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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人(短篇小說)

2016-02-03 19:12貝西西
北京文學 2016年2期
關鍵詞:女朋友沙發(fā)女友

沒有手機的時代,人們離開手機照樣活得開開心心。自從有了手機,情況完全改變。這篇小說中的主人公手機丟了,他魂不守舍;手機失而復得,他又擔心私密的東西讓人竊去。手機 對他來說到底是福是禍?

他一摸口袋,驚出一身冷汗,手機不見了,那個小小的長方形,順溜的長方形,讓他心安的長方形現(xiàn)在不見了。他站在一個街頭的紅綠燈下,臉色煞白,腦子里閃電一般頻頻閃過他這一天曾到過的地方,停過的地方,有可能把手機落下的地方。但他什么也想不起來,一點印象都沒有,手機可能忘在什么地方呢? ……

他就站在街頭,像某種啞劇里的演員似的把自己身上從里到外全摸了一遍,又把手里拎的包嘩啦向下全部倒出來,一一查看,沒有,確實沒有。

街上人來人往,他頭發(fā)蓬亂著,茫然而無措,孩子在陌生的城市迷了路大約也是這樣吧。他無比沮喪……又慌忙地蹲下去將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扔進包里,一路小跑,跑到一個報刊亭旁,借用公用電話,電話撥過去,卻是忙音。這下,他徹底絕望了,他除了能記住父母親家里的電話號碼,隱約記得女友的電話號碼,其余什么也記不住。

有人曾形容這款手機摸在手里的感覺,如同摸著女人光滑的肌膚一樣,正是因為這個隱諱而充滿暗示的比喻,他才買了這款手機。不出所料,這款手機給了他無窮的安全感,這種觸在手里冰冰的涼涼的,又漸漸開始迅速同他體溫融合的感覺,讓他充滿了安慰。這種低調的舒服和直達心底最深處的觸感讓他不禁嘆服,現(xiàn)代的高科技對人類欲望最細微的掌控已到了何種地步。而且這種手機極其好用,觸摸屏乖巧得如同一個聰明無比的仆人,讓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絕不會有閃失,準確而迅速。他一天有一多半的時間和這個手機相伴,連上廁所都拿著,臨睡前還要看一下微博,看看又有誰關注了他,又有誰讓他覺得有意思。手機讓一個寂寞的人生活似乎變得豐盈了。嗯,在牛肉面館里,拍一張,他吃了一個牛肉面的套餐,有一大碗牛肉面,有一小碟泡菜,還有一個鹵蛋,一瓶芬達汽水。和女朋友去吃石鍋魚,也要拍一張,曬一下,所有的人會覺得這個人的生活是非常豐富的。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天忙得連理發(fā)的時間都沒有,生活緊湊單調得如同白開水。

現(xiàn)在,他確認手機丟了,這個他用了一年半的手機確實丟了。他無比沮喪,就像是被抽掉筋一樣,渾身軟塌塌的。他想起關于哪吒的那個傳說,說哪吒打死了龍王的三太子,然后抽其筋,拆其骨。他現(xiàn)在大約就是那條被稱為三太子的龍吧,被抽了筋似的,這種感覺太難受了。

太陽快要下山了,此時正是晚秋,他一個人慢慢往回走,夕陽的余暉正好照在他的后背上,如芒刺一般,使他煩躁無比。某一瞬間他也平靜了一會兒,是呵,重新買一個不就行了,買一個更新的,更先進的,手機的翻新可謂日新月異,可不知為什么他仍是陷在深深的沮喪中。

現(xiàn)在他要等208路公交車回家,這趟車正好在他所租住的小區(qū)門口停,是這個月剛剛調整的一趟區(qū)間車。以往他要先坐另一路車坐3站,然后穿過一個地下通道才能坐上208路,去往公司上班。他站在公交車站牌下,太陽照在他后背上,剛剛是如針芒一般,現(xiàn)在完全像是如燒紅的針刺一般,有細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滲出來,順著頭發(fā)往下淌。他從口袋里掏出餐巾紙,是那天吃石鍋魚時餐廳送的,擦汗,餐巾紙的質量不好,一接觸到他的汗液,立刻成絮狀,在他的脖子上沾著,讓人心生懊惱。他一生氣,索性將剩下的餐巾紙全扔進了垃圾箱。一個婦女奇怪地看看他,向旁邊挪一挪,離他有點距離。

208路車來了,他上了車。今天下午他給一個客戶送資料,早走了半個多小時?,F(xiàn)在離下班高峰還有一段時間,車上有空位。他坐到一個座位上,又開始細細回憶,他能把手機落到哪里……

車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車廂里的空氣隨之也緊張起來,人們默默呼出的二氧化碳使車里的溫度迅速升高起來。司機在用車上的廣播提醒人們注意看好自己的貴重物品。一般情況下,如果司機告訴大家這個,那么車上肯定是上來賊了。他突然一想,是不是早上出門時讓賊把他的手機偷去了呢?轉念他又想,不對,他在車上時,手里是一直捏著手機的,他在公交車上只要捏著手機,車上的人再多他也不會心情煩躁,這個小小的長方形將他帶到另外一個世界,脫離了這個如魚罐頭似的車廂,聞不到這紛雜的氣味。在那個世界里,他可以隨心所欲去看他想看的東西,知道他想要知道的,在那里是他選擇世界,而不是世界選擇他。而現(xiàn)在他只能搓著兩只手,手掌里空落落的。

車過了這個十字路口就到他居住的那個小區(qū)了,他要先去小區(qū)門口那里的營業(yè)廳補辦一張卡,然后還要通知自己的女朋友和父母,他的手機丟了,以免他們覺得他出了什么事。下了車,他徑直往營業(yè)廳而去,但腿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一樣。

從營業(yè)廳出來他走進小區(qū),穿過小區(qū)那幾幢高層和一個花園,上了自己住的這幢樓。這套房子在這個小區(qū)里最老的一幢樓上,他住在最高的一層,7層,只有50平米,而且朝北,只有一個小客廳在太陽下山時可見到陽光。但好處是,出了門,一拐彎再上幾級臺階,便可上到樓頂。冬天時在上面曬太陽,非常美好。若是夏日的傍晚,拉把躺椅往樓頂一躺,吃兩口冰鎮(zhèn)的西瓜,晚風習習,也會覺得生活還是非常美好的。

打開房門,一股味道迎面而來,這是什么?哦,是了,他想起來了,是昨晚他泡的碗面沒有收拾,方便面醬料包混合著啤酒的味道充斥著房間。剛剛在小區(qū)外,他已經(jīng)給父母和女朋友打過電話了,聲明自己手機已經(jīng)丟了。他和女朋友已經(jīng)認識有兩年了,但她在一個高速路的管理局工作,在鄰近一個城市的高速路上上班,他們一兩個星期才能見一面。女朋友會來他這里,那是他比較舒服的幾天。他想象著,有一天,女朋友能搬來和他一起住,這樣他就不用總是過單身漢的生活了。

他有點餓了,拉開冰箱的門,發(fā)現(xiàn)冰箱里只有一個半涼饅頭和一個卷心菜,那個卷心菜還是上次女朋友來買菜做飯剩下的,有快半個月了,如今散發(fā)出一種讓人生疑的灰色。不過冷藏室里倒是還有幾瓶啤酒,還有一包豆干。他開了一瓶啤酒,將那包豆干打開。剛剛坐下,突然轟隆一聲,冰箱驟然響了起來。他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這臺冰箱是房東的,年歲不小了,是那種老式的,淡淡的豆綠顏色,總是會突然地就轟隆一聲,但過一會兒也就慢慢好了。奇怪的是這冰箱老成這樣,但卻照樣制冷,也還能用。他記得女友第一次來這里時,午夜時,正當他和女友歡愛時,這冰箱便在客廳里轟隆大叫,嚇得女友差點暈過去。后來習慣了,他們稱這冰箱為“冰老師”?!氨蠋熃逃蠹也荒芨蓧氖隆?,他們這樣開玩笑。每當他想女朋友時,便會在電話里說,冰老師想你了?;蛘弑蠋熥蛲碛纸袉玖?。

他燒一壺開水,然后又吃泡面,本來還打算下午去吃小區(qū)門口的酸菜魚的,但手機一丟,他沒心情了,想著想著又有點煩躁了。走到陽臺上,那里放了好幾箱泡面,以前他還還會煮一煮,那樣應該更美味一點?,F(xiàn)在他連煮都懶得煮了,紅燒牛肉還是老壇酸菜呢?老壇酸菜吧??粗奖忝嬖谕肜锱蛎涢_,蓋上蓋子,咕咚咚灌下去半瓶冰啤酒,剛剛夕陽照在背上那如芒刺身的感覺才去了一點。 吃完面,他將碗扔到洗碗池里,打開電視,電視沒接有線,只能看到一個臺,而且還不清晰。電視后面的墻上有一大片水跡,他便久久盯著看,看那水跡像什么。電視里正在播新聞,女播音員義正詞嚴地說著什么。他盯著那片水跡看得久了,發(fā)現(xiàn)那個片水跡就像一個人的臉,而且越來越像。過了一會兒,他又搖搖頭,覺得自己無聊,房子里網(wǎng)線是有的,可是他的筆記本電腦讓女朋友帶走了,他只有看著新聞里的女播音員發(fā)呆了。他在陽臺上站了一會兒,又在這小小的客廳里走了兩圈,突然想,往常這樣的時候他都在干嗎呢,怎么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生活這么空白呢?哦,是了,往常這時候,他在看手機,在玩微博,或者在網(wǎng)上打游戲。他的微友也很多,都是他以前的同學和朋友,他們常常在網(wǎng)上約架,約了去某個論壇討伐某個人,或者約了一起在電腦上打游戲,但他們都已經(jīng)有兩三年沒見面了。

奇怪,明明是晚秋了,為什么他還是這么熱,喘不過氣似的。他點上一支煙,關上門,然后出門,從那個拐彎上樓梯,就來到了樓頂。此時,天已微黑了,這樓是這個小區(qū)里最老的樓了,前面幾幢都是高層,有二十幾層高吧,樹立在那里,讓他仰望。遠處燈火一片,他一個人站在樓頂上抽煙,在他的身后是幾戶人家的太陽能熱水器的水箱,反射著銀白的光。

他住在這小區(qū)里兩年了,自從來到這個城市,他就一直住在這里,可是他竟然在這里沒有幾個朋友。小區(qū)里有很多人臉很熟,有時見了面,會笑一笑,但卻從未說過話,他甚至不知道那幾個人住在哪號樓,是干什么的。

起風了,煙在他的手里明明滅滅地閃爍著,這種煙好奇怪,燃得非常快,甚至能夠聽到嗞嗞啦啦的聲音,讓人產(chǎn)生一種莫名焦慮。他將煙頭踩滅,看著那煙頭在拖鞋下變得干癟,像個憨厚的嘆號。突然,不知是什么勾起了他心里的一絲悸動,這個憨厚的煙頭使他想起了什么。接著,一種念頭如同某種獸類似的從他的脖梗后面一躍而起,迅速地占據(jù)了他的頭腦,并燃燒至他的整個身體。一瞬間,他的眼睛便亮了,接著臉也微微地發(fā)燙了。是的,有一次他躺在沙發(fā)上,也是將一個煙頭摁滅了,當時他看著那個煙頭也覺得像一個憨厚的嘆號,接著他一抬頭便看到女朋友在洗手間里洗澡的影影綽綽的影子。那天是午夜,他與女朋友剛剛歡愛過后,就在沙發(fā)上,女朋友長得并不好看,很淡,像一株青草似的,但身材卻好,勻稱而美好。他看著玻璃門里那影影綽綽的倒影,突然拿起手機來,嘩一下打開門,女友轉過頭,頭發(fā)濕著,身上一絲不掛,看他,一種驚奇的表情,他拿著手機,對著她美好的身體拍了一張。那張照片真的拍得太清晰了,旁邊洗臉池上還放著用過的沒來得及扔掉的安全套,沉甸甸的安全套。他啪——拍了一張,然后樂呵呵地就跑,女朋友跑出來追他,要他刪掉,他很快樂,道:“再追,再追會拍更多的?!蹦菚r,他剛剛買了這款手機不久,正是新奇之時,而且這款手機的攝影功能一直被商家標榜,絕對的高分辨率。那天他還小小地野了一下,有朋友從夜總會拿來的一種藥丸,淡黃色的,說吃了后會讓人快樂無比。他給女友和自己都吃了一顆,開始女友不肯,但后來經(jīng)不住他百般勸說,終于吃了一顆。那天他們真的很好,而且他發(fā)現(xiàn)那天女友的身體都變成立體了似的,完全不像平時那樣拘謹,是綻開的、蓬勃的、飽滿的。他想,一定要將女友今天這樣的身體記住,不一樣的身體,不一樣的歡愛。這張照片,女友后來要他一定刪掉,他扛不過,便刪了,女友看著他刪掉了才放心。但他很鬼,他的手機有一種恢復功能,粉碎掉的文件都可以再找回來,后來他偷偷將那張照片還原了,放在一個不常用的空間里,沒事了便自己拉出來看看,特別是女友不在的夜晚,他看著總會浮想聯(lián)翩。

他打一個冷戰(zhàn),照片,這張照片他都忘記了,只有這么一張,他都快要忘記這個極端隱秘的細節(jié)了,此時這個憨厚的煙頭將一切的一切都勾了起來。在這漆黑的天臺上,他突然心驚肉跳起來了,他想起網(wǎng)上的很多“門”,怎么辦,怎么辦?手機現(xiàn)在到底在一個什么樣的人手里,他會不會把這張照片發(fā)到網(wǎng)上去,會不會用這張照片來要挾他或者女朋友?要是被周圍的人都知道了怎么辦?他這時真正緊張起來,連大腿內側的肌肉都微微抖動起來。他從小就是這樣,一緊張,大腿內側的股肉便會輕微痙攣。從確認手機丟了后,他已經(jīng)打過六次電話了,手機均是關機。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開始有一種如臨大敵的感覺。他像某種獸類似的在這個漆黑的天臺上打轉……像一個被囚禁的動物一樣,黑的夜空像是針對他一個人一樣壓過來,讓他喘不過氣。他設想,明天,他便會接到一個勒索電話……還有女友怨恨的眼神……這一切一旦展開,他不可遏止地想象下去……

怎么辦,怎么辦?他蹲下去,希望想得更清楚一些,但是他發(fā)現(xiàn)他的腦子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太陽穴也在嘭嘭地跳,完全沒有辦法冷靜地思考了。過了幾分鐘,他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誰撿了那手機沒事干會把照片到處亂發(fā)呢?哪里有那么高的幾率呢?怎么會偏偏讓他給遇到了呢?再說了,他和女朋友又不是什么名人,又沒什么社會效應,這樣一想,他平靜了一點。但不等這平靜安撫他整個身體,他轉念又想,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啊,誰能保證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偷了或者撿了他的手機呢?網(wǎng)上 的那些“門”不都是以一種誰也想不到的方式被傳播出去的嗎?這樣一想,焦慮便又開始攻擊他的身體,一波一波的,他甚至感到了淡淡的惡心,想吐。他開始后悔不該用這么高級的手機,這款手機本來也是與他的生活不那樣相配的。

他緩緩站起來,看向遠方。在這一瞬間,遠處燈火點點,唯有他一人站在這漆黑的樓頂孤立無援,萬念俱灰。他看看樓下,真想從這里跳下去??墒翘氯ゾ徒鉀Q問題了嗎?跳下去了手機也還是找不回來。就這么一會兒,他便大汗淋漓,心慌氣短。他站起來,拖著步子向樓下走去,一走進拐角的樓梯,連一點燈光都看不見了,樓頂那扇門在他身后啪一聲關上,他什么也看不見了,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

他回到家里,把剛剛剩下的啤酒又灌進自己的胃里,尚有一絲涼意的冰啤酒使他稍微安靜了點。他坐到沙發(fā)上,電視還在咔咔地響著,孤獨而熱鬧地演著一個什么相親節(jié)目。他突然想到這款手機具有衛(wèi)星追蹤功能,可是,手機不開機,也還是追蹤不到的啊?此時,他躺在沙發(fā)上,如同被打入了無人地獄一般。

他在這種萬念俱灰的狀態(tài)下睡了過去。他從小就是這樣,一旦過度地無望或者傷心,便會睡過去,好像這樣可以讓他躲避一會兒這紛雜的世界。這種時候他往往還睡得沉,但在潛意識里他能感到自己的心往下沉,一直沉,沒有邊似的。過了很久,他醒來了,一摸脖梗,一層黏膩膩的汗,不知他在睡夢中出了多少汗。已經(jīng)是凌晨了,他起身關了電視,把身體從沙發(fā)挪到床上,住床上一躺,又回到了現(xiàn)實中來。他強迫自己睡覺,明天起來再解決問題,總歸天又沒塌下來。他翻個身,下意識地搓了搓兩只手指,是了,他每晚醒來時,手機就在身邊,他總要搓一下,看看時間。

他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這一次睡著后,就有連續(xù)不斷的夢,零落的,不完整的,像是幻燈片一樣在他的腦海里閃過。他來自一個小地方,那個縣城里有一個地方叫后山,后山上有石雕,那些石雕都是一些未完成品,缺了翅膀的鳥類,沒有面容的人,還有一個又一個的人手。不知為什么這個夜晚,這些石雕全在他的夢里出現(xiàn)了,他好像也變成了小時候的樣子,在這些石雕里轉來轉去。再接著女友的一滴眼淚、父親的側臉,還有公交車上一個婦女鄙夷的神情,都像是閃回的鏡頭一樣在他的夢里出現(xiàn)……再接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群看不見面目的人追趕,他在前面跑,那些人在后面追。到處是大樓,跑著跑著,就被一幢高樓擋住了去路,他便拐來拐去從一個小巷子里再穿過去。一會兒,又是一堵墻,后面的一群人吶喊著,揮舞著手臂,還有人在里面輕松地笑著,甚至有人一邊跑一邊嗑著瓜子,瓜子皮從她的嘴里飛出來……正當他無路可走時,好像那墻又自動裂開了一條縫,他從那條縫里逃出去了。接著在這個城市里跑,又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往高處跑,那是一幢多高的樓啊,怎么都看不到頂。他往上跑,后面的人喧嘩著跟上來,樓梯被踩得咚咚作響,接著是轉起來沒完的旋轉樓梯,他在前面跑,向下望去,下面的人螺旋式上升著,他只看到灰色的影子像蟲子似的上升……關于這種奔跑的夢,他小時候也經(jīng)常做。那時母親告訴他,是因為他要長身體,長個子,所以才做那樣的夢。而且小時的夢里,如果有人追他,追他的人他都是認識的,看得清那些人的臉,而現(xiàn)在他被一大群完全看不清臉面的人追趕著。他繼續(xù)向上跑,終于,他看到一束白光,到樓頂了,他跑到樓頂來了。我跑到樓頂來了!他也在夢中驚嘆,為什么會跑到樓頂來,跑到樓頂還能往哪里跑?現(xiàn)在他就站在一幢高聳入云的大樓上,白亮的陽光在頭頂。接著,他聽到數(shù)不清的腳步聲,再接著他便看到人越來越多,一層又一層地在樓頂上匯集,黑壓壓一片。他定睛看去,離得這么近,他仍舊看不清這些人的臉,全是模糊的,全是你在街上可以碰到的任何一個人的臉孔一樣。說是一群人,又仿佛是一個人,同樣的意圖,同樣的行動。他一個人與一群人對峙著,人群一步一步向他逼近,這種緩慢縮近的距離使他感到無比恐懼。他轉過身向外望去,是一片片云海,一會兒云海變成了灰色的,并且不停地運動,變幻出種種非常詭異的圖案和顏色來,深深淺淺的灰色仿佛一個個漩渦一樣。人群繼續(xù)向他逼近,他甚至能夠聽到人群一起呼吸的聲音,他們呼吸的頻率都是一樣的,一呼一吸,再一呼一吸,整個人群的體積仿佛也隨著這呼吸的變化而變化……他一步一步向后退,人群一步一步向前走,那片詭異的灰色的云在等待著他,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一腳踏出去。接著,他醒了……

他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的一片水漬,這房子是老房子了,到處都有灰灰黃黃的弄不清是什么的水跡,天花板上這水跡使他聯(lián)想到了夢里那灰色的云,是的,他掉進了灰色的云里。他習慣性地摸后腦,這一次他沒有出汗,但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冰涼,嗓子像是被冰凍住了一樣,又冷又干。他爬起來,給自己倒杯水,喝一口,溫熱的水順著喉腔下到胃腔,使他回到現(xiàn)實。

他又開始搓兩只手指,搓一下,他想到了,手機丟了,兩只手指搓動的感覺是多么美妙啊,他每搓動一次,手機的觸摸屏上就會出現(xiàn)他想要的東西,展現(xiàn)給他需要的畫面。他無奈地端起水杯把剩下的水一飲而盡。

天已微微發(fā)亮了,蒙蒙的光從窗簾的縫隙處透進來。他走到客廳,看看表,已經(jīng)5點多了,對面樓上有幾只鴿子停停落落,那是一個退體老頭養(yǎng)的,每天不到6點就開始咕咕叫個不停。他曾不止一次地想,什么時候可以把這幾只肥美的鴿子燉了吃。對面老頭仿佛深諳他的想法,每次見了他的面,都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使他悚然。可是今天,在這晨光里,他看著那幾只鴿子在對面陽臺上裊裊婷婷地走著,微微點著頭,倒也生出幾分可愛來。他剛這樣想,對門陽臺的門打開了,那個老頭走了出來,向他這邊看來,雖然老頭看不到他,但他還是覺得那老頭是在瞪他,那眼光直愣愣地穿過窗簾而來。他向后一退,一步步退到沙發(fā)跟前,坐下。

坐進沙發(fā),他的兩只手指又下意識地一搓,是了,這也是他每天吃完飯坐到沙發(fā)上的習慣動作。現(xiàn)在手里沒有什么可搓了,他只有將手插到了沙發(fā)墊子的縫里。就是這個動作,又使他想起了什么,他將手抽出來,再插到沙發(fā)縫里,是什么呢?突然他一下從沙發(fā)上跳了起來,他想起來了,昨天早上他在一個高級會所里和一個客戶談業(yè)務,那個客戶當時問了一個讓他很尷尬的問題,對了,是問他們公司現(xiàn)在負責的這一檔節(jié)目,是不是因為他們的女老板和電視臺某領導的關系才得以保全,如果沒有這個關系,他們很難在公司負責的這檔節(jié)目上投廣告的,因為他們要求這個節(jié)目必須有長期穩(wěn)定性,才有可以投放更多的廣告。這是一個比較難回答的問題,涉及他們老板私人生活。可是如果不回答,他便很可能失去這個客戶;如果回答,他又不知如何措詞。當時他手里正捏著手機,一緊張便松開了,將手插進沙發(fā)縫里……對了,手機有可能掉進那個沙發(fā)里啦!一想到這里,他興奮得團團轉,恨不能馬上飛到那個會館里去看看。這一刻他的心情是如此愉悅,好像重獲希望一般,他的大腦又開始迅速運轉了,身體的細胞也都重新活躍了起來,甚至這一刻激昻的心情有點像和女友歡愛時一樣。他馬上開始洗臉,刷牙,穿衣,看一看表,現(xiàn)在才6點20,沒事,他要早早上那里去等著,免得讓別的人撿去了,他像是在失望的汪洋中看到了一根稻草,一定要抓住這最后的希望。

一溜小跑下了樓,樓梯被他充滿希望的腳步踩得響徹整個樓道,有誰家的狗也剛剛起來吧,警覺地吠叫了兩聲。在小區(qū)門口等車時,他在旁邊買了一套煎餅果子,咯吱咯吱地咬著,等著208路來,坐6站還要倒地鐵,才能到那個商務會館。他記起來了,那個會館叫一品名尊。

坐在208路車上,他好像從來沒有感覺到車這樣慢,而且大清早的第一趟車,車上根本沒有幾個人,他坐在那里,如同第一天上學的小學生似的,等待著他要下車的站點。他還喝了一杯豆?jié){,喝得急,一路打著嗝。

下了208他直奔地鐵站,一品名尊在這個城市的南部,而他的公司在這個城市的中心地段,他現(xiàn)在要在一品名尊還未迎客之前就趕到那里。地鐵里的人也不是很多,因為離上班高峰還有半個多小時。他坐在地鐵里,有陰涼的風吹來,他感到非常愜意?,F(xiàn)在,一品名尊仿佛在一個無比親近的地方召喚著他,或著說是一品名尊里那個靠第三個窗戶前的淺綠沙發(fā)在召喚著他。

很快,他就從地鐵里出來了,此時街上的人才剛剛開始多起來。他急匆匆向那個地方走去,過了一個十字,一拐彎,呵呵,他已經(jīng)看到一品名尊的門面了。他推門進去,此時,只有一個阿姨在那里打掃衛(wèi)生,他一進去,直沖二樓,打掃衛(wèi)生的問他,你是干什么的?。克匆谎?,道:“我找東西,找東西?!鄙狭硕?,走到第三個窗戶下的那個淺綠沙發(fā)跟前,他緊張極了,將手伸進去找, 每摸一下他的心跳就加速,他摸遍了整個沙發(fā),沒有!他懊惱極了……甚至不死心地將旁邊兩個沙發(fā)也摸了一遍,可是除了摸出一張餐巾紙和一顆不知從哪里掉下來的裝飾物外,什么也沒摸到。

他一步一挨地下了樓,那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聽他說是找手機時,便對他說:“你別急著走啊,待會兒等服務員來了,你問問看……這里的作風還可以,一般撿到東西都會歸還客人的……好像聽說昨天有人撿了個什么東西吧……”他一聽,又重新燃起希望,坐下來等這里的人上班。

有人來上班了,他第一個迎上去,說明了自己的來意。那人看看他說:“你再等一會兒,因為我們這里上班都比較晚,下班也晚,要等到10點后,大堂經(jīng)理和服務員來了以后再問問。”他只好又坐下等,臨近10點時,傳說中的大堂經(jīng)理終于來了,這是一個女孩子,微胖,圓潤的臉,穿著西服裙,露出圓潤的小腿。她聽完他的話,微微笑了,道:“好像我們這里昨天是撿到手機了,還不止一個,是兩個呢,哪里撿的我不知道,然后領班鎖在自己柜子里了?!?/p>

他又開始等那個領班,當太陽照在當空時,這個人終于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這是一個小伙子,個頭比他高,偏瘦,縮著肩,而且從眼角處看人。他沖這個小伙子說明來意,形容了自己手機的型號和長相。小伙子聽了后,微微思索了一下,道:“哦,是了,那該是你的手機了,我?guī)先ト“??!彼宦犨@話,心總算放了下來,感到這個地方是如此可愛。他跟著那個小伙子走上二樓的一個小房間里,小伙子用鑰匙打開一個柜子的抽屜,然后拿出那部手機。是的,是他的手機,和他的手機一起的還有一部白色的手機。手機一放到他的手里,立刻覺得好像是身體的一部分還原了似的,無比通暢。這不是一部手機啊,這是他的當下,他的現(xiàn)實,他與這個世界溝通的一切方式啊。

小伙子讓他在一個失物招領的本子上簽字,記下了他的身份證號,然后他就可以走了。走出一品名尊的門,他感覺這個世界像是一個新的世界一樣,像是被水洗了一遍似的,也像是一個失而復得的世界。

他輕快地向地鐵走去,現(xiàn)在地鐵里的人已經(jīng)多起來了,他手里捏著手機,但手機沒電了,不過,能捏著手機他就感覺踏實了。很快,坐了十幾分鐘的地鐵來到了他上班的公司,已經(jīng)是快中午了。他徑直往他常去的那家牛肉面館而去,特意叫了一份豪華的牛肉面套餐,要48元,但為了小小慶祝一下他找回了手機,他很豪爽地點了從來認為不劃算的這個套餐。

回到公司,有同事向他打招呼,說,昨天下午打電話找不著你。他道:手機丟了,不過,又找回來啦!他特別歡快地補充了一句。接著,大家都各忙各的了。今天是個好日子,他想,手機找回來了,還有,今天是周未,女友要回來了……

傍晚,他回到了小區(qū),專門在小區(qū)門口買了新鮮水果。走上七樓的時候,他已經(jīng)聞到女友在做飯的味道了,其實女友做飯并不好,但她讓這個七樓的老房子有了活力,有了人氣。一進門,他便看到飯已經(jīng)擺在桌上了,不過是西紅柿雞蛋面,還有從外面買的熟食,女友正盤腿坐在沙發(fā)上吃一盒冰激凌。

一看到他回來,女友道:“你的手機我打了N多遍,也沒打通,看來是真丟了。重新買一個吧……”他樂呵呵地走過去,捏了捏女友的下巴,然后道:“找回來啦,運氣好……”女友聽了他找到手機的過程,也覺得他運氣好,于是洗手吃飯。這頓飯吃得非常酣暢淋漓,所有食物被他們一掃而凈,女友買的鴨脖子連骨頭渣都被他嚼了。

美好的晚飯過后,不等女友洗澡他便急不可待地摸索過去,啤酒瓶被他一路哐啷啷碰得東倒西歪……女友打他,道:“還沒洗,還沒洗……”他說:“完了再洗……”這場歡愛持久而猛烈。當兩人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時,他摸了摸女友的頭發(fā)說:“寶貝,真好,你的身體真好……”說到這里,他又想起了他曾經(jīng)拍的女友的那張照片,那張女友以為刪除了的照片,他覺得他該把那張照片刪了。

他突然又想,有人看過他手機里的東西嗎?這樣一想,他突然一冷,不對呀,昨天他在公交車上看手機時,電池的電格顯示還有多半格電的,如果手機一直關機,為什么手機拿到他手里一點電也沒有了,連開機都不能了?他轉過頭望去……現(xiàn)在,手機就在墻根那里充電,一閃一閃,亮出一種詭異的藍光來。

他的心一沉,想起那個小伙子給他拿手機時,那個抽屜里有一根黑色的數(shù)據(jù)線,那根數(shù)據(jù)線很熟悉……就是他的這款手機連接電腦的數(shù)據(jù)線,接著他又想起那個小伙子從眼角看他的陰郁眼神,他的大腿內側肌肉又抖動起來。女友感到了,說他:“你呢,這么貪……累著了吧?!彼矍耙缓凇媸抢哿?。

作者簡介

貝西西,女,生于西安,陜西作協(xié)會員。入選陜西省“百名青年文學藝術家扶持計劃”作家類,獲首屆《中國作家》“舟山群島新區(qū)杯”短篇小說新人獎,陜西省第三屆“柳青文學獎”短篇小說獎。魯迅文學院陜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學員。1995年起在報紙雜志上發(fā)表文章,至今已發(fā)表小說、散文、雜文、影視評論等兩百多萬字,其中較多見于《中國作家》《花城》《山花》《雨花》《長城》《延河》《小說月刊》《黃河文學》《牡丹》等刊物,著有長篇小說《安安的吶喊》。

責任編輯 王 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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