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巧 云
(安陽工學(xué)院 文法學(xué)院,河南 安陽 45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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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李佩甫小說《羊的門》中的女性書寫模式
林 巧 云
(安陽工學(xué)院 文法學(xué)院,河南 安陽 455000)
作為一名相對進步的男性作家,李佩甫的小說《羊的門》仍然存在著濃重的男權(quán)思想。在文本中,他通過自薦枕席模式、符號化書寫模式、崇拜權(quán)力而衍生的“愛情”模式及權(quán)力情色不可兼得模式等來刻畫女性形象,這些女性形象完全喪失了自我意識,淪落為男性的附屬者。由此可見,在當(dāng)今中國,女性的真正解放仍需很長一段路要走。
女性主義;書寫模式;附屬品
河南作家李佩甫的作品《羊的門》不僅以獨特的視角闡釋了獨具中國特色的權(quán)場關(guān)系,觀察著中原大地的人性,揭示了國人的生存哲學(xué),而且塑造了多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在這些人物長廊中,女性形象并不是重點,也不是最突出的,但卻是不能離場的“他者”??v觀這些女性形象,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運用了多種書寫模式。
在文本中,女性似乎已經(jīng)完全擺脫了幾千年來沉重的貞潔枷鎖,對男性基本上都是主動求歡,自薦枕席。秀丫只不過在村里開會時見過呼天成一面,得知自己是被他所救,當(dāng)晚就去找他了。經(jīng)過短暫的交流后,直接就問:“我……咋謝你呢?”然后就是“順從地坐在了那張繩床上,把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脫下來……倏爾,那白色的胴體完整地顯現(xiàn)了”[1]102。在文本描述中,秀丫脫衣服,沒有任何矛盾,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羞澀,更沒有任何愧疚,而是堂而皇之地把自己完全當(dāng)成貢品奉獻了出去。若說秀丫完全是從報恩角度出發(fā)以這種特有的方式作為酬謝從而無可厚非的話,那么她的女兒依舊沿襲了她的這種模式就令人匪夷所思了。在呼天成六十歲壽辰時,秀丫的女兒小雪奉母之命,把自己當(dāng)成禮物獻給呼天成:“呼天成覺得腦海里嗡的一下,炸了!有一種白亮亮的東西像大水一樣漫過來……他眼前即刻出現(xiàn)了一個雪白的、扭動著的胴體,一雙充滿柔情的哀怨的大眼睛,那眼睛、那胴體帶出了一串串粉紅色的回憶?!盵1]59小雪作為女兒被母親委派前去代母報恩的情理性暫且不究,單說一個含苞待放的花季少女竟然如此灑脫地在一位爺爺輩兒的老人面前展現(xiàn)肉體就不禁讓人懷疑作者所寫內(nèi)容的真實性。
作為農(nóng)村女性的秀丫在作家的筆下尚且如此大膽,受過高等教育又初見世面的謝麗娟就更不必說了。謝麗娟在自薦枕席方面,已經(jīng)擺脫了秀丫式的淳樸和木訥,更多了幾分挑逗和勾引。在和呼國慶狂歡之夜,謝麗娟濃妝艷抹,極具挑逗性。除了這兩位在文本中著墨較多的女主角外,另一位容易讓人忽視的女配角“紙糊橋”也是如此:“那女子進了耳房后,三下兩下就把衣服脫了,脫得很凈,她就光光地躺在席上。”[1]167相似的模式、雷同的鏡頭在文本中一再出現(xiàn)。事實上,這種女性自薦枕席、主動求歡的書寫模式在文學(xué)作品中并不鮮見。在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那些可愛美麗的妖鬼狐仙對心中渴望美色又拘于禮法的柔弱書生便表現(xiàn)出分外的主動和妖嬈。這一模式無疑是作者為了滿足自己的性幻想和性渴望所采取的一種紓解方式,其書寫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作者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性別觀照。然而蒲松齡筆下的妖鬼狐仙雖然深諳男女之事,但卻是以書生的拯救者的面貌出現(xiàn)的,在塑造上多了幾分可愛和生動。但是在李佩甫的筆下,女性已經(jīng)失去了這份生動和可愛,完全成為情欲的象征,被設(shè)計為主動誘惑者了。面對呼天成、呼國慶、老秋等有婦之夫,無論是作為有夫之婦的秀丫、不諳世事的花季少女小雪,抑或是初見世面的大姑娘謝麗娟和死了男人的寡婦“紙糊橋”,似乎已經(jīng)完全不顧及婚姻、輿論及禮法的束縛,完全放得開了。這些女性在書寫中已經(jīng)失去了良家婦女的外衣,淪落為放蕩、誘惑、勾引的情欲角色。而且在和這些男人相處的過程中,這些男人對她們均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呼天成隨口一聲“脫”,無論是在冰冷的涼席上,還是在寒冷的冬天,甚至在孫布袋的墳前,秀丫都能做到面不改色,一遍又一遍地脫衣。面對呼國慶離婚、再婚這些戲劇性橋段,謝麗娟仍然做到了不離不棄……這些女性完全像布偶一樣任隨男性支配,男性對她們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這些女性已經(jīng)失去了自我意識及女性特有的情緒、心理,正如波伏娃所說:“男人并不是根據(jù)女人本身去解讀女人,而是把女人說成是相對于男性的不能自立的人……她是附屬的,是同主要者相對立的次要者,他是主體,而她則是他者?!盵2]11這種書寫模式無疑違背了女性的生命真實。
在作家的筆下,文本中對很多女性人物采用了符號化的書寫模式。在文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女性,她們的形象塑造過多摻雜了情欲化的描述。秀丫是“多遍面”、“白菜”,而“多遍面”和“白菜”的特點就是白、水嫩、誘人,具有可食性:“那白,生生是水磨磨出來的,是細細發(fā)發(fā)的白,嫩嫩乎乎的白,那白能生出瓷花花的光來!”[1]100秀丫的女兒小雪基本和母親大同小異:“肉是白的,是那種粉粉的白,潤潤的白,活鮮亮麗的白,那白里繃著一絲一絲的嫩紅,就像是‘鵝娃筍’一樣?!盵1]59通過這些書寫,除了秀丫“白”、小雪“嫩”和二者均“柔順”外,很難再給予讀者其他的深刻印象了。而知識女性謝麗娟在文中首次出現(xiàn)就被描寫得極具“性”的特征:大眼、大嘴。呼國慶對她生情并不是出于思想情感的共振,而是權(quán)力欲望及男性欲望雙重使然。老秋眼里的“紙糊橋”,最吸引他的是這個女人眉心里有一顆黑痣??梢姡@些女性在男人的眼光里主要是從性的視角、情欲觀點來打量的?!岸啾槊妗?、“白菜”、“紙糊橋”、“黃花閨女”等綽號正是男性慣用的語言,由此她們在文本中處于從屬地位也就不足為奇了。這些女性的生命本真已經(jīng)被完全忽略,真實的靈魂已經(jīng)不被關(guān)注和探究,她們唯一的價值是成為男人的性欲對象、權(quán)欲交換對象、權(quán)謀利用工具或者男性的陪襯,在這部以男性為主角的大戲里她們承擔(dān)著背景、陪襯的小角色作用。
這些帶有綽號的女性在作家的眼里算是格外受偏愛的,因為她們有性別特征,有美色,在文本中有價值,扮演了較為重要的角色。和她們相比,另一部分女性如呼天成老婆、呼國慶老婆、徐三妮等則基本失去了明顯的性別,甚至連名字也沒有了。比如呼天成老婆,在作品中,只有兩個字指代她——“女人”。對她的介紹就只有一句話:“他的媳婦是個童養(yǎng)媳,八歲就進門了,干巴巴的,他從沒把她當(dāng)過妻子看待,特別是生過孩子以后,就成了一面掛在墻上的籮,讓你幾乎想不起篩面的日子?!盵1]103呼天成的老婆已經(jīng)成了空洞的能指,在這里不能作為真正意義上的女性存在了;而“徐三妮,她介入歷史創(chuàng)造并不是以女性的獨立姿態(tài),而只是男性的一個共謀。在父權(quán)文化中,女性的做人權(quán)利喪失殆盡”[3]18。
在文本中,秀丫、謝麗娟、“紙糊橋”對她們自己的心上人似乎充滿著濃濃的愛意。秀丫只要呼天成一句話,就立馬脫衣,謝麗娟只要呼國慶一句話,甚至寧可不要名分,甘當(dāng)“屋外的屋”,而“紙糊橋”也是對能另眼相看她的老秋充滿愛的奉獻。面對這些女性的癡迷舉動,我們不禁要問:這是愛情嗎?她們對這些男人所表現(xiàn)出來的種種是出于愛情嗎?真正的愛情應(yīng)該建立在相互理解、相互溝通,雙方愛好、興趣、文化層次、精神情感等和諧一致的基礎(chǔ)上,然而這些女人和她們的心上人缺乏這樣的基礎(chǔ)。她們的心上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即都是擁有權(quán)力的男人。呼天成是呼家堡的“神”,呼國慶是縣委書記,老秋認識“紙糊橋”時是工作組長,后來是省里高官。從他們的身份和地位看,這些女性對男性的愛很難否認沒有摻雜權(quán)力崇拜的因素。秀丫第一次向呼國慶獻身是緣于看見大槐樹下的石磙上高高地站著一個人。在當(dāng)時的農(nóng)村并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站在石磙上講話的,這是權(quán)力、地位的象征。當(dāng)秀丫向別人打聽得知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是村里人人敬仰、崇拜的村支書時,她立刻當(dāng)夜就去找他了。為什么秀丫在呼家堡居住多日不去找救命恩人呼天成,而唯獨在得知呼天成是支書時,當(dāng)天夜里就去找他呢?無疑呼天成擁有的權(quán)力讓她產(chǎn)生了崇拜心理。秀丫對呼天成的感情與其說是所謂的男女之愛,不如說是粉絲對偶像的崇拜。正是由于得不到偶像的垂青,粉絲才更加迫切想接近偶像,才更會把偶像的任何一句話都當(dāng)作圣令。這種近似瘋狂甚至病態(tài)的崇拜使秀丫喪失了女性甚至是人性的尊嚴(yán),淪為呼天成任意作踐的布偶。如果說秀丫對呼天成是崇拜之情,那么謝麗娟對呼國慶的感情就多了幾分利益交換的因素。呼國慶和謝麗娟成為情人的緣由是這女人是考察組的重要成員,專門來考察呼國慶的工作,在這種工作過程中,兩人眉來眼去成了情人。后來謝麗娟下海從商借的一百萬元也是呼國慶作為縣委書記挖空心思補償虧欠的結(jié)果。
感情一旦摻雜了利益因素,就不是純粹的感情,更談不上愛情。呼天成之于秀丫存在利益因素,在“斗私批修會”中,秀丫能夠保全是呼天成運用權(quán)力的結(jié)果?!凹埡龢颉蹦軐锨锾恍芈度槭且驗樵诶锨锏膸椭?,她才能像其他村民一樣分到地,獲得和其他村民同等的權(quán)利。秀丫、“紙糊橋”這樣的女性在龐大的鄉(xiāng)村集體中是弱勢群體,甚至遭人鄙視、排斥,生存環(huán)境異常艱難,為了能在集體中有自己的一席求生之地,她們只能在呼天成、老秋這樣強勢而有權(quán)力的男人的保護和遮蔽下生存,所以她們對男性的感情完全是在權(quán)力崇拜下衍生的,而利用美色求生存就成為這些弱勢女性的生存哲學(xué)?!凹埡龢颉痹诶锨锍酝辍岸悄氈ヂ椤焙笳f:“他們這樣對我,我沒有走,主要是為了孩子,我咬著牙也得挺下來,把孩子養(yǎng)大……我不為別的,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孩子遇上難處,你要幫他。”[1]168她不僅為自己的生存憂慮,還要為孩子的生存憂慮,她們正是出于這種心理,無奈而又“心甘情愿”地在男女關(guān)系中默默地“奉獻”。
在作家的筆下,秀丫、謝麗娟等女性愛男性愛得凄苦,也愛得慘烈,原因是她們的心上人很難做到權(quán)力與情色兼顧。呼天成面對著秀丫嫩白的身體,強制壓抑自己的性欲望,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身體上寫字,甚至面對著她練易筋經(jīng)。因為他要做呼家堡的“神”,他深知,只要抓到一次,他就全完了?!吧瘛笔遣荒艹霈F(xiàn)這種男女作風(fēng)問題的。然而他又是男人,對女性充滿著欲望,所以他一遍又一遍地讓秀丫“脫”。在這種做人和做神的煎熬斗爭的過程中,呼天成忍受著強烈的性誘惑和性壓抑。同樣,心理煎熬也折磨著秀丫。秀丫一次又一次地哀求“要了我吧,要了我”,呼天成卻一次又一次地在煎熬中拒絕。這種近似變態(tài)的修煉過程,吞噬了二人的人性。謝麗娟與呼國慶的關(guān)系模式顯然要比秀丫與呼天成好得多,至少二人沒有太多的性壓抑,盡情品嘗了性的歡樂。但是在呼國慶官位不保,面對謝麗娟私奔的請求時,他毅然讓謝麗娟做了怨婦,選擇和沒有感情的妻子復(fù)婚。甚至他在最后丟掉“烏紗帽”后,仍然選擇做呼家堡的“主人”,放棄了謝麗娟。無疑,對于這些男人來說,權(quán)力才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權(quán)力才是他們的最愛。對于女性,他們并不是沒有欲望,只是沒有滿足這種欲望的自由。在權(quán)色兩難的選擇中,他們也曾有過猶豫和斗爭。呼天成面對著秀丫愚忠似的表白,也在不斷反問自己:“是只要這一個女人嗎?”他也很想做回男人干的事。但是他為了自己的地位仍然放棄了秀丫。呼國慶在面對謝麗娟的癡情時,不能說他的感情中沒有愛情的成分,可他的愛情之潮起潮落,完全服從他權(quán)欲的需要。有了權(quán)力也就等于有了愛情。權(quán)力使這些男性找到了自身的價值及存在感,相比于這種巨大的權(quán)力誘惑和欲望,女性及所謂的愛情自然退居次要地位。
通過分析作家的女性書寫模式,我們可以看出,男女關(guān)系“從人文價值觀來看,是一種人身隸屬占有的關(guān)系,(男性)不僅占有她的身體而且占有她的精神,不僅占有這一代而且占有下一代,不僅占有生前而且占有死后”[4]223。在李佩甫的小說文本里,男性敘述者的聲音貫穿始終,缺乏男女雙方全面的開放性對話,而只有男人的封閉性獨白。這樣,女人的自在存在變成了男性敘述者的一個對象性客體,他不斷描述女人為何,讓女人成為欲望的對象、審美的對象和男性理想的載體,卻不讓女性開口,不讓她成為她自己。在這種情況下,被塑造出的女性形象往往是被歪曲甚至扭曲的。
父權(quán)制社會發(fā)展至今,男性文化一直是占統(tǒng)治地位的主流文化,李佩甫作為相對進步的作家,其文本中仍然存在男性父權(quán)的無意識流露,不得不說,女性的真正解放仍需很長一段路要走。
[1] 李佩甫.羊的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2] 波伏娃.第二性[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
[3] 劉爍.“第二性”的生成與“她們”的命運——《羊的門》女性主義解讀[D].吉林大學(xué),2006.
[4] 劉思謙.卡里斯馬型人物與女性——《羊的門》及其他[M]∥樊會芹.李佩甫研究.開封: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2015.
責(zé)任編輯:張懷宇
On the Female Writing Pattern in Li Peifu’s Novel The Gate of Sheep
LIN Qiao-yun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Law, Anya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Anyang 455000, China)
As a relatively progressive male writer, Li Peifu has a strong male-dominated ideology in his novelTheGateofSheep. He depicts the female image through the pattern of the willing girl, the symbolic writing, the love derived from the power worship and the power eroticism. The female images completely lose their self-consciousness and become male adjunct. Thus, in today’s China, the real liberation of women still has a long way to go.
feminism; writing pattern; adjunct
2016-05-21
林巧云(1980—),女,河南信陽人,文學(xué)碩士,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
I206.7
A
1671-9824(2016)06-005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