(lián)與糨糊,下午貼。雙扇門貼好不容易,父親叫我和弟弟站在他身后一丈開外的地方看,“齊不齊啊?啊……右邊高了?”父親一連串地問。到底不放心,又從鍋邊叫來油汪汪的母親,要她也來目測。仿佛對聯(lián)貼得不像樣,一年的日子怕也要不像樣,所以父親極其慎重。
除了對聯(lián)這重頭戲,父親的年,還會插入其他一些小情節(jié)。
裁對聯(lián)剩下的紅紙條,父親一片也沒扔,年夜飯前,全搬出來,門前的梨樹、柿子樹、桃樹,門后的柳樹、榆樹、楮樹,一一都攔腰斜貼一塊紅紙條,迎賓似的,遠(yuǎn)看,一片的喜氣,父親喜歡日子籠罩在這樣一片茫茫的喜氣里。有時,墻角堆放的鋤、鍬、木锨……也會貼一塊方方的紅紙片。存米的壇、儲稻子的倉、堆柴的披廈,也會在一方舊紅紙片上再摁上一方新的。那些農(nóng)具物什,仿佛一一被加蓋紅章,父親眼里,它們伴同自己一起度過辛勞的日子,都是有功的,該要敬一敬。
三十的黃昏,父親端一大盆溫?zé)岬乃炒蟀肟鹕虾玫拿拮?,去給生產(chǎn)隊的牛置一桌除夕宴?;丶液?,再舀幾大瓢湯,門前門后,開花結(jié)果的樹和開花不結(jié)果的樹,貧賤遭不屑的,尊貴受寵的,個個根邊灌一點(diǎn)。他覺得:與我們貼近的這些植物們,也該過年喝一點(diǎn)兒湯,且是葷的湯。他與它們,飽暖兩不棄。
伺候好了牲畜和草木,父親終于點(diǎn)燃一掛長長的鞭炮,在一片煙霧與磷硝香里響亮地關(guān)上門。菜已上桌,我們圍著父親,開始過一個人間的年。頭頂上的燈泡,也被蒙了一層紅紙,我們剛穿的新衣服,和桌上五顏六色的菜,還有暗的墻壁和地下,都罩在一片紅得毛茸茸的光里……
多少年后,我坐在除夕的燈影里,回想少年時候跟隨父親過的那些年,驀然懂得:父親,作為一個中國老式農(nóng)民,他對日子,是從骨子里懷著敬重之心的,以至于對與日子貼近的那些草木、農(nóng)具、牲畜,也同樣敬重。年是他表達(dá)敬重的一個神圣的儀式。
(摘自《文苑》2013年第3期,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