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yè)。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shù)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
1600多年前,伴隨著東晉詩人陶淵明這篇《桃花源記》的問世,一片亦真亦幻的樂土呈現(xiàn)在世人心中。從此,中國人有了一種奇妙的情結—“桃源情結”。于是,桃花源從陶淵明一人的夢想變成了萬千國人共同的夢想。
千百年來,世人尋求桃花源的腳步從未停止。從詩仙太白到鄉(xiāng)村寒儒,從畫壇名宿到尋常百姓,無不把描繪、追尋桃花源作為人生樂事。人們總是懷著美好的希冀不遠千里,接踵而至,寄望如這漁人一般,發(fā)現(xiàn)這片不為人知的隱秘天地。
“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唐朝詩人張旭的這首《桃花溪》道出了千百年來縈繞在世人心頭的疑惑。如今,在中國的版圖上,很多地方都自稱為“桃花源”。重慶酉陽、湖南常德、湖北十堰、江蘇連云港、安徽黃山、臺灣基隆、河南南陽……世間是否真的存在陶潛筆下的桃花源,我們不得而知,但是跟隨著歷朝歷代文人墨客的描繪,我們可以在詩詞歌賦、書香畫卷中找到那片讓世人魂牽夢繞、津津樂道、難以忘懷的桃花源,去探覓那份久遠的怡然自樂和悠然自得。
“山上層層桃李花,云間煙火是人家……”透過南宋畫家陳居中的《桃源仙居圖》,我們仿佛置身于這片神秘凈土的一隅。那是一個白云悠悠、山清水秀的理想天地,是一個安寧和樂、自由平等的和諧社會,是一個細水長流、遠離喧囂的“世外桃源”。其實,悠然地過一段淡泊質樸的生活,可以讓心靈似水般潔凈無塵。一潭靜水,一聲蟬鳴,一個背影,在云林深處,于煙火人間,皆隱藏著淡淡的幸福。我想桃花源之所以如此美好、令人向往,恰恰是因為其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不易得。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奔氉x陶淵明的《飲酒》,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原來其中也蘊含著陶淵明的桃花源。身處眾人聚居之地的陶淵明,卻從不為車馬喧鬧而煩憂。“問君何能爾”,究其原因,答“心遠地自偏”,心靈避離塵俗,自然幽靜遠邈。俯首采擷清菊,心情徜徉;抬頭喜見南山,勝景絕妙。暮色中山霧縈繞,夕陽甚美,成群的鳥兒結伴而歸。而這其中所隱含的人生真理,卻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就是陶淵明的桃花源,是一種人生境界,更是一種人生哲學。
對于大隱于市的智者而言,桃花源并不一定非得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也未必要人跡罕至、荒野曠原,亦不用粗布褐衣、吃齋念佛,作出隱逸的姿態(tài)。心靜方能志遠。正如明代著名畫家、書法家文徵明,其書畫的世界,即是桃花源之所在。
在畫史上,文徵明與沈周、唐寅、仇英合稱“吳門四家”。雖然他通曉各科繪畫之藝,擅長各種細粗之法,但是科舉之路甚為坎坷。從26歲到53歲,10次應舉均榜上無名,直到54歲才被推薦成為職低俸微的翰林院待詔。而后卻因其書畫已負盛名,受到同僚的嫉妒和排擠,心中悒悒不樂。在目睹了官場腐敗后,他一再乞歸,57歲辭歸出京,放舟南下,定居蘇州,從此不再求仕進,以戲墨弄翰自遣。
令人感慨的是,文徵明的這段經歷和陶淵明有著出奇的相似。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參軍、鎮(zhèn)軍參軍等職的陶淵明,最末一次出仕為彭澤縣令。但是早已厭倦了也看透了官宦生活的他,80多天后便棄職而去,并作一首《歸去來兮辭》寄托理想,從此歸隱田園。
也正是因為有著相似的經歷,精通詩、文、書、畫的“四絕”全才文徵明,才能對《桃花源記》有著更深刻的理解,也才能用自己獨特的表現(xiàn)方式在《桃園問津圖》中描繪出一幅層次豐富、生動形象的桃源之景。遠處層巒疊嶂、溪水橫流,近處樹木蔥郁、屋舍儼然。畫面中既有老者于山道邊觀瀑沉思,也有婦人攜幼童于院口問路,還有青年席地而坐飲酒高談。技法上有水墨,有工筆,亦有寫意,這便是文徵明心中那個獨一無二的桃花源。
“桃花滿溪水似鏡,塵心如垢洗不出。仙家一出尋無蹤,至今流水山重重?!彪m然同為“吳門畫派”,但在仇英的《桃源仙境圖》中,我們看到了一幅和《桃園問津圖》全然不同的桃源之景。遠山浮云繚繞,斜暉之中,幾組遠山,一派云海。近有深壑、小橋、流水,童子捧甌從橋上而過。板橋過處,青草鋪地,另一童子攜食盒立于岸頭。隔小溪為山洞,有清泉流淌而出,洞口一位仙者彈琴,兩位仙者于旁靜聽,傳神入微。豎幅構圖的全畫中,以“院體”筆法取“氣”,以文人畫墨法取“韻”,以青綠著色取“麗”,精細周密的近人近景,意到筆到的遠山遠樹、青綠山水、潺潺溪流,恰似人間仙樂,忘卻了世間種種煩憂,也成就了另一番景致的桃花源。
“漁舟逐水愛山春,兩岸桃花夾去津。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清溪不見人……”念誦著唐代詩人王維的《桃園行》,一幅悠然若谷、令人心馳神往的“桃花漁艇圖”躍然于眼前。溪岸夾桃,落英繽紛,悠揚的歌聲仿佛從耳邊傳來,原來是一捕魚人乘舟緩緩駛來。白云涌起,山巒層疊,水際空靈,鮮艷亮麗的萬千桃花,灼灼其華,盛開在群山翠柏之間。這樣明凈雅逸、動靜相宜的畫面出自“清初畫圣”王翚之筆。主張“以元人筆墨,運宋人丘壑,而澤以唐人氣韻”的他,所作山水集唐宋以來諸家之大成,又熔南北畫派為一爐,華滋渾厚、氣勢勃發(fā)、生趣盎然、清幽靈動,自然色彩之妙,悉數(shù)出于筆下。
“忘卻了世間的塵與煩,想起了心中的湖海泉。真情哪兒來的借與還,邀得一壺清酒濃半山……”塵世的心,在猶如仙境的水墨世界中穿行,在音樂的世界里濯洗得纖塵不染。尋尋覓覓,驀然回首,偶然間發(fā)現(xiàn)羽泉竟然有一首名為《桃花源》的歌曲,對于這個成立了18年的組合來說,一如既往的相伴便是他們彼此的桃花源。我想,關于桃花源究竟有無的問題已無須再去深究。因為,事實上,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桃花源,那是我們心中一塊無法言喻的心靈棲息地,用來告別一個世俗的、疲憊的、喧囂的、無知的自己,而真正的“桃花源”屬于一切熱愛生活、追求美好的人們。心中若有桃花源,何處不是水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