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瑾
莊子其人——莊生曉夢迷蝴蝶
有這樣一個人,你好像永遠也看不清他的面目,隔著朦朦朧朧的迷霧,只道那人豐姿清俊;你也似乎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縱使你聽說過很多他的故事,卻始終不能拼湊出對他的全部印象。聽到他的名字,仿佛很久很久之前,甚至久到前世的記憶浮上心頭,卻又永遠不那么真切;你聽別人說起他,每個人都說的或深入或全面,卻仍然不能描繪出你心中之萬一。這個人,那樣神秘,那樣令人著迷。
這個人,就是莊子。
他乘物以游心,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你以為他是翩翩佳公子,可他偏偏一生窮困潦倒;你以為他清風明月縈懷,可他的文章嬉笑怒罵,尖利刻薄;你以為他溫潤如玉,亙古逍遙,可他種種所作所為,常令人瞠目結(jié)舌,亦或拍案叫絕;他看破功名,不屑利祿,甚至對于死亡,他也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
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他以自己絕無僅有的想象力,為后人留下一片精神的汪洋大海。思緒如驚濤,幻想似駭浪,能于洶涌恣肆之間睥睨天地,可他卻只是說這都是一些,“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
你以為你知道莊子,其實誰也不知道莊子。莊生夢蝶,是耶非耶,他的身上到底有多少故事,他的生平究竟有多少秘密,都像那蝴蝶一般,醒耶醉耶。
獨特的人格氣質(zhì)——溫柔敦厚
在莊子面前,我們常常會有一種手足無措之感。
在他面前,我們總是感到萬分的窘迫,然后,又被他以一曲自然的簫聲治愈。在莊子的世界,萬物幽靈,均為他手中的棋子,幻化無方,意出塵外;徜徉在莊子的想象中,又總會覺得他鬼話連篇,奇怪迭出。他仿佛是用驚人的想象力煉制出一件法寶,看我們在其中浮浮沉沉,又或者希望我們在這浮沉中自渡,可我們卻從來不懂他的苦心。
總有那么一刻,我們被莊子的驚人之語所心悸,然而略微定一定神,便會發(fā)覺那不過是莊子要帶領(lǐng)我們?nèi)タ吹牧硪恢孛谰?,莊子永遠站在我們所不懂的地方,勘探著我們不曾涉及的境界??v然他的語言嬉笑怒罵、尖利刻薄,可是他心底卻始終有那么一片溫柔縈繞。
正是這一片溫柔,讓我們窺見他清風一般身影背后的敦厚。
清代樸學大師胡文英這樣說他:“莊子眼極冷,心腸極熱。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腸熱,故悲慨萬端。雖知無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熱腸掛??;雖不能忘情,而終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p>
曾有個叫東郭子的人向莊子請教何為“道”,莊子說: “道,無所不在。在螻蟻身上,在稗草里面,在瓦壁里面,在屎溺之中。道是不會離開一切事物。”
莊子的“道”上承老子,老子對孔子說,烏鴉的黑和天鵝的白都是出于自然,不能比較好壞,所以孔子用仁義去分辨善惡,不合道理。莊子的“道”是天道,是效法自然的“道”,而不是人為的殘生傷性的。
莊子用他的溫柔敦厚帶領(lǐng)我們穿越人生的迷障。在他的心里,天即道,是亙古不變的自然,而人為即偽,是應摒棄的雜質(zhì)。順應天道,不與自然相背離,從而與天地相通,即為德。如此道德,便是自然而然,因而不須教化,也無謂規(guī)則,便忘掉一切別有用心,只抱守著本心,單純到清晰,單純到唯一。
如此溫柔,如此敦厚,卻在一片眼冷心熱中,未被我們察覺。
莊子其事——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莊子很貧窮,貧窮到甚至需要常常去鄰居家借米下鍋,但他卻從來不困窘。他的貧窮不是困苦,他說真正的仁人志士不怕生活上的貧困,怕的是精神上的潦倒,區(qū)區(qū)一個“利”個字,困不住莊子的心。
所以,他會同吝嗇的監(jiān)河侯講《涸轍之鮒》的故事,所以,他去見梁惠王,也只是穿著綴滿布丁的麻布衣服,隨便拿個草繩做鞋帶。這樣的莊子,是超脫了現(xiàn)實的達觀之人,所以不僅是“利”之一字困不住他,“名”之所到,也不會使他的心動搖半分。
所以,他途經(jīng)梁國時,同惠子講《鵷雛和鴞鳥》的故事;所以,楚國大臣求他拜相時,他只愿做一只拖著尾巴在泥巴里打滾的烏龜。魚在水里悠然自得,這是魚的快樂。你不是魚,怎么知道魚的快樂?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呢?
雖然名和利都不會使他掛懷,但朋友卻始終還是心底里一點遙遙的慰藉。莊子送葬,經(jīng)過惠子的墓地,感慨道,自從惠子離開了人世,我沒有可以匹敵的對手了!我沒有可以與之論辯的人了!這般言行,著實為莊子增添了幾分人氣,好讓我們不至于產(chǎn)生他已超然飛升之感。只是世上留仙裙易得,莊先生卻只有一個,因此這點煙火氣的話語,為他平添了幾分世俗的可愛。
非凡的精神魅力——空靈灑脫
倘使一個人,被自己內(nèi)心的矛盾所糾纏,乃至無計脫身,徘徊無所見,耿耿不能釋懷,便以身為筆,以荒唐到極致的言辭,來對抗黑暗到極致的現(xiàn)實。看《莊子》,常覺得清風明月自縈懷,卻不知,這正是莊子的以一己之力來對抗偏激的武器。再看時,《莊子》便篇篇都有從前不曾見的大智慧了。仿佛滌蕩盡凡塵的神器,終于放射出耀目的光華,施展大神通來解救困苦的世人。
所有空靈灑脫的開端,必是勘破生死。
莊子說:“生死修短,豈能強求?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莊子的妻子過世,他卻鼓盆而歌。周圍的人萬分不解,以為他是一個沒心肝的人。然而莊子只淡淡說道,起初我心里也是難過的,但我現(xiàn)在突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生與死不過是生命的兩端,生死不過是生命形態(tài)的轉(zhuǎn)化。大自然賦給我形體,用生活來使我勞頓,用歲月來使我年老,用死亡來使我永遠休息,自然是變化的,人必須順應自然,這樣才能不喜不憂,生死無懼。
莊子對學生們說,我死了以后,要以整個天地做棺材,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是我的陪葬品。學生有些不敢,怕有飛禽野獸吃掉他的尸體,可莊子卻說,就算是埋在地下,有朝一日仍有螻蟻來蠶食,如此看來,不都是一樣的嗎?
這樣的曠達灑脫,是旁人所不能及的。莊子不懼怕死亡,但他依然樂生。未知生焉知死,莊子以溫暖的情懷和樸素的價值,暗示世人自然而然地活在當下。不追名,不求利,心無掛礙,自由自在徜徉于世間。
如此,便是逍遙游。
莊子曰:“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jù)?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
逍遙游者,便是勘破內(nèi)心中的重重樊籬,乘物游心,以浩瀚蒼茫為坐標,靜觀天地而定位人生。當一個人的內(nèi)心真正無所拘囿,那么他便可以去追尋莊子的腳步,以空靈灑脫為心靈穎悟,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