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實
在即將踏進某紅軍師營地時,我的心里已潮起肅然。我在中學(xué)課堂上就知道了鐵軍,50年后終于有機緣走進鐵軍軍營了,肅然是很自然發(fā)生的情感。
我看到一輛又一輛不同功能的坦克和裝甲車。我被允許爬上一輛坦克,駕駛艙蓋打開著,第一次看見真實坐在狹窄的駕駛艙里的一個士兵,便和他交談起來。我端詳著這個車長,瘦瘦的黑黑的老老實實的。我已經(jīng)喜歡上這個純樸的車長,便向身邊一位軍官請示,想和他照相。得到許可,幾位作家都爬上坦克和他照相。那一刻,我們成了他的“粉絲”。
我還是第一次觀看士兵的軍事技能訓(xùn)練和火炮打靶。一只像蹺蹺板一樣支著的長方形鐵皮箱里,鉆進去幾個士兵,一頭被拽下,另一頭便翹到空中,反復(fù)起落反復(fù)顛簸,受訓(xùn)的士兵在箱中該是怎樣一種滋味?這是為著生理和心理的適應(yīng)性而特設(shè)的訓(xùn)練項目。還有一項鉆火圈,連續(xù)排列的鋼圈上潑灑著汽油,點燃便起了烈焰,一個一個士兵躍起鉆過,如魚兒般輕盈自如。早晨還下著大雨,地上是水潭和稀泥。士兵們從火圈魚貫而過撲到泥水里,迅即爬起又沖向另一個火圈。這同樣是心理訓(xùn)練,為鍛煉一種沖鋒的勇氣,殺向刀山火海的勇敢精神和強勢心理。更令我感到驚心動魄的一幕,是士兵從正在行進著的坦克底下爬過去了,泥水已不在乎。我看著在泥水里、燃燒的火圈中和滾動的履帶間躍動著的士兵的身影,不覺之中淚水模糊了眼睛。我剛剛從城市走進曠野里的訓(xùn)練場,一下子還無法把這里發(fā)生的事和城市里的影像連接起來。愈來愈美麗的城市,街心花園的一棵花樹和一株草,都接受可以說無微不至的呵護和保養(yǎng),更不要說這個盛夏季節(jié)里閃過街頭的俊男靚女、萬紫千紅的時裝了;女孩稍有褪色的口紅、眼影來不及坐下來修整,在大街上一邊行走一邊對著鏡子描畫……而在這遠(yuǎn)離城市的山野泥水里的士兵,健壯的身軀躍起騰移的身姿,卻展示著生命無與倫比的活力。
前天在另一個兵營,我聽到一支士兵創(chuàng)作士兵演唱的歌曲。我一遍聽下來便記住了其中最為撞擊我心靈的兩句:兵的守候,兵的支撐。這是從士兵胸懷里流淌出來的誓詞,含蓄卻又飽滿,無疑是新世紀(jì)士兵情感和壯懷的表述形式,不再是“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那樣的語言方式了,然而核心的質(zhì)地是一樣的崇高?,F(xiàn)在,在鐵軍士兵的訓(xùn)練場上,我不僅看到他們“守候”和“支撐”的內(nèi)涵,而且看到他們?yōu)橥瓿伞笆睾颉焙汀爸巍绷x無反顧的行為。我也很自然地浮起一幕陳舊的歷史圖景,地圖上不足小拇指蓋大的國家,都曾經(jīng)長驅(qū)直入到中國來劃界圈地。那個時候的中國,缺失了“守候”的意志,也沒有“支撐”的力量?,F(xiàn)在有了,鐵軍在。
火炮實彈打靶,在我看來真是驚心動魄。這是中國制造的最先進的幾種性能的常規(guī)炮,轟天撼地的響聲尚未落下,裹著火焰的炮彈曳過空中,劃出一道壯麗的弧線,擊中對面山坡上的目標(biāo),挾起一團白色的煙霧。幾門火炮合打一個目標(biāo)時尤為壯觀,從不同方位同時發(fā)射的炮彈,織成一方火的湍流,擊中同一靶心。此刻,連最含蓄的人都躍起歡呼了,我老漢自不例外。
這是今天的鐵軍。應(yīng)該是秉承著自創(chuàng)立以來的意志和作風(fēng)的鐵軍,又是比任何時候裝備更精良、心理更強悍的鐵軍。人的脊梁隱藏在體內(nèi),支撐著直挺的身軀;鐵軍和人民解放軍的各個兵種形成的合力,是我們國家和民族的脊梁,支撐著民族和國家的尊嚴(yán)。這樣,每一個公民才能坦然愉快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然包括我和同行的懷著各種藝術(shù)趣味的作家,自然也包括一邊走路一邊抹著口紅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