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君華
離家還有七八里路的時候,中巴車還是拋錨了,像一個突發(fā)心肌梗塞的老人,趴在寂靜的山村公路上再也不肯動彈。
乘客早就質(zhì)疑這破車不行,叮兒當(dāng)啷的,路上肯定要出問題。但當(dāng)時司機叼著煙說:“坐不坐?不坐拉倒,哪那么多廢話?”
乘客們沒辦法,只得一個一個上去了,徐剛也跟著上去了。因為除了這輛破車,鎮(zhèn)上實在看不到任何多余的一輛車。
果不其然,半路車壞了。
司機又叼起一支煙,沖車?yán)飪H剩的四個乘客喊道:“都下去走吧,車動不了了?!?/p>
徐剛只得拎著行李疲倦地走下車,漫天飛舞的大雪依然在跳躍,大地早已經(jīng)被染成了白色,白茫茫一片分外耀眼。
村莊霍地胖了一圈。
已經(jīng)是除夕夜的十點鐘了,不會再有任何一輛車來,徐剛只能拎著行李往家的方向走。
這個年,徐剛本來是不打算回來的,他在電話里對娘說:“娘,我過年不回來了,工地不放假?!?/p>
娘說:“兒,回來吧?!?/p>
隔了一天徐剛又給娘打電話:“娘,火車票不好買。我去了車站一趟,沒買著?!?/p>
娘說:“兒,回來吧?!?/p>
娘反反復(fù)復(fù)就是這一句話,徐剛只好決定回來。
包工頭跑了,徐剛一年白干了,這個年他怎么過?
徐剛一個人慢悠悠地走在鄉(xiāng)村公路上,心里盼望著早點到家,又盼望著永遠(yuǎn)走不到家。一年到頭,兩手空空,怎么面對娘呢?
或許是雪壓斷了電線,公路穿過的村莊竟沒有一戶人家亮著燈,徐剛的心情也似這寒冷的村莊一樣降到了冰點。
徐剛茫然地朝前走著,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此刻正走在回家的路上,除了娘。此刻娘一定站在屋門口等他,想到這里,徐剛趕緊加快了腳步。
所有的鳥都躲了起來,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徐剛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嘎吱作響。終于,他走到了青石橋頭。
過了青石橋頭就是家,徐剛沒有加快步伐,反而減慢了步子。他又猶豫起來:“怎么面對娘呢?”
這時橋頭的一座白色雕像突然開口說話了:“是我的兒嗎?”
徐剛嚇了一跳,但馬上聽出那是娘的聲音,娘在青石橋頭站成了一座白色的雕像。
“娘,是我。”徐剛連忙扔下行李,撣掉落在娘頭上和身上的雪花。
“娘,怎么不在家里等?”徐剛責(zé)問道。
“我來望我的兒呀,兒,你回來了啊。”娘摸徐剛的臉,娘的手在顫抖。
徐剛握著娘的手說:“娘,我們回家吧。”
娘也說:“兒,我們回家?!?/p>
徐剛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了山坳上家里的燈,那是一盞微弱的、昏黃的、跳躍著的煤油燈,整個雪夜里唯一的一縷光。
徐剛和娘坐在燈光下吃餃子。
徐剛說:“娘,包工頭跑了。”
娘把餃子夾到徐剛碗里。娘說:“兒,吃餃子。”
徐剛說;“娘,我一年白干了?!?/p>
娘把餃子夾到徐剛碗里。娘說:“兒,吃餃子。”
好像所有事娘都不關(guān)心,娘反反復(fù)復(fù)就是一句話:“兒,吃餃子?!?/p>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