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為裳
相愛過的人只能做陌生人
文◎風為裳
她不能做不知天高地厚的典型讓羅花花笑話。轉(zhuǎn)頭,恰好看到商陸跟那天在電梯里見到的穿普拉達的女魔頭一起,他給她拉開椅子,兩個人頭抵頭地點菜,有說有笑。
商陸叼著一袋奶闖進電梯時,沖袁小意刻意地笑了一下,嘴里叼著奶,手里還在公文包里翻找著什么。
袁小意的目光移到電梯的按鈕上時,突然覺得哪兒不對,電梯停下,進來個香噴噴穿普拉達的女魔頭,袁小意的臉紅通通地看著商陸的褲子——拉鏈的門半掩半開著,袁小意的嘴角翹了翹,商陸以為美女沖他笑,他用手拿下嘴里的那袋奶,笑意盈盈地喊了聲“早”。女魔頭此時正站在袁小意跟商陸中間,于是袁小意側(cè)了側(cè)身,然后眼神沖下,下巴抬了抬,示意商陸拉鏈開了,可是商陸卻渾然不覺。
急中生智,袁小意掏出手機,按到寫短信模式,寫道:拉鏈!然后在女魔頭背后把手伸過去,商陸的眼睛近視得厲害,幾乎湊近了才看清。他的臉騰地紅了。電梯再一次停下,女魔頭頭也不回地下了電梯,呼啦啦又上來好些人。袁小意看不到商陸的狀況,猜想他已把拉鏈門的危機解除。
電梯到了袁小意要去的那一層,袁小意走出電梯的時候,商陸也跟著下來了。袁小意微笑著瞅著他,只見他撓了撓頭說:“那個……謝謝?。 迸迷∫庖灿行┎缓靡馑剂耍哼@人也真是,不必這樣正式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袁小意跟商陸只有三分熟。他倆在同一座大廈上班,偶爾會在電梯里遇到,偶爾也會在公司同事的聚會里碰面。
離得最近的一次邂逅是同事聚會,袁小意被灌了酒,正是微醺時候,出門撞到商陸的懷里。同事們“嗷嗷”起哄說商陸走了桃花運,也就是那次袁小意才知道他叫商陸。
他是個略略有些邋遢的男子,皮鞋有灰,褲線含混不清,袁小意甚至在電梯里看到過他襯衫的紐扣僅有一根線拉著、搖搖欲墜的樣子。還有,這一次的拉鏈門事件,袁小意想想就笑了。
在這座大廈里工作的男女,哪個不是打扮得溜光水滑的?管他內(nèi)里如何,至少表面都是干凈清爽的,甚至很多男士都用香水,甚至他們用的包包比袁小意用的還要好。
中午跟羅花花吃飯時,袁小意提到商陸,她說:“那人怎么那樣???叼袋奶進的電梯,跟孩子似的?!?/p>
羅花花是個漂亮得非常張揚的角色,整個大廈里的人幾乎沒有不認識她也沒有她不認識的。她說:“他呀,那叫名士不修邊幅,我聽開發(fā)部的人說,他們公司離了他就是一空殼兒,技術全指著他呢!還有,據(jù)說是小開,不愿意回家當太子爺……”
袁小意“哦”了一聲,筷子在面碗里攪來攪去,心里有淺淡的失落。原來是有資格邋遢的,沒準人家那是在玩兒低調(diào),也是,身家硬的人誰會用名牌撐面子?。勘葼枴どw茨披條麻袋也必是限量版。
世界上原本是沒有陌生人的。不過是你不留意,就陌生了。
袁小意此后發(fā)現(xiàn)自己跟商陸竟會在那么多的空間里重合。乘同一輛電梯自不必說,因為兩家公司有合作的項目,他還成了她要招待的客戶。而每次她等公車時,他的別克車路過看到總會在她面前停下來說載她一段路,而袁小意總是笑著擺手拒絕。
然后就是在超市,他們各自推著購物車“狹路相逢”。商陸從貨架上拿起一袋進口商品,很認真地問袁小意:“這是什么?”
袁小意很認真地看了看英文標識,突然看到包裝袋的另一側(cè)清清楚楚地貼著漢字說明,“只不過是一包豆粉,干嘛要問?”
商陸看自己的小伎倆被揭穿,于是不好意思地說:“一起找個地兒坐坐吧,看在我這謊扯得這么烏龍的份上?!?/p>
袁小意自然明白商陸的意思,臉紅成了一顆小草莓。
從超市出來,拂面的輕風讓袁小意感覺就像母親準備給她結(jié)婚做被子用的綢緞。袁小意曾談過一段戀愛,她跟那個人并沒怎么狂熱,自然地在一起拉了手、吃了飯,到最后,分開,也沒怎么疼,只是袁小意病了一場,把闌尾割掉了。
袁小意跟前男友還一直做著朋友,偶爾在網(wǎng)上碰到,會說幾句閑話。前男友說:“袁小意,差不多就把自己嫁了吧,別弄得孤家寡人的,弄得我良心不安。”
她就笑:“我癡情著呢,你就良心不安去吧!”袁小意心里是明白的,自己跟他真的沒什么,或者從前的也只是算喜歡。因為如果是愛,怎么能這么拿得起放得下呢?
從小到大,袁小意一直是那樣的女孩兒,做什么都沒有很強的企圖心,得到便得到,得不到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這點大概像她老爸。她老爸做了一輩子小職員,成天價樂呵呵的。
那天商陸把袁小意送到她住的小區(qū)樓下時,從購物袋里掏出了那袋豆粉,他說:“挺好喝的,也營養(yǎng)?!?/p>
袁小意笑著接了,往樓梯上走時,心里甜滋滋的。
那袋豆粉被袁小意拿到了辦公室里,喝水時沖上一點兒,果然很好喝。
等商陸再在公交車站說順路拉上她時,袁小意沒有拒絕。
隔天,羅花花意味深長地撞了撞袁小意的肩膀說:“小意,看不出你人小鬼大,神不知鬼不覺就釣到了金龜婿?!?/p>
袁小意的臉又紅了,羅花花看著嘆了口氣,說:“也是,這年頭,我這樣沒皮沒臉的女孩兒到處都有,但是會臉紅的女孩兒卻是越來越少了?!?/p>
商陸沒明著說讓袁小意做他的女朋友,袁小意也便悶著。兩個人偶爾一起吃頓飯,偶爾牽著手看場電影。再或者,周末,袁小意去商陸的房子里看碟。商陸有滿滿一柜子的碟片。有時袁小意看著看著就睡在了沙發(fā)上,醒來時,身上蓋了毯子,頭下墊了枕頭。
有一次,她枕在他的腿上看影碟,片中的男女主角吻在了一起,袁小意的眼光收回來,恰好碰到商陸的目光,他笑了一下,然后唇極軟極軟地落到她的額上,倒是袁小意不知足似地勾住了他的頭,舌尖沖撞到他的軟唇里。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睡在沙發(fā)上,午后的陽光暖暖地照在他們身上。
袁小意說:“如果有來生,我要變得像羅花花那樣漂亮,穿低胸衫……”
商陸笑著捏了捏袁小意的臉蛋,說:“干嘛想做別人?你這樣就挺好!”
袁小意注意到了商陸是說她挺好,而不是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或者是,“在我心里你很漂亮”。
小失落灰塵一樣掉到袁小意的心里。她問:“如果有來生,你想干嘛?”
商陸想了想說:“這輩子還長著呢,干嘛要想下輩子的事?”
袁小意的失落又多了一點兒,他至少可以說句“下輩子還跟你在一起”這樣的話吧。
他不說,可見是心里沒有。
商陸在廚房里做意大利面時,袁小意拿出自己帶的針線包,縫商陸的襯衫扣子。每個玻璃鈕扣袁小意都用了雙線縫得牢牢實實的,那顆鈕扣在她的手里握暖了,袁小意才放過它們。
商陸的手藝不錯,他說他15歲就一個人出國,所以才練得煮面的好手藝。
袁小意起身給商陸倒了杯水,心里像融化了的奶油。她想:以后真的在一起了,一定好好疼他,把他收拾得干干凈凈的。
國慶節(jié)時,袁小意跟商陸去了趟湖口水庫,晚上他們在一頂小帳篷里露宿。袁小意是做好了發(fā)生點兒什么的準備的。
她跟商陸都不是小孩子了,明明又都是喜歡的。她想:就是有了什么,他不想負責,她也是能原諒他的。這樣想著,心里還是涼了一下。
月亮像一彎水一樣輕柔,落到袁小意臉上的微光都是毛絨絨的。商陸讓袁小意靠在自己的肩上,她轉(zhuǎn)過身來吻商陸。
她實在是愛上了他的吻。她的手去解他襯衫的扣子,扣子縫得太緊,袁小意的手在抖……商陸按住袁小意的手,把她拉進懷里,他閉著眼睛,好半天,他說:“我們再等等!”
袁小意坐直了身子,轉(zhuǎn)過頭去,一會兒,安安靜靜地躺下,她不知道他看沒看到她滿臉的淚。
商陸在她身旁躺下,雙臂環(huán)過她的腰,那一夜,他們始終都是那樣的姿勢,清純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韓劇。
湖口水庫回來,袁小意刻意疏遠著商陸。她在常去的論壇上發(fā)帖問:如果孤身男女單獨相處他都做柳下惠,那說明什么?后面跟帖眾口一詞:肯定是你吸引力不夠啊,不然,天雷地火的……
袁小意站在鏡子前,鏡子里的她,瘦瘦小小的像沒長開的女孩兒,眼睛大,鼻翼的四周有星星點點的小雀斑,胸前更是一片平坦。她使勁沖自己笑了笑,說:“袁小意,你別做夢了?!?/p>
羅花花很敏感,某一天在樓下餐廳,她突然問袁小意:“最近你怎么好像都沒跟商陸在一起了?”袁小意嗯嗯啊啊,說不出所以然來,倒是羅花花自說自話:“之前你們好著,我沒好意思張口,他那種公子哥花花草草的,哪是你這種人能搞定的?”
袁小意扭過頭去,強忍著沒讓眼淚掉出來。她不能做不知天高地厚的典型讓羅花花笑話。轉(zhuǎn)頭,恰好看到商陸跟那天在電梯里見到的穿普拉達的女魔頭一起,他給她拉開椅子,兩個人頭抵頭地點菜,有說有笑。
袁小意起身離開,商陸看到她,追了出來,問:“這些天怎么都沒見你上班?”
“沒想見自然就見不到。”袁小意不知道自己可以說出這樣帶刺的話來。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人家或許真的只是當自己是普通朋友,又沒什么許諾,憑白這樣,讓人笑話。
可她就是沒辦法做到心如止水。商陸拉袁小意的胳膊,他說:“小意,我們再等等?!?/p>
等等干嘛?袁小意的目光鋒利地逼上去,她笑了:“我忘了其實你的扣子是不用縫的,掉了,直接扔掉就可以了……”
商陸的目光里有些惱。
袁小意攔出租車時,她還是希望他能追上來給她個驚喜的。那天是她24歲的生日,她告訴過他的,只是,大概他忘記了。
因為,直到她回到家,直到第二天,他連個電話都沒打來。
袁小意的媽媽打來電話,說她舅舅開了家公司,缺人手,希望她別在外面漂著了,回來幫她舅舅得了。
袁小意遲疑再三,遞了辭職信。她離開時,羅花花使勁地抱了抱她,說:“找個踏實的好男孩兒就嫁了吧,你應該被好好珍惜好好疼愛?!?/p>
辦離職手續(xù)的前一晚,袁小意一直在大廈的電梯口等商陸,沒見他出來,打電話給他,正在通話中,打去他的公司,公司說他請假了。
袁小意是想跟他一起吃頓飯的,還有,她想好了,多喝一點兒酒,趁醉跟他拍張照片??墒?,看來這些沒辦法實現(xiàn)了。
袁小意離開這座城市時,這座城市下了大霧。
袁小意回到家,大病一場,這次鬧起義的是胃,胃穿孔。手術切掉了袁小意四分之一的胃。
舅舅公司的一個男孩兒跑前跑后照料袁小意,她的舅舅順勢做媒,半年后,袁小意把自己嫁了。
某一天,袁小意的表妹跟男友從那座城市回來,說他們?nèi)チ撕谒畮?。袁小意心里的某些東西鋪天蓋地地醒過來。
這半年里,她扔了從前的手機卡,廢棄了從前用的QQ,跟那座城市里的人都斷了聯(lián)系。
那晚,她進了從前常去的論壇。有個帖子被高高置頂著,上面寫著:“袁小意,你在哪里?”
袁小意的心砰砰地跳個不停,握鼠標的手抖得點不開網(wǎng)頁。
網(wǎng)頁還是打開了,里面是24張照片,每張照片上路人的手里都拿著塊紙板,紙板上寫著:“小意,嫁給我吧!”
袁小意的眼淚洶涌而出。這是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彼時她24歲。
下面的字雖然只有不多的幾行卻足以讓袁小意痛不欲生:“小意是我愛的女孩兒,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舍不得。愛一個人,就會很舍不得。
只是,我還沒有資格擁有她,我在國外結(jié)過婚,我不希望她被人看做是第三者,于是我找了律師離婚。等我把一切都弄好后,把這些照片當成是遲到的生日禮物送給她,而她卻不見了……
我只是希望給她個干干凈凈的開始,只可惜,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袁小意恍然想到那個穿過普拉達的女魔頭正是個專打離婚官司的律師。
袁小意坐在電腦前很久很久,終于還是伸手關掉了網(wǎng)頁,關掉了電腦,關掉了關于他的一切想念。
她沒辦法再聯(lián)絡他,她沒辦法再心平氣和地聽關于他的一切消息。
相愛過的人只能做陌生人。假裝從沒相識過,假裝忘記了一切。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