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都
不歡而散的家庭宴會
周日,公公來我們家,我和愛人打算趁機挽留老人多住幾天再走,誰知,公公才吃完午飯,就鬧著要回去,任我們怎么勸說,他都執(zhí)拗地要走。
還是女兒機靈,她鬧著要去爺爺家玩,公公轉怒為喜,帶著孫女走了。
晚上回來,女兒神秘地把我拉進她的小屋,說:“媽媽,你知道爺爺中午為什么不高興嗎……是因為你呀,因為你從他一進門起,就讓他換鞋,他在自己家是不習慣換鞋的。到咱們這兒,感覺不像自己家那么自由了,心里挺別扭的。吃完飯,你招呼我們到地毯上玩時,又提醒爺爺脫了拖鞋再上地毯。爺爺覺得你一會兒讓換上拖鞋,一會兒又叫光腳踩地毯,實在太多講究了,讓他煩……”
頃刻,我心里像堵了塊石頭似的難受,差點當著孩子面掉下淚來。難道女人愛清潔也有錯嗎?不就是讓老人和我們一樣嘛,我并沒有把公公當外人,因為我也經常提醒一進屋鞋也不換、手也不洗就竄進廚房拿點心吃的女兒:“要講衛(wèi)生,進門先換鞋,洗了手再吃東西……”
見我傷心了,女兒轉而安慰我:“沒事、沒事,爺爺可能今天心情不好,犯小心眼了,人老了,就跟小孩兒一樣得順著?!蔽吟鋈簧駛剡M廚房忙活去了。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第二個星期天,女兒和同學出去玩,中午不回來吃飯。我和愛人買好菜,早早地趕到公公家準備幫老人做午飯。見我們來了,公公笑瞇瞇地迎我們進屋,招呼我倆吃香蕉。我和愛人相視,不由莞爾:果然是老小孩兒,氣來得快,消得也快。
屋里有些凌亂,被子攤在床上沒疊,幾件臟衣服堆在沙發(fā)上,早上沒吃完的包子隨便丟在桌上,桌面蒙著一層薄灰……我和愛人心里有些沉重,婆婆走后,如果我們和愛人的姐姐不常過來,公公的生活是將就了再將就。
愛人拿起抹布去擦桌子,我把老人的衣服放到水管下清洗起來。我在搓板上很賣力地搓著老人的衣服,然后麻利地在盆里投起來,投一遍,換一盆水再投……公公走過來,說:“你這樣洗衣服太費水,應該用一盆水把所有衣服都投個遍,再換水。”
我的天!想起當姑娘時媽媽總愛提醒我,投過衣服的水渾了,就倒了再接一盆,不能一下子把幾件衣服都投個遍才換水,不然是投不干凈的……別別扭扭地按公公的要求去修改我已習慣了的洗衣程序。當我把衣服掛起來時,心情的“布”卻仿佛沒洗干凈似的,很是不爽。
愛人搞完衛(wèi)生,準備動手做飯,在冰箱里找到一沓已開封的臺灣手抓餅。如果我沒記錯,那是兩個月前姑姐來看望老人帶來的“貢品”。我拿起來一看,餅面上怎么有些綠色的斑點?揭開餅上的膜仔細看,原來餅面已長出霉斑!這怎么能吃?我準備扔了,又怕引起老人誤解,就拿到屋里讓公公看。
“那綠的是蔥花!”公公瞇著眼睛看了看,很自信地說。我和愛人面面相覷。愛人去臥室找來公公的老花鏡,畢恭畢敬地幫他擦好、戴上。公公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些綠點果然是霉斑。但他仍舍不得把一沓餅都扔了,他找來小刀,把發(fā)綠和有白毛的部分切掉,執(zhí)拗地把十幾張切得形狀不同、大小不一的餅,用電餅鐺全煎了出來。
愛人不想惹他爸生氣,又不知怎么勸住老人,沉默了半晌,去廚房煮了一鍋面條,準備勸老人吃面條。可公公拿起餅,就著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怕他爸生氣,我和愛人也勉強地拿起餅吃起來。
嚼著那已跑了味兒的餅,我心里滿是擔憂,忍不住躲進小屋,給姑姐發(fā)去求助的短信:“姐姐,你快來爸這兒,餅都發(fā)霉了,他不叫扔,正在吃呢?!焙芸?,姑姐就回了短信:“我馬上打車過去。”
姑姐家住得并不遠,但再快,也得二十分鐘左右。我得想個辦法轉移老人注意力,讓他放下手里的餅。
我給女兒發(fā)了短信,讓她給爺爺打電話,纏著爺爺聊上一會兒。女兒很配合地打來電話找爺爺“訴苦”:“爺爺,我今天可真累啊,爬到山頂了,可是山上找不到吃的,肚子好餓哦。上山的時候,不小心手被樹刺劃破了,怎么辦啊……”
公公本來邊聽電話邊吃餅,一聽孫女手被刺劃傷了,頓時緊張起來,放下餅,拿起手機走到陽臺上大聲地問:“流血了沒?找塊干凈的手絹包一下,沒手絹用面巾紙壓一會兒也行……”
終于盼來了姑姐。
姑姐一進門,就變戲法似的變出一只烤雞和一飯盒的排骨:“爸,嘗嘗我的手藝???,趁熱吃?!?/p>
那邊,公公扭頭指指電話,“噓,小聲點兒,我孫女兒正跟我說話呢。”
姑姐笑著示意我們別出聲,她麻利地把煎好的那沓餅用大塑料袋包好,塞進她的大背包里,然后去廚房給每人盛好一碗面,靜靜地等公公打完電話來吃飯。
打完電話,公公搖著頭走過來:“這孩子去白云山了。大人都不在身邊,幾個小毛孩兒跑那么遠,安全嗎……咦,我剛才吃的那張餅呢?”
我不知怎么回答,有些緊張地看著姑姐。還是姑姐鎮(zhèn)定,“爸,瞧你這記性,你剛才邊打電話邊吃餅,整個餅你不是都吃完了嗎?”
公公放下右手的手機,看看左手的確有油,自嘲地說:“真是老不中用了,吃完了都忘了……哎,不對啊,那還有好幾張餅呢,跑哪兒了?”
姑姐說:“爸,你也不看你打電話都打了多長時間,我們仨把餅都吃完了,你還沒跟你孫女聊完。怎么我給你打個電話,也沒見你有耐心跟我聊這么久呀?”
“哦,餅吃完了就好,沒有浪費?!惫匝宰哉Z地坐下來,夾了塊排骨啃起來。
我和愛人相視一笑,暗暗佩服姑姐的機敏。
執(zhí)拗老人深沉愛
老人午休時,我和姑姐小聲地聊起家常。
談到老人在生活中表現(xiàn)出的這些讓我感到別扭的執(zhí)拗,姑姐笑著開導我:“老人經歷過大饑荒那段特殊的歲月,把食物看得比命都重要,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吃隔夜剩菜和霉變食物對身體不好,但就是舍不得扔了。他退休金不高,但也從不肯向孩子們要錢,還時不時給孫輩買好吃的,所以用水、用電都特別省。至于進屋不想換鞋,主要還是因為在這里他是主人,他說了算,到你們那兒,得聽你們的,他心里有些失落,找不到家的感覺。我和你姐夫也常接他過去小住,住不了兩天,他就回來了。除了不習慣我們小家的生活,還因為他怕給孩子們添麻煩……”
姑姐一番推心置腹的話,如春風,拂去了我心中委屈的陰云,公公對我們的那些好,清晰地涌上心頭。
女兒上小學那年,我愛人摔傷了左膝,住院兩個月,因為我有工作,請不了長假,是公公和我換班陪護我愛人的。愛人出院后,近半年時間臥床休養(yǎng),公公把兒子接到自己家,我上班時,照顧我愛人的任務就落在老人身上。
我還記得,有一次,愛人說他自己回去看老人,想多陪陪老人,晚上主動留下來,打算第二天一大早直接去上班。可公公硬趕他回來,因為怕我和女兒晚上在家不安全,公公對我愛人說:“家里得有個男人扛著……”
那些細碎的愛,盈滿了親情的暖,融化著我心中煩惱的冰霜。
為了兒孫們的幸福,公公一人挺過了多少寂寞的夜晚,我還有什么理由因為生活中那些小摩擦去埋怨這位可敬的老人呢?我所能做的,就是和愛人一起,常回來看看,如果老人愿意,我們搬過來,陪他在他習慣了的環(huán)境中生活,每一天,喜迎朝陽,笑送晚霞,共享生活的美好!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