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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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國玉素描

沙坤

一

認識馬國玉很久了。那是上個世紀70年代初，在吐魯番縣一中讀書的時候。當時學校是按照部隊建制連排分年級的，依稀記得我在三連，他在一連。雖然不在一個連但我們共同師從教數(shù)學的溫信瑜老師，因此，有機會見到他的數(shù)學作業(yè)本。那個歲月不評什么三好學生，也沒有什么獎勵，溫老師突發(fā)奇想，對答題全對的作業(yè)根據(jù)字體工整程度，分別寫上當時流行的“忠”字和“為人民服務”予以鼓勵。也許我的字寫得比較工整，“忠”字得的多。溫老師就特意讓我為他翻閱高年級同學的作業(yè)本，這樣我就經(jīng)常能看到一個名叫馬國玉的數(shù)學作業(yè)本。

說句實話，馬國玉的作業(yè)幾乎沒有“忠”字，“為人民服務”也不多。留給我的印象之所以深刻，是他在作業(yè)完成之后的空白頁上畫一些活潑可愛的孩童，精神矍鑠的老人，大山深谷，花鳥蟲魚，驢馬牛羊等奇特別致涂鴉畫。這奇特的作業(yè)搞得老師哭笑不得。不過，老師當著我和其他老師的面夸他今后一定有出息，但我不知道老師是怎么看出他有出息的。這也讓我對他有了一種天然的了解和親近。后來他到農(nóng)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一年后到新疆教育學院第一師范美術專業(yè)去上學，我也去上了高中。至此我們沒能如愿更多的結(jié)識和交往。

等到重新認識他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而立之年，相識偶然，其實也必然。依稀記得，那是1985年夏天的某一個下午上班時，他來辦公室看望朱俊杰主任。我當時是政府唯一的綜合秘書，與主任同坐一間辦公室。在他們閑聊的過程中，我開始打量眼前這位早已神交但從未謀面的“調(diào)皮家伙”，他個頭不高，身材瘦小，長方窄臉，棱角分明，眼睛深邃，鼻梁高挺，著一粉紅色格格上衣，與眾不同的是頭上戴一頂圓帽，頂端還有一根繩墜。單從面相看，著實是一位藝術家的形象，有一種天然畫家的氣質(zhì)。他說話有點吭，但認真的臉上始終洋溢著笑容。他喜歡用夾帶著本地回民特有的普通話交談，聲音低沉且洪亮。他似乎也知道我，從他詫異的眼神里，我能感覺到他對我也是早有所聞。必要的寒暄過后，他發(fā)現(xiàn)我在會議記錄本上的鋼筆字后大加贊賞并給予了口頭表揚。初次邂逅，留下的記憶深刻而美好。尤其是他那頂“藝術帽”，一直延用到今，成為他獨有的標志性形象，吐魯番人都知道。

市政府使用的辦公場所是吐魯番當時特有的一棟土樓，地下地上三層，一色土坯窯洞建筑，墻體厚實冬暖夏涼。就在這簡陋的地下辦公室里，我們一次次促膝長談，一回回憧憬未來，也許，因為共同愛好和對藝術的崇敬，每次見面彼此談話交流都十分投機，那份相見恨晚的感覺讓我們成為了朋友。

我們倆成長經(jīng)歷幾乎相同，我是農(nóng)民孩子，他是工人子弟，1972年他去新疆教育學院第一師范美術專業(yè)上學時，1973年我去上了高中。1975年我下鄉(xiāng)接受再教育時，他已先后在吐魯番歌舞團、展覽館、文管所、宣傳部任職；1982年我在伊犁州教育學院進修中文，他在南京藝術學院美術系油畫專業(yè)深造；后來我在吐魯番市政府做秘書，他在吐魯番市文化局當局長；再后來經(jīng)歷就更相似了，我在地委宣傳部當副部長，他在地區(qū)文物局任副局長；我轉(zhuǎn)任地區(qū)廣播電視局局長，他轉(zhuǎn)任吐魯番學研究院副院長；我成為中國散文家協(xié)會理事，他成為自治區(qū)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工作關系締結(jié)友誼，時代變遷增長技藝，我由當初一個小秘書成為圈子里的散文寫手，他由當初一個繪畫愛好者成為遠近聞名的畫家……

二

多年以來，我常常拿他當年的“隱私”說事，他總是莞爾一笑，但從他憨厚的笑意里，能清晰的讀出他對當年自己“調(diào)皮”的行為至今仍存一絲得意。倘若沒有當初的“調(diào)皮”，也許就沒有他現(xiàn)在的繪畫成就。一個人成功的途徑很多，機遇十分重要，成長的環(huán)境更重要。

吐魯番是一個充滿著神秘感的地方，也是藝術家向往的一塊創(chuàng)作藝術作品的樂土。獨特的自然風光，迷人的民俗風情，誘人的葡萄瓜果，豐厚的人文地理，悠久的歷史文化，讓這個不足七萬平方公里的地方，成為世界級的旅游勝地。也讓大自然造就了吐魯番這塊不大不小的神奇地方，孕育出不少藝術精品而名揚四海。這就是環(huán)境與人成長的關系，更是吐魯番獨有的水土養(yǎng)育了馬國玉的人文情懷，塑造了他的藝術之魂，培育了他率真的性格，也滋潤出他陽光的心態(tài)。

如果說吐魯番戈壁上一枚枚極不顯眼的礫石，因吸允著深達一百五十多米的地下神水而閃耀著晶瑩的光芒；那么馬國玉就像這一枚枚普通的礫石，因吸允了葡萄甘甜的蜜汁后展現(xiàn)給人們的是一幅幅個性鮮明的畫作。吐魯番由葡萄而出名，馬國玉因畫葡萄而出彩。

我真正欣賞到他的畫作，實屬一次意外。記得那是夏季的一個中午，時任宣傳部部長的李明在接待完客人之后提議去馬國玉家看看。吐魯番夏季白天很長，午休時間可列全國之最，長達五個小時。我深知李部長對書畫雅興正酣難以午睡，于是就和馬國玉聯(lián)系。我們驅(qū)車來到他新蓋的二層小樓房家中，院子不大，卻很有個性，幾棵茂盛的葡萄樹遮蓋了整個院落，周圍點綴的石榴、月季，桑葉牡丹等花開正艷，給小院增添了不少活力，體現(xiàn)出吐魯番家庭院落的特色：清雅、優(yōu)美、靜謐。

馬國玉笑臉相迎，寒暄過后，我們直接來到二樓的畫室。吐魯番夏天的熱也是名列全國之最，室外地表溫度能把雞蛋烤熟，那室內(nèi)的空調(diào)，電風扇吹過來的都是熱風，開窗通風更是熱浪逼人。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作畫的感受，一般不會被人所理解。當然，眾多家庭都沒有專用的書房。因馬國玉是自建的私房，專門設一間專用的工作室不足為奇。但是，他的畫室面積之大還是讓我驚異，充滿著羨慕之情。

馬國玉是一個既浪漫又嚴謹、既豁達又認真的人，畫室充分體現(xiàn)了其個性，滿屋子彌漫著文人特有的浪漫氣息，室內(nèi)的物件收拾得既欠整齊又有些規(guī)則。書畫的氛圍濃郁，墻上掛的、桌幾上放的，雅致有序。靠北墻的一端，立著一組齊墻高的大書架，堆滿著美術書籍和中外名著，無言的訴說著主人的勤奮與博學。在窗臺臺面上隨意放置了幾件雕塑作品、石膏像、大小銅壸和工藝掛件?？磕线叴扒?，是一只大的畫案，畫案上擺放的文房四寶散發(fā)著濃濃的墨香味，給人一種無法抗拒的誘惑力。在左手桌旁矗立一只大瓷缸，缸里放置著已完成的畫卷。環(huán)視畫室空間，大幀小幀的畫作，古香古色掛滿了四壁，讓人目不暇接。整個畫室如同主人鮮明的個性，熱情不失嚴肅，豪華透露著簡樸，是那種讓人特別舒服的氛圍與環(huán)境，更是讓人走近而不想離開的心境。

馬國玉身材精瘦，但精神矍鑠，一雙眼睛透露出畫家特有的敏銳與深沉，多年的勞作也沒有磨去他身上的書卷氣。他隨和的與我們交談著人生與藝術，風俗與民情，無所不談，但很少談他自己，更沒有提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剛學習繪畫的李部長正在興頭上，似乎對馬國玉這些話題不感興趣，而是鋪開紙隨手畫了起來，一幅簡潔的山間竹林畫作淡出了紙面，接著又書寫一幅字讓馬國玉點評。說實話，部長的習作只是初學，出于禮數(shù)馬國玉似乎也“懂得”，隨聲附和“不錯不錯”。我沒有參與他們的交談，而是被懸靠在一面墻上尚未完成的高昌古城畫稿所吸引。這就是后來完成的“西域遺魂”畫作，很有震撼力，是一幅難得的佳作。

我對高昌故城的歷史是略知一二：它自公元前一世紀建高昌壁，到十三世紀廢棄，沿用了1300多年。始建時間距今已有兩千多年了，它是吐魯番地區(qū)千年滄桑的見證。城市分外城、內(nèi)城、宮城三部分，均呈不規(guī)則方形。面積近200萬平方米，市民3萬多，僧侶3千余，可以說它是世界宗教文化薈萃的寶地之一，遺憾的是13世紀末因戰(zhàn)亂而廢棄。城市建筑雖然坍塌風化了，但面貌氣勢依存，被人們贊譽為“世界上最美的廢墟”。

馬國玉時任地區(qū)文物局副局長，說起高昌故城如數(shù)家珍，且?guī)е环N虔誠的自豪感。他說高昌故城城區(qū)房屋鱗次櫛比，作坊、市場、廟宇和居民區(qū)井然有序。論其繁華程度，遠比今日城市之輝煌。高昌故城存活的一千多年里留下太多的記憶和故事，他對唐玄奘與高昌王和珍寶迷宮的故事印象格外深刻。他動情的向我講述了這兩個故事，當年高昌國是世界宗教文化薈萃之地，佛教、道教、襖教廣為流行，玄奘西行路過此地，篤信佛教的高昌王待以上賓，賜以重金，足夠玄奘20年的盤纏，又親修通關文牒，著西域各國放行。玄奘遍游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諸國，17年后踏上歸途。原本可走南亞一條方便之路回國，但為了講經(jīng)的承諾，玄奘拐行到高昌，誦經(jīng)講佛，與高昌王拜為兄弟，留下了千古佳話。

高昌珍寶迷宮是說唐軍壓境，高昌王鞠文泰自酌無法抵抗，便在沙漠之中修建迷宮，將珍寶盡數(shù)藏入其中，準備等唐軍退卻后供復國使用，然而，他貪生怕死的兒子卻將迷宮秘圖私自獻給唐軍以表臣服。高昌勇士知道后，潛入唐營奪走迷宮圖，逃入大漠。這個故事后來成為歷史上一大迷案，引得許多冒險家來高昌探寶，到了現(xiàn)代竟成為西部電影的故事藍本，網(wǎng)絡商家還以此創(chuàng)作了電子游戲，廣泛流傳。

在文化文博領域工作奮斗了近四十年的馬國玉，對吐魯番的歷史也算不是專家勝似專家了。吐魯番的歷史文化底蘊太深厚，作為世界歷史文化遺產(chǎn)無論高昌或是交河，創(chuàng)造和留下的無論是物質(zhì)文明或是精神文明，都有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文化力量。吐魯番獨有的沃土流蜜的土地，培育了馬國玉天然的豪情，造就了馬國玉筆下靈感的發(fā)泄。擔任文物局、宣傳部、文化局、研究院領導的工作經(jīng)歷，為他創(chuàng)作增添了深邃的思維感悟，讓他的每一幅作品都充滿了鮮明的個性韻味，每一幅畫都無不飽含著動人的靈性。

此次光顧他的畫室，與他又有了更加近距離的深入交流，對馬國玉的認識也得到了進一步的升華。了解到他把對吐魯番滿腔的愛，都融于每一幅畫作之中，每一幅畫作中都暗藏著吐魯番一年四季的影子，鐫刻著他孜孜不倦、苦苦追求、勇于探索、勤于創(chuàng)造的痕跡。

從馬國玉的畫室歸來之后，我開始深刻反思自己，同為相近經(jīng)歷的好友怎么就產(chǎn)生了差距呢？為什么他能做到為“官”不輟筆墨，追月趕日能時時有新作誕生，而我除收獲了工作的辛苦，幾乎沒有其他所得。慚愧過后，下決心開始練筆，于是才有了后來的《定格吐魯番》和《回味吐魯番》散文集。

我從一個小秘書起步，到工作之余能出版40余萬字的心靈所得，功勞折半應歸于馬國玉潛移默化的引領，他讓我懂得了什么叫熱愛，什么叫執(zhí)著，什么叫勤奮。自此，馬國玉用畫筆展現(xiàn)吐魯番之壯美，我用文字謳歌吐魯番之柔美，相互鼓勵，不約而同做出今生無悔的決定：定格于吐魯番，直到生命終結(jié)。這是我們的約定，也是我們的信念。我們的經(jīng)歷印證了那句名言：“只有努力，才能改變；只要努力，就能改變?！?/p>

每每回憶這些年生活在吐魯番的經(jīng)歷，我們都萬分感慨。之所以有這么一點成功，都源自于吐魯番這塊神奇的土地給予的厚愛。上千條坎兒井縱橫盆地，滋潤了田園和莊稼，養(yǎng)育著生生不息的各族人民，也創(chuàng)造了濃厚的地方特色文化。從藝術實踐的角度來看，這種相對融合的地域，容易產(chǎn)生特色鮮明的文學藝術的奇葩，馬國玉堪稱這批文藝人中的杰出代表。

我曾許諾要寫一篇反映馬國玉的文章，他曾答應要送我一幅畫作。如今，他送我的國畫《知秋》已經(jīng)端掛在我的客廳，而我寫他的文章還尚未完成。當許諾遲遲不能兌現(xiàn)時，朋友之情就會失去意義，從而會影響到正常交往。于是，近日我一下來了情緒，拍頭費腦搜腸刮肚，苦思冥想，從浩瀚的記憶中尋找有關馬國玉之碎片。仔細研究了他的人生履歷，尤其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旅程。

我放開膽量把他的藝術成長分為啟蒙、鍛造、練筆、成熟四個階段。中學是他人生天真爛漫產(chǎn)生理想的啟蒙階段，所表現(xiàn)出對繪畫天然的喜愛，無師自通，作業(yè)本上的初試涂鴉袒露出他的好奇，使其充滿想象空間的黑白世界。懷揣著對繪畫的執(zhí)著，兩度去美術學院深造學習，扎根基礎補充學養(yǎng)，提高畫技修煉人品，標志著他研讀理論的同時已進入到繪畫創(chuàng)作期，此時的他也只能是工作之余的“練筆”式創(chuàng)作。他雖然有大量作品問世，但都不為人所熟知。成熟階段的標志是他在經(jīng)歷了那次天災人禍之后。

三

2003年3月23日，這一天對馬國玉來講是個黑色的日子，他和同事去烏魯木齊出差，不幸遇到車禍，被送往自治區(qū)人民醫(yī)院重癥室病房。他在這里沉睡了好幾個月，靠頑強的生命力起死回生。我依稀記得那天專程去看望他的情景，在看到我的一剎那，他的眼睛里閃耀著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淚花和喜悅，繼而是一聲沉痛的嘆息。他的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渾身插管仰面躺在有坡度的病床上，拉著我的手，久久不愿放開。話音低沉而孱弱，依舊有點亢，他費了好大勁才說了句“坤啊，想不到我們還能見面……”我是一個不善安慰、說那些動情話的人，也不知道如何去勸說，唯有一句“保重，大難不死，必有后?！?。

也許是應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句看似寬慰實乃真理的話，馬國玉不僅從死亡的邊緣走了回來，創(chuàng)作的欲望像山洪暴發(fā)急劇高漲。好多有影響力的作品都產(chǎn)生于這個階段。如《火焰山下》、《火洲情歌》、《紫光露氣》、《一葉知秋》和《喀什葛爾之韻》等百幅作品，該耗費他工作之余多少時光和汗水?。∫还P一畫，一畫一景，文質(zhì)兼美。他的這些有筋骨、有內(nèi)涵，有氣韻的作品，從不同層面和角度記錄了吐魯番各民族喜、怒、哀、樂的真實生活，彰顯了信仰之美、崇高之美、人品之美。

馬國玉是把故鄉(xiāng)的山水人間，草木牲靈當作自己患難與共的朋友來對待的。我能想象到，多少個工作之余，他獨自踏尋交河故城，攀登火焰山麓，月夜走進葡萄園，四季觀賞吐魯番的一草一木，漫步在坎兒井邊，用盡心靈默默的捕捉山的神韻、水的靈性、物的豐美、人的康健、環(huán)境的壯闊，與它們同呼吸、相對話。多少個夜晚，他伴著日月升落，五年、十年、三十年，寂寞而執(zhí)著。這就是為什么馬國玉的畫總貫穿一種不屈不撓的生命力之所在。因為，他想在畫的背面找到寄托精神的起點，繼而忘記背后向著標桿往前奔跑。由此，我覺得馬國玉是一個勇于挑戰(zhàn)世俗的人，是一個創(chuàng)新超越自我的人，是一個踐行藝術誠信的人，是一個關愛社會責任的人，是一個追求人生信仰的人。

四

勤奮而憨厚的馬國玉，總能給我?guī)眢@喜。2010年6月12日，是馬國玉一生中最為重要的日子。這天上午，裝點一新的湖南省美廬美術館人頭攢動，觀眾絡繹不絕，“吐魯番的葡萄熟了·馬國玉畫展”在這里隆重開幕。人們懷著一種期待的心情信步展廳，立即被勁拔恢宏的展廳里一幅幅作品所震撼，酣暢大氣有檔次的陳列氛圍讓觀者享受著美味的精神食糧。

80多幅裝裱精美的作品充分展現(xiàn)了吐魯番獨有的自然風貌，觀眾好像在檢索和剝離吐魯番那塊神秘的面紗，又仿佛置身灑滿陽光的泥墻小院，與胡須飄然的維族老大爺細拉家常，與壯美的故城柔美的葡萄私房對話……腳下是清流涓涓的坎兒井，頭頂是流香滴翠的葡萄園。畫面上流走的墨翳水痕，噴灑出種種幻覺讓人為那純熟的墨香而折服。人們邊看邊賞析著、議論著，流連忘返。畫展取得了空前成功，觀眾、行家叫好聲一片，當?shù)孛浇楦傁鄨蟮?，收藏家們也問資詢價。

我有幸參加了開幕式，親眼目睹了畫展的盛況。馬國玉這個回族漢子，帶著西域文化的濃濃情懷，帶著一串串收獲的葡萄，帶著新疆人的滿腔熱情與湖南長沙的朋友相會了。時任省委常委宣傳部路建平部長介紹他時，一貫大大咧咧的馬國玉竟然靦腆的像個大姑娘，一時不知所措。也許是大家熱烈的掌聲，他才緩過神來。開幕式上，他的裝束如同他的畫一樣醒目，下裝是潔白的長褲，上身是黑色的襯衫，胸前別一束鮮花，頭上微微謝頂，更襯托出藝術家的形象。當時，他除了一個勁地感謝之外，具體說了些什么，我記不清了。只記得湖南的文化屆要人來得齊齊嶄嶄，畫界同仁對馬國玉的作品藝術風格及創(chuàng)造精神給予了高度評價。

這次畫展，讓一貫默默無聞的馬國玉揚了名、出了彩，作為朋友，我比任何人都高興。我高度關注當?shù)孛浇榈男麄鲌蟮?，也許是因為湖南對口援疆的緣故，溢美之詞頻頻見諸報端，好評如潮，這在號稱文化大省的湖南藝術圈里是不多見的。我想這次畫展實際驗證了文化援疆、科技援疆的理論實踐，馬國玉的畫既贏得了觀眾的尊敬、厚愛，更讓湖南人深刻了解了吐魯番。

在當天下午舉辦的“馬國玉繪畫藝術研討會”上，行家們毫不吝嗇，一邊翻閱湖南美術出版社出版的《馬國玉畫集》，一邊表達心意?！榜R國玉先生以水墨的形式，一次次地創(chuàng)造出不同尺幅與樣式的葡萄圖形，他抓住了葡萄‘生命’與‘豐收’兩個‘靈魂’，所表現(xiàn)的葡萄藤枝遒勁有力，果實晶瑩剔透、充盈飽滿，洋溢著蓬勃向上的生命力，表達出豐產(chǎn)與收獲的人文景象?！薄爸袊鴼v代畫家亦不乏有以葡萄為主題的花鳥畫作，但多為文人書齋里的產(chǎn)物。像馬國玉先生這樣從小生長在葡萄架下，在生活中表達葡萄生命狀態(tài)的畫家實不多見。他的作品來源于真正的生活，流淌于作者的心靈，發(fā)乎畫家的真情實感。馬國玉的葡萄圖式是有著生命力的，是真誠、質(zhì)樸而感人的?！?/p>

在馬國玉的巨幅山水畫面前，人們面對的是西域無垠廣袤的大漠與群山，宏偉、博大、蒼涼、幽遠……中國古代文人山水畫留下無數(shù)寶貴遺產(chǎn)，猶以宋人山水的空靈、俊逸、蒼遠境界為后人景仰。馬國玉繼承了古人山水的筆墨精華，在表達西域山水的圖式中，獨出新意，大膽創(chuàng)新，展現(xiàn)出“大漠孤煙”與“長河落日”的宏偉蒼茫意境，給人以“登山望烽火，飲馬傍交河”的寬闊胸懷與力量感。

“吐魯番的葡萄熟了·馬國玉畫展”的舉辦和《馬國玉畫集》的出版是圓滿成功了。馬國玉為湖南省會長沙帶來了一股西域文化的春風，這春風里夾著濃濃的葡萄甘醇與香甜。馬國玉不僅僅是一位才情勃發(fā)、精力旺盛的藝術家，同時也是一位將西域文化與湖湘文化聯(lián)姻的友好使者，因此，馬國玉的畫展和他的畫集出版有著重要文化意義。”

坦率地說，我不懂繪畫，但我喜歡馬國玉畫的葡萄。從構(gòu)圖嚴謹性，色彩的冷暖變化，線條組合與明暗對比關系，動與靜以及畫的落款、用章等方面看，馬國玉畫的葡萄具有相當?shù)墓α?，藤蔓蒼勁有力，透發(fā)著生命的頑強；果實玲瓏剔透，展示著生命的跳躍。馬國玉獨具創(chuàng)意，讓畫面充滿動感和情趣，在多幅葡萄作品中巧妙的點綴一兩只翹舌的麻雀，一動一靜，親切別致。使畫面構(gòu)圖豐富、主題突出、寓意更加深刻。

若論其作品生活底蘊之深厚，地域特色之鮮明，藝術手法之多變，怎么評價都不為過。馬國玉出生于葡萄故鄉(xiāng)，從小對葡萄有著刻骨深情。千百年來，葡萄作為吉祥的圖式一直為畫家所沿用?？梢哉f葡萄已經(jīng)成為西域文化中的植物圖騰，為西域各民族所膜拜。馬國玉的畫冊里，突出葡萄這一獨特的藝術圖式，自然是明智的選擇。他把想象中的美通過葡萄畫和筆墨來吟誦心中的夢，而這種夢卻是最真實的幸福。那串串葡萄像一首首詩歌那樣的美，讓人生發(fā)情思。葡萄牽絆了他一生的童真之夢和未完成的人生寄托，他把一串串絢麗多彩的葡萄畫成了豐收，把一顆顆晶瑩剔透的葡萄畫成了甜蜜，把一棵棵根深葉茂的葡萄藤畫成了和諧，把一枝枝盤根錯節(jié)的葡萄須畫成了親情。

這次畫展，我第一次欣賞了馬國玉這么多的畫作，尤其是葡萄畫，讓我感懷古往今來畫葡萄的名師巨臂層出不窮。我不敢說，馬國玉畫的葡萄都是精品，最起碼他畫的葡萄是上品，就像吐魯番的葡萄一樣，品嘗過后便無法忘記。他所描繪的葡萄乃至葡萄架下蘊藏的人間最美、最浪漫的情感，使我想起了兒時母親給我講述的牛郎織女的傳說，不由得哼起關牧村那首膾炙人口的情歌——《吐魯番的葡萄熟了》……

五

“創(chuàng)作總根于愛。”馬國玉的作品都是愛心與善意的天然流露。用他自己的話說：“我的一生是為情所累。”看了他的畫作就會明白，這種情非一己之情，而是包含著對土地、對鄉(xiāng)親、對師友、對家人的種種情義，自然而然地凝成了他的作品的魂。馬國玉的繪畫創(chuàng)作，是不折不扣的根源于愛的鄉(xiāng)土吟誦?？芍^是“山鄉(xiāng)珠潤篇中嵌，熱土情深畫里藏”。

在我的視線里，馬國玉就像一位因道路漫長崎嶇而姍姍來遲的山里趕集人，揩揩身上的汗水，沒有工夫只算自己的行程，也沒有矜持和嬌飾，唯有背上的重負和跋涉途中的風雨見證了他堅忍不拔的精神和質(zhì)樸憨厚的品格。

幾十年來，他致力于書畫的創(chuàng)作和研究，終于在畫壇上獨樹一幟……他在國內(nèi)外各種報刊、雜志上發(fā)表作品數(shù)百幅，作品被美、英、法、德、日和港、澳、臺等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美術館、博物館及學術團體友好人士收藏。尤其是他歷時一個多月創(chuàng)作的一米寬十二米長的巨幅長卷《秋實圖》，粗獷自然、純樸飽滿，備受關注。據(jù)我所知，這幅作品是國內(nèi)第一幅反映多品種葡萄題材的巨幅畫作，也是他創(chuàng)作成熟標志性作品。

“醉書江山狂作詩，縱橫涂沫總相宜。亂云急水風滿紙，空白留將百鳥飛?！瘪R國玉很忙，白天他得處理一些日常行政事務，創(chuàng)作只有晚上進行，時常創(chuàng)作到深夜。雖然，組織上念及馬國玉特殊的身份，選他當了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九屆、十屆政協(xié)委員，但他更鐘情于文博副研究員這一稱謂。他是一個把名利看的很淡的人。

有豐沃的土壤，才會長成茁壯的大樹。馬國玉說他“為生長在吐魯番這塊土壤感到榮幸”，在物質(zhì)至上裹挾下日益浮躁的文化環(huán)境中，他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要求一絲不茍。他說繪畫創(chuàng)作是一輩子的事，無需急功近利，無需唱高調(diào)，要耐得住寂寞，承受得起孤獨，他想盡力為后人留下點什么。

在一次研討會上他動情說：“要想使吐魯番成為新疆的大客廳，成為世界級的旅游品牌圣地，除歷史文化外，唯一成為：客人見到的是一片連著一片的葡萄園，聽到的歌聲是吐魯番的葡萄比蜜甜。葡萄架下看歌舞不花錢。餐桌上能享用的是葡萄宴。吃的是品種繁多的鮮葡萄，帶走的是上檔次高規(guī)格的葡萄干。一路游來，架上接的、墻上掛的、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車里裝的，能解饞的、能美容的、能治病的、能健身的，以及所有客人的腦海中浮現(xiàn)的全是吐魯番的葡萄，那將是一個什么樣的情景。如果，我說如果吐魯番能達到如此境界，又將如何？”

馬國玉的性格是陽光、詼諧生趣的，且?guī)е唤z理想色彩。他的生活圖卷熱烈、幽默，本身就充滿著詩情畫意。馬國玉在作品中忠實的記錄了西域地區(qū)人們的生活情趣，《夕照》里的歷史風情和生活圖卷的連接，《火洲雄風》、《我家小院》和《天天好生意》的生活剪影……看得出，馬國玉生活得很充實，在他的筆下，流淌的是藝術的真情和對生活的熱愛。

如今，已步入60歲的馬國玉終于從行政領導的崗位上退了下來，卸去了一身組織加給他的光環(huán)，他如釋重負。他終于能專心創(chuàng)作了，一心一意去做自己喜歡的事。馬國玉有句名言：職務是組織上安排給你的，何時收回就能收回。繪畫專業(yè)是自己練的，誰想要是要不走的。我非常同意他的說法。

因為要寫文章，貿(mào)然給他通了電話，聲音依舊有點亢，熱情的有點慌亂。我向他索要關于繪畫方面的材料，他說媒介上有過報道。我曾把在《吐魯番日報》上刊登他的通訊剪報給過他，然而卻沒有保存，再次證明了他對名利的淡然。

我只好再次聯(lián)系他，問及創(chuàng)作巨幅畫作的事，他認真且快速的通過微信發(fā)來兩幅畫作的照片。一幅是前面提及的《秋實圖》，一幅是2013年創(chuàng)作的寬一米二、長兩米四八的交河故城，題名為“故城余暉”。

我特別放大圖片仔細端詳，果然，交河故城這座世界上保存最好的生土建筑，被世人公認為“最美的廢墟”，在三平方米多一點的方寸之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看得出《故城余暉》是他的得意之作。

工作是美麗的，創(chuàng)作是幸福的，欣賞是愉悅的。行文至此，我走近掛在客廳的那幅《知秋》面前，一支粗壯的老藤上伸展著無數(shù)枝條，翠綠的葉面綴滿了紫色的葡萄。我感覺畫里枝頭上跳躍的是翠綠欲滴的雨絲，葉片和果實上掛著的是含情脈脈的淚痕。我仿佛走進仙境般的葡萄園，情思立刻溢出心頭。仿佛眼中的葡萄不再是純粹的葡萄，而是像籠罩的雨前云霧，仿佛碰一下它那嬌嫩的肢體，雨水就會順從的飄下來，形成醉人的葡萄雨。

這幅畫是馬國玉專門為我創(chuàng)作，起名“知秋”也符合我的情感。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我喜歡葡萄雨這個筆名，呈現(xiàn)在我眼里的這幅《知秋》，整個畫面就像瓢潑大雨中葡萄被淋的情景，朦朧而傷感。倒是枝頭上點綴的兩只麻雀，歡快地跳躍，秋天的景象淋漓盡致的送到我的眼前，融入我的魂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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