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水,齊鑫卉
(鄭州大學 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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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刑事訴訟中強制起訴之構建
王長水,齊鑫卉
(鄭州大學 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強制起訴作為刑事不起訴決定的一種制約機制,目的在于限制檢察機關過大的不起訴裁量權,保障被害人人權,德國、日本和韓國均有獨立的程序加以規(guī)定。我國《刑事訴訟法》尚未確立強制起訴制度,但有著與之相似的公訴轉自訴制度,只是目前存在諸多缺陷。因此有必要借鑒域外國家完善的強制起訴制度,結合中國國情對現(xiàn)有的公訴轉自訴加以改造,構建我國特有的強制起訴制度。
強制起訴;公訴轉自訴;困境;出路
基于人權保障,節(jié)約司法資源,貫徹刑罰個別化理念等多重價值因素的考量,現(xiàn)代法治國家均賦予了檢察機關對于公訴案件的不起訴裁量權,將案件終結于法庭審判之前,具體在刑事訴訟中,就表現(xiàn)為不起訴制度。強制起訴作為應對不起訴處分結果的一種補救措施,對被害人的權益保障意義重大。所謂強制起訴,是指在刑事非自訴案件中,被害人對檢察機關不起訴的決定不服,在一定期限內將案件提交至法院請求審判,法院經審查被害人的申請理由,認為理由確實充分,進而開啟審判程序的一種制度。若法院認為被害人的申請理由不成立,則駁回申請,案件終結。由于這種起訴異于檢察機關主動提起的一般公訴方式,是由法院直接將案件推進至審判程序的,產生了強制檢察機關起訴的法律效果,所以稱之為“強制起訴”。德國、日本和韓國都結合本國實際制定了此種制度,只是名稱有所不同,但不論各國具體程序設計有何差異,其本質都是相同的:將檢察機關的起訴裁量權限定在被害人能夠自我救濟的合理限度內。
在古代中國“德主刑輔”傳統(tǒng)法律觀念的影響下,不起訴制度伴隨著檢察機關的產生一并發(fā)展起來,我國在1954年的《人民檢察院組織法》就已有規(guī)定。通常在控審分離原則之下,檢察機關壟斷公訴案件的起訴權,法院專司審判,互不干涉。但是如果不對檢察機關的不起訴裁量權進行必要的限制,任其膨脹勢必會造成被害人權益受損,犯罪分子被放縱的嚴重后果,正如阿克頓勛爵所說的“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絕對導致腐敗”[1]342。再加之當時司法人員的法律素養(yǎng)和辦案能力參差不齊,“有罪不糾”現(xiàn)象大量發(fā)生,為解決這一問題,我國1996年《刑事訴訟法》填補了1979年《刑事訴訟法》的空白,創(chuàng)設了公訴轉自訴制度作為不起訴的制約機制。根據《刑事訴訟法》第145條和《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295條的規(guī)定,被害人如果對不起訴決定不服,可以向上一級人民檢察院申訴請求提起公訴,對于維持不起訴決定的可向人民法院起訴,被害人也可不經申訴直接起訴,這就賦予了被害人對不起訴決定的申訴權和起訴權。1996年此制度的創(chuàng)立確有深刻的時代意義,立法者旨在“防止公安、檢察機關會隨意地將公民要求立案追究被告人刑事責任的案件推之不顧”[2]291-292。發(fā)揮公訴轉自訴在被害人權益保護和檢察公權力監(jiān)督方面的雙重功效。也正是因為公訴轉自訴制度的存在,我國未再建立諸如德國、日本等國家的強制起訴制度,在2012年《刑事訴訟法》大修的背景下仍然保持原貌,未作修改。但實踐中,公訴轉自訴已運行了將近20年,實踐效果卻不容樂觀,比如樊崇義教授就認為公訴轉自訴“已經名存實亡”[3]。究其原因,是這一制度本身缺陷所致:理論依據不充足造成公訴、自訴的混淆,制度設計不合理不僅無法保護被害人權益反而加重其負擔,法條簡略使這一制度不成體系。既然公訴轉自訴同強制起訴的實質均為對不起訴的規(guī)制,在我國公訴轉自訴制度已暴露出諸多缺陷的情況下,分析并總結大陸法系國家,尤其是作為強制起訴藍本的德國之先進經驗,改革原有的公訴轉自訴為我國本土化的強制起訴不失為一條捷徑。
作為大陸法系代表的德國,強制起訴制度發(fā)展已有近百年歷史,日本與之類似的準起訴制度和韓國的裁定申請制度都根源于此。盡管不同國家有關強制起訴的具體規(guī)定不盡一致,但都體現(xiàn)出了強制起訴作為刑事訴訟一項重要制度的合理性。
(一)強制起訴之于檢察機關:符合檢察一體化原則
德國、日本及韓國都將向上級檢察機關提出抗告作為前置程序,告訴人在向法院申請裁決之前,必須要經過檢察機關的兩次不起訴決定,窮盡檢察系統(tǒng)內部救濟后,方可向法院提出申請。在“檢察一體化”的組織方式下,上下級檢察機關是領導和被領導的關系,以整體名義決定檢察實務,德、日、韓均屬大陸法系國家,其檢察一體化較之英美法系松散型的一體化模式更為強有力。強制起訴使檢察機關能夠在部門內部進行復查及自我監(jiān)督,為案件的起訴與否設置了第一道審查程序,上級檢察機關有義務監(jiān)督糾正下級檢察機關錯誤的決定。德國學者布赫曾提出檢察一體化體制可以有效防范錯誤裁判,在不告不理原則下,檢察官錯誤不起訴的決定非常危險,一旦被害人的告訴權被剝奪,案件就止步于法庭審判,法院也就失去了審查的機會,強制起訴制度正好彌補了這一缺陷[4]。同時檢察機關的自糾也能相對減輕案件在不同機關移送過程中產生的司法資源浪費,在當前我國推行立案登記制以及司法員額制改革的背景下,不乏有大量新型復雜案件進入審判程序,這一制度可以有效緩解法院因“案多人少”“訴訟爆炸”等現(xiàn)象引發(fā)的資源緊張,貫徹了訴訟經濟的價值理念。
(二)強制起訴之于法院:符合權力制衡體系
如果說強制起訴體現(xiàn)的檢察一體化是對案件的第一道救濟程序,那么法院的權力制衡就是對不起訴決定的第二道救濟手段。德國的強制起訴、日本的準起訴亦或是韓國的裁定申請都規(guī)定:一旦法院準予起訴并交付審判,就視為案件已提起公訴。只要不服上級檢察機關的拒絕起訴通知,告訴人都有權尋求法院的司法救濟。其法理依據來源于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學說,“三權分立”將立法權、司法權和行政權分別賦予三種不同的國家機關,三機關呈現(xiàn)出平面線型結構,各自擁有各自的權限并互不干擾,但同時他認為“要防止濫用權力,就必須以權力制約權力”[5]114。在世界人權主義盛行的時代背景下,檢察機關的不起訴裁量權也隨之擴大,為防止不起訴權的濫用,有效的途徑就是利用法院中立的審判權去制約檢察機關的公訴權。因為在檢察機關的兩次不起訴決定之后,公民權利制約檢察公訴權力未能發(fā)揮作用,只能以國家權力制約國家權力的形式將案件交付審判。根據近年來我國平反的一些冤假錯案,司法人員為及早結案不惜違反訴訟程序規(guī)定,說明實踐中公權濫用的現(xiàn)象仍要引起關注;十八屆三中全會后推行的司法責任制改革,對于法官、檢察官的權力約束和錯案終身追責做出了明確規(guī)定,這也與強制起訴權力制衡的理念相一致。
(三)強制起訴之于被害人:符合司法終局性要求
在刑事犯罪中,被害人作為法益直接遭受侵害的個體,要求懲罰犯罪、保障人權的愿望最為強烈。強制起訴在檢察機關公訴不能的情況下,賦予被害人進入司法審判的機會,使他們更能從心理上接受刑事訴訟價值理念,因為在民眾的心中,法官是正義的化身,終局性的司法判決具有公定力。美國聯(lián)邦大法官杰克遜有句名言:“我們是終審并非因為我們不犯錯誤,我們不犯錯誤僅僅因為我們是終審”[6]161。法院的裁判理所當然就被推定為是公正的,減少了現(xiàn)實中不必要的申訴和纏訟數(shù)量。此外,司法終局性也體現(xiàn)在其執(zhí)行力上,被害人期待終局裁判得以約束被告人,強制其服從并履行生效裁判內容,如果被告人逃避履行其義務,就會受到國家公權力的制裁,強制起訴衍生出強制履行的義務,能夠從起訴階段到執(zhí)行階段給予被害人全方位的保護。在我國增強被害人的主體地位,能減少錯案發(fā)生的幾率和因裁判結論不滿意引發(fā)的無止境的信訪不信法現(xiàn)象,這些現(xiàn)象不僅擾亂了我國社會穩(wěn)定,對司法的獨立性和公信力也是巨大的損害,強制起訴能增加被害人依靠訴訟進行自我救濟的途徑。
雖然我國的公訴轉自訴制度的本質同強制起訴制度類似,都是對被害人起訴權的救濟,但從發(fā)展歷程上看,德國早在1877年的《德意志帝國刑事訴訟法典》就建立了強制起訴的雛形,并在日后司法實踐中不斷加以完善,日本也于1948年確立了準起訴程序。而我國在1996年《刑事訴訟法》才規(guī)定了公訴轉自訴制度,且只有寥寥數(shù)語,過于簡略,2012年《刑事訴訟法》也未涉及到此制度的修改,急待改善。從國情出發(fā),縱觀中國近現(xiàn)代法律的淵源,會發(fā)現(xiàn)相當一部分制度和理念都源自德國,司法傳統(tǒng)中留下了不少大陸法系的法律烙印。檢察一體化原則下,我國與德國、日本和韓國具有相似的制度根基,強制起訴本身就是一種獨特的制度,不可避免存在有不足,但總體來說優(yōu)大于劣,尤其是對于彌補公訴轉自訴制度缺陷來說,若想取其精華,為我所用,就必須正視我國現(xiàn)行法律與強制起訴制度設計相沖突所帶來的種種困境。
(一)強制起訴實踐效果的質疑
經過上文分析,強制起訴制度對于檢察機關、法院和被害人來說都富含重要的理論價值,可我國的實務界對移植強制起訴的效果提出了深深質疑。因為根據資料,1992年德國成功提起強制起訴的案件只有10起左右,成功率不足1%[7];日本自現(xiàn)行法實施以來通過準起訴程序交付審判的案件只有17件[8]135。但就此得出強制起訴無用的結論太過武斷,拋開具體數(shù)字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必須澄清移植無用的誤解。德國的相關法律文獻中就適用率低的現(xiàn)象作出了分析,認為并非由于這一制度自身不起作用,而是其在刑事案件中適用余地太小。由于德國的偵查模式較為特別,刑事訴訟的偵查權由檢察官和警察共同行使,各州對警察在專業(yè)水平和工作能力有很高的要求,偵查仔細且全面,檢察官同時也是主導者,享有監(jiān)督指揮權,檢察機關作出的不起訴決定正確率很高,案件在強制起訴程序發(fā)動前就能得以解決。此外,德國、日本和韓國將抗告程序前置,經過檢察機關兩次不起訴決定后尚未進入審判程序的案件本來就寥寥無幾,案件基數(shù)小也是導致低適用率的一個原因。我國現(xiàn)有的公訴轉自訴的施行效果,可參看趙永紅博士在2001年對北京市檢察機關不起訴工作的實證研究所得出的數(shù)據。據統(tǒng)計,2001年北京各級檢察機關共決定不起訴刑事案件287件,涉及人數(shù)337人。在偵查機關和當事人對不起訴決定起復議和申訴的案件中,本級法院或上級法院審查后均維持了原決定;不起訴案件中,無被害人自行向法院起訴的案件[9]。北京市的數(shù)據突出表明了我國公訴轉自訴制度似乎僅停留于法律的字面表述上,被害人并沒有開啟這一程序的意愿。不同于域外國家強制起訴適用空間的狹小,我國構建強制起訴制度的意義在于,一方面能夠喚醒被害人的主觀維權意識,更重要的是在我國目前偵查程序尚不完善的前提下真正為被害人提供客觀的法律保障。
(二)我國現(xiàn)行公訴轉自訴與強制起訴構建之沖突
1.公訴權和自訴權沖突
公訴權是國家主動對犯罪進行追訴的一種刑罰請求權[10]。它伴隨著封建主義色彩濃厚的糾問式訴訟制度,后于自訴權而產生并旨在彌補自訴權救濟范圍小、力度弱的缺陷。一般來說,公訴權適用于情節(jié)嚴重的犯罪案件,自訴案件只涉及危害性較小的犯罪,兩者有明確的界限。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76條的公訴轉自訴制度無法解決公訴權和自訴權的界限問題。雖然立法賦予被害人對不起訴決定的選擇權,既可以向上一級人民檢察院申訴,上一級檢察院經復查作出起訴決定的,交由下級檢察院提起公訴;也可以不經申訴,直接向人民法院起訴,但此時,檢察權退出訴訟程序,僅由被害人扮演控訴角色,實質上是自訴。這樣對于同一案件,被害人擁有公訴和自訴兩種程序啟動權,公訴和自訴的界限消失,勢必會造成程序適用的沖突和混亂;同樣,在有多個被告的共同犯罪案件或者同一被告觸犯多個罪名的案件中,就會出現(xiàn)只對部分被告或部分罪名提起強制起訴的情況,被害人就會擁有公訴和自訴的雙重身份,也涉及到基層和中級不同級別法院都有管轄權的問題,這造成了司法實踐的一大困境。反觀德國,強制起訴程序啟動后案件性質仍是公訴,由檢察機關承擔控訴職責,按照公訴案件的審理程序進行訴訟,被害人無需承擔證明責任,符合強制起訴的立法初衷。日本和韓國也只是在公訴人選的設置上有所不同,以律師代替了檢察人員,未曾改變案件的公訴性質。公訴自訴界限明晰,規(guī)避了公訴轉自訴產生的不良影響。
2.被害人權益和被告人權益沖突
18世紀貝卡利亞對犯罪本質作出了系統(tǒng)的論述,認為犯罪的本質是對“契約”的違反[11]11,由此便產生了“犯罪人—國家的二元結構模式”,被害人的地位不被重視,所受的傷害被抽象和虛化。直到20世紀人本主義法律觀興起,1941年德國漢堡大學教授漢斯·馮亨梯的《論犯罪人和被害人的相互作用》一書引發(fā)了世人對被害人角色的關注,實現(xiàn)了被害人地位由被動向主動的轉變。我國公訴轉自訴制度設置初衷就是為了保護被害人的權利,實現(xiàn)被害人和被告人權利均衡化,可現(xiàn)實情況中立法者期望是很難達到的,我國被害人權利保障的困境主要表現(xiàn)為兩點:第一,現(xiàn)行法律條文的簡略導致制度缺乏執(zhí)行力。立法規(guī)定被害人向上一級檢察院提起申訴,但公訴轉自訴制度中對申訴的復查期限、復查流程未作規(guī)定;向人民法院直接起訴后關于法院的辦案程序及案件材料的移送也不夠詳細,制度的操作性不強,被害人的權益保護有被虛化之嫌。第二,證明標準過高,缺少事后救濟程序。我國《刑事訴訟法》第204條是有關自訴案件范圍的表述,第三款中“被害人有證據證明……”將公訴轉自訴案件的證明責任加諸于被害人,卻忽視了原本就是公訴性質的案件所固有的復雜嚴重性,既然依托國家公權力力量的檢察機關尚不能收集足夠的證據提起公訴,有何理由苛責缺乏舉證能力的普通被害人完成?況且被害人在遭受犯罪行為侵害之后,其生理及心理受到重大打擊,往往處在經濟困難的狀態(tài)。一旦被害人提供的證據達不到第205條“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程度,就會被法院說服撤回自訴或者裁定駁回,案件就此終結,這種進退不能的尷尬狀態(tài)會阻礙司法終局性目標的實現(xiàn);況且擁有公訴和監(jiān)督權雙重屬性的檢察機關在公訴轉自訴程序啟動之時就會退出訴訟,監(jiān)督權的缺失會使被害人更顯孤立無援,從這點看來,立法者顯然沒有考慮到被害人存在舉證困難的問題。而德國、日本及韓國對強制起訴不僅有法典的規(guī)定,還存在著大量的法條注釋,將起訴的期限、方式和流程都明文確定下來,比如將對上級檢察機關的申訴限定在2周之內,向法院申請強制起訴的期限規(guī)定為1個月內,整個強制起訴也自成體系,案件的公訴性質決定了被害人不用承擔苛刻的證明責任,減輕被害人負擔,操作性強。
3.被害人人權保障正當性和檢察機關不起訴裁量權有效性沖突
2014年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作出將立案審查制改革為立案登記制的決定,一時間大量案件涌入審判庭,法院出現(xiàn)了“案件井噴”的景象,法官辦案負擔沉重。檢察機關的不起訴裁量權對于案件的分流、減輕法院案件負擔以及提高訴訟效率有著重要意義,但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被害人的起訴權利;反之,若對被害人的強制起訴權不加以限制,在檢察機關作出有效的不起訴決定后仍賦予被害人申請法院審判的機會,同樣會使檢察機關的不起訴決定權不具有效性,處于架空狀態(tài)。在兩種利益孰重孰輕不能簡單定論時,公訴轉自訴并不能設定一個合理的標準權衡兩者的關系,但德國的強制起訴巧妙處理了這個問題,其在《刑事訴訟法典》第172條第三款為被害人設置了義務,要求強制起訴書必須有一名律師簽名,律師要對申請文書的內容負責,律師迫于職業(yè)危機感也會盡量消除“每一個公民都能提起公共訴訟”的潛在危險;同時德國和日本還規(guī)定,法院可以裁定要求告訴人對程序給國庫和被指控人預計產生的費用提供擔保。由于法律權利和法律義務具有對向性,《刑事訴訟法》在保障被害人人權的同時,也要保證被害人提起強制起訴的合法、合理性,通過增加被害人的保證義務的方式,去交換法院最大程度上裁定強制起訴的可能性。
(一)限定強制起訴的案件范圍
我國以往的《刑事訴訟法》將不起訴類型分為三種:法定不起訴、酌定不起訴和證據不足不起訴。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第五編第一章特別程序中又增加了一種新的不起訴方式:附條件不起訴,豐富和完善了我國的不起訴制度體系。根據以上各種不起訴適用的條件和特點,把強制起訴的案件范圍限定于酌定不起訴更為合適。原因如下:強制起訴制度的適用前提是檢察機關不起訴裁量權的存在,只有在檢察機關不能適用普通公訴程序提起訴訟之時,強制起訴才有啟動的余地。以此為標準,法定不起訴是指符合《刑事訴訟法》第15條規(guī)定的情形,不追究刑事責任,已經追究的,應當不起訴,這種絕對不起訴有明確的標準,不會引起被害人的爭議,并無不起訴裁量權適用的空間,因此排除在范圍之外。證據不足不起訴是在檢察機關經過兩次補充偵查仍無法證據不足,達不到起訴條件時,無罪推定原則要求檢察機關作出不起訴的決定,如果公權力機關經過多次補充偵查后仍無充足證據提起公訴,被害人恐怕更無把握收集到充足的證據使案件進入審判,此時賦予被害人強制起訴權無實質意義,只能看不能用。此外,《刑事訴訟法》第271條規(guī)定附條件不起訴的前提是犯罪嫌疑人有悔罪表現(xiàn)并得到被害人諒解,但我國附條件不起訴適用范圍較小,只適用于未成年人,而且不起訴決定的作出本來就含有被害人的自身意愿,被害人繼續(xù)向法院申請起訴的現(xiàn)象一般不會發(fā)生,就算犯罪嫌疑人違背了不起訴所附條件,檢察機關有主動撤銷附條件不起訴決定并提起公訴的義務,被害人完全不需要強制起訴的救濟。排除了三種不起訴類型,酌定不起訴恰恰是檢察機關根據犯罪情節(jié)輕重酌定使用裁量權的表現(xiàn),在被害人看來這種不起訴具有很強的主觀性,情感上最不容易接受,把范圍限定在酌定不起訴案件中,可以減少司法資源的浪費,法院也可將精力集中于對不起訴案件的審查上,防止被害人強制起訴權的泛濫造成被害人權益受侵害。
但同時要注意,對于國家工作人員職務犯罪類案件不受上述不起訴類型的限制。日本和韓國均將職務類犯罪進行特別規(guī)定,將強制起訴只適用于公務員犯罪案件,這是由于檢察機關自偵案件缺乏外部監(jiān)督,自己起訴、裁判的做法違背了程序正義的基本原理;職務犯罪案件也較一般案件危害性更大,所以必須作出特殊的規(guī)定。
(二)界定強制起訴的主體范圍
強制起訴程序的啟動主體是不起訴案件的被害人,具有行為能力的被害人可以直接提起強制起訴。通常,刑法學上的被害人是指因犯罪人違反刑法的規(guī)定,實施犯罪行為致使合法權益遭受直接侵害的人,我國《刑事訴訟法》上并沒有明確定義被害人的概念,但學術界達成共識認為被害人不包括遭受犯罪間接侵害的人,這種界定不無道理,因為犯罪行為的危害后果具有多方面性,間接侵害的程度往往難以把握,司法操作困難。但對于已死亡被害人或喪失行為能力的被害人來說,由于客觀條件限制權利得不到救濟,如果忽視了這些人的權利保障,會引起近親屬和社會的不滿情緒,甚至引發(fā)同態(tài)復仇等私力救濟,增加社會不安定因素,將更多的社會權益納入保護體系就顯得十分必要。日本和韓國由于強制起訴的案件適用范圍小,被害人的范疇也相對較小。而德國理論界傾向于被害人概念擴大解釋的“法益不法侵害說”,認為被害人應為其權利、法益被犯罪行為直接侵害之人。因此,首先應借鑒德國被害人概念的擴大解釋,在觀念上正確看待被害人這一定義的外延,將自然人、單位、國家和社會都包括其中;同時不能忽視被害人程序權利的保障,使懲罰犯罪、保障人權的程序權利與被害人實體權利齊頭并進,完善被害人權利體系。其次,在被害人已死亡或喪失行為能力的情況下,由其及法定代理人或近親屬提起訴訟,這與《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260條特殊情況下的法定代理人、近親屬代為提起自訴的精神相一致。另外,由于刑事公益訴訟的興起,在沒有直接遭受犯罪行為侵害的被害人時,對案件有管轄權的第一審人民法院可以指定與本案有民事權利義務關系的利害關系人提起強制起訴,徹底解決空有權利卻無人行使的問題。
(三)明確強制起訴的案件性質為公訴
首先,明確規(guī)定被害人依強制起訴制度提起的訴訟不應改變案件性質,法院仍應將其作為公訴案件判決,適用公訴審理程序;依然由檢察機關行使公訴職責,在審判過程中也要負證明責任,但必須在德國強制起訴制度的基礎上加以改造,要另行指派檢察官出庭支持公訴,而不得指派原審查起訴的檢察官[15]。因為原檢察官在刑事審查起訴的過程中已經形成了案件未達到起訴標準的內心確信,規(guī)定其出庭履行公訴職責會導致認知的前后矛盾,勢必會影響公訴效果,這樣設置也能有效避免日本和韓國指定律師擔當公訴可能出現(xiàn)的律師為迎合法官而喪失辯護獨立性的隱患。其次,取消被害人既可以向上一級檢察院申訴又可不經申訴直接向法院起訴的程序選擇權,這是造成現(xiàn)實中公訴、自訴界限混亂的最大根源,建議修改《刑事訴訟法》第176條為:“對于有被害人的案件,決定不起訴的,人民檢察院應當將不起訴決定書送達被害人。被害人如果不服,可以自收到決定書后7日以內向上一級人民檢察院申訴,請求提起公訴。該檢察院應當將復查決定告知被害人。對上一級人民檢察院維持不起訴決定的,被害人可以在7日內向人民法院起訴,人民法院應在15日內作出裁定?!备F盡檢察系統(tǒng)的內部救濟,同時將刑事訴訟法與相關的司法解釋作統(tǒng)一歸納,細化強制起訴制度的訴訟流程,提高這一制度的可行性。
(四)增設相應的保障救濟措施
就被害人義務履行方面,借鑒德國和日本的被害人擔保程序,在被害人提起強制起訴申請時應責令其提供適量的擔保,擔保費用的金額由法官自由裁量決定,但不能超過可能給國家和被告人所產生的費用限額,擔保期限則依案件嚴重程度確定。此外,對于不起訴決定錯誤并且被指控人被采取逮捕措施的情形,我國的《國家賠償法》第17條第二款明確規(guī)定受害人有取得賠償?shù)臋嗬?,賦予被指控人申請作出不起訴決定的檢察機關賠償?shù)臋嗬?,從而實現(xiàn)被害人和被告人之間利益關系的總體平衡。就被害人權利保障方面,最重要的是辯護權利的保障,賦予被害人在啟動強制起訴程序時的法律援助權,對于沒有能力委托律師的被害人,國家應當指定承擔法律援助職責的律師為其提供幫助。因為在強制起訴成功率尚且不高的司法環(huán)境下,一般律師出于執(zhí)業(yè)業(yè)績和辯護壓力的考慮是不愿意代理強制起訴案件,但是法律援助律師所產生的費用由國家財政支出,法援律師就可以將精力完全集中在案件中而不受外界因素影響,增大了被害人成功提起強制起訴的幾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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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袁宏山)
Establishment of Compulsory Prosecution in Criminal Lawsuit in China
WANG Changshui, QI Xinhui
(School of Law,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 China)
Compulsory prosecution for criminal decided not to prosecute a restriction mechanism aimed at restriction of procuratorial organs is too large prosecution discretion, protect the victim rights, Germany, Japan and South Korea have independent regulated procedures. Criminal procedure law of our country has not established compulsory prosecution system, but has the similar to a set of public prosecution, only there are many defects at present. So it is necessary to learn from countries outside perfect compulsory prosecution system, combined with China’s national conditions of existing private prosecution indictment are modified, build unique compulsory prosecution system in China.
compulsory prosecution; public prosecution; the mire; way out
2016-04-08
王長水(1960—),男,河南開封人,鄭州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刑事訴訟法及司法制度;齊鑫卉(1992—),女,黑龍江肇東人,鄭州大學2015級訴訟法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刑事訴訟法。
D915.3
A
1008—4444(2016)05—008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