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新敏
嫂子進了我家門,我家就炸了窩。
那是結婚后的第三天,從娘家回來,嫂子拿起剪刀,咔咔把新褥子新被子的線挑開,抱著那黑不溜秋的老棉套跟爹說:“什么年頭了,還用這,沒有白棉花也不能用這個吧?!闭f完往爹的炕頭一丟,回她屋,拿出從娘家?guī)Щ氐男旅藁?,重新做新褥子新被子。爹愣怔著,被嗆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吧嗒吧嗒地吸煙。
那晚,嫂子兩床大紅大綠的被褥做好,已是星星點燈時候,隨后的晚飯,我哥我爹和我都沒敢說話,這小鋼炮似的脾氣,生怕喘口氣就惹著她。
吃著飯,嫂子說:“爹,好幾畝地躺著,不如你也種個畝八分的棉花,到時候,收了棉花,我把你和我兄弟的被褥都換個新?!?/p>
我爹在我們村有個雅號,叫“活佛”。我爹不打工,不種經(jīng)濟作物,別人家種草莓,種棉花,種土豆,種西瓜,我爹呢,只種玉米和小麥,不費腦子不費勁。
爹說:“你種吧,你種我給你干活?!?/p>
嫂子立刻挑起了眉,說:“爹,我種,賣了錢就是我的了;你種呢,我?guī)湍愀苫睿u了錢,揣你腰包,這樣你花著多方便啊。”
那一年,我爹種的棉花豐收了,嫂子給我們做了幾床新被子,剩下的賣了五百塊錢,半生第一次,我爹創(chuàng)造了經(jīng)濟價值。
我哥常年在外打工,有段時間,嫂子跟我哥去了城里,回來后,我哥把我家臨街的偏房掏了個門,掛上牌子,拉鞭放炮,嫂子的理發(fā)館開張了。那時候我上中學了,放假給客人洗頭,嫂子理發(fā)。嫂子說:“立紅你得考出去,將來做最輕的工作,掙最多的錢?!蔽艺f:“嫂子你掉錢坑里了吧,張口閉口都是錢?!鄙┳诱f:“小毛兒不知道柴米貴。”
農(nóng)忙時候理發(fā)的人不多,嫂子就把縫紉機放理發(fā)店,邊做手套邊等顧客。鄉(xiāng)親們都稱贊嫂子有雙抓錢的好手。
逢學校里要交錢,我不找爹要,找我爹要我爹也沒有。我在店門口喊嫂子:“嫂子,嫂子,拿給我五塊錢。”嫂子就給,遞上來的同時還有一句——別亂花。
初三畢業(yè)成績下來,我沒有考上縣重點高中,我跟嫂子說我不上了,我種地。嫂子吼我:“你敢!”開學的那天,我正跟爹在地里耪地,嫂子呼哧呼哧地來了,搶過我手里的鋤頭,說:“整天刮嚓刮嚓的,能刮嚓出金子來?走,去上學?!本瓦@樣,我被嫂子提溜進了復讀的教室。
四年后,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進了師大。我爹拿不出學費,我哥嫂剛蓋了新房,我不忍心張口,只得申請貸款。嫂子同意,說讓我體驗體驗生活的艱辛。第三年,學校突然不貸款給學生了,嫂子說,別怕,你還有哥嫂呢。怕我尷尬,每次給錢,嫂子都說是借給我的,掙了錢,得還她。
男大當婚,我領心儀的女朋友回家,女朋友左顧右看,半天都沒喝我家一口水,沒坐我家炕沿一下,沒跟我爹嘮一句話。我嫂子那天特嚴肅,告訴我:“這個女孩子不適合咱們家,找對象,要善良、通情達理……”由丁嫂子的堅持,我們分手了。
“一個好媳婦,三代好子孫,找媳婦馬虎不得?!边@是嫂子給我敲的警鐘。后來,我參加工作,同事一個姑娘不錯,帶回來,嫂子看著很有眼緣,嫂子這關過了。結婚后,我們在距家三百里地的城里買了房,安了家,非常幸福。
我哥后來成了包工頭,我爹八十了身體還棒棒的。誰也沒想到當初那風雨中飄搖的家會過到這程度,嫂子是鄉(xiāng)里公認的旺家女人。
我媳婦生孩子,嫂子打我卡上五千塊錢說是用來請月嫂伺候我媳婦的。我媳婦很是感動,說:“嫂子總把我們當孩子管著?!蔽艺f:“那當然,我嫂子進門時我不到十歲,長嫂如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