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梅芳,劉曉華
(1.河北工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 天津 300401;2.滄州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北 滄州 061001)
科幻世界的性別重構
——論伊恩·M·班克斯的《游戲玩家》
石梅芳1,劉曉華2
(1.河北工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 天津 300401;2.滄州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北 滄州 061001)
當代蘇格蘭作家伊恩·M·班克斯十分關注人類的性別身份問題,他在科幻小說“文明”系列中設想了未來人類自由轉換性別的雙性同體模式。《游戲玩家》作為“文明”系列的代表作,在性別問題上挑戰(zhàn)了激進女性主義關于生育問題是兩性平等關鍵因素的觀點。小說引入中性人主導的、以游戲勝敗決定個人社會地位的專制帝國“阿扎德”作為參照物,指出了激進女性主義者堅持女性氣質的優(yōu)越性可能走向本質主義,引發(fā)新的性別不平等。因此,他設想了一種靈活的生理性別,既可以實現(xiàn)性別平等,又可以保留性別差異,并尊重女性作為母體孕育后代的傳統(tǒng)生育觀。性別問題只是班克斯思考社會問題的一個剪影,他對人類本性中的“自私和互相仇恨的沖動”深懷戒心,認為本質主義思維如同一種歷史的回聲,作為“原始的東西”隱藏在人類本性之中,不但威脅著兩性平等,更威脅著理想“文明”社會的未來。
性別身份;雙性同體;伊恩·M·班克斯;科幻小說;蘇格蘭
當代蘇格蘭小說家伊恩·班克斯(Iain Banks,1954—2013)是2008年《泰晤士報》評選的“1945年后最偉大的50位英國小說家”之一,在主流小說和科幻小說兩個領域均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自1984年發(fā)表處女作《捕蜂器》(TheWaspFactory)以來,他共出版了27部長篇小說,包括署名“伊恩·M·班克斯”的12部科幻小說,其中3部作品獲得“英國科幻獎”,1部獲得“雨果獎”提名。在這些作品中,班克斯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最天才、最不拘一格的……當代蘇格蘭作家”[1]933的創(chuàng)作才華,打造了銀河系的烏托邦社會“文明”,虛構了發(fā)生在銀河系內(nèi)外的一系列驚天動地的事件。班克斯的整個科幻小說體系在宏觀上處理的是“他者的問題”[2]235,即通過星際文明之間的沖突與對話影射當代社會問題。在他處理的眾多“他者”問題中,性別關系是核心之一,他甚至將生理意義上的“雙性同體”和“性別轉換”視為人類獲得平等與自由的關鍵因素。蓋文·米勒(Gavin Miller)在《蘇格蘭的科幻小說》一文中指出,當代蘇格蘭科幻小說往往致力于書寫曾被排斥在“歷史之外”的因素,而女性領域更是其中備受關注的焦點[3]122。對班克斯而言,母性和童年游戲尤為重要,可以說他的“未來烏托邦社會‘文明’的主題就是重視女性和女性化”[3]130。因此,在班克斯的未來烏托邦社會“文明”中,人類可以根據(jù)喜好和需要轉換性別、戀愛生子,每個人在青春期以后幾乎都是雙性同體的人。
在班克斯筆下,“文明”是銀河系最強大的社會體系,人類生活在星際母艦和星環(huán)上,衣食無缺、安全無虞。智能機器主腦負責“文明”內(nèi)外的決策與安排,嗡嗡機負責打理人類的日常生活,人類因此獲得了最大限度的解放與自由,玩游戲成為其重要的工作和消遣活動?!队螒蛲婕摇?PlayerofGames,1988)是“文明”系列的第二部,講述了“文明”的一流游戲玩家戈奇因一次作弊行為受到嗡嗡機毛鱗-絲殼的威脅,被迫接受星際事務部委派,前往克勞德星系的帝國“阿扎德”參加游戲大賽,結果導致該帝國毀滅的故事。與第一部《菲尼基啟示錄》(ConsiderPhlebas,1987)回溯“文明”與印地拉人之戰(zhàn)的歷史視角不同,《游戲玩家》通過引入性別、財產(chǎn)、權力等級鮮明的專制帝國“阿扎德”,以對比的手法呈現(xiàn)了“文明”的社會體系在保障居民的自由、平等、幸福等各方面的優(yōu)越性,指出二者的根本區(qū)別之一乃是人類居民是否具有選擇生理性別的自由。這種性別自由轉換的設想對當代社會固化的性別身份和性別關系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有助于打破二元對立導致的男女之間甚至是人類個體之間的自我與他者、統(tǒng)治與順從的關系,從而保證人與人的平等。不過,班克斯一貫對“人類自私和互相仇恨的沖動”心懷憂慮,認為這“在迄今為止的社會結構中都沒能得到足夠的控制”[4]15。換句話說,即便未來人類是雙性同體的、擁有轉換性別的自由,與性別相關的沖突、歧視、壓迫、占有等社會問題會得到消解,他構想的烏托邦社會卻仍然要面對人類本性中深藏的“占有的欲望”或“自我所有化的欲望”(巴塔耶)[5]812。厭倦“文明”社會生活、執(zhí)著于歷史、不肯改變性別的游戲玩家戈奇和他內(nèi)心時刻涌動的“原始欲望”構成了“文明”社會體系內(nèi)部的不穩(wěn)定因素,而這也正是“文明”社會的實際主導者是機器的根本原因。
班克斯對性別問題的關注早在其成名作《捕蜂器》中就得以呈現(xiàn),他自稱這是一部“探討性別歧視……和諷刺宗教的作品”[6]200-201。小說中父親對女兒的性別改造固然駭人聽聞,卻也說明班克斯對性別問題(尤其是“雙性同體”)的迷戀并非僅在科幻小說的領域。他的主流小說《惠特》(Whit,1995)、《生意》(TheBusiness,1999)等作品均探討了女性在男性主義至上的社會中所面臨的危機與精神困境[7]123。值得一提的是,班克斯的《游戲玩家》等科幻作品雖出版于20世紀80年代以后,作品的構思和初稿卻完成于20世紀70年代,正值西方女性主義思想高潮迭起之時。在性別問題上,班克斯與女性主義理論家相應和,也試圖尋找一種更開放、更平等的性別關系模式。
20世紀70年代以來,西方女性主義者對理想的“雙性同體”社會進行了探討和辯論,最終將論爭集中到了生育問題上。女性主義的兩個激進流派,激進自由派與激進文化派在生育問題是否為女性受壓迫的根本原因上展開了激烈爭辯。以費爾斯通為代表的激進自由派認為婦女應該以人工生育方式替代自然生育方式,從而解放自我,即想要獲得真正的兩性平等必須進行生理學意義上的革命。激進文化派則認為,自然生育對女性最有利,女性力量的終極源泉正是在她們孕育新生命的力量中,人工生育技術必然有利于男性掌控生育,從而徹底剝奪女性的權力。
在這樣的背景下,女性主義小說家在創(chuàng)作中也將“生育”問題作為性別平等的根本要素來看待。瑪吉·皮厄斯的烏托邦小說《時間邊緣的女人》(WomanontheEdgeofTime,1976)和瑪格麗特·安特伍德的反烏托邦小說《使女的故事》(TheHandmaid’sTale,1985)可以說是對女性生育問題與女權問題論爭的結果。在皮厄斯設想的未來世界“馬塔坡依塞特”,孩子孕育和誕生于“孵化器”之中,即男性精子與女性的卵子在試管內(nèi)受精,胚胎被置于孵化器中的人工胎盤上,最終在孵化器中孕育成熟。在這個層面上,皮厄斯想要表達的就是女性是因其生物性因素本身而受壓迫的,只有擺脫自然生育的牢籠才能獲得平等和自由。但是,激進文化派認為“婦女的受壓迫……在于男人對婦女生育能力的嫉妒和隨之而來的欲望:通過科學和技術手段掌握、控制女性的生物特征”[8]106。在這種情況下,人工生育可能非但不能使女性擺脫壓迫,獲得平等地位,反而會因此加重其受壓迫的狀況。安特伍德對“基列共和國”性別狀況的描寫就闡釋了這一觀點——假如女性的生育能力被控制會產(chǎn)生毀滅性的后果,女人將會被異化為物,變成純粹的生育工具,比如代孕的使女。
激進女性主義者的上述兩種觀點的哲學基礎都是二元論的,即兩性關系是對立的二元,并且總是以一方為權力主體、另一方為權力客體。此前是男性主導,而上述兩種觀點無論哪一種,都是要顛覆這種男性主導的格局,而以女性為主導。
班克斯在科幻小說中描述銀河系的民主社會“文明”和克勞德星系的獨裁帝國“阿扎德”時,也詳細記錄了兩個社會體系的性別狀況與生育問題。他筆下的“文明”是一個依托未來科技發(fā)展的、科幻意義上的純粹“雙性同體”的社會,以基因改造的手段實現(xiàn)了人類性別的自由轉換,從而消解了兩性之間截然對立的狀態(tài)。人類出生后大腦即被植入腺體,從而對疾病免疫,人類還可以主動控制腺體的分泌,從而強化各種生理的感覺,如喜悅、興奮、悲傷。有一種重要的腺體在人類成年之時發(fā)育成熟,專門控制性別轉換。此時,人類就可以選擇自由轉換性別。不過,懷孕和生育仍由人類的女性身份完成。男性可以轉換為女性再懷孕生子,女性也可以轉換為男性與別的女性孕育孩子。通常,“文明”社會的居民選擇自己與伴侶各自生育一個孩子。
由皮厄斯和安特伍德的作品來反觀班克斯的《游戲玩家》,雖然主旨都是試圖圍繞生育問題來解除兩性之間的不平等,但班克斯的“文明”是完美的未來烏托邦社會的樣板,最基本的要素是和諧的兩性關系,特別保證了女性的母親角色,即作為孩子的孕育和撫養(yǎng)者的身份。相對當時的激進女性主義者而言,他對性別自由轉換、生育共同完成的設想既具有革命性,也更具有建設性。因為激進女性主義者相互之間雖然展開了激烈交鋒,卻無一例外地將男性放到了女性的對立面,從而將性別角色固定化、本質化。在這個層面上,激進女性主義者在性別問題上的本質主義傾向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
實際上,關于“雙性同體”(或稱“雌雄同體”)的烏托邦理想問題,在20世紀70年代也曾有過熱烈的討論。激進自由派傾向于認同性別的社會性,所提出的“雌雄同體”主要是社會意義上的,即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的結合,如米利特在《性政治》中提出了“有價值的理想模式”——有價值的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特征結合到雌雄同體的個人素質中[8]75。激進文化派則更多地認同性別差異產(chǎn)生的生理性原因,貶低男性氣質中“凌駕權力”的欲望,如弗倫奇堅持認為雌雄同體的個人素質必須遏制激烈競爭的沖動,代之以培養(yǎng)合作的能力。如上所述,激進派的觀念是二元對立的,女性氣質優(yōu)于男性,因此,即使是“雙性同體”,也是以女性為主導,她們試圖以此來顛覆同樣是二元對立思維的男權中心主義。
兩性關系的不平等的確是父權制社會的現(xiàn)實,傳統(tǒng)的性別關系和性別文化均以男性為中心,將女性的生理特征視為其在社會關系中處于劣勢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因素。激進女性主義者反其道而行之,片面突出女性氣質,以價值優(yōu)劣來構建兩性關系,而忽視兩性關系的和諧建構,這同父權制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一樣陷入了本質主義的窠臼。一旦某一種性別成為主導或優(yōu)勢性別,兩性關系就必然產(chǎn)生“支配”與“被支配”的危險。因此,班克斯在《游戲玩家》中以“阿扎德”作為“文明”的對立面,指出了性別本質主義帶來的危機。
激進女性主義者在探討性別平等問題時,多聚焦于兩性的差異和對立。實際上,現(xiàn)實社會還有一個比女性還要邊緣的群體——擁有雙套生殖系統(tǒng)的“中性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中性人會以手術的方式選擇某一種生理性別,即成為男性或女性。班克斯對阿扎德帝國的生育狀況的設想,就引入了人類社會中的邊緣群體“中性人”,從而與女性主義者所探討的“兩性關系”相互對照。主人公戈奇在乘坐星際飛船前往阿扎德帝國的途中,飛船上的智能主腦向其介紹了阿扎德帝國的社會狀況:
第一,阿扎德帝國有三種性別:男性、女性和中性。中性擁有雙套生殖系統(tǒng),是社會的主導性別,帝國嚴禁性別轉換。
第二,阿扎德帝國沒有自由戀愛,“婚姻”是中性與女性之間的契約,中性娶女性為妻,成為其主人和丈夫。男性、女性僅為生育工具,其中男性負責與中性交配,中性人再將受精卵植入女性體內(nèi),由女性負責孕育孩子。
第三,職業(yè)方面,男性通常為士兵,女性為妻子,而中性人都是游戲玩家,并身居要職。在阿扎德帝國,游戲決定人們的地位和財富,皇帝是決賽的勝者。大型的游戲學院只招收中性人,女性和男性基本無法通過玩游戲的方式改變自身的地位和處境。
空調(diào)系統(tǒng)全年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部分負荷下運行的,而變風量空調(diào)系統(tǒng)可根據(jù)空調(diào)負荷的變化和室內(nèi)參數(shù)的要求,通過改變送風量來調(diào)節(jié)室內(nèi)的溫度。在自動控制系統(tǒng)的控制下,空調(diào)和制冷設備都只按實際負荷需要運行,因此可大幅度降低送風風機的動力耗能和運行費用,大大節(jié)約冷量。根據(jù)風機的風量與功率之間的關系,當送風量減少時,風機的功率大大下降。有關研究結果表明,與定風量空調(diào)系統(tǒng)相比,變風量空調(diào)系統(tǒng)的全年空氣系統(tǒng)輸送能耗一般可節(jié)約1/3。
第四,中性人采用人為的種族滅絕、基因調(diào)整等手段降低男性和女性的智商,同時保證阿扎德帝國本土上的人種、膚色的一致性。
班克斯的設想非常有意思,假設一個社會以中性為尊、視中性為美、中性人成為優(yōu)勢性別,男性和女性的地位又該如何呢?他以阿扎德帝國的性別狀況回答了這個問題:男性和女性都會成為受壓迫和被物化的對象。以生育為例,阿扎德帝國與安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中所設想的“基列共和國”看上去頗有類似之處,但安特伍德強調(diào)的是女性被物化為生育工具,班克斯設想的是男性與女性都被物化為工具。從阿扎德帝國的生育狀況來看,男性僅提供精子,女性僅提供子宮,受精卵的所有者屬于中性人。后代雖由女性孕育,卻與女性沒有血緣關系;雖與男性有血緣關系,卻沒有家庭的維系。唯有中性人與三種性別均具有確定無疑的關系,這種關系通過借用女性的子宮和男性的精子實現(xiàn)和鞏固了第三性別的統(tǒng)治地位。由此可見,人類面臨的根本問題不在于由誰來生育,而在于性別控制。
從班克斯對“文明”和“阿扎德”的對比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觀點——邏格斯中心主義導致的本質主義思維才是性別不平等及其他社會問題的根源。邏格斯中心主義是西方哲學文化傳統(tǒng)的核心思維方式,以“本質—現(xiàn)象”為中心,樹立起一系列的二元對立,從而將事物分為絕對的二元存在,并先驗地斷定中心和邊緣的地位,即“前項優(yōu)于后項”[9]190。以“男人—女人”的關系為例,前者始終凌駕于后者之上?!鞍⒃隆本褪且揽勘举|主義思維統(tǒng)治民眾的帝國,該國雖然有三種性別,性別關系仍然是二元對立的、中性優(yōu)于其他性別。
班克斯所設想的“自由轉換性別”的人類身份是維持“文明”人類社會體系運轉的基礎之一??v觀“阿扎德”與“文明”的最大差別,除了“阿扎德”不是由機器主腦負責社會的外部運轉之外,就是其諸多“限制”,首當其沖的則是“嚴禁性別轉換”?!鞍⒃隆彪m然比“文明”落后,但也早已掌握了性別轉換的生物技術。與“文明”不同的是,“阿扎德”非但沒有賦予人們這種轉換的自由,還專門立法嚴禁人們轉換性別。禁止性別轉換,意味著二元對立的雙方是不可逆的,即主導與附屬的地位不可更改,因此性別關系、性別等級都是固定化和標簽化的。中性人的統(tǒng)治地位因此得以鞏固,從而強化了中性人對各種資源的所有權,進而衍生出帝國的等級制度中不同性別的不同社會地位。由于性別的限制,成年男性只能當雇傭兵,聽命于人;成年女性只能做中性人的妻子,為其孕育后代。
如果說“文明”是理想化的未來社會,那么阿扎德帝國可謂是西方現(xiàn)代資本主義國家的縮影。以中性人為主導性別,以“阿扎德”游戲為中性人內(nèi)部等級劃分和流動的標準,班克斯對阿扎德帝國的漫畫式記錄勾勒出本質主義思維影響下的社會體制的荒謬性。在女性主義思潮發(fā)展的過程之中,一些女性主義者也意識到了性別本質主義的危險,戴利提出必須破除父權制社會的性別角色制度,建構超越“自我”和“他者”兩種形式的雌雄同體的人。班克斯與之相呼應,認為性別身份是社會性的、后天形成的建構。但是人的生理構造的區(qū)別會造成某種性別身份的固化,產(chǎn)生永久的“男性”“女性”“變性人”“中性”等標簽。一旦被貼上標簽,性別之間就會面臨本質與現(xiàn)象、中心與邊緣、自我與他者相互沖突、相互對立的危險。因此,要想徹底改變不平等的性別關系,必須重新構建一種靈活的生理性別,從而消解性別對立的穩(wěn)定結構。
這種靈活的生理性別就是班克斯所設想的以植入腺體分泌激素的方式實現(xiàn)人類性別的自由轉換。當然,性別轉換并不意味著抹殺性別差異,而是在承認兩性的生理差異和氣質魅力的基礎上,承認多樣化的存在。最重要的是,非固定的生理性別破解了性別身份的差異和等級,從而顛覆了本質主義的基礎。我們再看一下“文明”社會的性別情況:
第一,“文明”的人類社會有男性、女性兩種性別,人類在青春期之前維持原始的性別,青春期之后可以選擇自由轉換,性別轉換的過渡期會出現(xiàn)兩套生殖系統(tǒng)并存的狀況。
第三,“文明”社會的居民根據(jù)自己的興趣和特長選擇工作,也可以將玩游戲作為終身職業(yè)。游戲學院對所有人開放。
性別自由轉換、自由戀愛、無婚姻契約、均可生育孩子,與阿扎德帝國鮮明森嚴的性別等級制度一一對應,凸顯“文明”社會進步性的是其破解了對立和壁壘、保證了相互流動的自由。性別的自由轉換表明每個人既是自我,又是他者,互為自我和他者,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蛘哒f,你可以是我,我可以是你。“男性—女性”的對立也就迎刃而解了。從生育的角度看,“文明”社會的人類各自生育一個孩子,不但解決了誰生育誰就有可能是被壓迫的性別的問題,還存在一個關鍵點,即無論誰生育,孩子都是雙方卵子與精子的結合,都代表了一種平等的結合。而“文明”中無婚姻限制的婚戀模式則取締了性別之間轉換的障礙,是在最廣泛意義解除了物化的可能性,取締了產(chǎn)生所有權的可能。因此,性別關系不僅僅是性別問題,更是社會問題。班克斯筆下的瑪瑞語也是保證“文明”的社會體系正常運轉的重要因素,他指出瑪瑞語是一種不拘性數(shù)的語言,“只用一個人稱代詞就涵括了男性、女性、中性、無性、兒童、嗡嗡機、智腦、其他知覺機械和其他每一種擁有最基本的神經(jīng)元組織且有能力運用基本語言的生命形態(tài)”[4]111??梢?,班克斯認為真正的平等和進步乃是對多樣性的最大包容,而非囿于性別藩籬。
班克斯在這部作品中“以文明的‘烏托邦’視角挑戰(zhàn)了被視作理所當然的性別壓迫,闡釋了(阿扎德)帝國所采取的性別壓迫和種族清洗的政策”[10]70。但是,必須指出,班克斯所思考的問題遠遠超出性別之外。性別關系只是他思考資本主義社會體系及其弊端的角度之一,比如智能主腦向戈奇介紹阿扎德帝國的社會關系時指出“他們?nèi)缃竦目萍及l(fā)展水平還停留在這種‘游戲決定一切’的社會體系上”[4]89,“對人的所有權也是存在的。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奴隸制……但是根據(jù)一個人的性別和社會階層,他是可能被某個人或者其他人部分占有的,他出賣自己的體力或是腦力以獲取報酬”[4]130。在這個層面上,我們可以看出班克斯對私有制的憂慮,因為無論資本主義在多大程度上獲得發(fā)展,都必須面對私有制可能產(chǎn)生的后果——人對人的所有權,而這就意味著不可避免的對立和壓迫。
這也就提出一個問題,雙性同體的性別轉換是否能夠帶來真正的自由和理想的文明社會。以阿扎德帝國為例,假如中性人解除了對居民的自由轉換性別身份的限制,是否就可以實現(xiàn)男性、女性和中性的平等,進而實現(xiàn)社會體制的優(yōu)化、進步,最終達到“文明”的理想狀態(tài)呢?班克斯以《游戲玩家》為題,已表明他構想的人類性別自由轉換的愿景固然美好,這個理想社會畢竟建立在智能機器主腦管理的基礎上,而以主人公戈奇為代表的人類乃是在“文明”這看似完美的社會體制中所潛藏的危險因素。
杰諾·戈奇是“文明”社會最出色的游戲玩家,尤其精通各類智力游戲,他的資歷雖足以成為游戲學院的教授,他卻甘于當個巡回講師。同時,他是個有魅力的中年男子,曾與眾多女性發(fā)生過性關系,也擁有一大批朋友和仰慕者。然而,建筑設計師耶雅真心喜歡戈奇,卻拒絕了他的追求,因為她敏感地意識到戈奇的性格中存在與“文明”相沖突的因素——“你的性格中有些……我不知道該怎么說,非常原始的東西”[4]26。這種“原始”在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如戈奇喜歡贏得游戲時產(chǎn)生的“狂喜的感覺”,因為那不是腺體催情產(chǎn)生的層次復雜、持久的感覺,而是一種“原始性情就像只用一件樂器奏出的一支簡單曲子”[4]43。不過,這種“原始”并不完全等同于人的原始欲望和感官刺激,因為戈奇認為這種感覺“比戀愛、性和任何一種腺素都更讓我興奮,只有在贏的那一瞬間,我才會感到……真實。我是真實存在的”[4]23?!拔拿鳌鄙系木用癯搅宋镔|的需求,工作也全憑能力和興趣,智能機器主腦、人類和外星生命體完全平等,這里沒有法律約束,全憑約定俗成的社會規(guī)范。這一切使得智力超凡的戈奇感到無聊和厭煩,覺得自己不真實,沒有價值,因而不斷地尋求“刺激”。
那么這種“原始”的東西到底指的是什么呢?單從處理兩性關系的角度看,戈奇看似隨性自然,實則遵循了一定的規(guī)則:首先,他從未改變過性別;其次,他拈花惹草無數(shù),卻從未與男人(或從男性轉變?yōu)榕缘娜?同居過[4]26。這意味著,他在潛意識中極其在意自身的“男性”身份,這在“文明”社會中是極不尋常的現(xiàn)象。對于遠在銀河系的奇亞克星環(huán)上居住的“文明”社會居民而言,重視性別身份和游戲的輸贏,意味著一種思維的倒退,意味著倒退到“文明”仍然存在私有財產(chǎn)、語言也有各種性數(shù)表達的、古老的戰(zhàn)爭年代。戈奇對“文明”社會生活的厭棄,對游戲“賭注”的精神刺激和戰(zhàn)爭年代個人英雄的追求和向往均背離了“文明”社會的道德倫理,而與阿扎德帝國的控制倫理遙相呼應。威爾·斯洛科姆(Will Slocombe)認為班克斯的小說意在說明多數(shù)游戲的主題都關乎支配權和“獲勝”,而如何玩游戲就表明了一個人的自我身份和自我的道德立場[11]136。以阿扎德帝國為例,“阿扎德”這個大型的游戲是立國的根本,輸贏決定了一個人的身份、地位、財富和權力。因此玩游戲的重點在于游戲結果,即贏得游戲,贏得人生?!拔拿鳌鄙鐣倪M化在于人們玩游戲注重“玩”,而不是“游戲”本身,享受過程更重要。也因此,不應該將自我的快感建立在他人的屈辱之上,也不會有某個人的地位高于他人。而戈奇的游戲理念卻與“文明”上的規(guī)則背道而馳。他喜歡玩游戲,因為他強烈地想“贏”,他非常享受勝利帶來的快感,甚至為此而不擇手段。比如與天才少女奧茲·哈珀玩“天羅地網(wǎng)”的游戲,他原本有把握贏得游戲,卻因想要成為“文明”史上第一個獲得“完勝”的人而在猶豫之下接受了嗡嗡機毛鱗-絲殼幫忙作弊的提議?!笆堑?,勝利是屬于他的,勝券在握。但還不夠。完勝在召喚著他,誘惑著他,勾引著他,挑逗著他……”[4]55最終他選擇了作弊,也喪失了自由,被迫前往阿扎德帝國。因此可以說,戈奇的“原始性”實為一種性別的自覺意識和對自我主體的推崇,是一種原始征服欲望在邏格斯中心主義框架內(nèi)的、彰顯自我與他者的沖突與對立的本質主義思維。
戈奇在與嗡嗡機交流時曾模糊地認為實行私有制、性別等級制、種族滅絕的內(nèi)部政策,同時“排外又多疑”的阿扎德人有一種“原始的動物性”[4]93。實際上,戈奇對男性身份的固守、對古老的游戲規(guī)則的向往,以及對主體自我的標榜和推崇與阿扎德人的“原始的動物性”并無實質分別,只是由于自小浸潤在“文明”的氛圍中,使得“原始性”僅在他身上隱約浮現(xiàn)而已。當他到達阿扎德帝國,身上的“原始性”被這個落后的社會體系激活時,就會彰顯出這種“原始性”的巨大破壞力:
他以前從來不知道在帝國本土上玩阿扎德是件這么令人沉迷的事?,F(xiàn)在他知道了……現(xiàn)在他明白了,為什么帝國僅僅通過這個游戲就能維持下去,阿扎德本身就會讓人產(chǎn)生這種對勝利、對權力、對支配永不滿足、如饑似渴的向往……[4]233
當戈奇融入、接受阿扎德帝國的社會生存法則,原本隱約浮現(xiàn)的、與“文明”的社會倫理相悖的“原始性”就占了上風,他也可以“安然自若”地面對一切社會不公,迷戀充滿暴力、色情、戰(zhàn)爭和謊言的節(jié)目,說伊埃語,以身體為賭注參加游戲,最終喪失情感,和阿扎德帝國那些簡潔、刻苦、堅定而又精力充沛的中性人毫無分別。哪怕面對因和自己對弈而即將被閹割、失去一切的柏莫亞,他的眼睛里也“沒有遺憾,沒有憐憫,沒有慈悲,也沒有哀傷”[4]250。小說引人深思之處也在于此,在高度發(fā)達、自由、平等的“文明”社會公民身上,竟然隱藏著完全與“文明”思維相悖、具有強烈顛覆性的“原始性”,而且一旦被引發(fā)竟會攻城略地、戰(zhàn)無不勝。這不由得令人再次想起班克斯的話:
人類自私和互相仇恨的沖動,在迄今為止的社會結構中都沒能得到足夠的控制,也許問題的解決之道,恰恰在于世俗權力的轉移,用復雜的機械化系統(tǒng),置于全部的道德、哲學、政治理念之上。處于控制地位的機器立場堅定,卻可以保持天真,超越私利。[4]前言15
也就是說,班克斯對人類能否最終擺脫對世俗權力的追求始終沒有信心,因此烏托邦社會“文明”的理想完全建立在未來科技發(fā)展的基礎上。即單純從性別問題的角度看,“文明”的人類社會雖然實現(xiàn)了性別的自由轉換從而消滅了因性別身份的本質差異導致的不平等,但是一旦返回阿扎德帝國這樣有相對落后體制的社會后,森嚴的等級制度和法律體系又將成為某一種性別、某一個群體壓制他人、排斥異己、攫取私利的工具。而這種威脅到完美烏托邦社會的“原始性”并非僅存于戈奇身上,也并非僅與性別有關。如少女奧茲·哈珀性格羞澀,棋風卻十分剽悍,野心勃勃而進退有度,面對最強大的對手毫不怯場,戈奇看得出“她想要一鳴驚人,而不甘于一場志在必得的勝利”[4]54。也就是說,戈奇并非“文明”上唯一受到“完勝”誘惑的人,女性也有可能被征服和占有的欲望所驅使。
班克斯在這部未來烏托邦小說中頻頻使用“原始性”一詞,雖有歷史的指向,矛頭對準的實則是導致沖突、對立、等級、壓迫的邏格斯中心主義影響下的本質主義思維。但班克斯又是矛盾的,因為最終幫助戈奇戰(zhàn)勝皇帝尼古薩的雖是“文明”的思維,卻也暴露了“文明”對待異己的態(tài)度——無論過程如何,結果就是“野蠻人”的“帝國”解體或消亡,被“文明”吸納、同化和征服。阿扎德帝國的皇帝尼古薩在棋盤上只能選擇自己的輸法:前進就會被同化,后退就會被征服,不顧一切、橫沖直撞就會被滅亡[4]325。
蘇德曼(Suderman)認為“班克斯是個技術樂觀主義者,對如何和為何發(fā)展科技都有著敏銳的興趣”[12]60。但未來科技的發(fā)展最終將人類引向何方,人類最終能否以及是否情愿臻達“文明”的未來烏托邦,仍然是一個引人深思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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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constructingGenderinanImaginaryWorld:OnIainM.Banks’PlayerofGames
SHIMeifang1,LIUXiaohua2
(1.SchoolofForeignLanguages,HebeiUniversityofTechnology,Tianjin300401,China;2.SchoolofLiterature,CangzhouNormalCollege,Cangzhou061001,China)
The contemporary Scottish writer Iain M. Banks concerns so much about the gender identity of human beings,that he designed an androgyny future for human beings in his science fictions,“the Culture” series.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Culture” series,PlayerofGamesposes a question about feminism:would the improving status of traditional female identity result in radical feminism and bring about a new unequal gender relationship?Therefore,PlayerofGamesoffers a solution by designing an unlimited changeable gender for individuals in “the Culture”,and sets an autocratic empire “Azad” as both a reference and a contrast. In his assumption,the possibility to transform one’s biological gender could not only dissolve the obstacle between genders,keep the diversity of sexes,but also provide an alternative choice to maintain traditional maternity. However,Banks realized that this utopian future for human gender equality is hard to realize. Essentialism as an influential way of thinking will always hide inside the deep mind of human beings,and be a dangerous and destructive element in the future Utopia.
gender identity;androgyny;Iain M. Banks;science fiction;Scotland
I561.445
A
2095-2074(2016)02-0081-07
2016-03-01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3BWW061);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項目(13YJC752018)
石梅芳(1978-),女,河北棗強人,河北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博士;劉曉華(1979-),女,河北定興人,滄州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