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若魚
暗戀這條路,道阻且長
文◎陳若魚
回武漢的動車上她睡著了,夢見十六歲的陶媛和李云暉在樹下接吻,她在窗臺上掉眼淚。
在陶喜有關愛情最早的記憶里,是隔壁家大爺問李云暉,陶喜和陶媛你喜歡誰?
李云暉想也沒想就說,他喜歡陶媛,因為她漂亮。
多么直白又多么毫不留情的少年式回答,陶喜記得當時李云暉說這句話時,眼里只有陶媛,她當時就知道,她十六歲的愛情就這么完了。
留也留不住,挽也挽不回的愛情那么多,何況她的愛情從未說出口,但陶喜還是很難過,難過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青春期還沒過完就覺得人生無望了。
睡覺前,窗外的夜蟬仿佛都在唱:失戀無罪,孤獨萬歲。
其實陶喜不是不漂亮,只是不如陶媛好看,尤其是在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比喻之下,她在李云暉眼里,自然而然地比陶媛矮了一大截。
陶喜和陶媛是堂兄妹,因為陶媛的父母在廣州謀生,她從小被寄養(yǎng)在她家里,兩人的感情曾因為李云暉親密無間,但也因為李云暉老死不相往來。
高二那年,陶媛的父母在外地發(fā)了財,回來要接她,她死活不肯走,最后撂下一句話,除非陶喜跟我一起走。
在外人看來是陶媛舍不得陶喜,只有陶喜知道她是怕陶喜搶走李云暉,因為她對李云暉的喜歡一向招搖,陶媛不敢放她在李云暉身邊。陶喜自然不肯去,可她的父母不依,女兒有機會去大城市念書,怎么可以輕易放過。
陶喜和陶媛最終還是一起去了廣州,李云暉連選擇都沒有了。
后來的好多年里,有人問起陶喜的初戀,她腦海里冒出來的人還是李云暉,雖然長了幾顆永不消退的青春痘但也不妨礙他在她心里來日方長。
2012年,陶喜大學畢業(yè),處了四年的大學男友去了新加坡,隔山隔海的異地戀正是最難熬的時候,陶喜在中山路的拐角遇見了李云暉。
六年沒見,他比之前高了壯了,但樣子一點沒變。
陶喜那時才知道李云暉來廣州工作了,在一家飲水機工廠,三班倒,今天下了早班出來走走,沒想到會遇見陶喜。
陶喜當然也沒想到會遇見李云暉,像是突然被蟲洞吸到了遙遠的回憶里,措手不及。他們走進了一家咖啡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李云暉說:“陶喜,你變漂亮了。”
陶喜一怔,禮貌地回了一句謝謝,可心里卻亂了方寸,有一種陳舊的甜蜜涌至心口,把近日跟男友的不快一點點融化了。
兩人敘舊寒暄完畢,李云暉問了一句:“你和陶媛有聯系嗎?”
陶喜心里的甜蜜像潑了一瓢水,淡成一碗稀粥,她搖了搖頭,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陶媛了。
那年她來廣州以后,陶媛同她連表面的友好也沒有了,大伯整日忙著賺錢顧不上她,好在熬了一年后就上了大學,從她家搬了出去。
陶媛則考去了北京,那之后陶喜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李云暉哦了一聲,眼里的光暗下去。陶喜的心一緊,原來過去這么多年,李云暉在意的人始終都只有陶媛。
在陶媛剛來廣州的時候,李云暉曾偷偷來找過她,陶喜親眼看見他們在黃櫨樹下接吻,可是兩個月后李云暉再來的時候,陶媛已經有了新歡。她塞兩百塊錢給陶喜,派她帶李云暉去吃飯,自己則出去約會。
到那時候,陶喜跟陶媛才算無聲和解,原因只是陶媛不喜歡李云暉了。
陶喜記得當時李云暉失落的臉,她卯足了勁陪他吃,還別有用心地說:“陶媛不喜歡你了,還有我啊?!?/p>
李云暉看了她一眼,不說話也不吃飯,之后就再也沒來過廣州。
在重遇李云暉不久后,陶喜跟男友分手了。是男友提的分手,說距離太遠陶喜那么漂亮他覺得很沒安全感,可第二天陶喜就看見他的微博上曬了一張合影,看起來像個泰國姑娘。
陶喜去飲水機廠找李云暉,兩人在工廠廢棄的頂樓聊天。
陶喜說:“我失戀了。”
李云暉說:“沒關系,你這么好看喜歡你的人多了去了?!?/p>
“你會喜歡我嗎?”陶喜問?!安粫!崩钤茣熣f。
不是“不會吧”,也不是“可能不會”,而是“不會”,這樣的果斷讓陶喜的心刺了一下,她接著說:“為什么?”
李云暉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山,用一種極低的聲音說:“以前和現在我都喜歡陶媛,以后我會喜歡別人,唯獨你我總覺得應該一輩子做朋友?!?/p>
聽起來好像很有哲理,只憑一個“覺得應該做朋友”就把陶喜這么多年來的喜歡否決,真是不近人情,可這又正是陶喜喜歡他的原因,從前是,現在
也是。十六歲的陶喜本來想為李云暉守身如玉到三十歲的,可大學里遇見男友,他追她追得無處可逃,她想起李云暉看陶媛的眼神,一咬牙就答應了。
男友說分手時,陶喜一點也不難過,反而覺得松了一口氣。李云暉來廣州了,陶媛不在,于她來說就是最好的時機。陶喜每天都往飲水機廠跑,像元氣爆棚的初戀少女,有時候李云暉上班,她就趴在窗口等他,尤其是夜班的時候,她趴在窗口打瞌睡,天亮時醒來身上會有李云暉的工作服,兩人一起去吃碗云吞面,再各回各家。
有時候不知情的人把他們當情侶,每次李云暉跳起來解釋,陶喜覺得無所謂,她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能感動他。
可是,直到整個車間的人都被陶喜感動了,李云暉也依舊不為所動,他想陶喜總有一腔熱情掏光的時候。
可惜陶喜的熱情滔滔不絕,一不小心就過去了兩年,李云暉升職為車間經理,陶喜還是部門打醬油的小妹,經常被公司的前輩苦口婆心的勸,說女人要有事業(yè)心,要經濟獨立云云??墒翘障猜牪贿M去,只一心撲在李云暉身上。
其實,十六歲也好,二十六歲也好,都無所謂。
去年夏天知了叫的很賣力,陶喜趴在車間窗臺上睡覺,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李云暉激動地跑過來跟她說。
陶媛回來了陶媛回來了。
陶喜不想睜開眼睛,可夢還是醒了。
陶媛瘦了一大圈,臉上有化妝也蓋不住的滄桑,他們三個人在一家火鍋店敘舊,李云暉坐在陶媛旁邊,而陶喜一個人坐對面。
三人先是聊了現狀,陶媛學了一口半吊子的京腔,說在北京的見聞,李云暉卻聽得眉開眼笑,后來又說起小時候的事。陶喜隔著大圓桌看著他們倆一唱一和,絲毫疏離也沒有,唯獨她像是被隔絕在世界之外。
那一刻,陶喜終于有了放棄的念頭。
暗戀這條路,道阻且長,一旦開始就無休無止,不管多想釋懷,總會在心里沉淀成結石,想起來就隱隱作痛。
陶喜從飯桌上悄無聲息地離開,她終于承認自己攻不下李云暉和陶媛的堡壘,盡管那座堡壘早已弱不禁風。
李云暉做了那么多年的癡情漢,終于換來陶媛的回頭是岸,一切皆大歡喜。
不久后,陶媛讓李云暉去自家公司工作,他想也沒想就拋棄了飲水機廠的經理職位,屁顛屁顛地去了。
陶喜下班了路過飲水機廠,還是忍不住跑進去看看,她站在窗臺下,一個人發(fā)了好久的呆,認識她的工人跑來跟她打招呼,她原本想笑,眼淚卻先掉下來。陶喜知道她等不到李云暉,也等不到三十歲了。
2015年的夏天,李云暉跟陶媛結婚了。
陶喜被陶媛拉去當伴娘,她素面朝天就去了,在等新郎的那段時間里,陶媛說起她在北京的遭遇,她父母的錢并沒能讓她在有錢人扎堆的帝都挺起胸膛,談過幾次高不成低不就的戀愛之后,就突然想起了李云暉的好來。
陶喜沉默不說話,窗外的蟬叫得吵人,陶媛請她當伴娘時,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大概是想親眼見證李云暉和陶媛修成正果,也讓這場狗血的三角戀灰飛煙滅。
婚禮上李云暉攬著陶媛的肩,喜酒一杯杯喝下去,笑得合不攏嘴,陶喜替陶媛喝,吐了好幾次直到最后站不起來。
秋天的時候,陶喜辭了工作離開廣州,回武漢的動車上她睡著了,夢見十六歲的陶媛和李云暉在樹下接吻,她在窗臺上掉眼淚。
醒來時身邊的空位上坐了一個年輕男人,他遞給陶喜一塊煙藍色手帕,陶喜才知道自己哭了,她接過來擦了擦眼淚,聽見播報員說:武漢站到了。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