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建軍
(天水師范學院 文學與文化傳播學院,甘肅 天水 741001)
自然美視域下的《詩經》之“草木花卉”審美透視
安建軍
(天水師范學院 文學與文化傳播學院,甘肅 天水 741001)
《詩經》既是一部文學的寶庫,同時也是一部文化的寶典。透過《詩經》中應接不暇和美不勝收的草木花卉意象可知,《詩經》也是一座“草木花卉的園林”。上古先民們就生活在這座園林中,與其中的草木花卉朝夕相處,建立了密切親和的關系,并通過他們的反復而深情的吟唱將其對象化、詩意化,賦予了這些草木花卉以豐富的文化內涵和審美情愫,使其具有一定的文化元典和文學意象的意義,亦即使其成為自然意象,別具審美價值。讀《詩經》可以幫助我們認識這些幾千年前與先民們近距離對話的草木花卉,了解我國上古先民的情感生活和民俗風情,進而發(fā)掘其豐富而獨特的文化認知價值和藝術審美價值。
《詩經》;草木花卉;自然美;審美價值
近年來,《詩經》中的名物研究,備受學界的青睞,其中,對植物的關注和研究尤甚;研究視角也是各具特色——或食用或藥用,或民俗學或宗教學,或文化視角或藝術審美,或元典意義或語言學價值,等等,不一而足。這些研究大大開拓和深化了詩經學的研究領域,亦產生了不少可喜的驕人的學術成果。梳理當代詩經學界名物研究發(fā)現(xiàn),《詩經》中的草木花卉,其作為自然意象,對其進行歷史學、民俗文化學和宗教學的研究,僅2014~2016年這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發(fā)表的相關論文數(shù)量就不下300篇,可謂呈極度升溫之勢,且發(fā)表文章多有雷同之處。相比之下,對其所作的藝術審美學研究,尤其是將其置于自然美視域下進行觀照與解讀的成果,反而十分貧乏,關注度相對偏低。鑒于此,本文從自然美的角度,專就《詩經》中的草木花卉做一審美透視。
自然美作為與社會美、藝術美等相對的美之范疇,是指人和自然相契合而產生的審美意象。當代美學家葉朗參考西方美學家黑格爾、車爾尼雪夫斯基和我國美學家王國維、宗白華等的美學思想,對自然美下了一個精辟的定義。他說:“照我們的看法,自然美就是‘呈于吾心’而見于自然物、自然風景的審美意象?!盵1]181他還說:“自然美的發(fā)現(xiàn),自然美的欣賞,自然美的生命,離不開人的胸襟,離不開人的心靈,離不開人的精神,最終離不開時代,離不開社會文化環(huán)境。在一個特定的文化環(huán)境中,山川映入人的胸襟,虛靈化而又情致化,情與景合、境與神會,從而呈現(xiàn)一個包含新的生命的意象世界,這就是自然美?!盵1]193這一定義頗有意味,它對于我們審視《詩經》中草木花卉的藝術審美意蘊極有啟發(fā)和幫助。既然自然美及其意蘊是在人類的審美活動中產生的,是人與自然物、自然風景互相溝通契合的產物;既然自然美是“文化的產物”、“歷史的產物”,那么它必然要受人類審美意識的影響,也必然要受社會文化環(huán)境各方面因素的影響。即使是同一種自然物,它在不同時代、民族、文化氛圍和生活習俗中成為審美對象時,意蘊也會不盡相同,甚至大相徑庭。例如梅、蘭、松、菊等草木花卉的審美意象,各具不同的氣質和情調,各具不同的美學意蘊。而梅之高潔、蘭之幽雅、松之堅挺、菊之清逸,對于西方人而言,他們也會對其產生美感,但絕不會感受到像中國文化傳統(tǒng)和文化環(huán)境所規(guī)定的如此氣質與情調,意蘊與象征。
對于包括草木花卉在內的自然物的審美活動,自《詩經》時代就已經拉開了大幕。依照上述認識,《詩經》中的草木花卉及其文化內涵和美學意蘊,必然是上古先民在迎接人類文明曙光之時,在與自然打交道的過程中天人溝通和物我契合的產物。是的,文學既是文化的產物,同時是文化的載體,《詩經》也不例外。它濡染著那個特定時代華夏先民的“胸襟”、“心靈”、“精神”,也必然鐫刻著那個特定時代、特定文化環(huán)境的印痕。
《詩經》是中國上古時代最美的文字。打開《詩經》,你會發(fā)現(xiàn)和邂逅很多美──美麗的女子、美麗的愛情、美麗的禽鳥、美麗的器物,當然,還有那些美麗的草木花卉。據統(tǒng)計,在《國風》中出現(xiàn)的草木花卉就有七十余種。這些草木花卉或宜于食用、藥用,或用來比擬美人,或用來興寄情思,或關涉人類的宗教信仰、民俗風情等。而《詩經》中作為比興意象的草木花卉是幸福的、純凈的,與后世詩中喻君子喻小人不同,它們是以一種天然諧和的姿態(tài)存在于《詩經》之中,并成為華夏文明中別具意味和美感的文化元典與文學意象。
(一)借草木花卉喻人
研讀發(fā)現(xiàn),花卉乃是頻頻出現(xiàn)在《詩經》中的一個歌詠對象,而且又往往與女性及其愛情密不可分。花是美麗的代表,浪漫的象征,花外在的形態(tài)和它所表現(xiàn)出來的內在的品質,都能讓人賞心悅目,且引發(fā)浪漫纏綿的聯(lián)想。而花進入文學領域,也同樣讓文學增添了幾分別樣的清新淡雅與婉約嫵媚。中國是詩的國度,同樣也是花的國度?!对娊洝芬曰ū扰d,通過各種花卉,為我們展現(xiàn)出了一個又一個與花相晤、與花相映成趣、與花相親相依的美麗多情女子,更讓我們體會到了人類最自然、最單純、最率真的愛之戀曲。
《詩經》中出現(xiàn)的草木花卉,不僅僅是一種自然物,更寄托了上古先民的思想情感,是上古先民心靈投射和審美移情的產物,故而成為一種審美象征意象?;ǖ拿篮腿崮蹱€漫都與女人一樣,讓人覺得女人如花,花如女人。《國風》中的每一朵花就如同一位美麗靈動的女子。同“女子──玉”“女子──水”一樣,“女子──花”的女性審美心理與女性審美傳統(tǒng)亦源自《詩經》。詩人一方面表達對花的欣賞、喜愛之情,另一方面也把這種感性直觀所產生的贊美之情通過審美想象轉移到了所要表達的對象上。
《鄭風·有女同車》:“有女同車,顏如舜華”、“有女同行,顏如舜英”。[2]192-193舜華即木槿花,李時珍《本草綱目》載:“此花朝開暮落,故名。曰及,曰槿、曰蕣,僅榮華一瞬之義也?!盵3]542陸機《疏》:“舜,一名木槿,一名櫬,一名椴。齊魯之間謂之王蒸,今朝升暮落者是也?!蹦鹃然ㄓ谙那锛鹃_花,顏色或紅或白或紫,朝發(fā)暮落,日日不絕,人稱有“日新之德”。木槿嫻靜溫雅,疏疏一蓬,論高大遠遜喬木,比袖珍不及灌木,花色濃而不艷,辨味無嗅無香,只是悄然綻放于繁枝密葉間,宛然嫻靜淡雅的佳人。人生在世,有一“顏如舜華”的紅顏知己同車同行,相伴終生,舍此何求?詩人用木槿花比喻女子,將女子品行的嫻靜、氣質的優(yōu)雅及容貌的美艷等都盡情展現(xiàn)出來,難怪迎娶她的男子要為之傾倒了。
《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痹娙擞锰一▉肀扔饕晃恍录弈锩嫒籼一?,招人喜愛。姚際恒《詩經通論》中說:“桃花色最艷,故以取喻女子,開千古詩賦詠美人之祖?!盵4]327《桃夭》中開得正艷的桃花,與新娘的美麗,婚禮的熱鬧喜慶正好相映成趣,和諧統(tǒng)一。同時,也寄托了先民對女子嫁入夫家,為夫家增喜添運的美好愿望。此外,《桃夭》中的桃花意象所具有的文化元典意義對后世詩壇也具有深遠的影響。唐代詩人崔護《題都城南莊》: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這首詩將女子的容貌與桃花相交映,粉嫩鮮艷的桃花就如同是女子嬌艷的面龐,后世經常用“人面桃花”來形容女子的容貌,就是出自《詩經·桃夭》。明代戲劇家孟稱舜又據此創(chuàng)作了雜劇名作《桃花人面》,演繹了崔護與葉蓁兒之間浪漫而傳奇的愛情。
《召南·何彼秾矣》:“何彼秾矣!唐棣之華?!碧崎?,屬薔薇科,落葉灌木或小喬木,花瓣白色或粉紅色,花期4月下旬至5月中旬,是一種優(yōu)美的觀賞樹。開花繁密,花序低垂,白花細瓣,并有香氣。果甜多汁,可鮮食或制果醬及釀酒。陸機《疏》:“唐棣,奧李也。一名雀梅,亦曰車下李,所在山皆有。其華或白或赤?!痹撛娭饕銓憱|周平王之孫迎娶齊侯之女的場面,用棠棣之花來比喻新娘,其國色天香,花容月貌自然不難想象,而棠棣花的艷而不濃又使得這位新娘嬌艷而不失素雅,這與全詩所表現(xiàn)的的情調十分契合。
花卉可喻人,草木亦然。事實上,《衛(wèi)風·氓》中的“桑”、《王風·中谷有蓷》中的“蓷”、《周南·樛木》中的“樛木”、《唐風·葛生》中的“葛”等等,都可作如是觀。
以草木花卉比興的另一個美學特征是贊美植物枝葉茂密、果實繁多、生命力旺盛。其實這也是在以植物喻人,藉此以表現(xiàn)人的生命力的旺盛;而這種茁壯成長的生命力,同時也給人以美的享受與感召。《詩經》中對此有大量的描寫。《陳風·東門之楊》:“東門之楊,其葉牂牂”、“東門之楊,其葉肺肺”,牂和肺都是指樹木茂盛的樣子。《唐風·杕杜》“有杕之杜,其葉湑湑”、“有杕之杜,其葉菁菁”。湑和菁葉是指草木旺盛?!睹珎鳌方忉尅拜驾?,葉盛也。”[5]276
讀《詩經》中的情詩戀歌,總會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當寫到美人時,總會有香草美卉形影相隨。二者相配相映,構成了一幅幅令人心儀不已的“香草美人圖”,如采荇淑女、蒹葭伊人、蔓草美人、桃花新娘、樸樕春女、桑林佚女、秉蕳女郎、舜華紅顏等等。而這些琳瑯滿目的草木花卉都如同是一個個美人的化身,她們或妖艷、或素雅,或嫻靜、或明朗,像精靈一樣游走在整個《詩經》中,為讀者構建了一幅幅美麗動人的花人交輝畫卷。這些人花合一而構成的生動意象,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遂成為后世詩人創(chuàng)作中常用的典象或意象。
(二)借草木花卉言情
《詩經》中還有很多詩篇藉草木花卉來抒發(fā)詩中主人公或相思或憂怨的情懷,可謂《詩經》中的“相思曲”。
《衛(wèi)風·伯兮》:“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敝X草即忘憂草,顧名思義就是食之可以忘卻憂愁的草。董仲舒:“欲忘人之憂,贈以丹棘?!盵6]257這里說的“丹棘”就是諼。朱熹注曰:“諼草,令人忘憂?!迸铀寄畛鐾膺h征的丈夫而痛苦不已,期盼能采來忘憂草,以排遣或緩解自己的相思之苦。再如《王風·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此詩為《詩經》中的名篇,成語“一日三秋”即由該詩詩句化成。葛是女子采來用以織布的主要原料,所以她們最了解葛的習性,在采葛時就會把真切深厚的感情寄寓其中。葛長長的外形給人的感覺是生長期長,纖維堅韌,加之它們慢慢向遠處伸長的樣子容易讓多情的女子想到情思的悠長纏綿。采葛的女子在與熱戀相愛的人分開后,便開始了悠悠深長的思念?!叭隆薄ⅰ叭铩?、“三歲”生動地寫出對情人越來越濃烈的思念之情。此外,詩人也通過葛須有所依附才可以生長這一特點,來表現(xiàn)女子須依附自己的丈夫才可以生存,可謂將彼物于彼情妙合關聯(lián)在一起了。類似的作品還有《周南·樛木》、《唐風·葛生》等。
古人以婚姻為人生之大本,因為它關系著宗族的延續(xù)和鼎盛,“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觀念在古代婚姻觀中占有絕對重要的地位,于是就有了《召南·摽有梅》中這樣一位迫切希望有男子向她求婚的“剩女”之深情吶喊: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傾筐暨兮!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這是一支委婉而熾烈的求愛求婚之歌。暮春時節(jié),梅子黃熟,紛紛墜地,睹此情景,一位姑娘不由感到了歲月流逝,青春短暫,而自己婚姻無期,形單影只,于是她以梅子自比,呼喚愛情,其迫切的心情通過梅的成熟墜地層層遞進,步步深化地表現(xiàn)出來。
《周南·卷耳》:“采采卷耳,不盈傾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痹娙擞镁矶雅拥乃寄钪楸憩F(xiàn)得淋漓盡致。此詩賦予了卷耳以思念之意,遂成為特指懷人的意象。陶淵明因此而將卷耳謂之“常思菜”。
此外,《召南·草蟲》中的“蕨”、《小雅·采薇》中的“薇”、《秦風·蒹葭》中的“蒹葭”等,從借花言情方面,也可作如是解讀。
然而,若論最具典型性的植物,則非《詩經》中的“?!蹦獙?,有必要做一重點闡述。
有研究者稱:“在《詩經》所列全部木本和草本植物中,以出現(xiàn)篇數(shù)論,桑居第一位?!盵7]44確如所言。桑的最早記述出現(xiàn)在甲骨文中,為早期農業(yè)的重要種植品種。桑樹的葉子可以養(yǎng)蠶,木材可以制器,樹皮可以造紙,果實可以食用和釀酒,被譽為“神木?!段猴L·十畝之間》就有“十畝之外兮,桑者泄泄兮”的句子。試想,當時采桑之事何其盛也,采桑之人又何其多也。另外,《詩經》中又頻繁出現(xiàn)“桑中”一詞,桑中即桑林、桑園。如《鄘風·桑中》:“爰采唐矣?沫之鄉(xiāng)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痹娙?,每章七句,這是首章。此詩所記,是衛(wèi)國的事。桑中,即淇水之濱的一個桑園。淇水岸邊,春意闌珊,野外的桑林沐浴在金色的陽光里,年輕的采桑女玉手纖纖,身姿婀娜,引發(fā)了一個又一個浪漫纏綿的愛情故事。此外,《氓》、《將仲子》、《汾沮洳》、《七月》等詩篇在言情時也都提到了桑樹。比如《汾沮洳》就寫了一個女子在采桑時陷入了愛情:“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薄睹ァ纷詈诵牡囊粋€比興意象也是“?!?。兩個人的愛情從桑葉翠綠茂盛時開始,到“桑之落矣,其黃而隕”枯竭,用桑樹從繁茂到枯黃的變化來比喻愛情的盛衰。桑葉隕了,一場愛情也隨之落幕??梢哉f,由這些詩篇,共同營構出了一個文學的“桑林”。
還有,在上古時代,桑不僅象征男女情愛,還關乎先民的生殖崇拜和日神崇拜?!叭粘鰱|隅,落之桑榆”,古代祭祀太陽神的場所便是“社”,而桑又叫扶桑,就是傳說中的太陽樹,故而祭祀太陽神的場所就叫“社林”,即桑林。人們在祭祀時還要跳“桑林之舞”。舞蹈中,男女雙方可以放肆的挑逗對方,極盡男女交歡之樂。因為這種舞蹈很色情,所以《左傳》里就有賓客在一些交際場合回避觀看這種桑林之舞的記錄?!墩撜Z》中也記錄了孔子耳不聽鄭衛(wèi)之聲,目不觀桑林之舞,口不言齊桓晉文之事的事情。緣此,桑中又成了一個充滿性愛氣息的曖昧場所的代名詞。先民們認為野合可得天地之氣而有益健康,既有利于萬物生長,又祝福了大地的繁衍生息和秋天的好收成,是一種吉祥。于是,桑中便成了這樣一個男歡女愛的好去處,一個先民心中的圣地。就連一心治理水患,“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治水英雄大禹,都在桑林中停下了腳步。《楚辭·天問》中說:“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臺桑?!笔钦f大禹治水走到涂山這個地方的時候,恰逢當?shù)夭柯渑e辦桑社狂歡節(jié),他邂逅了漂亮妖冶的涂山氏女子,兩人便在桑林中有了熱烈的交歡。后來生下一子,名“啟”——夏朝的第一個君主?!多{風·桑中》所寫“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表現(xiàn)的正是上古先民的這種男歡女愛情事。由此可知,在《詩經》時代,桑林已成為男歡女愛的嘉年華會了,桑林,甚至就是男女情愛或男女野合的隱語。桑中情緣,愛多于怨,性欲多于心靈。同時,“采桑女”也成為后世文人心中“邂逅相遇”的對象,譜寫出許多浪漫綺麗的“桑中”戀曲。如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的“東鄰女”,《漢樂府》中的“秦羅敷”,《列女傳·秋胡潔婦》中的“秋胡婦”等等都是采桑女。真是一代有一代文學之“桑林”,一代有一代文學之“采桑女”,一代有一代文學之“桑中戀曲”。而《詩經》的藝術審美價值及文化認識價值由此也可見一斑。質言之,桑樹被賦予了十分豐富的意蘊和象征,即包含了太陽樹、生命樹(母親樹)、愛情樹和家園樹等多重象征與意蘊。
上古時期的人們在表達愛意時總是既大膽又含蓄的,他們藉自然界中的草木花卉來表達心意,強烈而又直白;又因上古先民把這些草木花卉作為自己表達喜怒哀樂的情感符號,故而賦予了它們本身并不具備的感情色彩和審美功能。這些都值得我們進行深入探討。
(三)以草木花卉為媒
草木花卉往往與戀愛婚姻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古代男女兩情相悅時?;ベ浿参锘ü麃肀磉_自己的情感。由于這些花果既充當了交際的工具,更負載著青年男女戀之情思,成為傳遞情感的媒介,即愛情的信物,所以具有了獨特的審美價值。
《邶風·靜女》講述了一位女子和相愛男子在城邊約會的故事?!白阅翚w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大概是因為女子“愛而不見”稍覺抱歉,但又羞于表達自己的情感,只好贈送荑來表現(xiàn)愛意。荑就是初生的茅,《說文》:“荑,荑草也,按茅之初生也?!盵8]469男子看著手中的白茅,潔白純凈,不同尋常,其實是因為這白茅是“美人之貽”的原因。潔白、柔軟的白茅一方面指女子的純潔、溫柔,一方面也表現(xiàn)他們愛情的純潔、堅貞。用白茅表達純凈之意,在《召南·野有死麕》中也有體現(xiàn):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這首詩敘述了一位打獵吉士與他鐘情的懷春玉女相識、相愛和幽會的過程。詩中相繼出現(xiàn)的“死麕”和“死鹿”就是這位吉士的獵物,是他送給姑娘的見面禮。在贈送禮物時,“白茅包之”,“白茅純束”,用白茅把獵物包好鄭重地贈送,把白茅墊在物品下面,表示恭敬和虔誠,這也是取白茅潔白純凈之意,當然也包含有珍貴之意,反映的是上古的求親定婚習俗與禮儀。
《陳風·東門之枌》、《唐風·椒聊》兩首中的“椒”,也是男女相戀中的贈物?!耙暥缜J,貽我握椒”。椒就是花椒,錦葵一樣陽光開朗的女子送給男子一把花椒,花椒的香氣耐人回味,也是指女子對男子的愛慕之情芬芳如椒經久不消。此外,又因古代社會生產力低下,先民便對那些自認為神奇的自然物油然而生頂禮膜拜之心,他們渴望通過繁衍子嗣來壯大家族的力量,故而多子在古代被視為是一種福氣。據此可知,《陳風·東門之枌》中將多籽的花椒送給意中人,同時也有愿與他結為夫妻,希望將來多子多福之意。
相比之下,《鄭風·溱洧》最具典型性。這也是一首描寫上古青年男女仲春之會的詩歌。詩在敘事的同時,展示了廣闊的習俗背景,可使人窺見上古時期的民情風俗。每逢上巳節(jié),男女青年便在溱洧河畔舉行大型集會活動,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極寫男子和女子嬉戲調笑以及分別時把芍藥花送給女子的生動情景。這里把芍藥作為禮物送給女子是有兩層意義的,芍藥又名“將離”,古人在離別時贈芍藥以約,這是一層意思;另外一層就是“結思情”的意思。西方的愛情信物是玫瑰,而在被稱為神秘東方古國的中國,上古先民的愛情信物卻是芍藥,這應該是華夏先民至為浪漫的“芍藥之約”吧。相應地,上巳節(jié)就成了華夏先民一年一度的“情人節(jié)”。
將花卉作為表達情感的媒介,至今依然是十分流行的。人們根據花卉的不同品性賦予其各自不同的“花語”,比如情人節(jié)代表愛情的玫瑰,母親節(jié)致謝母愛的康乃馨,教師節(jié)表達對老師敬意的菊花等等。這種習俗如果要究其本源,大概也會追溯到《詩經》中那浪漫熱鬧的“芍藥之約”。
至于《詩經》中的草木花卉,其作為賦詠起興、營造意境等的藝術審美價值與意義,他人已有專文研究論述,此不贅。
一花一草尋常物,解味方知意蘊豐。是的,草木花卉本是尋常的自然之物,是異于人類的無意識的植物,上古先民卻因其外形、特性、效用而賦予它們無限的情思意味。作為葉朗所云“‘呈于吾心’而見于自然物、自然風景的審美意象”,它濡染著那個特定時代華夏先民的“胸襟”、“心靈”、“精神”,也必然鐫刻著那個特定時代,特定文化環(huán)境的印痕。換言之,《詩經》之“草木花卉的園林”不僅僅是一個自然的天地,一經詩人發(fā)現(xiàn)、游弋和吟詠,它更成了神秘的園林、美麗的園林:它不但是上古先民生活、勞作和休憩的園林,而且還是上古青年男女與美邂逅,纏綿浪漫的愛情場所,更是一座彌漫著諧美情調和上古社會風情習俗、宗教氣息的文化園林。幾千年過去了,春秋代序,物換星移,那些穿越時空,生生不息的草木花卉還在,而認識它們,體貼解味它們的人卻不在了。現(xiàn)代都市人都在費心竭力地把自己融入到快節(jié)奏的都市生活中去,以至于慢慢疏離了大自然,與之產生了隔膜?!对娊洝穮s像一部植物大全,幫助我們回溯到那千年以前,并與先民們共同領略大自然草木花卉的美妙和神奇,玩味蘊含其中的豐富而獨特的文化元典與審美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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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艾小剛〕
Shallow Theory of Plant Flower of“Book of Songs”
An Jianjun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Communication,Tianshui Normal University,Tianshui Gansu741001,China)
“Book of Songs”is not just the treasure of literature,but also the culture Yuan Classics.we can see through the"Book of Songs"overwhelmed breathtaking floral imagery."The Book of Songs"is a"vegetation flower garden.Ancient ancestors live in this garden,staying with flowers and vegetation everyday.And they have estab?lished close ties and rich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aesthetic feelings through their singing.Given these flowers vege?tation,it has a certain significance of the culture Yuan Classics and Literature Image.Read the"Book of Songs"can help us to recognize the life of thousands years ago and do close dialogue with the ancestors of vegetation,flowers, emotional life and folk customs of our ancient ancestors,and then explore its rich and unique culture perceived val?ue and artistic aesthetic value.
“Book of songs”;flowers and flora;the;naturalbeauty;aesthetic value
I22
A
1671-1351(2016)06-0025-05
2016-08-16
安建軍(1965-),男,甘肅秦安人,天水師范學院文學與文化傳播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