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瑋

書吧、咖啡屋、展覽館、小型影院……復合型的“知無知”，其實是一個文化交流空間。

“思想在這里停留，且與別人的思想發(fā)生碰撞?！边@是諶洪果對“知無知”的期許與定義。

走進“知無知”，記者在角落的沙發(fā)上坐下。

一個年輕女孩送上一杯茶，然后，回到屋子中央一張拼成的大桌子邊。那兒圍坐了一圈人，八九個的樣子，在討論洛克的《政府論》。他們逐段討論著，音量不大，偶爾能聽見飄過來的幾句，像極了學生在課堂上的研讀和討論。

在約定的時間，著暗紅色夾克的諶洪果背著一個大大的黑色雙肩包，步履匆匆地進了門。一月內(nèi)多次來“知無知”，每次見到的諶洪果，都穿著同樣一件衣服，是工作服嗎？

諶洪果從操作間給自己端了一杯茶。采訪開始。

心有未甘做書吧

2015年8月8日，“知無知”正式迎客。辭職一年半的諶洪果，以吧主的身份正式亮相。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沉寂，心有未甘，才開始做了這個書吧?！敝R洪果環(huán)顧著100多平方米的書吧對記者說。

2013年12月23日，西北政法大學副教授諶洪果向校方提出辭職，并在微博上發(fā)布了五千余字的《辭職公開聲明》。“怕被體制化”是辭職理由之一，也最為人熱議。辭職信公布當天下午六點，就有6000多條評論，轉(zhuǎn)發(fā)量高達16000次。

“大學精神應當是多元的，包容不同的聲音、思想。”這是諶洪果心目中的理想大學，但現(xiàn)實卻只能讓他屢屢失望。

諶洪果熱愛教師這個職業(yè)，喜歡和學生在一起。他認為他從來不是一個反體制的人，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辭職。諶洪果說，關于辭職這件事，各種說法都有，“負氣之下的沖動”是最普遍的一種觀點，但時間會證明“你是怎樣的人”。

2014年，諶洪果基本上是在北京度過的。他在商業(yè)公司擔任法律顧問的同時，也在一個叫“傳知行”的機構(gòu)做兼職研究員。2015年上半年，他在香港大學做訪問學者。

剛辭職時，諶洪果同時要面對家庭、經(jīng)濟兩種壓力，感覺很茫然，沒有明確的方向。開專欄以寫作維生，但他寫作的內(nèi)容偏嚴，不是暢銷型的，不可能賺到什么錢;搞NGO，缺乏經(jīng)驗;進高校，沒這個可能;做企業(yè)的法律顧問，他又喜歡靜……

“不應當為生存而沉默下去，這樣，對我自己也不負責任?！敝R洪果反復思考之后，決定做一番能和自己喜好、理想結(jié)合在一起的事業(yè)。

生于四川西昌的諶洪果，從1994年到西安讀大學算起，除了在北京讀博士那三年，幾乎近二十年都是在西安學習、工作、生活著的，西安被他視作第二故鄉(xiāng)，況且他的家人也在西安。于是，在香港大學做訪問學者后，諶洪果回到了西安。

“我就是一介書生，更喜歡做與讀書有關的事情?！痹谌松氖致房趯ふ业椒较虻闹R洪果，萌發(fā)了做文化空間的想法。

做活態(tài)的文化地標

“我只知道我一無所知”，這是蘇格拉底的名言。深受蘇格拉底求知精神影響的諶洪果，決定將文化空間命名為“知無知”。

諶洪果選定在小寨這個高校聚集區(qū)，以書吧加咖啡館來承載“知無知”，更期許“知無知”能夠成為西安的一個文化地標。

“知無知”創(chuàng)造出卡通版的蘇格拉底形象—微胖、留著白色大胡子，瞇著眼，右手食指指天，寓意要探尋真理—成為自己的標志。書吧空間里的抱枕、靠墊以及徽章、水杯之類的周邊產(chǎn)品，全印著蘇格拉底，包括“知無知”的微信公眾號頭像。蘇格拉底無處不在。

在裝修“知無知”時，諶洪果在主色調(diào)上選擇了黑、白、灰，簡樸、簡單而不簡陋。諶洪果的要求是“書香門第式”的，“到這兒人心就變得沉靜了下來，不同于市面上主打溫馨、浪漫情調(diào)的咖啡館”。

2015年11月14日晚上，薛九英、伍和惠夫婦做客藝術沙龍，講解民歌及其傳承困境。記者旁邊坐的小王說，這周自己已經(jīng)是第三次來“知無知”了。

“回到出租房，就是刷手機，也很無聊?！痹谝患揖W(wǎng)絡公司上班的小王，和幾個年輕人合租一套房子。她說，在這里，她能遇到很多“有趣的人，很快就打成一片，很充實”。

喜愛《紅樓夢》的小王，和紅迷們組成了一個讀書會，每周六下午，大家在一起分享各自閱讀的感受。走出校園、走向社會之后，還能找到一個純粹以讀書為樂的群體，在小王看來是件“很快樂的事情”。

2015年9月中旬，“知無知”邀請媒體人郭玉潔來講性別。一位從廣州回西安的公益人回憶說，討論環(huán)節(jié)是“全面開戰(zhàn)”，爭辯得相當激烈。在她的印象中，西安總是沉悶的，不會有很多人關注公共話題，“知無知”給了她一份驚喜。

“來這兒的人，各行各業(yè)都有，甚至有民工來?！敝R洪果指著旁邊讀書會的人說;“他們都是已經(jīng)工作了的年輕人。”

起初，諶洪果以為西安大學多，來的大學生相應會多一些，但做了幾個月后發(fā)現(xiàn)，來這里的大多還是參加了工作的?！坝X得以前讀書少了，想看書了，但時間有限，也沒有精力，甚至沒有方法，在這兒可以找到同道人，一起讀書，可以聽講座，參加各種活動，慢慢形成了一個文化社群?！敝R洪果說。

諶洪果將“知無知”定義為“對正規(guī)教育之后人群提供一個終身教育的、自我教育的機會，是一個民間的、古典的、面對面的教育方式”。

諶洪果一直主張大學要走出課堂和圍墻?！爸獰o知”請了很多專家學者來辦講座。大門外墻上，展示著多位在這里做過講座的大家的照片。諶洪果也鼓勵西安的名家、博士來。他說，“在課堂上講，是一種職業(yè)性的工作，在這兒是義務性的，是傳播文化的種子?！?/p>

“西安有一個‘知無知，面貌是不一樣的?！敝R洪果認為，十三朝古都的西安，擁有諸如城墻、大雁塔、兵馬俑等文化，均是古代留存下來的。他的夢想是，將“知無知”做成一個能夠代表西安的活態(tài)的文化地標。

為“知無知”謀劃未來

“知無知”利用墻壁，做了五個從地板直抵天花板的大書架，上面排列著三千冊書籍。這些書是以“眾籌”的方式—愛書人共同出資購買的。隨手翻開一本，在扉頁上都可以看到這本書眾籌人的名字。

“我們這兒沒有爛書！”諶洪果說起這一點，頗為自豪。

“知無知”共有五個全職工作人員，各自負責不同的板塊?！翱臻g每天都要有活動。非雙休日活動安排在晚上，雙休日從下午起，全天都有活動?！币罁?jù)創(chuàng)業(yè)伙伴各人的特長，分別負責不同板塊的內(nèi)容。

2015年7月，張鑫加入到“知無知”創(chuàng)業(yè)團隊中。來西安之前，他一直在北京負責立人大學的工作。在他看來，“知無知”與立人大學有相同的追求，且受眾更廣泛，任何愿意來的人都可以參加。

辰子，創(chuàng)業(yè)團隊中惟一的一個女性，她負責的板塊是“情感博物館”，以及寫詩會，偏重青春和情感。

“讓我們面對面坐著，緬懷或憧憬一段愛情，記錄或珍藏一段時光，讓任何過往都顯得不可或缺?！边@是辰子為她的“情感博物館”寫下的一段話。辰子對來與她聊天的人的惟一要求是，帶一個愛情的信物，她會傾聽這個信物背后的故事，哪怕是關于分手的紀念品。

辰子對自己的描述是調(diào)制咖啡愛好者。她在青島工作時，收集了21封情書。她想將這個“愛情銀行”的工作在西安繼續(xù)下去。

開業(yè)不足半月時，已有形形色色的人光臨空間，辰子預感“知無知”將成為一個神奇的地方。

諶洪果負責周四的通識講座、周五的神學讀書會以及周六的藝術沙龍。

通識講座強調(diào)人文通識，在牛津出版的一套書中挑選一本，作為講座的主題。為這個兩小時的講座，諶洪果會認真地準備兩天。來聽的人大部分是沒看過書的，聽的時候也不見得能全懂，諶洪果的目標不是介紹知識點，而是解讀性的，有自己的觀點和分析，目的是引起大家思考。

周日下午，諶洪果還有一個不定期的文化陪聊活動，每小時收費100元，靈感則來源于他去年離港前的一次聚會。在香港西寶城香辣屋，錢鋼老師和傅華伶老師與六位活潑可愛的學生，在交流各種嚴肅的學術人生時事問題。作為旁觀者的諶洪果，突然生出一個念頭，做一位“文化陪聊師”。

諶洪果原計劃是聊書，前兩期推出的是愛的主題和正義主題，前者的書目是杜拉斯的《情人》、柏拉圖的《會飲》以及路易斯的《四種愛》;后者是梅爾維爾的《漂亮水手》、薩伯的《洞穴奇案》和索?？死账沟摹栋蔡岣昴?。

在諶洪果的設想中，這屬于私人定制性質(zhì)的陪聊，第三期書目可以由客人自己選擇。但做了六七次，除了前三次聊書之外，后面來的人卻想要聊情感，聊信仰，需要解決個人遇到的問題和困惑。

“我不是心理專家，但有信仰，是基督徒;有閱歷，愿意傾聽，可能提供不了答案，但一定會帶來不一樣的思考?！敝R洪果笑著說：“為什么大家不愿意聊書，可能與消費習慣有關，但還是會保留這個項目的?！?/p>

作為吧主，諶洪果面臨雙重壓力。

“從政治上看，我在走鋼絲，所以盡量不觸碰敏感東西，做的內(nèi)容均是公開出版物，沒有秘密?！迸c之相比，諶洪果更需直面的是經(jīng)營上的壓力。

“我們這幾個合伙人，都沒有多少商業(yè)頭腦和商業(yè)經(jīng)驗，想經(jīng)營的點子，真的能把人累死！”諶洪果苦笑道。

“知無知”一天的運營成本近2000元，一杯茶水、咖啡，不過二三十元，散客少，不會有多少收入。講座等活動只收每位20元的茶水費。包場以及出售徽章、杯子一類的周邊文化產(chǎn)品，全是些不成規(guī)模的零星收入。以目前的狀態(tài)，靠空間賺不了什么錢。

“短期一年能維持，啟動時有人投資，但我要對人家負責，不能花完就完了，這對我是個壓力?！敝R洪果直言道：“我目前的焦慮是，每個項目怎么做出品牌，做出影響力?！?/p>

經(jīng)營“知無知”四個多月，讓諶洪果欣慰的是，“知無知”在全國關心思想文化的人群中有了影響力，這也是當初他為“知無知”預設的一個短期目標。

“中期目標是，推自己的系列文化產(chǎn)品，講座同時推出視頻、文稿兩種版本;讀書會的討論內(nèi)容要達到出版水準;如果時間不湊巧，無法到‘知無知聽講座，可以在家通過微信課堂方式參與，當然，這是一項收費項目?！敝R洪果說。

諶洪果還為“知無知”設計了文化旅游項目，去年8月推出重走西南聯(lián)大旅游紀行，一行人與張鳴、秦暉兩位老師一同參觀了西南聯(lián)大舊址和講武堂，隨后，多場文化盛宴令人目不暇接。今年1月，“知無知”將推出滇緬文化行，邀請的文化名人除秦暉、張鳴，還有金雁、土家野夫等。

諶洪果和他的創(chuàng)業(yè)伙伴的共識是，用一年的時間將項目做扎實，不能急于求成，“經(jīng)營文化產(chǎn)業(yè)要有一點耐心的，消費習慣的養(yǎng)成也需要長期培育”。

“有了影響力，待‘知無知的價值顯現(xiàn)出來后，希望能吸引到有眼光的投資人來合作?！边@是諶洪果為“知無知”預設的未來。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