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全勝

(山東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山東 濟南 250358)

列斐伏爾“空間生產”異化批判的邏輯

孫全勝

(山東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山東 濟南 250358)

在出場邏輯上，列斐伏爾把馬克思資本批判方法應用到分析空間異化現(xiàn)象，指出空間異化現(xiàn)象是資本增值的集中展現(xiàn)，從而將空間異化與城市化、政治權力、日常生活聯(lián)系起來；在展開邏輯上，空間異化批判與馬克思社會批判、左派政治學緊密相連，具有反本質主義、主張差異、去中心化的傾向，對蘇賈、哈維等人的空間理論產生了重要作用。

列斐伏爾； 空間生產； 異化批判； 邏輯

0 引 言

列斐伏爾空間異化批判理論邏輯的建構與結構主義符號學密不可分。結構主義符號學構成了其日常生活批判和空間生產批判的內在線索。列斐伏爾把結構主義符號學用于闡釋空間生產的運行機制、空間產品的象征意義和文化價值、空間矛盾以及空間革命道路，讓空間成為社會批判主體，變成人們把握當代發(fā)達工業(yè)社會生產方式的最主要手段，從而從空間維度補充了馬克思政治經濟學?？臻g異化批判思想大體沿著兩條脈絡發(fā)展：一是繼承馬克思對社會空間現(xiàn)象的批判，專注于空間中事物的批判，發(fā)展為地理學的空間異化批判理論，并與社會學親密結合，以大衛(wèi)·哈維、蘇賈等人為代表;二是沿襲馬克思所批判的置身性的空間重組，由此發(fā)展為發(fā)達工業(yè)社會空間生產批判理論，并與后現(xiàn)代社會批判思潮結合，以列斐伏爾、卡斯特為代表。列斐伏爾的日常生活批判與政治經濟學的消費異化批判有著同質性，將日常生活批判理論的空間異質性激發(fā)出來。

1 空間異化批判的出場邏輯

列斐伏爾日常生活批判的溯源有：馬克思異化批判、存在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他的日常生活批判范疇第一次呈現(xiàn)于《被神秘化的意識》一書中。此后，他深化了這一范疇。列斐伏爾“日常生活”范疇更多地繼承自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中的“舊常自己存在”與“常人” 范疇，而不是馬克思的“社會存在”和盧卡奇的“物化”批判倫理?？臻g生產造成了社會的單向度，導致日常生活的僵化，需要制造日常生活的差異化空間。當代社會的異化已經不是馬克思批判的商品拜物教，而是意識形態(tài)對日常生活的控制。列斐伏爾的政治觀點背離了經典馬克思主義，并被清理出黨，只能靠開出租車維持生活。他還繼承了情景主義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境遇主義馬克思主義的主要代表是德波，德波主張利用藝術變革現(xiàn)實，對彌漫在社會領域中的景象做徹底地批判。列斐伏爾對日常生活的態(tài)度一直在轉變：他早期認為,日常生活是多重色彩的現(xiàn)象形態(tài)，是異化與反抗異化的矛盾體；后期指出日常生活是碎片化的、原始階段的，是處于不停循環(huán)的，異化現(xiàn)象與技術符號布滿生活的每一個領域。

列斐伏爾通過闡釋空間的社會實踐內涵，為空間異化批判作了現(xiàn)實準備。社會空間構成了空間異化批判的核心范疇和理論前提。社會空間不是生產的背景，而是生產的一部分，直接服務于資本增值，是資本意識形態(tài)的表達，集中表現(xiàn)在城市化和空間重組過程。列斐伏爾不僅對符號學、身體權力理論、存在主義作了批判，還對這些理論作了沿襲和創(chuàng)新，以空間的延展性弄清各種空間類型的實質區(qū)別和真正內涵。空間生產的內涵很豐富。當我們使用“空間”一詞表達與空間有關的問題時，在最基本的層面上主要表達了四種空間，即空間實在、空間經驗、空間概念和空間實踐。社會空間實質上并非一種先天的空洞容器，而是充滿關系的社會辯證空間，一種社會實踐的經濟、文化生產過程；既是社會實踐過程，又是社會歷史建構過程；既是空間生產的對象和產物，又是空間生產關系的目標和結果；既是自然空間的人化，又是具體歷史的統(tǒng)一；既是生產實踐的產物，又蘊含著社會關系和意識形態(tài)。社會空間是關系性的實踐存在，反射著人們的需求和利益，銘刻著人們的意識；既是社會生產關系的抽象產物，又是社會勞動的外化、社會交往的結果和手段。列斐伏爾覺察到了城市變革對日常生活的重要意義。都市變革需要空間生產革命來完成。

列斐伏爾拒斥馬克思的生產主義和禁欲主義，并發(fā)揚了尼采的反生產、反辯證法的思想，從而建立了社會關系和空間生產的聯(lián)系。他注重闡釋身體空間的生產，揚棄了物質資料生產和資本的積累、消費。人的身體空間也成了空間生產的對象，成了生產方式，是空間社會化的現(xiàn)象。身體空間不再是空洞的容器或抽象思維范疇，而是身體空間生產過程，是身體與空間生產相互交融的產物?！白屆恳环N技術方式都用來改變日常生活?！盵1]203傳統(tǒng)觀點認為，幸福來自永恒的靈魂，而不是易腐朽的身體。文藝復興以來，身體得到重新重視。馬克思認為，滿足身體的基本需求是社會實踐的基礎。身體是歷史的基礎，創(chuàng)造著社會生活。空間異化批判與身體理論密切相關，通過對身體節(jié)奏的考察，完善了文化批判。列斐伏爾闡釋的空間是用身體體驗的空間，是通過身體實踐展開的空間，是資本要獲得更多剩余價值的空間。其一，身體是空間性的。在人對物質資料生產對象和工具產生影響之前，人的身體就是空間性的，而且身體只能在空間中才能有發(fā)揮功能的條件。其二，空間也是身體性的。人在獲得全面自由發(fā)展之前，能夠運用身體機能感知空間。而人在借助身體機能獲得全面自由發(fā)展之后，身體與空間仍在互動，仍能建構有利于人全面發(fā)展的身體空間。列斐伏爾是要將身體提升到元哲學的初始位置，以給予身體更多的空間象征意義，并試圖通過節(jié)奏分析恢復身體的總體性。

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一大批學者都考察了這一理論，并通過一系列的論述對馬克思思想作了人文闡釋，也對唯物辯證法作了進一步的發(fā)揮，得出了人學辯證法思想。在黑格爾視野中，“辯證法就是實踐的合理性”[2]122，并能夠為歷史進步提供理論支持，“辯證法能夠為合理地解釋人類實踐的超越性、歷史發(fā)展之進步特征提供強大的理論支持”[3]100?？臻g辯證法沿襲著總體人辯證法的思路和邏輯，是通過呈現(xiàn)和解釋展開的，“呈現(xiàn)與解釋(資本主義) 對馬克思主義都一樣重要，事實上離開前者，后者就是不可能的?！盵4]100列斐伏爾利用辨證方法考察城市空間，注重闡釋身體空間的生產，而揚棄了物質資料生產。傳統(tǒng)的空間是物質生產活動的載體和場所，是能夠測量的客體，呈現(xiàn)出非意識形態(tài)特征。列斐伏爾認為“節(jié)奏”范疇是比較混沌的，他沿襲了尼采的觀點，認為尼采對空間的關注有利于更好地認清歷史。“他們要為藝術和日常生活的更一步整合而論辯。”[5]99藝術革命就是用勇敢的精神對日常生活空間結構進行變革。今日之身體則在哲學、話語和話語理論之外。

列斐伏爾作為空間批判理論的發(fā)端者和主要代表，促進了當代社會批判理論向空間轉向。人們關注的不再是空間的初始意義，而是注重考察空間生產過程?？臻g生產不是中立的，而是具有能動性，是工具和目標、手段和目的、客觀和主觀、實在和虛擬、策略和本質的統(tǒng)一。空間生產超越了抽象而達到了具體，蘊涵著人的日常生活過程；不是靜止的，而是不斷流動的?？臻g辯證法是社會生產實踐的交替進行，但空間辯證法不一定就能變革現(xiàn)實的空間結構。空間生產與社會歷史、生產實踐融合在一起，讓社會、時間、空間形成三位一體的互動機制。

2 空間異化批判的展開邏輯

列斐伏爾是《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法文版的翻譯者，青年馬克思的“異化勞動”理論深深地影響了他。近代理性主義思潮強化了空間認識的“意識性”。馬克思憑借引入“實踐”概念達成了哲學變革，列斐伏爾則憑借引入“空間辯證法”，變革了傳統(tǒng)的空間認識，得出“社會空間是社會產物”的觀點。

列斐伏爾指出，隨著資本增殖邏輯的演化，技術理性愈加擴張，符號的指稱意義與實際的物品發(fā)生分離?！霸诳臻g里重新?lián)肀眢w，把身體作為空間的創(chuàng)始者(或生產者)?！盵6]407語言符號原本是以具體的指稱物為根據(jù)的，但媒介技術沖擊了現(xiàn)實世界，符號成了現(xiàn)實被抽象后的碎片，是日常生活的斷裂，讓物理空間被遮蔽。在媒介影象的包圍下，客觀事物變成符號，展示為一系列的影象，并取代了真實的自然世界。符號的指稱是內在的含義，是真實意義的微妙表達。符號的能指和所指的關系和商品的交換價值與使用價值的關系有同等地位，這就將商品與符號進行了抽象對比。符號的能指遮蔽了現(xiàn)實，又構造了現(xiàn)實。符號的能指作為后現(xiàn)代發(fā)達工業(yè)社會的運行機制，憑借構造象征意義操控了現(xiàn)實，讓世界成為一團理不清的迷霧，由此，符號占據(jù)了社會的主體地位，讓生活成為抽象的存在，語言變成自己的指稱物，成為自己生產自己的元語言。

列斐伏爾稱，科技和工業(yè)生產讓指稱脫離能指和所指，改變了符號的現(xiàn)象形態(tài)，讓符號意義和現(xiàn)實物品發(fā)生斷裂。作為元語言的文字書寫消解了能指和所指，讓關系展示為混亂情形。當代科技的分工日益細化，讓工具理性滲透進日常生活，使生產和勞動日益分層。科技是社會分層的基礎，而文字書寫則為后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提供規(guī)則，讓空間生產有效進行。工具理性和文字書寫對符號生產有重要意義。語言隨意組合意義，塑造社會關系和組織，讓能指和所指產生隔閡，但能指和所指也能互相影響，共同構造出虛假的世界?？傊?，符號讓元語言塑造社會組織和關系。符號造成了晉升的假象，制造了等級和差別，讓人們誤以為差異就是進步。符號用不停的變動制造社會進步的幻覺，給人們帶來虛假的希望，以為通過努力就可以獲得自己想要的。符號的變動只是幻覺，造成關切的假象，實際仍按照舊有的模式運行。符號的意義呈現(xiàn)出對個體的關懷，滲透著資本的意識形態(tài)，展示著處于異化當中的人的冷漠和麻木。符號讓物品脫離其實際功能，變成了虛假滿足目標。物品不需要實用功能來展示，只需要符號。只有遮蔽物品，符號的意義才能呈現(xiàn)。物品越多，需求越少。消費社會制造的需求不是人的真實需求。它用符號來否定真相，用虛像來遮蔽真實的歷史，用美學影象替代日常的現(xiàn)實。消費是當代社會的自我展示，是符號編碼生成的意義的系統(tǒng)體系。人們在消費中獲得的只是幻覺。消費利用符號掩蓋真相，媒介制造的符號造成了虛假的世界。廣告激發(fā)消費的欲望，讓欲望變成后現(xiàn)代社會的主導力量。

列斐伏爾認為，當代社會的主導模式已經從生產轉向消費，并憑借符號操控整個日常生活。廣告是符號社會的中介。符號背后隱藏的是資本的意識形態(tài)，成了消費的支持者，制造出游戲的社會。符號利用不停的變動制造了平等的幻覺，造成了平等的假象。資本家宣稱平等和自由，始終沒有實現(xiàn)。符號制造的平等，既是幻覺，又是虛假的，根本沒有實際意義。不平等是消費社會的本質和形成條件?，F(xiàn)實與符號是相互作用的，現(xiàn)實瓦解著符號，符號遮蔽著現(xiàn)實。社會符號經歷了象征、符號、信號三種形態(tài)的變化。象征出自于自然空間，占據(jù)符號學領域的時間很長，有著社會涵義。隨著書寫的進步，象征轉向符號。符號與日常生活相聯(lián)，呈現(xiàn)社會關系。網(wǎng)絡技術的發(fā)展，讓符號轉向信號。信號的意義由人們約定俗成，與具體的語境緊密相關。信號由對立的范疇構成，讓符號的意義消解，構成單向度的系統(tǒng)。信號憑借符號編碼展示自己，形成強制的體系，遮蔽了真實，壓抑了人性。大眾文化是消費再循環(huán)的產物，讓人們不能參與新文化的創(chuàng)造。文化再循環(huán)就是文化丟失了精神實質，而一心追求形式的多變和花樣的繁多而變成了低俗的時髦物的現(xiàn)象。

馬克思把其批判矛頭指向資本主義社會，列斐伏爾也將興趣點放在批判資本主義抽象空間上?？臻g成了階級利益爭奪的戰(zhàn)場。隨著科技浪潮的興起、生產工具的改進，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發(fā)生了質的變化，已經不是用耕牛為工具犁地的農民的身體，而是資本控制的身體?！翱臻g的生產開端于身體的生產?！盵6]170身體空間變成了最主要的商品，商品的異化轉化為身體空間的異化，即身體創(chuàng)造了空間，而空間卻作為一種異己的存在物壓抑、規(guī)訓著身體，“人的身體、自然需要被異化。”[7]4空間生產方式有其自身的歷史形態(tài)，大致歷經欲望生產、空間中事物生產、空間生產及詩意生產等階段。每一種社會生產形式都有其配套的社會空間形態(tài)。社會生產方式的轉變必然要求新社會空間形態(tài)的創(chuàng)造。

列斐伏爾稱，在恐懼蔓延的后現(xiàn)代社會中，消費者的需求也被符號意義規(guī)整為本能，即便不斷流動的時間，也被空間分割為碎片。因此，一切事物除了符號允許的意義外，不準表現(xiàn)出別的意義。符號割裂了社會關系，讓一切失去實質內容，也使真實隱藏不見。人們的交往只有空洞的形式，沒有真實的價值。靈魂是荒涼的沙漠，情感處于冰點，成了無意義的象征物，生產出眼花繚亂的視覺影象。媒介生產代替了商品生產，祛除了對話和交流，讓現(xiàn)實成為可供觀賞的符號影象。媒介支配下的符號世界，讓交流成為獨自的碎片，讓大眾成為被操縱的客體。信息泛濫導致大眾的盲目，變成機械麻木的片面人。個體不復看重自由民主，而是瘋狂的消費，加強了發(fā)達工業(yè)社會的凝聚力。大眾媒介的抽象性造就了專制體制，消解了日常生活的真正意義。列斐伏爾借羅蘭巴特的零度概念，闡釋了文化意義消散后帶來的恐懼虛無主義的蔓延。巴特的“零度”范疇來自文學領域，表示文學寫作遠離日常生活的趨勢。這里，巴特的零度概念指稱的是符號意義的出場，是偽裝中立實則冷眼旁觀的狀態(tài)。列斐伏爾覺察到了文字作為風險社會異化根源的地位。文字讓社會有了規(guī)定，也有了機械麻木，約束了行動，也制約了語言。人在高壓和強制下失去主體選擇能力和反思批判能力。這顯然與馬克思的人性理論、馬爾庫塞的人學觀有異曲同工之妙。他指出了技術理性對人們的壓制，指出了集權主義對人們的迫害。當代人生活在壓抑的狀態(tài)中，讓自己麻木沉淪?？臻g與政治的緊密結合，讓空間成為各種利益爭奪的場地。

列斐伏爾既明確了空間范疇，也建構起了空間與社會、精神、日常生活的聯(lián)系。詩性語言、藝術語言被抽空為編碼、符號；能指符號脫離所指現(xiàn)實；商品變成了景觀圖像；商品拜物教轉變?yōu)榉柊菸锝?。資本主義社會政治統(tǒng)治的主導模式不再是赤裸裸的專制統(tǒng)治。抽象空間憑借隱性的、潛在的、發(fā)散的暴力操控社會，讓專制偽裝成平等，高壓偽裝成自由，暴力偽裝成人權。抽象空間實質帶有恐怖主義色彩，憑借巨大的知識、權力網(wǎng)絡，隱秘地管制著每一個社會成員，而被壓制的人們絲毫未察?！笆澜缟线€有什么能比身體這個更加脆弱、更加容易折磨的東西嗎?”[8]89空間生產不斷擠壓自然空間，不斷用社會關系的抽象空間代替差異多元的具體空間?？臻g生產具有社會維度，是人對空間生產的意識構成，是構想的藝術層面，對應的是認知，是人們生活和居住的空間，屬于日常生活層面，充滿欲望和差異?？謶稚鐣奶匦詰{借文字的書寫展示出來。列斐伏爾聲稱，文字書寫是人類社會文明的技術奠基?？萍嫉倪M步讓文字書寫上升為上層建筑。文字書寫以文本呈現(xiàn)，進入日常生活經驗，憑借象征意義代替感性經驗，變成具有指稱意義的元語言；憑借技術理性制造符號，讓日常生活變得多元。

空間生產是蘊涵社會歷史和文化意識的，是社會關系和政治形態(tài)生成的過程?？臻g生產是人參與的生產活動，必然滲透著社會的階級沖突和斗爭，必然反映著社會矛盾和貧富分化。空間生產資本化讓空間剝削和空間矛盾更加嚴重，憑借空間剝削將底層民眾驅趕到邊緣空間，讓邊緣空間成為矛盾匯集地和革命力量聚集地。空間剝削的日益嚴重，讓空間革命一觸即發(fā)。在當代社會，伴隨著空間集權化和政治化的是對抽象空間的抗爭。因此，階級斗爭的焦點是對空間權力的爭奪。空間是社會行為的產物和結果，從而充滿社會文化意義。空間的社會意義與符號活動緊密相關。社會空間完全可被視為一個文本和思想意識符號，是一個符號意義生成過程?？臻g的符號意指包括表征、對象、解釋項?？臻g生產內部充滿意識形態(tài)斗爭，包含無數(shù)的社會關系，以城市化為中心，尤其體現(xiàn)人口聚集中心的形成。

列斐伏爾不僅關注醫(yī)院、學校等非日常生活的體制化空間，更關注人的微觀日常生活空間。日常生活空間因為抽象權力介入失去開放和靈動，而變得封閉和僵化。人既要參與群體活動，又要避免他人對私人空間的入侵。空間生產及其中的一切都成了資本增殖的工具。資本主義通過空間生產鞏固了資本主義統(tǒng)治秩序和空間剝削，也加速了自己的滅亡?？臻g生產引起了諸多矛盾，矛盾必然引起強烈對抗。反抗力量不僅消解了空間生產，也延緩了資本主義的空間生產?？臻g生產讓人們產生空間聚集，從而產生空間擁擠，人們需要生產出新的空間形態(tài)以生活。要獲得新的生活方式，必須變革空間形態(tài)?？臻g的同質性和碎片化必須用差異性才能瓦解。反對空間剝削和壓制，必須進行日常生活革命。日常生活空間具有反對集權專制的功能，能夠讓人民群眾發(fā)揮創(chuàng)造作用?？臻g是宏觀的，日常生活是微觀的，兩者共同構成人的存在條件。日常生活空間外在于經濟和政治，是新的政治革命平臺。

列斐伏爾主張，用節(jié)日空間消解空間異化?！霸谀抢铮瑩淙胛覀冄酆煹氖枪糯澜琰S金時代的美妙景象！”[9]180構想的空間是精神空間，而生活的空間是身體空間、社會空間。因此，社會空間也是先驗經驗的產物，是具有感性的世界存在。當代消費文化與身體空間、性的流行文化緊密相關，適應了人的身體空間要求解放的需求。人的身體空間離不開精神生活，不僅創(chuàng)造了精神產品，也享受著精神產品。人的身體空間是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載體，具有自然性、社會性和精神性。人的身體空間顯示的是模糊狀態(tài)，不僅擔負精神價值，也具有象征符號價值，是具有鮮活生命力的形體。消費文化是陽具中心主義和女性身體主義。陽具中心主義在男女身體中特別強調男性身體的中心地位，構成了傳統(tǒng)語音中心主義和邏格斯中心主義的一部分。人的身體受制于人的理性，真正存在的不是肉體，而是被理性邏輯規(guī)則和語音中心主義規(guī)定的身體的替身。真正的身體空間和欲望到達不了文化符號體系中。我們批判傳統(tǒng)的陽具中心主義，不是為了顛覆男女對立的敘事結構，而是為了讓真正的身體空間呈現(xiàn)于生活中，排除理性和道德對身體的干預。傳統(tǒng)文化中，女性的身體器官是從屬于男性的，是為了符合男性的欲望和利益，男權思想滲透進社會生活各個角落。資本主義讓女性身體與科技結合，又與自由平等等權利相關，更嚴格地從社會文化規(guī)范方面制約女性身體，造成了對女性身體的全面管束，讓女性在社會生活各方面都承受了壓力，迫使自己按消費娛樂的規(guī)則約束身體。后現(xiàn)代號召女性以高度的自由和游戲對抗資本規(guī)則，主張將女性身體重新拉回混沌模糊的狀態(tài)，打破主客體界限，實現(xiàn)完全的游戲狀態(tài)。消費文化是對男性霸權的反叛，是作為文化資本身體的顯現(xiàn)。

列斐伏爾認為，消費文化中最推崇的美麗東西是人的肉體。人們關注肉體欲望，主張身體的徹底解放，身體代替靈魂起著政治意識形態(tài)作用。消費破壞了傳統(tǒng)文化的和諧，破壞了等級秩序的穩(wěn)定，讓身體成為社會關系的一部分。人的身體被當作資本，被當作崇拜的對象，被納入符號體系，色欲成為社會運作的重要因素。由此，身體、性、政治權力構成復雜關系。統(tǒng)治階級善于將政治意圖滲透進流行文化中，滲透進人的身體需求中，讓權力成為游戲規(guī)則。人的身體已經貫穿于社會各領域，成為社會文化的基本單位。政治對于身體的控制，已經不是赤裸裸的懲罰和規(guī)訓，而是利用道德和規(guī)則讓肉體欲望符合社會規(guī)范。消費文化讓身體和性的美學大大流行。色情是道德范疇，是誘發(fā)情欲的道德現(xiàn)象，有很大的主觀性，體現(xiàn)人的精神面貌。藝術中的色情符合藝術自由原則，應該用藝術規(guī)則約束，而不是現(xiàn)實道德。藝術應拋棄道德，不能用傳統(tǒng)禁錮最多的性來制定道德原則。藝術的肉體表演，也是為了反對陳舊的道德枷鎖，以呈現(xiàn)一種不受限制的時空。

列斐伏爾聲稱，馬克思以階級斗爭為主體的政治革命，并不能把人的身體從日常生活的異化中解放出來。長期以來，人們總是把社會主義革命理解為國家政權的更替、實行生產資料公有制、有計劃按比例地組織經濟生產。實際上，這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革命”，仍然是舊的“經濟增長的意識形態(tài)”。任何創(chuàng)造新制度的行動都沒有消除異化反而加重了日常生活異化，加重了國家政治權力異化。蘇聯(lián)雖然實行了社會主義，但日常生活中的異化、政治意識形態(tài)異化比資本主義更嚴重。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共產主義革命并沒有引導人們創(chuàng)造出他們所宣稱的新的生存方式。因此，空間上要進行都市革命，即在城市中心生產出適合人類生存的總體性空間。

3 空間異化批判邏輯辨識

列斐伏爾對馬克思社會空間批判作了繼承、創(chuàng)新及超越。我們需要理清馬克思與列斐伏爾空間思想的異同。二戰(zhàn)之后，發(fā)達工業(yè)社會取得了長遠發(fā)展，物質產品極大豐富，城市化風起云涌，傳播媒介得到大規(guī)模的普及，人們的交往日益便捷。列斐伏爾在新的時代背景中，把馬克思的批判精神運用到對當代社會空間生產批判中，既堅持了馬克思歷史辯證法，又堅持了馬克思對資本的批判，從而強化了馬克思社會批判的空間維度。列斐伏爾的“生產”主要不是指馬克思主義視域中的物質資料生產，而是身體性空間生產，即身體具有空間性，空間也具有身體性。

列斐伏爾不贊成馬克思的唯物史觀，而贊成尼采的永恒史觀，不贊同線形歷史觀，而得出循環(huán)的歷史思想。尼采聲稱，萬物循環(huán)往復，滅亡后就是新生。歷史是多面體，而不是直線，一切都有著多重的涵義，而不是單面的。身體活動需要空間，而社會空間也起始于身體活動?！霸跁r間和空間中，沒有重復也就沒有了節(jié)奏……但是沒有完全相同的重復……”[10]6列斐伏爾繼承尼采，憑借身體體驗活動考察、組建空間。身體與空間有著緊密聯(lián)系，在身體獲得全面發(fā)展之前，身體就有了空間并能生產空間。傳統(tǒng)哲學高揚精神的價值，而忽視身體本能。尼采呼吁復歸身體本能，讓身體擔當歷史解放的重任。他倡導一切以身體本能為中心，批判歷史和現(xiàn)實，實現(xiàn)了社會批判理論的身體轉向。當代社會對身體的奴役更加嚴重，憑借媒介符號對身體沖動、欲望和激情進行隱秘地操控和規(guī)劃，讓人成為沒有自由意志的機器，需要把日常生活空間雕刻成藝術性產品。列斐伏爾認為，馬克思對蜘蛛織網(wǎng)的分析脫離了現(xiàn)實，蜘蛛也有自己的身體空間。任何生命體的空間感都是從身體開始的?！吧眢w空間生產的基礎是人體的能量和激情，而不是技術和理性?！盵11]42只有身體的非理性能量才能將生命從頹敗的情形中拯救出來，并生產出新的空間形態(tài)。列斐伏爾用尼采的視角闡釋他的身體變革理想，主張空間變革要從身體變革開始，用身體對抗抽象空間，從而制造出差異空間。他的身體空間理論，面向未來，有著無限的倫理可能性。

隨著城市化的發(fā)展，空間本體論正在成為學界研究的熱點?！皩W者們也竭力突破傳統(tǒng)對空間的絕對認識和相對認識，努力建構一種社會意義的空間觀念。”[12]60在此理念驅使下，一種質疑傳統(tǒng)對空間絕對性或相對性的觀念正融入人的身體感知和經驗，讓空間與身體互動?！吧眢w空間”最早的提出者是法國哲學家梅洛·龐蒂。他努力將一切都建構在人的身體感知、經驗及行為上。他指出，身體是多元復雜的，既不是明確思想，又不是真實實體，而是實在與意識的互動存在，是身體和靈魂結合的總體存在。身體各個器官不是機械的，而是和諧的有機體，是能動參與日常生活空間建構。“脫離了人類物質生產客觀規(guī)定性的實踐就是自由的、任意的主體活動?！盵13]61在此意義上，空間是一種身體化的空間存在。后來，空間的身體性或身體空間引起福柯和列斐伏爾的興趣。?？轮饕U釋的是“被訓服的身體”。列斐伏爾則闡釋身體的主體地位，這種闡釋更沿襲了尼采的觀點，即身體具有主體地位，形成“身體——主體”，身體不是政治權力空間的烙印。

總之，列斐伏爾把后現(xiàn)代發(fā)達工業(yè)社會的生產模式概括為空間生產，將結構主義符號學、馬克思政治經濟學和空間社會學相結合，運用到了對日常生活空間異化現(xiàn)象和意識形態(tài)的批判。列斐伏爾的空間異化批判具有強烈的社會意義內涵，闡釋了空間的社會意蘊，并集中論述了發(fā)達工業(yè)社會的城市化進程，明確指出了身體空間對空間生產的意義，是一個很大的進步。空間異化批判不僅繼承了馬克思的社會批判，還沿襲了結構主義符號學思路，以社會空間現(xiàn)象批判和文化證偽為主題，集中表現(xiàn)了日常生活革命和總體性藝術革命的變革方案。列斐伏爾對消費社會的前景是悲觀的，對社會空間的異化現(xiàn)象作了揭露，但沒提出切實可行的克服異化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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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亙稼)

Logic of Alienation Criticism in Lefebvre's Space Production

SUNQuansheng

(CollegeofHumanities,ShandongNormalUniversity,Jinan,Shandong,250358,China)

On the logic of appearance,Lebvre applied the Marxist critique of capital to the analysis of spatial alienation,and pointed out that spatial alienation was a concentrated expression of capital appreciation,which linked spatial alienation with urbanization,political power and daily life.On the logic of development,the space alienation criticism was closely connected with Marx's social critique and leftist politics,presenting the tendency of anti-essentialism,advocating difference and de-centrality,which ha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Sujia and Harvey's space theory.

Lefebvre;space production;alienation criticism;logic

2016-08-31

孫全勝，男，山東臨沂人, 山東師范大學人文學院講師，哲學博士，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哲學、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2BZX078)；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08JA720004)。

C912.81

A

1008-5645(2016)06-005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