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福翠爾
電話鈴響了兩次,思考機器凡杜森教授從睡夢中醒過來,勉強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他打開燈,斜眼望向床邊的鐘?,F(xiàn)在是凌晨一點半,他才睡了不到兩個鐘頭。他套上拖鞋走去接電話。
“喂!”他不快地喊道。
“凡杜森教授嗎?”電話另一頭是個男人,聲音透著焦急,語速飛快,詞句的發(fā)音幾乎連在一起。
“我就是,”科學(xué)家回答,“有什么事?”
“是件生死攸關(guān)的事,”依舊是那種焦急的口吻,“你能馬上過來──”電話中傳來嗚嗚的聲響,聽不清對方在講什么。
思考機器繼續(xù)聽了一會兒,想找出電話中斷的原因。嗚嗚聲持續(xù)了一段時間,接著是一片寂靜。
“是誰在講話?”他問。
回答他的聲音幾乎是一聲大吼,好像對方正在掙扎,需要用力才能發(fā)聲似的。
“我的名字叫──”就在這個時候,對方的聲音突然被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掩蓋住了──很像是手槍開火的聲音。
思考機器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刺耳的聲響通過電話線傳過來,似乎仍會震痛他的耳朵。然后,話筒里安靜下來,通話中斷了。
“喂,喂!”科學(xué)家叫著,沒人回答。
他將聽筒架壓了好幾次,希望能引起電話接線員的注意,但還是毫無反應(yīng)。不管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至少他的電話因此暫時失靈了。
“老天!老天!”他氣憤地咕噥著,“怪事一樁!”好一陣,他只能呆呆地瞪著手上的話筒,然后回到床邊坐下,睡意全消。
現(xiàn)在他有個問題,一個奇怪的問題。他腦中的每一個部分都被喚醒了,集中精神思考眼前這個問題。他在心中翻來覆去地思考、分析,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探查,他額頭上的皺紋越來越深,時間飛快地溜過。最后似乎得到什么結(jié)論似的,他站起來再去打電話。
他拿起話筒時,傳來熟悉的嘟嘟聲表示線路接通,接線員很快就有了回應(yīng)。
“你能告訴我剛剛打電話給我的是誰嗎?”他問,“通話中斷了?!?/p>
“我試試?!苯泳€員說。
“這件事非常重要,”他鄭重地說,“事關(guān)生死。”
“我會盡力找的,”接線員說,“可是您也知道,通話時并沒有留下記錄,過去的十到十五分鐘之間,我們至少接通了五十通電話,接線員不可能記得每通電話的來源。”
不過她熱心地承諾十五分鐘后再打電話給他。思考機器耐心地等著,呆呆地看著電話。最后接線員回報,沒有人記得電話號碼,也沒人留下記錄。電話局為此感到很抱歉。
思考機器下意識地開始穿起衣服。他知識淵博的大腦活動起來,眼前這起神秘事件引起了他的興趣。他神志清醒,一再探索、推測任何可能性,想找出能從何處入手解決這件奇怪的案子。最后,他好像想到什么辦法了,快步走出大門踏進(jìn)暗夜。
在臺階上他停了下來,這才想起在匆忙中他忘記將拖鞋換成外出鞋,而且也忘了戴帽子。十五分鐘后,該地電信局的夜班經(jīng)理接到凡杜森教授的電話。他們交談了五分鐘,之后科學(xué)家被邀進(jìn)入電話交換室。
這是一間天花板很高的房間,里面有成千上萬的電話線路,每條細(xì)線都被接引到一張長長的工作桌去,桌上有成打的女接線員正在忙碌地接著電話。他走入房間時是兩點五分,出來時已經(jīng)是四點十七分了。
“我知道了,”他對辦公室接待員說,“請幫我打電話到警察局去,找馬洛里探員或坎寧安探員都可以?!?/p>
坎寧安探員接了電話。
“我是凡杜森,”科學(xué)家說,“我想知道今晚有沒有任何謀殺案或企圖謀殺的案子報到警察局來?”
“沒有,”探員回答,“為什么這么問?”
“我想大概也沒有,”思考機器若有所思地說,“有沒有什么人向警方求助?”
“沒有。”
“在凌晨一點到兩點之間?”科學(xué)家再問。
“整個晚上都沒有人求助,”對方回答,“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還不知道,”科學(xué)家說,“晚安?!?/p>
幾分鐘后,思考機器走到街上,在一個明亮的路燈下停下來,在袖口上記下一個號碼。然后,他抬起頭來伸手?jǐn)r住一輛出租車,給了司機一個地址。車子在街上跑了一陣,最后在一棟黑暗的四層樓房前停下。司機靜坐不動等待乘客下車,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司機下車走到后座窗邊,從昏暗的窗子望進(jìn)去,他看到科學(xué)家瘦小的身子蜷縮在后座的一角,頂著蓬松黃發(fā)的大腦袋往后仰,纖長的十指指尖相觸。
“已經(jīng)到了,先生。”出租車司機說。
“好,好,我知道,”科學(xué)家不耐煩地說,“你不用等了。”
思考機器下車,踏上屋前棕色的石階,按下門鈴。沒人應(yīng)門,屋內(nèi)也毫無聲響,他又按了一次,然后是第三次。最后,他將耳朵貼在門上,第四次按鈴。他這才確認(rèn)門鈴已經(jīng)被拆了。他試試轉(zhuǎn)動門把,門也上鎖了。他不再遲疑,沿著門邊一條通道跑到地下室入口。門上沒有電鈴,他試著扭動把手,門開了,他走進(jìn)一個潮濕、有臭味的走廊,廊上光線微弱。他輕輕地關(guān)上入口處的門,站著不動仔細(xì)聽。隨后他做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從口袋中取出一個小巧的手電筒,手臂盡量向左方伸出去,按下手電筒開關(guān)。一道白光劃破黑暗,映出一個滿是廢棄物、墻壁長滿霉斑的走廊,走廊上有兩個側(cè)門,并有一段通往樓上的樓梯。他花了約五分鐘的時間謹(jǐn)慎地檢查了地下室。他發(fā)現(xiàn)這里似乎很久沒人住過了,除了舊垃圾和灰塵之外,什么都沒有。
接著,他走上樓梯來到樓上。在那里,他又花了五分鐘四處探尋,偶爾用手電筒左右照看,同樣也沒有近期住過人的跡象。
他再沿另一道樓梯來到二樓。仍然沒有聲音,也沒有人住過的痕跡。
到三樓時,他對這兒的第一印象與其他地方一樣,認(rèn)為這是間廢棄的屋子。
臨街的前房結(jié)構(gòu)和樓下的一模一樣,走廊也是,只有靠后面的大房間不同。地板上的垃圾和灰塵似乎被人走出一條通道似的,沿著這條通道向屋后走去,他看到一部電話!“四一一七,”在微弱的光線下,他讀著電話上的號碼,接著再看看自己衣袖上的號碼,同樣是“四一一七”。
他動作輕柔盡量不發(fā)出聲音,花了兩分多鐘檢查這部電話,想找出電話上可能會有的記號,諸如被子彈擦過的痕跡等,可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的地方。他額上的細(xì)小皺紋逐漸加深。話筒仍然掛在聽筒架上,似乎功能正常,電話周圍的墻壁也沒有槍擊痕跡。最后,他關(guān)掉手電,提起話筒,貼近耳朵。他敏感的手指可以覺察出積在黑色話筒光滑表面上的細(xì)小灰塵。
線路早就斷了,總機接線員沒有應(yīng)答??墒呛翢o疑問,這就是曾在半夜和他通話的那部電話。他打開手電,再次仔細(xì)檢查這部電話,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沿著細(xì)長的電話線往外看,看到這條電話線橫穿房間,探到窗外。到窗外之后,線是往上走還是往下走呢?都有可能。他站的地方距離窗戶約有兩步的距離,他正要到窗邊看個清楚,突然聽到屋內(nèi)某處傳來聲響。
他立刻止步不動。他關(guān)上手電,黑暗籠罩四周。聲音是從遠(yuǎn)處傳來的腳步聲,而且似乎是逐漸靠近,現(xiàn)在就在他的正下方,噼啪作響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房間中顯得非常清晰。接著,腳步聲上了樓梯,堅定而迅速,這個人對這個地方一定非常熟悉?,F(xiàn)在腳步聲走到門口,進(jìn)入室內(nèi)。但是沒有開燈。
好一陣,思考機器就站著不動,隱藏在周遭的黑暗里。腳步聲似乎向他走來,幾乎就要碰上他了。凡杜森教授突然向前伸出自己的右臂,將手上舉著的手電筒按亮。亮光劃破四周的黑暗。根據(jù)他先前聽覺的判斷,這道亮光應(yīng)該能照出什么東西,很可能是一個人的身體。可是什么都沒有!房間仍是空的,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其他人。
就在他用手電筒照亮四周的當(dāng)口,腳步聲再次出現(xiàn)。他關(guān)上手電,悄然而迅速地向左走了四步,然后略感困惑地站著不動。他等了一會兒?,F(xiàn)在那神秘的腳步聲聽不見了,那個人似乎停步不動。
幾分鐘過去,什么聲音都沒有。思考機器躡手躡腳地向門口走去,站在走廊上。他靠在樓梯扶手努力傾聽。過了一陣,腳步聲再次響起。當(dāng)腳步聲接近時,他往后退躲在一個衣櫥的陰影中,像石雕般靜止不動,眼睛望著黑暗的虛空。接著腳步聲沿著走廊逐漸遠(yuǎn)去,走下樓梯,聲音漸小,終于消失在深夜的寂靜之中。
思考機器鼓起勇氣沿著樓梯走上四樓,也就是頂樓。他信心十足地登上臺階,好像認(rèn)為他詳細(xì)的檢查應(yīng)該可以得到什么結(jié)果似的,可是映入他眼簾的仍是一片廢墟。他朝后側(cè)的房間走去,徑直走到窗口,微紅的曙光開始在東方出現(xiàn),亮光剛好能夠看到窗邊掛著一根電線。
他打開窗,拉住電線,用手電筒仔細(xì)檢查,點點頭,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接著他突然轉(zhuǎn)身,沿著樓梯一直下到一樓。他停下來檢查前門的把手,再走到地下室。不過在地下室中,他并沒有從原先進(jìn)來的門出去,他轉(zhuǎn)到樓梯后面,找到另一扇門,像是可以通往地下室下面的地方。門只開了幾英寸,陣陣潮濕發(fā)霉的氣味從里面?zhèn)鞒鰜怼?/p>
他等了一下,慢慢推開房門,大膽地將一只腳伸入黑暗之中。腳踏在了臺階上,他開始往下走。走到第四階時,樓梯突然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停下來仔細(xì)聽,四周一片寂靜。他繼續(xù)往下走,第十階、第十一階、第十二階、第十三階、第十四階,終于,他踏上了柔軟的泥土地。安全到底之后,在黑暗的庇護(hù)下,他靜靜站了好長一段時間,盲目地四處張望。最后,和以前一樣,手臂前伸按亮手電筒。當(dāng)亮光照到右前方的地上時,思考機器不禁倒吸一口氣。
泥土地上有個仰面朝天躺著的年輕人,看起來是個男孩,雙腳被繩子綁住,雙手被綁在身后,眼睛被亮光照住時眨個不停。
“你就是打電話給我的那個人嗎?”思考機器鎮(zhèn)靜地問。
對方?jīng)]有回答。
可是他還能夠眨眼并且挪動四肢,顯然并沒有失去知覺。
“怎么了?”科學(xué)家不耐煩地問,“你不能說話嗎?”回答他的是一道閃光,有人近距離對著他開了一槍。
科學(xué)家的手電筒掉了下去,亮光熄滅了。接下來是身體倒地的聲音,有人驚叫一聲,然后又是一陣沉寂。
“老天,克蘭斯頓,”過了一會兒,有個男人大喊,“你殺了他!”
“哼,我才不愿意一輩子都被關(guān)在牢里,”另一個人咆哮著,“雖然我并不想殺人,但必要時我還是會干的。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家伙,咱們早就安全了。真想也給他一槍算了?!?/p>
“對啊,為什么不呢?”另一個人冷酷、無情地嘲笑他。
“閉嘴!”黑暗中,腳步聲朝倒在泥土地上不動的思考機器靠近。
科學(xué)家面朝下趴著,幾乎快要碰到那個被綁住的男孩了。
其中一人彎下腰,用手摸索著科學(xué)家瘦小的身軀。
“他死了嗎?”另外一人問。
“老天!你干了什么?。俊鳖^一個說話的人用暴躁的口氣驚叫著,“我做夢也沒想到這件事會演變成謀殺!”
“現(xiàn)在可不是討論我為什么要殺他的時候,”另一人殘忍地說,“該討論的是我們現(xiàn)在要怎么辦。我們可以先將這具尸體藏在地下室的煤箱子里,等弄完這里的事后再回來安置。可是,咱們該怎么處理這個年輕人呢?你我一樣有罪,他看到了。他一定會告訴其他人。咱們該怎么辦?”
“只要他活著,總是會說出去的。”對方說。
“既然如此,那么只有一種選擇了,”克蘭斯頓斷然地說,“兩個一起干掉,埋在一起,然后離開此地?!?/p>
“別殺我,別殺我!”年輕人突然嗚咽起來,“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保證絕不會說出去,不要殺我!”
“哼,閉嘴!”克蘭斯頓咆哮著,“等會兒再收拾你。有火柴嗎?”
“別露出亮光,”第二個人厲聲說,“不,不要,我不想看,如果……如果你剛好一槍打爛了這個人的臉呢?”
“哼,先幫我把他抬起來。”克蘭斯頓不耐煩地說。
兩個人一起將知名科學(xué)家有如孩童般瘦小的身軀抬起,走上階梯抬到地下室,再朝后方走。
曙光初現(xiàn),從窗外照在思考機器蒼白的臉上。他兩眼大開,沒有一絲神采,嘴唇微張。
抬著他的人粗暴地將他丟入裝煤塊的箱子,合上箱蓋,然后磕磕絆絆地離開房間。
約半個鐘頭之后,煤箱的蓋子從里面打開,思考機器爬了出來。他憐惜地揉揉膝蓋和胳膊肘,活動痙攣的四肢。
“老天,老天!”他喃喃自語,“我真該再小心些才好?!?/p>
他朝地下室下層的入口走去。現(xiàn)在外面亮多了,可以看清眼前的路。他輕巧地走下階梯,盡可能不發(fā)出聲音,特意記得避開會嘎吱作響的第四級臺階。
他踏上昏暗房間的泥土地,停下來傾聽了好幾分鐘。等到確定室內(nèi)只有他一個人時,他就在地上慢慢摸索他的手電筒,找了一會兒才找到。他放心地打開手電四下張望。
這是個空曠、昏暗又潮濕的房間。四周靠墻的地方有一些堆起的泥土,好像最近才被挖掘過似的。在他前方就是那個被綁起來的年輕人剛才躺著的地方。再往前,他不禁眼睛一亮,是一部電話!話筒上似乎有被子彈劃傷的痕跡。他心領(lǐng)神會地點點頭。
電話旁邊有個新近修建的工程,好像是條地道。他用手電照進(jìn)去檢查,這個地道是從堅硬的泥土中挖出來的,墻邊那些土堆很可能與此有關(guān)。他毫不猶疑地徑直走進(jìn)去,一路小心翼翼,不時要彎腰避免頭碰到地道上方。走過十英尺、十五英尺、二十英尺,前面依然是發(fā)出腐爛臭味的暗洞,不知道會通往何處。
地道在約三十五英尺的地方轉(zhuǎn)了一個大彎,乍看之下好像是地道盡頭,可是接下去又是一條筆直的地道,再走了十五、二十英尺后,地道逐漸變窄變矮。
突然,地道到了盡頭,思考機器發(fā)現(xiàn)面前似乎是一扇門。他掩住手電筒的亮光,在黑暗里從門上的裂縫往里看,依稀可以看到門外的光。他停下來想了想,不管外面是什么地方,這里似乎就是他的目的地了。
門外的光是由電燈發(fā)出的,會不會有人在那里呢?會是某個秘密集會的場所嗎?他的手指摸索到門緣,將門扳開一道小縫望去,然后放心地將門打開,走入一個燈火通明的地方。
他就站在地下鐵道中。他難以置信地眨眨眼。在他右方,發(fā)亮的鐵軌在遠(yuǎn)方轉(zhuǎn)個大彎不見了,左方的鐵軌則轉(zhuǎn)入山洞里。左右兩邊都看不到車站的蹤跡。
“奇怪,真是非比尋常!”他叫著。
科學(xué)家站著將這件奇怪的事從頭到尾再仔細(xì)思考一遍。這件事真讓人難以置信,像噩夢一般,卻又真實無誤。因為他就在地下鐵道里,而且還聽到遠(yuǎn)處傳來火車行駛的轟隆聲,他警覺地退回他走出來的門后,掩上門,等待火車通過。火車過后,他從門后鉆出來,掩上門,忍不住停步欣賞這巧妙的設(shè)計。
原來這道門就是火車隧道里大片磚墻的一部分,如果不仔細(xì)看的話,根本就看不出這里有道門。他轉(zhuǎn)身跨過軌道到另一邊去。
此時仍是清晨時分,火車很少,他可以放心地仔細(xì)檢查隧道墻壁上的磚塊。約十分鐘后,他在對面門的相對位置上找到了一塊松動的磚,用力拉出后,他看到磚后有個洞。十五分鐘后,他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狹窄的泥土地道,它正在引誘他進(jìn)入。
他打開身上的手電筒,小心地向前走,走了三十英尺,轉(zhuǎn)了個彎,進(jìn)入一個房間,看起來像個地窖。他關(guān)上手電,睜大眼睛細(xì)心傾聽。幾分鐘之后,他滿意地打開手電。在他前方有幾級粗糙的階梯,向上通往一道敞開的活動門。
就在此時,一陣颶風(fēng)似的氣流在黑暗中從他右邊沖來,有什么東西颼颼地掠過他的頭頂?;艁y之中,他的寶貝電筒掉在地上,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他本能地沿著階梯跑上去。他想,活動門外雖然也是一片黑暗,不過至少比留在地窖中安全吧。最后,他穿過活動門,站在堅實的地面上。
地窖某處傳來一陣激烈的打斗聲,好像有人在情急拼命似的,還夾雜著大聲的咒罵。緊接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朝他的方向跑來,忽然砰的一聲,活動門被關(guān)上了。只剩他一個人,手電筒也掉了。他突然感到一種奇怪的孤獨,四周的寂靜暗藏著難以名狀的危險。他站了一會兒,疲倦地坐倒在地。
出納員蘭德爾守在金庫沉重的大門邊,手中拿著表。
現(xiàn)在是差兩分十點。在準(zhǔn)十點時,這道筑在銀行堅硬石墻內(nèi)大鋼門上的時鐘鎖,就會將內(nèi)部的機械裝置轉(zhuǎn)到一個特別位置,讓銀行人員可以用密碼將金庫打開。銀行內(nèi)的辦事員和出納等人都已各就各位,等著金庫打開后,從里面取出賬簿和現(xiàn)金開始工作。最后,金庫大門傳出一陣呼呼的聲響,接著是一個響亮的咔嗒聲,蘭德爾開始轉(zhuǎn)動密碼鎖。幾分鐘后,他用力拉開金庫的外門,然后轉(zhuǎn)動第二道門上的密碼鎖。這次開門不用太費力。
里面還有一道門。第三道門上的鎖也打開了。打開整組沉重的金屬門,從頭至尾約要六分鐘。終于,蘭德爾把較輕的第三道門也拉開了,他輕觸一下右邊的一個電鈕,整個黑暗的金庫立刻亮了起來,他滿意地向庫里望去。
突然,他看到金庫地板上躺著一個人,幾乎就躺在他腳邊。那個人一動不動。死了嗎?或只是失去知覺?蘭德爾退出金庫,臉色蒼白地回到辦公室。
其他的人也擠過來看,互相交換驚訝的目光。
“你們兩個,卡洛爾和揚,幫忙把他抬出來?!碧m德爾強作鎮(zhèn)定地說,“別聲張,把他抬到我辦公室去。”
兩人一聲不響地照辦了。
蘭德爾親自走入金庫,迅速將里面的一捆捆的現(xiàn)金清點了一遍。
“款項好像沒有問題?!弊叱鼋饚旌?,蘭德爾臉上露出放心的表情。
他對一位收款員說:“你去把全部金額仔細(xì)清點過,再向我報告?!?/p>
蘭德爾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關(guān)上房門??鍫柡蛽P好奇地站著注視躺在沙發(fā)上、四肢張開的身軀??吹教m德爾進(jìn)來,兩人抬頭疑惑地看向他。
“我想這件事應(yīng)該通知警方?!彼肓艘幌拢崞鹪捦?。
“可是──可是這個人怎么會在金庫里呢?”卡洛爾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我不知道。喂!請接警察局?!?
“遺失了什么東西嗎,先生?”揚問。
“就我所知沒有?!碧m德爾回答,“你們要鎮(zhèn)靜些,不要慌。他能呼吸了嗎?”
“可以了,”卡洛爾說,“他好像沒受什么傷,只是失去知覺而已。”
“沒有空氣,”蘭德爾說,“他可能整夜都在里面,那就足夠令他窒息了。喂!我要找偵緝隊長。馬洛里先生?對。這里是格蘭迪森銀行,馬洛里先生。請你馬上過來,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好嗎?”
十五分鐘后,馬洛里探員走進(jìn)蘭德爾的辦公室。他一眼就看到橫臥在沙發(fā)上的軀體,臉上露出奇怪、驚訝的表情。
“呀!啊!”他沖口而出,“你在哪里發(fā)現(xiàn)他的?”
“我打開金庫時,就看到他在里面。”蘭德爾回答,“你認(rèn)識他嗎?”
“認(rèn)識他?”馬洛里探員大喝一聲,“認(rèn)識他?這是凡杜森教授呀!一位舉世聞名的科學(xué)家。他就是人稱思考機器的家伙?!彼桓蚁嘈诺卣f,“你去找醫(yī)生了嗎?沒有?快去找!”就像慈母對待嬌兒一樣,馬洛里探員焦急地看著躺在沙發(fā)上的思考機器,先去打開窗戶,然后不停地咒罵醫(yī)生為什么還不來。
最后醫(yī)生總算到了,幾分鐘之后,科學(xué)家恢復(fù)了知覺。
“嘿,馬洛里先生!”他虛弱地說,“請把銀行所有的門都關(guān)上,派個可靠的人看守,不要讓任何人出去。我等一下再解釋?!?/p>
馬洛里探員沖出去安排,他回到辦公室時,看到思考機器正在和蘭德爾說話。
“銀行中有個名叫克蘭斯頓的人嗎?”
“有?!背黾{回答。
“馬洛里先生,逮捕這個人。”思考機器說,“醫(yī)生,請給我打一針小劑量的硝化甘油,在左手臂上,就在這里。馬洛里先生,把克蘭斯頓的同黨也一起抓起來。還有一個年輕人,應(yīng)該是個男孩,很可能也在此處工作,很可能與克蘭斯頓的同黨有什么親戚關(guān)系。就是這些人了。謝謝!這里有什么損失嗎?”馬洛里探員用詢問的眼光望著出納。
“沒有?!背黾{回答。
思考機器躺回沙發(fā),閉上眼睛,休養(yǎng)了一陣。
“脈搏還是不順,醫(yī)生,”他說,“請再打一劑皮下注射。馬洛里先生,這是哪家銀行?”
“格蘭迪森銀行,”探員告訴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會在金庫里?”
“真是可怕,馬洛里先生,真可怕,相信我的話,”對方回答,“待會兒我會把詳情告訴你。但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抓住克蘭斯頓和他的──”思考機器昏了過去。
在自己家中經(jīng)過醫(yī)生二十四小時的悉心照料,思考機器的身體情況已恢復(fù)得差不多了。對于他為什么會現(xiàn)身在銀行金庫中,仍然有很多推測。警方和銀行方面對此都大惑不解。在被送回家之前,他警告銀行暫時不能使用金庫,但是沒有說明原因。
同時,馬洛里探員和他的部下逮捕了三個人:哈利·克蘭斯頓,他是個中年人,為格蘭迪森銀行工作已有多年;戴維·埃利斯·伯奇,一位機械工程師,克蘭斯頓的多年好友;伯奇的外甥理查德·福爾瑟姆,一個身體健壯的男孩,機械工程系的學(xué)生。
馬洛里探員暫時胡亂找了個罪名將三人逮捕,小心地將他們隔離,不讓他們互相交談,也不準(zhǔn)外界和他們接觸。
思考機器終于能將他的遭遇詳細(xì)講出。從一開始的夜半電話一直到穿過活動門發(fā)現(xiàn)自己困在銀行的金庫內(nèi)為止。
他的聽眾,包括馬洛里探員、格蘭迪森銀行總裁霍爾、出納員蘭德爾,以及記者哈欽森·哈奇,都聽得目瞪口呆。
“這確實是我所經(jīng)歷過的最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件之一?!鄙聿陌〉目茖W(xué)家說,“就是這種匪夷所思,而又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情況,使我輕率地將自己的性命不止一次置于危險的境地,直到發(fā)現(xiàn)自己進(jìn)入銀行金庫之后,我才明白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個人除非像我一樣被困在密閉的金庫中,否則絕不會明白周遭的空氣在你身邊一絲一絲地消失,讓你慢慢窒息而死的可怕滋味。而且,紳士們,如果我死了,那么科學(xué)界中最有價值的頭腦會就此消失,那絕對是世界上的一場大災(zāi)難?!彼nD了一下,靠回椅背上。
“我在半夜接到電話,”過了一會兒,他繼續(xù)說,“那通電話告訴了我?guī)准匾氖?。從邏輯推理中我知道有人正身處險境,他給我打電話是要找我?guī)退?。頭一次講話被打斷時,他可能是脖子被勒住說不出話來。第二次通話被打斷時,我聽到一聲槍響,肯定有人要拼命阻止這個人和我通話。這些情景我想得很清楚。
“當(dāng)時,通話已經(jīng)完全斷了,總機接線員不知道對方的號碼。除非你愿意花數(shù)天的時間去測試交換中心上成千上萬的電話線,否則實在無法將對方的號碼找出來。幸好,我用了兩個鐘頭就找到了,我找到的是一個莫名其妙地被斷了線的號碼,假設(shè)這就是對方打給我的,這個號碼是四一一七。我順著號碼找出對方的地址,然后就去了。出發(fā)前,我先謹(jǐn)慎地打電話到警察局問有沒有謀殺或謀殺未遂案件的報告,回答是沒有。這說明了一件事,那個遭受威脅的人,沒有向警方報案,反而打電話給我,表明很可能這個人有事不愿意讓警方知道。
“因此,我就進(jìn)去搜索那間房子。此外,馬洛里探員,你是否知道在黑暗的地方,應(yīng)該盡量把燈火舉得離自己的身體越遠(yuǎn)越好,這樣在遇到危險情況時,比如有人開槍,他會本能地朝燈光瞄準(zhǔn)射擊。這次,這個知識就救了我一命。
“我找到號碼為四一一七的電話,話筒上積了一層灰塵,表明這部電話已經(jīng)很久沒人用過了。我又看到電話線斷了。電話本身情況還很好,如果有人在此打電話時受到槍擊,我應(yīng)該能看到槍擊的痕跡,可是在電話上以及附近區(qū)域都沒有彈痕。因此,我推斷這部電話的電話線一定是被轉(zhuǎn)接到別的地方,而被槍擊過的電話也該是在另一地點。
“我到窗邊去看電話線是往上還是往下延伸,這時我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因為腳步聲非常清楚,我起初還以為這個人也和我在同一房間內(nèi),可是當(dāng)我打開手電四處尋找時,才發(fā)現(xiàn)聲音是從我上面那個房間傳出來的。一個人在黑暗中常常不容易辨別出聲音的來源,而且毋庸置疑的是,從上面房間傳來的聲音,尤其是腳步聲,會比從下面房間傳來的聽得更清楚。我想到可能有人在樓上的房間里。他在那里干什么呢?會不會在那里切斷轉(zhuǎn)接過的電話線呢?
“我就留在原地等著,等到那個人下樓走開了,我再探頭到窗外去找電話線延伸的方向。我看到電話線被轉(zhuǎn)接的地方,就直接到地下室下面的房間去。在那里,我看到這個叫福爾瑟姆的人被綁著躺在地上。他的嘴巴并沒被塞住,但他卻不回答我的問題,因為他知道如果開口了,就會陷入極大的危險。果然不錯,當(dāng)我再開口時,有人用槍射擊我,其實是射向我拿著的燈光。我假裝被射中失去知覺,那些人把我塞進(jìn)煤箱。從那些人的談話中,我才開始明白這些人在干什么,克蘭斯頓這個名字在談話中被提過好幾次。
“我從煤箱中爬出來,回到地下室下面的房間,我覺得那些人一定會害怕得全跑了;至于福爾瑟姆的遭遇,我就不得而知了。在那里,我用手電筒找到一部轉(zhuǎn)接過的電話,話筒上有子彈劃過的痕跡。至此,我總算找出一些頭緒了。
“接下來,我沿著地道走進(jìn)了地下鐵道,在鐵軌的另一邊找到第二條地道。如果不是因為我有相當(dāng)?shù)淖孕耪J(rèn)定那里不會有人的話,我絕不會貿(mào)然犯險進(jìn)入第二條地道的。我的確犯了錯,沒想到福爾瑟姆會被關(guān)在那里,而克蘭斯頓就在那里守衛(wèi)。總之,經(jīng)過一番打斗,我從活動門中逃了出去,不知道是誰把活動門從外面緊緊關(guān)上,我就被困在金庫中,他們認(rèn)為我會在里面窒息而死,這樣他們的秘密就不會泄漏出去。剩下的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彼滞A艘幌?,把玩自己的手指。
“總而言之,”他下了結(jié)論,“克蘭斯頓邀伯奇參與這個案子。伯奇是個能干的機械工程師。他們租下那間廢屋,開始挖地道,可能花了幾個禮拜,甚至幾個月才完成了兩個地道工程。不知道怎么的,福爾瑟姆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他是個誠實的人,冒險想將這件事告訴我。為什么廢屋中有電話?我不知道。可能是早就有了,也可能是他們裝上的。馬洛里探員,在這些犯人中,年輕的福爾瑟姆唯一犯的錯,就是想保護(hù)他的舅舅伯奇。領(lǐng)頭的是克蘭斯頓,而伯奇則是完成在金庫底下鉆出地道這個大工程的人。
“金庫的地面是由若干塊堅固的水泥組成的。陷阱活動門剛好巧妙地嵌在其中一個方塊上,除非有人仔細(xì)檢查,否則幾乎不可能看出來,這表示犯人一定是熟悉這家銀行的人。這兩個人費盡心力,準(zhǔn)備了漫長的時間,敲破金庫的水泥地,沒有一點失誤,實在是不容易。他們還沒有真正動手偷錢,我想他們大概是在等候某一大筆款項的存入。對嗎,霍爾先生?”銀行總裁霍爾吃了一驚。
“不錯,我們預(yù)計一個禮拜后會有一批金條從歐洲運過來,約值三百萬元。”他解釋。
“哇!”馬洛里探員吹了一聲口哨,“那可真是一大筆錢?!?/p>
“聽好,馬洛里先生,你去好好審問那三個人,一定能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弄清楚的?!彼伎紮C器說,“不過,我請你把那個年輕人福爾瑟姆給放了,他實在是個好孩子?!?/p>
(改編自《思考機器探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