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靜
法國“全國自殺觀察所”剛剛在2016年2月發(fā)布了一份長達481頁的最新報告,試圖從國家、地區(qū)和機構組織三個層面,尋找有效預防自殺的途徑。
“Phare Enfants-Parents”(“引導家長與孩子”協(xié)會)法國一個已有25年運行經(jīng)驗的自殺心理干預志愿組織,從名字可以看出,它將關注對象集中在孩子和他們的家長身上。沙納爾(Géraldine Chanal)是該機構的一位心理醫(yī)生,她每天都要接到幾十封郵件、電話,有時候,也會收到一些求助短信。她發(fā)現(xiàn),如果表達者是孩子本人,他們通常會選擇用文字的方式,而家長,則更傾向于直接打電話。
我關注到這個組織,是因為最近國內(nèi)連續(xù)發(fā)生的兩起自殺事件,試圖在網(wǎng)上尋找其他國家在這一領域所做的干預研究。
相比于“孩子”,青少年可能是一個更合適的詞。事實上,如果按年齡劃分,在法國,所有企圖自殺的人群當中,15~19歲的青少年所占的比例非常高。以香檳-阿登大區(qū)(Champagne-Ardenne)為例,2013年中,這個年齡段因自殺未遂而住院的人數(shù)占了整體的11%左右。
法國境內(nèi),每年有20萬人企圖自殺,其中實施自殺行為并死亡的人數(shù),大約1萬左右,平均下來,每天死于自殺的人數(shù)為27人左右,相當于每10萬個人里,就有16人死于自殺。2009年的金融危機以后,歐洲各國的自殺率普遍有所上升,但法國這個比例在整個歐洲而言,仍然是最高的。
在這些實施自殺并死亡的人數(shù)當中,男性是女性的3倍,而各個年齡層中,15~20歲和40~50歲的女性數(shù)量尤為顯著。
自殺的原因盡管還未能完全分析清楚,以上數(shù)據(jù)卻能反映出,一系列危險因素已經(jīng)相當明確,研究者們已經(jīng)可以宣稱,社會地位較低(例如,低收入、低學歷或無工作)的未婚年輕人,其自殺行為的風險相對比較高。這聽上去是一個不那么令人意外的結論。但自殺的謎團在于,許多自殺者身上的數(shù)據(jù)情況,甚至完全不在上述框架之內(nèi)。事實上,在如此數(shù)量眾多的自殺事件當中,媒體也往往報道那些“優(yōu)秀人士”事例,顯然是因為其中的“強烈對比所引起的驚奇度”。
顯然,社會心理因素已經(jīng)不足以完全解釋自殺的成因,這也是近幾年自殺神經(jīng)生物學研究被廣泛關注的原因之一。2014年,《美國精神病學雜志》(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網(wǎng)站曾發(fā)表研究文章,提出許多證據(jù)表明自殺者的一項生物學特質中,有較為明顯的應激反應系統(tǒng)紊亂,尤其是下丘腦-垂體-腎上腺軸的紊亂。
自殺的另一個謎團,則是有過自殺意念的人群數(shù)量是真正實施自殺者數(shù)量的20倍,那么,是什么阻止了從自殺意念到自殺企圖的演變?換句話說,自殺并非像人們通常所認為的那樣僅僅是“一念之差”,而是一段漫長的痛苦抉擇。而在意念與付諸實踐之間的這段空間內(nèi),正是能夠真正起到打消自殺念頭的黃金時機。
從法國自殺求助熱線的傾聽者得到的結論來看,促使人們產(chǎn)生自殺意念的動因當中“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常見的是,無法找到社會歸屬感以至于暴露在“我什么都不是”的絕望情緒當中。此外,突如其來的經(jīng)濟、事業(yè)或健康的變故也占了重大的比例。另一個被一再提及的動因是童年的受虐陰影,只不過成年后他們往往已經(jīng)通過各種方式擺脫了這種心理陰影,直到人生又面臨重大變故,這種變故復蘇了當年的可怕感受,并呈現(xiàn)出“來勢洶洶”的姿態(tài)。
這些動因是自殺行為的觸發(fā)點,而自殺者本身的個體條件,即個體的脆弱性則是另一個原因。根據(jù)自殺心理學學者、蒙比利埃大學的洛佩茲-卡斯特羅曼(Jorge Lopez-Castroman)的研究,上述動因組成了“壓力”來源,而另一個維度“脆弱特質”,則包含了四個增加自殺風險的脆弱項。首先是自殺未遂史,即曾經(jīng)自殺過的人更可能再次實施自殺。其次是家族自殺史,世界衛(wèi)生組織認為一個自殺者能夠深刻地影響5~8個人,但法國“全國自殺觀察所”(Observatoire national du suicide)今年發(fā)布的研究報告指出,每個自殺者直接或間接影響到的人有26位之多。另外,易沖動且具有攻擊傾向的性格特征,以及兒童時期有否有過受虐經(jīng)歷也是重要的脆弱特質,后者正好與“壓力”觸發(fā)點之一相照應。
事實上,洛佩茲-卡斯特羅曼的這項研究結論,是70年代著名精神病學家祖冰(Joseph Zubin)和斯普林(Bonnie Spring)提出的心理病理學的“素質-應激”模型的演化。“應激”是不良生活事件,而素質,則是先天存在基礎導致的個體敏感性差異,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相同不良生活事件對于不同個體的不同影響。
洛佩茲-卡斯特羅曼對自殺可能性的二維定位,雖然很大程度上簡化了實際生活中的復雜性,卻為臨床診斷提供了便利,特別是越滿足上述條件的求助者,其自殺的可能性越高,在做預防措施時就更有針對性。事實上,自50年代開始,法國就開始陸續(xù)誕生關注自殺和心理干預的“志愿協(xié)會”和“非營利組織”,首個相關機構成立于1958年,1961年法國又成立了第一個24小時呼救熱線“SOS Amitié”。隨后,巴黎圣-安娜神經(jīng)心理中心(Sainte-Anne de Paris)的幾位醫(yī)生創(chuàng)辦了法國首個自殺預防研究團體(Groupement détude et de prévention du suicide)。隨著上述偏重于研究和致力于一線的兩種組織的分別成立,法國的自殺預防工作正式開啟。
正是得益于這些機構組織的多樣性和地域涵蓋,在自殺問題這個領域內(nèi),法國擁有十分翔實的數(shù)據(jù)。成立于1996年的反自殺聯(lián)合會(LUnion nationale pour la prévention du suicide)去年初開始收集和整理這部分數(shù)據(jù),歷年來的自殺預防策略、預防形式以及所涵蓋的人口數(shù)量將成為這次統(tǒng)計的重點。
針對自殺問題,法國社會事務與衛(wèi)生部持續(xù)推出相關公共政策?!懊鎸ψ詺⑿袨榈膰也呗晕迥暧媱潱?000~2005)”在五年當中,共投入150萬歐元,用于完成該五年計劃的目標,而法國各省在預防自殺方面的投入則多達2000萬歐元。隨后又有“反自殺行為國家項目2011~2014”,將目標定位于自殺實施前的“事前心理干預”,以及自殺行為實施未成功的“事后心理干預”。
“全國自殺觀察所”則成立于2011年。在發(fā)布今年引入關注的最新報告之前,他們在2014年已經(jīng)對如何干預自殺問題做過相關研究報告。
而2016年的這份最新報告,同時也是一份浩繁的社會學研究成果,它關注到目前存在的諸多志愿機構和非營利組織在預防自殺領域內(nèi)的努力,雖然目前的努力從減少自殺率的結果上看還不顯著。
再反觀近幾日國內(nèi)發(fā)生的高中生自殺事件,的確令人感慨,這個年齡層的孩子正面對成年人無法理解的壓力,盡管每個成年人都是從青少年走過來的,卻不一定能夠深刻了解自己的孩子。令人擔憂的是,在實施自殺行為之前,他們是否有過求助的念頭,如果有,在獲取上是否足夠便利?不幸發(fā)生之后,受影響者如何解決心理問題,而媒體對此的相關報道又是否恰當——自殺委實是一道多面而復雜的社會命題。
法國仍然在自殺率上位居歐洲首位,“每個自殺者背后,都有26個悲慟者”,從這個角度,對單個自殺事件而言,一次自殺無論成功與否,其殺傷力無異于一場地震,震源所輻射的家人朋友,是悲慟者也是受害者,劫后余生的他們顯然也需要心理干預,這也是法國的自殺心理干預范圍中,往往也包含了這部分人的原因,而自殺事件影響的深遠之處正是在此。根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數(shù)據(jù),每年逾80萬人死于自殺,再加上自殺未遂的人數(shù),“自殺”一詞背后,所影響到的人群數(shù)以億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