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勤

州城人都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來自何方。

州城人只知道他是一個盲人，眼睛看不見，卻在醉仙樓前擺了一張桌子，做起給明眼人指路的生意。

州城人習慣把他們叫先生。

他只有三十來歲，州城人就叫他小先生。

人常說，算命查八字，湊錢養(yǎng)瞎子。州城人厚道，有了閑錢，就到小先生的攤子前和他拉呱拉呱。三拉呱兩拉呱，陡然對他肅然起敬了。誰想那小瞎子真是厲害，竟把明眼人說得一驚一乍的。

小事不說了，就說奎五吧?？迨莻€小貨郎，每天挑一個貨郎擔子轉(zhuǎn)四鄉(xiāng)。生意雖然不好，卻養(yǎng)活著一家大小五口人。突然有一天，奎五犯了腿痛的毛病，找了好多醫(yī)生看，就是治不好，家里眼看沒法子過了。奎五的老娘找到小先生問一家的活路。他掐指一算，說奎五家房子的頂梁柱上有一截草繩子成精作怪，把繩子剪掉扔進水里，再用酒火把痛腿揉揉就好了。

老娘給奎五一說，奎五硬撐著爬上樓，頂梁柱上真有一截草繩子?？逍⌒募粝拢舆M水塘?；仡^沽了二兩白酒，用酒火揉揉痛腿，當下輕松，第二天能正常走路，第三天就挑貨郎擔賣貨去了。

誰都知道茂盛綢緞莊的黃老板有個頭疼的毛病，已經(jīng)四五年了。疼起來雖然不至于鉆心，可是手腳發(fā)麻，四肢用不上力。特別是遇上陰雨天，那份痛更是讓人難過。黃老板是有錢人，看遍了州城的名醫(yī)，還去省城看西醫(yī)，也找了好多的游方郎中，花了好多的錢，都不見效。

黃老板找到小先生。小先生問了他的生辰八字，又掐指一算，問黃老板幾年沒有回老家了。黃老板說五年。小先生說，那就對了。你回一趟老家，你老父親的墳頭上生了一棵樹，你把樹拔了，毛病就好了。黃老板回了一趟老家，父親的墳頭上真的有一棵小樹。拔了樹，他立馬經(jīng)絡通暢，通體舒坦。

小先生生意越來越好，找他的人越來越多，還有很多外地人。當然，也有不服的，比如麻六。麻六是個二鬼子，無惡不作，壞事做盡，州城的人恨不能扒了他的皮。他身后有日本鬼子，人們敢怒不敢言。

麻六聽說了小先生的傳奇后，提著槍來找小先生的麻煩。好心人提醒小先生躲避一下，小先生卻搖了搖頭，人們只好躲到一邊看熱鬧。遠遠看去，麻六兇神惡煞一般，小先生卻沉著應對。末了，麻六悻悻離去。一連幾天，麻六來時兇神惡煞，最后都是悻悻離去。

幾次三番，州城不見了麻六。有人說麻六領(lǐng)著手下的二鬼子炸鬼子的炮樓時炸死了，有人說麻六投奔了國軍，也有人說麻六投奔了八路。問小先生，小先生搖頭一笑，也不做答。只知道找小先生問路的人很多，好像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路子。

小先生的生意更紅火了，駐扎在州城的洪團長也請他算命來了。

洪團長是州城偽軍的團長，官運財運樣樣通達，可惜沒有兒子。三年間他連續(xù)娶了四房太太了，還是不見一男半女。洪團長望子心切，找到小先生，問如何才能得到一男半女。小先生掐指一算，又搖頭晃腦一番，說，你回家去把你家正房后面的下水道用竹竿捅一下，啥都有了。

洪團長回家后，親自用竹竿疏通下水道。過了兩個月，幾個太太相繼懷孕，第二年洪團長就得了兩男一女。洪團長一高興，不僅親自送來一千塊現(xiàn)大洋，還要請小先生做師爺。小先生收了大洋，堅決不當洪團長的師爺，依然忙著為明眼人指路的生意。

小先生雖然沒當洪團長的師爺，卻操心著洪團長的事情。洪團長有什么事，都會把小先生請到府上協(xié)商，小先生也盡心竭力。在那個艱難的時期，洪團長的隊伍越來越壯，兒女也越來越多，各方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通達。

后來呢，洪團長竟然帶著人馬投奔了八路。

再后來，小鬼子投降了。人們看見小先生的攤子前來了好多的軍人，有八路，有國軍，還有洪團長，還有失蹤很久了的奎五。他們都是來感謝小先生的，感謝小先生給他們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

小先生連忙說，我要感謝你們呢。我是個瞎子，殺不了鬼子，感謝你們替我這個瞎子去殺鬼子呢！

小先生說完就笑，笑得一臉燦爛。

選自《商洛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