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春祥
花朵的理想,應(yīng)該從種子說起。
不知從紀元的哪一天開始,一只飛鳥,叼著一粒她喜歡的種子,來到了富春大地。盤旋中,她發(fā)現(xiàn),此地有山有水,連綿黛青山,碧綠澄澈水,于是,在一塊肥沃的三角洲,她停了下來,她要為那顆種子,尋找合適的地方。她用長喙掘土,敲開堅硬的外殼,小心翼翼地將種子銜出,輕輕安放,細羽撫泥,種下了她的理想,然后期待。
不知沉睡了多少年的種子,沒有辜負飛鳥的期望,在插根扁擔(dān)也能長筍的富春大地,欣然露頭,茂盛成長,競相奔放,婀娜多姿。這顆種子,成了花的祖宗。從此后,富春大地,花團錦簇中,此花鮮艷異常,別樣風(fēng)情,讓人賞心悅目。她,是富春大地的文學(xué)之花,給人以精神的振奮,心靈的純潔。
這樣的種子,也儲存在桐君老人茅屋墻上掛著的葫蘆中,因得富春江水的沃灌,千百年來,不斷綻放出艷麗的花朵。
孟紅娟,就是一顆,從桐君老人葫蘆里突出來的種子。
這是一個外表柔弱、內(nèi)心剛強的江南佼女子。
柔弱和剛強,都在她的文字里開放。
她很愛家,從里到外,每一個角落。她母親,她外婆,她兄妹,一個個笑著向我們走來。她的露臺,是她的另一個王國,果蔬四季,花草掩映,是她文學(xué)種子成長的土壤。書房里,連夕陽射進來的光線,她都想捉住。當(dāng)然,她最喜歡的是夕陽的光,落在左手邊的一本唐詩上,靜靜體味一千多年前的詩人們,在詩里訴說著羈旅之嘆和隱居之樂。書架上,那一排排的書,在她眼里,就是一個個智者和朋友。她在中國古典的經(jīng)史子集中貪婪汲取,她在世界名著的叢林中肆意摸爬。
她深愛家鄉(xiāng),從頭愛到腳,愛到骨髓里,血液中。這種愛,從童年到少年,到青年到中年,從田野大地到鋤頭灶頭。她也會淘氣上房,放學(xué)后的勞作,村頭的古樹,鄰居的人生,高山深塢里的清水塘,蔚青的茶園,紅紅的野生樹莓,麥稈草扇,小時候的時光,老家的祖屋,箬葉裹著香粽,咬一口甜滋滋的凍米糖,都讓她念念不忘。故鄉(xiāng)的一切,都浸潤在她腦子里,成了她筆下如錦的文字,如富春江,一瀉百里。
她也多憂,憂人,憂事。她憂鳥窩,那些鳥兒,生活得還好嗎?她甚至為百草憂春雨,那些草啊花啊,樹啊木啊,她不忍心它們干著渴著。夜深了,人靜了,泡一杯香茶,她就坐著發(fā)呆。她會對一棵狗尾巴草歌唱,對一棵小草微笑,她從雪花中體味著快樂,她經(jīng)常編織冬天里的童話。她居然,從沉睡在洗衣池下的小蝸牛家族,讀出了春天的信息。書房里,一只七星小瓢蟲,奮力地撞擊著細密的紗窗,黑褐色的軀體,在夕照下通體發(fā)光,她也感嘆。有時,我似乎覺得,她很有可能會像林黛玉一樣,面對一夜雨后的落紅,去一一拾撿,將花埋掉。
她還會把銀杏葉,帶進書房,夾進她喜歡的書頁里。
我甚至都有點嫌她嘮嘮叨叨,看,那不過是一箱子舊物嘛,卻一件一件,如數(shù)家珍,她想將附著物上的那些念想抖落,可是,越抖,故事越多。她還常常做夢,居家夢,生活夢,陽臺夢,花園夢,當(dāng)然,文學(xué)夢最香。她的夢,稀奇古怪,但都帶彩,五色斑斕。
她的思,她的悟,她的喜,她的悲,都如那些可愛的花朵,遇到合適的季節(jié),迅速綻放。
她對文字的愛,也像月光一樣,無論崇山峻嶺,無論田野平疇,都細碎灑銀。
看《風(fēng)居住的街道》結(jié)尾:喜歡在微風(fēng)細雨或陽光明媚的日子里,踩著濕漉漉的街面或陽光的碎金,獨自,行走在風(fēng)居住的街上,或采集樹上飄逝的落葉,或采集街上人物的故事,然后將故事和落葉一起編成文字。
因此,這是一個極易滿足的女子,杏壇是她的圣地,她滿足于家的溫馨,內(nèi)心極其平靜,所以,她的字里行間,一如既往,深深藏著她經(jīng)年的文學(xué)夢想,內(nèi)心文學(xué)王國的城墻,卻日益強固。
花朵的理想,自然是盛開了。
我書房里,有一盆春蘭,正盛開著,葉線淺窄,葉緣微齒,清晨,數(shù)十朵淡黃的花瓣上,甚至都沾著露水,圓潤的小水珠,透著芬芳。
我陽臺上,有一盆矮腳臘梅,粗壯厚實,二月里已經(jīng)盛開過,臘梅的香,是“凌寒獨自開”的那種暗香?;ㄔ缰x,綠葉已綻,我給它澆了水,培了土,施了肥。我相信,今年的寒冬,它仍然會如期綻放。
孟紅娟的《盛開》,卻不會謝,她會永遠存在于她的記憶中,不過,她的文學(xué)種子,仍然也要如花樣精心培植,用工作和生活精心侍弄,用閱讀和積累深度營養(yǎng),且要經(jīng)狂風(fēng),歷暴雨,如此,她的夢想之花,才會一次又一次地盛開。
期待她的下一次盛開。
選自《文學(xu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