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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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聲音來自靈魂天堂
文/丫頭
一直忘不了那個聲音。
那時候小,不知道聲音有何價值,更沒想到一個人的聲音會影響我的靈魂。
剛上小學(xué)的我,放學(xué)后經(jīng)常到堤坡下的沙坑里挖膠泥石兒。
“爛頭發(fā)換鋼針兒,破爛兒換糖球兒,走一走看一看,總有什么你喜歡,來——耶!”常常,回家時耳邊響著貨郎鋪小老板行腔婉轉(zhuǎn)、抑揚頓挫的叫賣聲。小老板既不高大也不英俊,但他笑瞇瞇的眼睛充滿著讓人信賴的友善。
這個店鋪除了針頭線腦,也有些小食品,像糖塊、山楂糕什么的。小貨郎賣東西,還換來了人情。他心靈手巧,為姑娘們的鞋底勾樣兒,在氣球和泥人身上把三國人物畫得栩栩如生。男女老少都喜歡到他的店鋪。而我,鬼使神差就是想聽他的聲音。
那天,我傻愣愣看著他說話時一上一下的喉結(jié),納悶他的聲音怎么那樣美妙迷人。
“小丫頭,嘴讒了是吧?給,吃點兒。”小貨郎笑瞇瞇地把一塊山楂糕塞我手里。我又羞又惱:“你才嘴讒,誰吃你的破玩意兒!”邊說邊飛快把山楂糕抓爛,朝小貨郎的臉上左右開弓扔過去。小貨郎猝不及防地躲閃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我羞慚地逃回了家。
以后再經(jīng)過貨郎鋪總腳步匆匆,甚至屏住呼吸,生怕碰上他。
真是不打不相識,只要一見到我,小貨郎反倒像見到老朋友一樣把我抓到鋪子里:“哈哈,這小腦瓜子挺古怪,咱們聊聊吧!”“小丫頭,平時都喜歡到哪兒去玩呀?”
“除了到堤坡下挖膠泥石兒,我還喜歡去屠宰場!放學(xué)后我經(jīng)常溜過去看那些上刑場的動物。有一次看見一只大綿羊,到刑場就傷心地眼淚流個不停,當(dāng)?shù)蹲优e起來的時候,撲通一聲,它跪下了,結(jié)果啊,你猜怎么著?剝開它的肚子一看,原來它懷著羊?qū)殞毮亍?從此,我再也不吃羊肉了!”面對小貨郎友善的眼睛,我一口氣說了很多。
小貨郎聽著,定定地看著我,突然冒出一句孩子氣的話:“我也不吃羊肉,我媽媽屬羊?!?/p>
當(dāng)我們正聊得起勁的時候,突然傳來撥浪鼓的聲音,小貨郎觸電似的撩開里屋門簾,我好奇地尾隨而進(jìn),床上躺著一個老婦人,手里拿著一個撥浪鼓。小貨郎溫柔托起老人的頭,用勺子喂著水:“媽媽癱瘓十多年了,不會說話,但腦子很清醒。這撥浪鼓響四下,就是要喝水;響三下,就是要解手;響兩下,就是想吃飯;響一下,就是抓癢癢?!表樦先耸掷锏膿芾斯耐弦疲覐臎]見過這樣有著恬靜神態(tài)、安詳微笑的老病人!
后來聽大人們講,小貨郎是南方人,自幼喪父,孤兒寡母相依為命。高三那年,母親上山砍柴跌進(jìn)懸崖,從此癱瘓,他不得不休學(xué)照顧母親,為了能讓母親站起來,他的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最后在我們這里暫時落腳。他發(fā)誓,不能委屈母親,也不能放棄治療。但是卻委屈了自己,快三十了還青燈孤影,沒人共守一片天。
當(dāng)我開始沉醉于小貨郎提供的各類書籍后,我們便有了更多話題。幾乎每天放學(xué)后,我都溜到他的店鋪坐會兒。
“一個偉大的人都有兩顆心,一顆心流血,另一顆心包容?!薄半x別不是真正的忘卻,忘卻才是真正的離別”“沒有比腳更長的路,沒有比人更高的山。”…….對小貨郎這些感慨,我總是很久才咀嚼出味道來。
那時候,蛙鳴悠揚的夏夜,小貨郎的店鋪里經(jīng)常飄出幾多幽幽的簫聲。
開始上中學(xué)后,我還是有時間就去店鋪。那天,小貨郎拿出《啼笑因緣》:“小丫頭,這書不錯,”突然,小貨郎的聲音戛然而止,兩眼發(fā)直,書悄然落地——我看見一個年輕尼姑站在面前,手里拎著一個古色古香的籃子,上面覆蓋著一塊印有峨眉山的藍(lán)地白花布。
那尼姑眼眸幽深,清秀端凝。寬大的袈裟掩飾不了她玲瓏的身材,帽子下露出白皙的脖頸,實在是一個具備美女特征的女人,可她為什么遁入空門,在晨鐘暮鼓中歸隱一生?
“今天是你的生日,給。”尼姑輕聲說著,把大籃子遞給呆呆的小貨郎。我看見她的眼眸里有亮晶晶的東西在打閃。小貨郎的雙唇一直在顫動,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
有人圍上來竊竊私語,尼姑飄然而去。我屏住呼吸,一根根汗毛都滲出了好奇。
她是誰?小貨郎沒有說。那天,店鋪的門關(guān)的很早,小貨郎的簫聲穿越黑暗,在夜色里飄出很遠(yuǎn)。
心里一口大鐘轟鳴著,響起從未有過的震撼。我朦朧意識到:一顆心靈就是一座宇宙,那么愛是什么呢?一個迷夢?一片滄海?一片森林?沒有人能夠告訴我。
當(dāng)結(jié)束了暑期夏令營回家,我依然先去小貨郎那兒報到。奇怪,大白天店鋪的門緊閉,鄰居老王頭探出腦袋“別敲了,你不知道,一個禮拜前,小貨郎給他病危的母親請醫(yī)生,給車撞死了,他媽當(dāng)天就咽了氣。大家?guī)椭幚韱适碌臅r候,那個尼姑來過…….”
我一下子怔住了!那美妙的聲音那神秘、溫馨的感覺,都到哪里去了如泣如訴的簫聲在我心中嗚咽響起,但分明是從天堂飄來,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
當(dāng)我長大,思維漫過生命的河床向靈魂深處探究的時候,我終于明白有一種聲音之所以珍貴,是因為它只屬于一個人。它深奧,隱秘,朦朧,但只在心底。它是境界,是韻味,是魅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一經(jīng)出口,就難逃蒙受污染的命運。
許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在探尋、咀嚼、追憶一種聲音,那種影響我靈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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