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霞

【01】

到木森林鎮(zhèn)旅行之前，有朋友告訴我，這里住著一些非常奇特的居民，會讓旅行變得格外難忘。

可是，從我進了鎮(zhèn)子開始，就沒看到一個人影，要問個路都好難。好不容易找到預(yù)訂的小木屋，我迫不及待地放下行李，急急忙忙開始脫鞋子，因為我感到有顆石子兒硌得我腳疼。

“真可恨！”我憤憤地從鞋子里掏出那粒石子兒，用力往窗外甩去，奇怪的是，我等了很久，也沒等到它落地時那“啪”的一聲。我本來以為，那樣重重的“啪”的一聲，一定可以打破我此時心中的一團怒氣。

石子兒落地聲沒傳來，我心中的惱火變成了擔(dān)心——不會砸到誰吧？萬一有誰找上門來，我可怎么解釋？

好在等了好久，也沒有聽到從樓下走上來的腳步聲。

“哎——”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開始收拾行李，放置好一切后，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我最喜歡傍晚去散步，于是，我挎?zhèn)€小包出了屋。

【02】

木森林鎮(zhèn)的居民都喜歡晚上出門。走出小木屋的時候，我竟然發(fā)現(xiàn)沿路有了密密麻麻的小攤位，這些攤位都是一個個獨立的充氣小屋，估計剛才我來的時候，還沒有開始設(shè)攤。

這些充氣小屋都是小動物的形狀：長耳朵的兔子小屋，大耳朵的小象小屋，長刺兒的刺猬小屋，綠皮青蛙小屋……

我驚喜地沖過去——以前來旅行的朋友，從來沒告訴過我，鎮(zhèn)里竟然有這樣獨特的夜市，好有個性呀！

“??！”走到那個長耳朵兔的攤位前，我失聲叫了出來，這個充氣屋里的營業(yè)員竟然是一位可愛的兔子小姐。

“怎么了？”兔子小姐有點奇怪地望著我，不明白我為什么這么失態(tài)。

其實，我也常常看到有營業(yè)員穿著兔外套在出售商品，特別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商品也常常會賣得特好，而且，那些營業(yè)員會常常受邀請和小朋友合影……

我盯著兔子小姐的時候，腦子里想到了那些場面，于是便釋然了：“對不起，我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今天是我吧？我也沒想到?！蓖米有〗銋s從我這句話里找到了知音，“昨天是我來賣蘿卜糕的，今天我本來要去看電影的，可是，你不知道，一個從天而降的東西，砸到了兔阿姐的腦袋……”

什么？我大驚失色。從天而降？是我那顆石子兒嗎？

“兔阿……姐……怎么……樣……了？”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你這么關(guān)心阿姐呀？”兔子小姐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問題有點嚴(yán)重?！?/p>

我早就料到了，這時我心里亂成一團。

“我可以去看看兔阿姐嗎？”我對兔子小姐說。

“這……”兔子小姐想不通，“為什么？”

要是我告訴兔子小姐，那個從天而降的東西是我扔下的，她當(dāng)然不會讓我去見兔阿姐了，我的腦子飛快地運轉(zhuǎn)，想到一個理由：“我想請教一下蘿卜糕的做法，店門口的廣告說，兔阿姐愿意教授做糕方法……”

“噢！”兔子小姐有點擔(dān)心地說，“現(xiàn)在這種情形下，兔阿姐……”

“請放心，我不會要兔阿姐示范的，我只要聽她說一下……”我忙說。是的，我只要見到兔阿姐，如果真的傷得很重，一定要送去醫(yī)院才是，如果我悄悄逃避了，哪還有心情旅行呢？

“這樣的話，沒問題?！蓖米有〗愦蜷_一扇蘿卜大門，“你沿著門外的小路走十分鐘，就能到兔阿姐的屋子?！?/p>

沿著那條蘿卜塊兒拼成的小徑，我很快走到了一間樹屋子門口，上面寫著“兔阿姐公寓”。不知怎么回事，想抬手敲門的我，心跳一下子加快，又有一種想轉(zhuǎn)身逃開的沖動。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我鼓足勇氣敲響了門。

“請進！”兔阿姐的聲音聽起來輕輕的，我的心又抽緊了。

“您是？”

我一進門，看到的竟然真的是一只兔子，她戴著一頂奇怪的帽子。

“我……剛買了蘿卜糕，我想來學(xué)……”我觀察到兔阿姐的表情挺柔和的，看來不是很疼痛的樣子，我的心也稍稍寬慰了一些。

“學(xué)做糕呀?！蓖冒⒔慵t著臉對我笑了一下，“真是抱歉，我今天忘記去買面粉了……”

我忙說：“沒關(guān)系，您只要說一下就行……”

“好的，”兔阿姐說，“首先，把面和好，放一些酵母菌……”兔阿姐講得很慢，我心不在焉地聽著，眼睛只盯著她那頂奇怪的帽子……

“你是不是沒聽明白？”兔阿姐講完了，看到我呆呆的樣子，問道。

“你這帽子……”我打算直截了當(dāng)跟兔阿姐承認錯誤。

“我就知道你的注意力讓帽子給吸引去了?！蓖冒⒔愕哪樃t了，“實話告訴你吧，下午我出門的時候，一個東西從天而降，落到了我的腦瓜上……”

我知道啊，我臉紅紅地想，是我拋的石子兒呀。

“我當(dāng)時就愣住了，”兔阿姐接著說，“我一開始以為是誰的惡作劇，就四處瞧，可是什么也沒瞧到?！?/p>

當(dāng)然瞧不到，我在樓上窗子里，又沒探出身子。我心里嘀咕道。

“后來，我覺得，可能是誰給我送的信，也許他今天晚上要來作客，先把禮物送來了?！蓖冒⒔阏f，“我就讓兔小妹代我去小店里賣貨?！?/p>

“禮物？天底下有拿石子兒當(dāng)禮物的嗎？”我失聲驚叫起來。

“石子兒？”兔阿姐一愣，“你覺得這帽子像顆石子兒？”

帽子？這頂奇怪的帽子就是從天而降，落到兔阿姐頭上的“麻煩”？我呆住了。

“我想，不管是誰送的，都一定有理由的，我就想啊想啊，還沒想明白，你就來了……對了，這……是不是你……”兔阿姐看著我呆呆的樣子，猶疑地問。

“不……”我忙搖頭，“不是我。”

“但你的樣子好怪呀，說是來學(xué)做糕的，可一點沒記錄我說的方法，卻一個勁兒盯著我的帽子……”兔阿姐越說越肯定，“你一定是……”

“不是，絕對不是……”我奪門而逃，“我回去了，我肯定不是送禮物的那個人……”

【03】

遠離了兔子小屋，我好好地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我想，砸到兔阿姐的，居然是一頂軟綿綿的帽子，如果我那顆石子兒真能變成帽子，有多好呀！

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一座刺兒球一樣的刺猬小屋，外形太有吸引力了，我準(zhǔn)備進去瞧瞧。

這次，我看到刺猬先生迎上來時，沒有驚奇?，F(xiàn)在我能猜測到，什么樣的小屋里，就是什么樣的小動物營業(yè)員。

“歡迎你來挑選石子兒?！贝题壬钢粋€個透明的大玻璃缸說，“這里的每一顆石子兒都能實現(xiàn)一個愿望，我們家的愿望石從來沒有失靈過……”

真的能實現(xiàn)愿望？我心里琢磨著。

“你可不能懷疑我們這里的石子兒，”刺猬先生竟然看穿了我的心事，他嚴(yán)肅地說，“今天刺猬阿公不在，不然的話，他一定會告訴你這每一顆石子兒所經(jīng)歷的千萬年故事……”

石子兒的千萬年故事？我一下子被這句話吸引住了：“刺猬阿公去哪兒了？”

“你一定想不到，研究了一輩子石子兒的刺猬阿公，竟然讓一顆石子兒砸中了……”刺猬先生嘆著氣說。

??？我剛剛調(diào)整過來的心情又沉了下去：我扔的那顆石子兒沒有砸到兔阿姐，原來砸到了刺猬阿公，老年人，更受不住吧？

“刺猬阿公……怎么樣了？”我緊張地問。

“你心地真好?！贝题壬椅⑽⑿α诵Γ袂橛謬?yán)肅起來，“年紀(jì)這么大，碰到這樣一件事，總是……”

我現(xiàn)在不知多后悔自己隨手拋石子兒的行為。我發(fā)誓，我再也不會做這種事了……我心里暗暗說。

這個時候，刺猬先生讓另外一位選愿望石的顧客拉過去了，我開始專注地瞧著這一缸缸色澤鮮艷的石子兒，它們可以承載多重的愿望呀？

“你選好愿望石了嗎？”刺猬先生送走別的顧客，再次走到我面前。

“愿望石會讓人的愿望立刻實現(xiàn)嗎？”我懷著一絲希望問。

“立刻實現(xiàn)也許做不到?！贝题壬鸀槲医榻B起來，“這是一年愿望石，就是在一年內(nèi)實現(xiàn)愿望的，具體哪一天，也不能確定。這是三年愿望石，三年內(nèi)會實現(xiàn)你的愿望。當(dāng)然，也有五年石、六年石，甚至十年石的……”

“有沒有比一年更快實現(xiàn)愿望的？”我問。是的，現(xiàn)在，我不能懷疑，我唯有相信，相信才有可能彌補我的錯誤呀！

“有是有，但那在刺猬阿公手里?！贝题壬f，“刺猬阿公的口袋里，有一塊最特別的愿望石，據(jù)說是隨時可以實現(xiàn)愿望的，但阿公從來不賣?！?/p>

“是不是價格特別貴？”刺猬小店里的愿望石，從一元到百元，都不算昂貴，那一塊，會上千元吧？我摸摸我的口袋，我有兩千元旅費，如果可以買下，我就結(jié)束這次旅行。

“可能吧?！贝题壬X瓜，“我也不清楚，阿公從來沒有說過要賣，也從來沒有說過價格。”

“請讓我見見刺猬阿公吧?！蔽覒┣蟮?。

“現(xiàn)在這種情形，也不知阿公愿不愿意……”刺猬先生拿起了電話。我看著刺猬先生打電話的表情，心都揪到了一起——是的，我希望刺猬阿公同意見我，我知道自己犯的錯誤有多嚴(yán)重，但隱隱約約，又希望刺猬阿公斷然拒絕。這樣，我不能見他是因為他的原因，我自己已是努力要彌補過失的……

“阿公同意了。”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長的時間，刺猬先生才放下電話，“阿公說，如果一個人那么急切地要實現(xiàn)愿望，就讓他來吧?！?/p>

“吱——”刺猬先生為我打開了一扇石門，“沿著石子小路一直往前跑，估計十五分鐘的樣子，會看到一座石頭小屋，刺猬阿公就在那兒?！?/p>

“謝謝?！鳖櫜簧隙嘞肓耍乙宦沸∨?，腦子里不斷閃過刺猬阿公頭破血流的樣子，覺得腿直發(fā)軟。

一座石頭小屋出現(xiàn)在眼前，它仿佛對我說了一個“定”，我一下子就定在了門口。

對自己說了一百遍“冷靜”，我才敲響石頭屋的門。

“進來?！蔽衣牭搅舜题⒐穆曇?。推門進去，我竟然看到刺猬阿公的腦袋好好的，一點沒有砸傷的痕跡，難道，我又弄錯啦？

“聽說，你要立即實現(xiàn)一個愿望？”刺猬阿公問。

“剛剛是，不過，現(xiàn)在……”我又仔細瞧了一下阿公的腦袋，一點青腫都沒有，當(dāng)然更沒傷口了，“也不急了?！?/p>

“噢？”這下，刺猬阿公倒奇怪了，“為什么剛剛要實現(xiàn)的愿望，突然又不急了？”

“你好像沒受傷？”我答非所問。

“受傷？”刺猬阿公更奇怪了，“誰說我受傷了？”

仔細想一想，剛剛刺猬先生確實沒有提到受傷二字。

“我確確實實受了點傷。”刺猬阿公接著說，“但誰也不會看到，因為傷在心里。”

??？我的那顆石子兒，還能砸到刺猬阿公的心里去？我目瞪口呆。

“你心里的傷，跟一顆石子兒有關(guān)嗎？”我這么問著，多么希望刺猬阿公一口否定。

可是，他深深嘆了口氣：“是的，就是一顆石子兒的事。”

老天，我剛剛的狂喜一掃而空，沮喪地坐了下來。心里的傷，我更不知道要如何醫(yī)治了。

“對不起！”我艱難地說，“真對不起……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沒想到……”

“慢！”刺猬阿公打斷我的話，非常認真地說，“那顆石子兒跟你有關(guān)？不可能啊。那顆石子兒，是我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愿望石，怎么可能跟你有關(guān)……”

“那顆石子兒是怎么到我鞋子里的，我真的一無所知，但是，它硌疼了我的腳，我一時生氣，就把它從窗口甩了出去，想摔個稀巴爛。可是，一甩我就知道不對，我沒聽到石子兒落地的聲音，我就猜到有可能砸到什么了……至于怎么會砸到心里……我也不懂……”我一五一十地對刺猬阿公坦白。

刺猬阿公一字不漏地聽著我的講述，表情十分復(fù)雜，聽完后，他呵呵樂了：“哈，你誤會了！”

誤會？我不解地看著他，我哪里誤會了？

“你說的那顆石子兒，跟我說的愿望石不是一回事?！贝题⒐隙ǖ卣f，“我的那顆愿望石是紫色的，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袋子?！?/p>

我拋的那顆，是灰色的，我想起來。

“你說了你的故事，那么，你也聽聽我的故事吧。”刺猬阿公拉過我，細細說起來，“那顆紫愿望石就是那顆即刻能實現(xiàn)愿望的石頭，至于這石頭靈不靈，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今天下午，我路過林子時，聽到兔小妹說兔阿姐想要個兔兒帽已經(jīng)很久了?？墒牵驗樗械拿弊佣紩屚冒⒔愕亩鋸澋煤懿皇娣?，竟買不到一頂合適的兔兒帽。兔阿姐今天生日，這個愿望又沒法實現(xiàn)了。我當(dāng)時一聽，就想，這顆愿望石變頂兔兒帽有什么難？而且今天變頂好帽子，明天又可以回來當(dāng)我的愿望石，我聽我的爸爸說，這愿望石就有這樣的功能。誰知道，我念咒語時多念了一個字，愿望石是真的變成帽子了，但變成的，是一頂怪帽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我想收回來重新來一次，竟然再也收不回來了……”

兔兒帽？我想起兔阿姐腦袋上的帽子，那頂古怪的帽子。

“兔阿姐一定更傷心了?！贝题⒐f，“我這么發(fā)愁的時候，覺得有一顆石子兒啪的一下砸到我心上，我知道，我那顆愿望石再也收不回來了，我爸爸說，如果你感覺到心里被砸了，那顆石子兒就回不來了……”

【04】

“阿公，你跟我來?！蔽彝蝗幌氲剑@會兒，兔阿姐正在等那個送禮物的客人呢。

我不理會刺猬小店里刺猬先生的驚訝，也不理會兔子小店里兔子小姐的眼神，急急地把刺猬阿公帶到了兔阿姐的樹屋里。

“啊，帽子是阿公送的？”兔阿姐忙取下帽子給阿公瞧，“這帽子真是太神奇了，是一頂按摩帽子，一直按摩我的耳朵，嘻嘻……”

“這么說……你喜歡？”刺猬阿公意外極了。

“當(dāng)然！”兔阿姐可高興了。

我悄悄地退了出來。哎，我的心情說不上好還是不好。這會兒，我不大敢再在這些充氣小店里逛了，我真的不知道，我那顆石子兒到底砸到了什么？那顆石子兒，真壓著了我的心。但這些小店是如此讓我著迷，我多想一家一家都走一遍……

請你幫我拿個主意吧，我到底還要不要逛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