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亞靜［山西師范大學， 山西　臨汾　041000］

不同話語體系下的女強人
——斯佳麗與王熙鳳比較

⊙蘇亞靜［山西師范大學， 山西臨汾041000］

曹雪芹筆下的王熙鳳和米切爾筆下的斯佳麗都是文學作品中的女強人形象，都給我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與以往的研究不同，本文側(cè)重于以平行研究的相關理論為切入點，深入分析她們在各自的文化背景下所體現(xiàn)出來的深層文化和民族特性等方面的異同。她們的共同之處在于女性意識的覺醒，她們都在通過自己的努力，或強或弱地反抗著男權(quán)社會對于女性的詆毀和歧視。此外，價值觀的不同造就了她們內(nèi)在品格與結(jié)局的不同。通過比較她們的異同，以探尋她們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共同規(guī)律、民族特性等。

王熙鳳斯佳麗平行研究女性意識價值觀

《紅樓夢》中的王熙鳳與《亂世佳人》中的斯佳麗分別是中西方文學史上經(jīng)久不衰的人物形象。據(jù)筆者統(tǒng)計，針對二者的比較研究成果頗多。其中薛軼的《從跨文化視角對比分析王熙鳳與斯佳麗的“雙性氣質(zhì)”》側(cè)重于從不同的文化視角研究二人的“雙性氣質(zhì)”，主要比較了二人的不同之處；馬文博的《東西方文學作品中的女性意識探析——斯佳麗與王熙鳳形象的比較分析》側(cè)重于研究“女性意識”，從三個方面比較了東西方女性意識在發(fā)展過程中的異同；賈麗的《亂世開出的強勢之花——〈紅樓夢〉中王熙鳳與〈亂世佳人〉中斯佳麗形象比較分析》則透過中西方影視文化中的典型人物來探討女性的個人意識，這些文章各有側(cè)重。本文則側(cè)重從平行研究的相關理論入手，運用類比研究的方法，通過比較不同文化背景、不同話語體系對王熙鳳和斯佳麗的影響，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深入了解二者更深層次的異同。

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文化逐漸呈現(xiàn)多元形態(tài)。在文化多元化的背景下，與不同文化進行對話與交流，通過比較進一步發(fā)現(xiàn)不同文化中蘊含的內(nèi)在規(guī)律，才能對我們自身的文化有更加全面的認識?！秮y世佳人》與《紅樓夢》是屬于不同民族的文學，它們雖然在創(chuàng)作時間上相差甚遠，但這并不影響兩位不同國家、不同時期的作家對社會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所產(chǎn)生的人類的一些共同性感覺的呈現(xiàn)。

“平行研究是對那些沒有直接事實聯(lián)系的不同國家、民族之間的文學現(xiàn)象進行比較研究，分析它們的異同，探尋它們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共同規(guī)律、民族特性等?！雹傥膶W作品的研究是比較文學中平行研究的領域之一，而人物形象也是平行研究的主要對象之一。《亂世佳人》和《紅樓夢》作為反映現(xiàn)實的大作，真實展現(xiàn)了當時的社會矛盾和沖突?！秮y世佳人》以美國內(nèi)戰(zhàn)為背景，以爭強好勝的斯佳麗小姐與幾個男人之間的感情糾葛為主線，以當時社會的重大變化為輔，可以說它多角度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的變遷，是一幅生動形象的歷史畫卷，也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大部頭作品?！都t樓夢》以封建貴族的興衰為代表，深刻批判了中國封建制度末期的宗法思想和制度，顯示出封建制度逐漸衰落的必然趨勢。

黑格爾說過：“假如一個人能看出當前即顯而易見的差別，譬如，能區(qū)別一支筆與一頭駱駝，我們不會說這個人有多了不起的聰明。同樣，另一方面，一個人能比較兩個近似的東西，如槐樹與橡樹，或寺院與教堂，而知其相似，我們也不能說他有很高的比較能力。我們所要求的是要看出異中之同和同中之異?！雹?/p>

一、異中之同——女性意識的覺醒

從類比研究方法的角度來看，研究不同文化背景的文學，目的在于“異中求同”。《亂世佳人》和《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雖然有著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但是各自的社會文化背景都為女性意識的萌芽提供了土壤。斯佳麗處在美國南北戰(zhàn)爭的亂世中，作為大莊園的千金小姐，骨子里就充滿了叛逆。內(nèi)戰(zhàn)的爆發(fā)使她變得獨立自主，堅強勇敢。王熙鳳一方面處于封建社會末世，受傳統(tǒng)儒家思想影響深遠，另一方面她家族顯赫又有洋務背景，從小在相對開放的環(huán)境中成長，使她不安于做一名本分的女性，而是多了幾分果敢要強。二者在一定程度上都向男權(quán)社會發(fā)起了挑戰(zhàn)，沖破了當時社會已定型的性別模式和角色規(guī)范的重重枷鎖。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

其一，精明干練，無畏現(xiàn)實。這是女性意識覺醒的外在體現(xiàn)。好勝、占有欲強、以自我為中心是斯佳麗和王熙鳳性格的鮮明特點。斯佳麗在戰(zhàn)后承受了巨大的精神打擊：莊園被搶劫一空，母親去世，父親精神失常，兩個妹妹身患重病……這一系列狀況讓她一時難以接受，但她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身上肩負的重擔，她開始帶領全家人和剩余的黑人種植棉花，重建塔拉莊園。此外，為了守護塔拉莊園，她到亞特蘭大后，與弗蘭克開始了她的第二次婚姻?；楹笏_始經(jīng)營鋸木廠，表現(xiàn)出良好的商業(yè)才能和管理才能，連很多男性同行都自嘆不如。這足以說明斯佳麗是一名才干突出的家庭執(zhí)政者。王熙鳳作為賈府里里外外的一把手，她為人處世的老練和管理手段的強硬受到賈府上下的一致贊揚，她治家理政的才能在小說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其中，她協(xié)理寧國府是留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個情節(jié)，她一上任就快刀斬亂麻，理出府中的五大弊病，然后對癥下藥，短時間內(nèi)就把寧國府治理得井井有條，充分顯示了其管理才能。在第二回中冷子興稱贊她：“模樣又極標志，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③這說明王熙鳳也是一個才能出眾的執(zhí)政者。

其二，蔑視傳統(tǒng)，敢作敢為。這是女性意識覺醒的內(nèi)在體現(xiàn)。斯佳麗所處的時代是美國南北戰(zhàn)爭時期，當時的女人只能依附于男人，社會要求她們無知、無能、軟弱，對待問題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必須完全服從男子。而斯佳麗從小就充滿反抗意識，不顧母親和黑媽媽對她的悉心教導，長大后更是勇于沖破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不顧一切向阿希禮表達愛意，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在亞特蘭大開工廠、獨自駕車出行、與瑞特交往密切等一系列行為，都展現(xiàn)了斯佳麗對當時傳統(tǒng)觀念的反抗。作為賈府的女當家，王熙鳳同時也是封建社會中的一位女性。當時對女性的社會要求是套在女性身上的一把枷鎖，可以說女人是封建禮教的犧牲品，而鳳姐卻有著獨特的魄力和聰明才智，不但能夠把家庭大權(quán)掌握在手，而且還一定程度上管住了自己的丈夫，可見鳳姐身上有著當時女性所沒有的品質(zhì)，顯得多么難能可貴。

毋庸置疑，斯佳麗與王熙鳳都是所處時代的女強人。她們個性強悍、敢作敢為、聰明能干，她們的膽識魄力絲毫不亞于作品中的男性，她們在命運面前勇于抗爭，公然反抗男權(quán)社會對婦女的束縛和制約。在她們身上，女性意識的光芒熠熠生輝。

二、同中之異——背道而馳的價值觀

通過比較二者的相同點，可以看出兩部作品在深層內(nèi)涵上的相似，都致力于探索女性意識。比較二者的不同則能使我們更好地認識中西方文學的特點。

王熙鳳和斯佳麗成型于完全不同的社會背景，她們鮮活的個性之下是不同的人生舞臺和復雜的社會歷史背景。不同的社會背景造就不同的文學作品和人物形象。馬克思曾說：“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chǎn)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zhì)活動、與人們的物質(zhì)交往、與現(xiàn)實生活的語言交織在一起的。觀念、思維、人們的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zhì)關系的直接產(chǎn)物。”④一個時代必然產(chǎn)生與之相適應的文化和價值觀?！都t樓夢》的時代背景是清朝末期，當時正處于封建社會的晚期，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秮y世佳人》的時代背景是美國南北戰(zhàn)爭時期，是美國歷史的轉(zhuǎn)折點，也是美國新時期到來前的那段時間。時代背景的不同，使中西方產(chǎn)生了不同的價值觀。中國自古以來堅持集體主義價值觀，主張個人從屬于社會，個人利益應當服從集體、民族和國家利益。而美國堅持個人主義價值觀，強調(diào)個人的自由和重要性。在不同價值觀的指引下，曹雪芹和米切爾塑造的人物形象也存在不同，具體表現(xiàn)如下：

第一，家族與個人的對立。王熙鳳作為大家族的少奶奶，掌管整個家族的吃穿用度、生殺大權(quán)。在當時的背景下，王熙鳳與榮寧二府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作為大家庭中的一分子，她不僅要掌管錢的事，還要見機行事，討好賈母、王夫人，治理家族內(nèi)部事務，方方面面都要細致周到?！霸u論家說這是由文化決定的，中國人喜歡用大單位，集體大家庭題材比較多。在集體主義價值觀的指導下，中國文學中的女性一般都是為了大家庭而存在，為大家庭犧牲和奉獻自己。”⑤相反，西方則更注重個人，斯佳麗的行為是一種個人行為，不是為了大家庭服務的，她成為女強人有一個過程。她從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姐變成一個堅強成熟的女性，很大程度上是被逼的，個人主義價值觀支撐她從戰(zhàn)爭中挺過來。

第二，規(guī)矩與叛逆的對立。中國自古講究中庸之道，受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影響，人們需無條件地接受封建禮教的約束。即便是王熙鳳這樣膽識過人的女子，也必須規(guī)規(guī)矩矩地服從家庭利益，與其他婦女一樣無法擺脫“夫綱”“婦道”的約束。王熙鳳即使對賈璉有萬般不滿，也只能忍氣吞聲，看到賈璉與鮑二家的廝混，只能大鬧一場，最后不得不息事寧人。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要讓王熙鳳提出離婚是不可能的。與之相比，斯佳麗就叛逆多了。她和瑞特結(jié)婚之后，可以提出不要孩子的要求，并且拒絕瑞特進入她的房間。我們能看出她在爭取自己的婚姻權(quán)利，選擇自己在婚姻中的自由。這些對王熙鳳來說是遙不可及的。

第三，結(jié)局的對立。這兩位女性雖然都是追求獨立自主的女強人，但環(huán)境的不同，造就了她們不同的命運。王熙鳳處在封建王朝日趨衰落的大背景下，她雖然意識到了危機，卻全然不顧賈府的衰敗。因此，在家族衰敗的過程中，王熙鳳無疑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也給自己帶來了不好的結(jié)局，成為一個徹底的失敗者。斯佳麗生活在戰(zhàn)亂和戰(zhàn)后重建時期，毫無疑問，她經(jīng)歷了太多的艱難和挫折，但她毫無畏懼，愈戰(zhàn)愈勇。在與命運進行抗爭時，她一直掌握主動權(quán)，懂得把握機會，于是她成了戰(zhàn)爭中的幸存者。

不同的時代背景產(chǎn)生了不同的價值觀，不同的價值觀又指引著不同的人生道路。王熙鳳處于封建王朝逐漸衰落的時期，當時到處彌漫著反封建反傳統(tǒng)反壓迫的民主主義思想，她的反封建行為雖然猛烈，但畢竟只是自發(fā)的，缺少理性思考，沒有反封建的思想覺悟，她只能在封建倫理的夾縫中求生存。她雖有治家之才，卻無法醫(yī)治封建社會的痼疾頑癥，最后不得不成為末世的“殉葬品”。而斯佳麗生在一個因剛剛獨立而經(jīng)歷著成長痛苦的民族，她的精神和遭遇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美國人的文化性格和文化精神——個人主義的核心價值觀。斯佳麗是在美國南北戰(zhàn)爭和個人主義、實用主義的文化土壤中孕育出的順應時代潮流的“亂世佳人”。

三、從異同中找尋規(guī)律與特性

通過比較斯佳麗與王熙鳳的異中之同與同中之異，可以看出二者的共同點在于女性意識的覺醒，不同點在于背道而馳的價值觀。要達到筆者的研究目的，就要從異同中探尋其內(nèi)在聯(lián)系、共同規(guī)律、民族特性等。

首先，從二者女性意識的覺醒來探尋規(guī)律。斯佳麗與王熙鳳作為不同國家、不同背景下的女性形象，都不約而同地被賦予“女強人”的稱號，并且勇敢地與男權(quán)社會頑強斗爭，這歸根于她們所處的時代具備了女性意識萌芽的土壤。馬文博在《東西方文學作品中的女性意識探析——斯佳麗與王熙鳳形象的比較分析》一文中提道：“特定的環(huán)境造就了女性的新特質(zhì)，萌動的權(quán)力欲望成為女性意識萌芽的原動力。任何一種社會制度都具有一定的契合點，任何一個歷史時期都蘊含著共同的元素?！雹匏辜邀愃幍膩y世與王熙鳳所處的末世都為女性意識的產(chǎn)生提供了條件。不得不說，女性意識這一主題是兩部作品所要表達的思想內(nèi)涵。

其次，從背道而馳的價值觀來探尋規(guī)律與民族特性。前面已分析了價值觀不同造成的三種對立，除了對立外，兩部作品在深層內(nèi)涵上卻如出一轍。斯佳麗和王熙鳳不拘泥于當時社會對女性的不平等，而是勇敢地追求男女平等，表達了同樣的人文情懷和理想?？梢钥闯?，雖處于不同時代、不同國家，但追求男女平等是作品中常新的話題，是中西方文學作品中極力表達的主題。

此外，雖然兩部作品呈現(xiàn)出一些共同規(guī)律，但在民族性方面還是各有特點。斯佳麗和王熙鳳雖然都敢于向男權(quán)社會挑戰(zhàn)，但不同的民族性還是造成了截然不同的結(jié)果。美國新時期到來的良好契機以及西方的開放包容使得斯佳麗堅強勇敢地開辟出一片新天地。而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和中國封建社會的局限性則使得王熙鳳根本無力挽救日趨沒落的封建大家庭。二者的開放與保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造就了結(jié)局不同的“女強人”形象。

綜上所述，通過對《亂世佳人》中的斯佳麗與《紅樓夢》中的王熙鳳進行比較，從人物形象存在的相似性上折射出了中美文學的相通之處，二者作為亂世中的女強人，女性意識的覺醒使她們不同程度地表現(xiàn)出了相似的性格特征：精明干練、蔑視傳統(tǒng)、敢作敢為。李美芹在她的文章中寫道：“王熙鳳和斯佳麗形象的個性魅力，在于她們的行為都超越了她們的時代社會對婦女的定位，表現(xiàn)了自我女性意識的張揚?！雹咚齻兩砩洗嬖诘牟煌c又反映出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對人物所產(chǎn)生的不同影響，如人性、結(jié)局等方面。通過她們的不同結(jié)局，我們可以看出中西文化存在的差異，中國文化側(cè)重的是中規(guī)中矩，而西方則更突顯個人主義，西方更能接受叛逆的性格特點，這一點從二者對待婚姻家庭的態(tài)度不難看出。不同話語體系、不同文化背景對于文學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刻畫影響深遠。通過比較，更進一步加深了對中美文化民族特性的相互了解，斯佳麗和王熙鳳雖然都有女性意識的覺醒，但是程度深淺不一，美國自由的個人主義價值觀使得斯佳麗的女性意識有了用武之地，而中國保守的集體主義價值觀使得王熙鳳的女性意識受到約束?？梢?，西方文學中的女性意識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覺醒。

①曹順慶：《比較文學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57頁。

②黑格爾：《小邏輯》，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253頁。

③曹雪芹、高鶚：《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2頁。

④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2頁。

⑤王春晨：《中西方文學中女強人的對比——從王熙鳳到斯佳麗·奧哈拉》，《大學英語》2012年第1期。

⑥馬文博：《東西方文學作品中的女性意識探析——斯佳麗與王熙鳳形象的比較分析》，《芒種》2014年第5期。

⑦李美芹：《末世補天者與亂世佳人——王熙鳳與斯佳麗形象異同探源》，《天府新論》2006年第5期。

［1］［美］瑪格麗特·米切爾.亂世佳人［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2］曹順慶.比較文學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3］黑格爾.小邏輯［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4］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5］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馬文博.東西方文學作品中的女性意識探析——斯嘉麗與王熙鳳形象的比較分析［J］.芒種，2014（5）.

［7］李美芹.末世補天者與亂世佳人——王熙鳳與斯佳麗形象異同探源［J］.天府新論，2006（5）.

作者：蘇亞靜，山西師范大學文學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輯：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