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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蒙記

2016-01-11 07:50洪放
青春 2015年12期
關(guān)鍵詞:茉莉房間同學(xué)

洪放

離開青桐近三十年后,我回去參加了一次青桐縣高山初中八五屆同學(xué)會。會后,蔣大國、吳蔓、胡平清、葉小山和我,又單獨喝了一次酒。就在那次酒桌上,我們說了很多初中時代的往事。時隔三十年,那些當(dāng)初不經(jīng)意的往事,卻讓人感嘆。尤其是葉小山。他趁著酒興,說了段啟蒙記。他說得動情,我們聽得也淚眼婆娑。我后來很長時間都想著他的敘述。那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啟蒙記,其實也是整個高山初中那些懵懂少年的啟蒙記。我憑著記憶,將葉小山的敘述記了下來。他當(dāng)時酒有些高,有些話難免有繞來繞去。我且不管,就保留原話吧。

下面是他的敘述——

你們都記得山老師吧?就是那個姓山的老師?!瓕?,就是教政治的山老師。他叫山一。估計在高山初中讀過書的人,都會對這個名字感到莫名其妙。怎么會有這樣的姓?又會是這樣的名字?但不管怎樣,他就叫山一。他在我們進高山初中的頭一年,從部隊里轉(zhuǎn)業(yè)回來了。本來,聽說他是農(nóng)村兵,轉(zhuǎn)業(yè)是不能安置工作的。但他因為立了二等功,被破格安排到學(xué)校教政治。那時候,初中老師缺,很多高中生畢業(yè)后,就到初中代課。山老師是高中畢業(yè),聽說要不是轉(zhuǎn)業(yè),部隊準(zhǔn)備送他上軍校的。他長得高大,用現(xiàn)在的話說是帥。濃眉大眼,就是我們從小受教育中的革命軍人形象。何況他一年四季都穿一身草綠色的軍裝,雖然沒有領(lǐng)章帽徽,但領(lǐng)子上的扣子扣得嚴絲合縫。他那時也就二十二三歲,比我們大個七八歲。上課時,他說普通話。雖然不很標(biāo)準(zhǔn),可在高山初中,算是新鮮的了。他說話好聽,有些共鳴。每次上課時,他都是鈴聲一落,就進了教室。然后立正站在講臺上,喊道:“上課!”班長說:“起立!”全班同學(xué)“涮”地一下站起來。他并不急著喊“坐下”,而是看了一遍,他的目光在每個同學(xué)的臉上亮了下,才說:“坐下!”然后開始上課。他先是在黑板上寫下當(dāng)堂課的標(biāo)題。他板書相當(dāng)工整,唯一不足的是他寫不好“撇”。他寫的“撇”就像一只有氣無力的拖把,懶散地往下掉。同學(xué)們?yōu)榇藢λ之a(chǎn)生了興趣。有人專門研究山老師為什么姓山。要知道,山這個姓,我在此之前從未聽說過。山就是山,怎么能做姓呢?山要是能做姓,水不也能做姓嗎?有同學(xué)專門寫了篇作文《山老師之姓考》,洋洋灑灑寫了三頁作文紙,被語言老師批了個:“一派胡言?!边€有同學(xué)又寫了篇作文,叫《山老師寫“撇”》,語文老師將這作文送給山老師看了。山老師上課時便說:“作文寫得好。我看了作文,在辦公室里練了三小時寫‘撇’,可是就沒長進??磥頉]希望了。那就希望同學(xué)們都寫好這個‘撇’字。”滿堂大笑,他拿起粉筆,在黑板上連續(xù)寫了十幾個“撇”,一個比一個長,一個比一個拖拉。他臉有些漲紅,說:“大家說說,這小小的筆畫,怎么就比戰(zhàn)場上的槍還難拿呢?”大家都齊聲說:“不知道?!彼χ?,說:“我也不知道!”

山老師家就在學(xué)校邊的集鎮(zhèn)上。說是集鎮(zhèn),其實就是鄉(xiāng)政府所在地。一條直腸子街,兩邊人家,四圍水田。再遠些,是青桐河;往下,是馬鞍山。他家里有田,那時,已實行責(zé)任田了。他有時上完課,要回家插田?;氐綄W(xué)校時,褲管上往往就沾著泥巴、新鮮的草葉,有時頭發(fā)上都有。他一般情況下,在學(xué)校就餐,跟我們學(xué)生一起,擠在食堂里打飯。用一只大的白色瓷缸,底下是飯,上面是菜。不過,食堂里的師傅對老師是另外有照顧的。打的飯多,菜也多。間或還有小灶,炒肉,雞蛋湯。山老師有時將飯菜帶回家吃,有時就在房間里。那時,老師的房間,前頭是辦公室,后頭放一張床,是宿舍。我從小好吃,在班上,喜歡跟在老師后面轉(zhuǎn)。你們可能說我狡猾。其實想想也是,那不過是小聰明,討老師喜歡。而且我還是政治課代表,所以,有時候我就能到山老師房間里去。我往往是瞅著他從食堂里打了飯菜回到宿舍,我便也打了飯,跟著他進了房間。他看著我的飯頭上只有一點咸菜,便將自己的菜扒拉些過來。我吃著吃著還真的上癮了,一個星期不吃,也得吃上一兩回。有一回,他不在。我還冒充他到食堂打了飯,說是替山老師打的。食堂師傅給了一份青椒炒肉。那個滋味……唉,現(xiàn)在我們好的吃多了,無所謂。那個時候,那青椒炒肉,簡直就是人間美食。他第二天便知道了,也沒說什么。我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從此后再也不敢了。

這都是閑話。與主題無關(guān)。大家其實也都知道。那時候高山初中,不少老師是城里的。學(xué)校在全縣二流學(xué)校中,算是好的。又因為離城近,不斷有城里的學(xué)生轉(zhuǎn)學(xué)到這里來。那些轉(zhuǎn)學(xué)來的學(xué)生無外乎兩種:一種是跟著家長來念書的;一種是在城里學(xué)?;觳幌氯ケ患胰怂偷竭@里念書的。我們班在初三上學(xué)期,一下子從城里轉(zhuǎn)來了兩個學(xué)生。一個男的,一個女的。男的叫朱成,女的叫葉桃。名字都是兩個字,好記。朱成個子不高,胖,喜歡出汗,身上老是有汗餿味。葉桃個子卻高,比我們班上其它女生要高出一個頭,很多男生也比她矮。她長得好看,皮膚白,眼睛大,更重要的是有種鄉(xiāng)下人沒有的氣質(zhì)。這兩個轉(zhuǎn)學(xué)生在班上的表現(xiàn)完全兩樣。朱成是不到三天,就成了班上大部分男生的朋友,私下里他稱“哥們”。葉桃不太說話,女生們也不主動搭理她。男生們更不說了,“三八線”下,誰都不去主動越過鴻溝的。當(dāng)然,暗地里的事,另當(dāng)別論。我那時是政治課代表嘛,也算是個小干部。要收作業(yè),就必須跟女生接觸。我去收葉桃的作業(yè),我站在她桌子邊上。她沒動,也沒拿作業(yè)。我用手在她桌子上敲了兩下,她抬起頭,眼睛清澈,疑惑地望著我。我伸出手,拍拍已經(jīng)收起來的作業(yè)本。她搖搖頭。這回,我忍不住了,說:“政治作業(yè)?!彼f話了,聲音不大,是城里腔:“我沒有?!薄皼]有?那作業(yè)本呢?”她又說:“我沒有?!蔽乙凰︻^,走了。我想等下課時,我得去向山老師報告。作業(yè)沒有怎么行呢?這些轉(zhuǎn)學(xué)生,憑什么不交作業(yè)呢?一下課,我便去山老師房間。路上,我竟然想起葉桃的大眼睛,真清澈,像玻璃球一樣,透明著,能照得見人。我快走到山老師房間時,竟然有人從我身后超過去,也進了山老師房間。我剛踏進門,就見山老師在跟葉桃說話。山老師說:“葉桃,這是葉小山。你們都姓葉。他是政治課代表。以后有什么問題多向他請教?!彼倚α讼?。山老師對著我說:“葉小山,以后多幫助葉桃同學(xué)。”

過了幾天,我才知道:葉桃就住在山老師的房間里。那時候,學(xué)校里有些老師,晚上不住宿舍,回家。宿舍空出來后,就給一些有關(guān)系的學(xué)生住了。特別是女生,有好幾個住在老師房間里。因此,葉桃住在山老師房間里,也就很自然。不過。這給我?guī)砹艘恍﹩栴}。首先是我交作業(yè)本時,往往要在山老師房間里遇上葉桃。其次是以前中午我經(jīng)常到山老師房間來蹭菜,現(xiàn)在不行了。我有些不太高興,遇上葉桃,便拿眼睛剜她。而且,我很快跟朱成成了勾肩搭背的好哥們。我們一起到圍墻邊的小樹林里看小說,有時還找上四個同學(xué)一道,去打二十五分。朱成牌技差,手氣不好,老是輸錢,這正好符合我們的需求。我們鄉(xiāng)下孩子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錢。而朱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錢?;パa吧,我管這叫互補。說老實話,我真的從朱成那兒贏了些錢,不過都用在買小說上了。那時我迷上了金庸的武俠小說,看得昏天黑地,上課時,腦子里也是刀光劍影,飛檐走壁。朱成也喜歡武俠小說,他借給我?guī)妆?,但有個條件,讓我給他介紹一個高山初中里最漂亮的女孩子。這事讓我犯難。但為了看武俠小說,我同意了。我說:“誰最漂亮?我不知道。你先瞅著,瞅上了,我再想辦法介紹?!敝斐梢粯?,說中午請你吃氽肉湯。不過三天,他果真瞅上了一個,是隔壁班的許茉莉。他涎著臉說許茉莉好,長得標(biāo)致,有股狂勁兒,喜歡。我心里有些好笑。許茉莉那樣的長相,依我看,也無非就是黑一點,野一點,哪是什么好看?這城里人的眼光就是差。不過這不是我的事了,我吃了好幾次朱成的氽肉湯,這事得辦。好在我們村里有個女同學(xué)就在隔壁班,我找了個機會,讓這女同學(xué)請許茉莉出來,說有人有事找她。許茉莉還真出來了,就在小樹林里。她一見我和朱成,便嚷嚷開了:“找我?有什么好事?快說?!蔽艺f:“是朱成同學(xué)想認識你。”她望望朱成,有些鄙視道:“是你想認識我?為啥呢?憑什么?”朱成平時理壯得很,這一下卻耷拉著,囁嚅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是從城里轉(zhuǎn)來的。”“城里轉(zhuǎn)來的?城里轉(zhuǎn)來的就想認識我?”許茉莉轉(zhuǎn)身就要走。朱成這會兒機靈了,說:“別走。我就是喜歡你這野性子?!痹S茉莉停了腳,定定地望著朱成,突然上來打了朱成一巴掌,說:“我野!哈,我就是野!好,這個哥們,我交定了?!蔽覜]想到許茉莉居然野到了這個地步,她簡直比朱成還要厲害。我禁不住往后退。朱成向我使了個眼色,我趕緊開溜。那天中午,朱成沒有回宿舍午睡。晚上下了晚自習(xí),他又一閃便不見了。直到兩天后,他端著一碗氽肉湯,我以為那是給我的。他卻搖搖頭,徑直走到正站在井臺邊的許茉莉那兒。那時候我想起一個詞:重色輕友。這大概就是。我也搖搖頭。朱成將湯放在許茉莉那兒,自己走到我面前,說:“有味道。哪天我請你吃炒肉。”我說:“連湯都沒得了。還炒肉?”他笑道:“先哄哄她。女的,就要哄?!边@時,葉桃過來了。葉桃端著飯,正要回房間。朱成望著她的背影,問我:“這桃子怎樣?”我說:“什么怎樣不怎樣?就這樣?!彼器锏匾恍?,說:“晚上我跟你說說她的故事?!薄八墓适??”“是的。她可是個有故事的桃子呢!嘿嘿?!?/p>

說真話,到那個時候,我對葉桃,一點格外的感覺都沒有。因此,我很快就忘了朱成說過的話。可這朱成是個意氣的人,晚自習(xí)時,他拉著我偷偷出去。我們就站在教室后面的廁所旁邊。燈光昏暗,他的濃密的小胡子,在模糊的光影中,有些滑稽。他說:“桃子跟我小學(xué)到初中都是同學(xué)。同班同學(xué)!”他加重了語氣,突然又降下來,輕輕道:“初一的時候,桃子出了事?!薄俺隽耸??”“她被鄰居那個老頭子給……”“給怎么了?”朱成不說了。他摸出支煙,點上。我第一次聞見煙的氣味好香。我向他要煙,他沒給,只是將正抽的煙遞給我,讓我抽一口。煙剛沾到唇上,就有股燒焦的廢紙的感覺,我咳了聲,將煙還給了他。他吸了一口,又回味了下,才說:“這事你可千萬別說。是要出人命的?!蔽乙苫笾骸坝羞@么嚴重?”“當(dāng)然。這是大事。那老頭子后來都嚇得自殺了。吊死的,舌頭伸出來有一尺多長?!蔽蚁胫巧斐鰜硪怀叨嚅L的舌頭,心里怕,便拉著朱成,說趕緊回教室吧。朱成將煙扔到地上,用腳狠狠地旋轉(zhuǎn)著踩。踩完了,我們往教室走。他說:“桃子比我們都大。她該十七了。你看過沒有,她那胸脯比別人大?!薄斑@我真沒看?!蔽矣行┠樇t了。朱成卻來了勁,說:“她有經(jīng)歷唄,當(dāng)然大?!蔽艺f:“別亂說了。不好!”朱成道:“反正她的比許茉莉的大得多。許茉莉那個還像沒有炸開的爆米花……”我已經(jīng)轉(zhuǎn)過教室墻角了。朱成也停了話頭,進了教室,朱成坐了不到五分鐘,又出去了。估計是去找許茉莉了。我做著作業(yè),心思卻老是集中不起來,眼睛像是被施了魔法,總往葉桃那個方向轉(zhuǎn)。葉桃坐在我的斜對面,我能看見的是她臉的側(cè)影。如果我將眼睛再往前挪一點,便能看見她胸部的側(cè)影。我盡力不讓眼睛往前挪,我盯著作業(yè)。作業(yè)本上的字,密密麻麻,擠著,讓眼睛伸不下去。眼睛只好又轉(zhuǎn)向葉桃。這回,眼睛向前挪了足足有一尺,我看見她的胸部正擠在課桌上,與別的同學(xué)并沒有什么不同。我相信是朱成吹了牛皮。不過,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還真失眠了。我想著葉桃的故事,想著那個自殺的老頭子。那老頭子把葉桃怎樣了呢?而葉桃怎么有了那經(jīng)歷,就胸脯變大了呢?這些比數(shù)學(xué)上最難的題目還難解。我失眠著,數(shù)著星星。而天上沒有星星,那是深秋的夜,只有小蟲子在宿舍外叫喚。天亮?xí)r,我罵了句:“朱成,該死!”便沉沉睡著了。

黃一博,還有大國,你們說,這是啟蒙課嗎?當(dāng)然不是。這才開頭呢。不知道你們注意過沒有?葉桃到我們班上后,很少同別的同學(xué)來往。她上課時坐在教室里,下課時也坐在教室里,休息時都在山老師房間里。你要一注意,你就會覺得她幾乎不跟人說話。她走路時總是低著頭,老師讓回答問題時,聲音極輕。那時候班上男女同學(xué)不說話,女生們喜歡湊成一堆,遠遠地盯著男生。等男生發(fā)現(xiàn)了,又“轟”地笑著散開。男生在背后一般不評論本班的女生,而是評論別的班女生。我自從聽了朱成關(guān)于葉桃的故事后,就不可抑制地開始注意起葉桃了。我發(fā)現(xiàn)其實葉桃長得很漂亮,鵝蛋臉、高鼻子、大眼睛、小嘴巴、皮膚好、文靜……這都是那個時候男孩子心目中好女孩子的標(biāo)準(zhǔn)形象。我雖然注意她,但守著分寸,從不找她說話。即使有,也只是到山老師房間送作業(yè)時,碰上她,招呼兩句。我心里想跟她說話,嘴上卻像上了鎖似的,打不開。這樣到了上學(xué)期快結(jié)束時,發(fā)生了那件轟動全班的事情。你們都還記得吧?還有吳蔓,我記得當(dāng)時還是你跑著去給班主任報告的。對,就是葉桃自殺的事。雖然過去了這么多年,還是不能確定她是自殺還是意外。但可以肯定的是,葉桃的手腕出血,而且出了很多。我記得吳蔓是在去小樹林找蔣大國的時候看見葉桃的。葉桃坐在樹旁,雙目緊閉,神情痛苦。吳蔓這點好,細心。她覺得不對,便上前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了鮮血。這事后來學(xué)校的解釋是:葉桃同學(xué)在小樹林邊復(fù)習(xí)時,不小心被樹枝劃傷了手腕。事后,葉桃回城里休息,一直到寒假,再沒來學(xué)校上課。

當(dāng)然,關(guān)于這事,你們都清楚,還有些傳聞。有的說葉桃跟山老師談戀愛,山老師不要她,她便自殺。有的說,葉桃是被混進校園的小混混調(diào)戲了。她不從,便被劃了一刀。還有的傳得更玄乎,說葉桃在城里跟人結(jié)了仇,被人尋到高山初中來報復(fù)了。大概只有朱成和我知道,這些都只是猜測。放寒假時,朱成邀請我和許茉莉到城里玩。我正好想看些武俠小說,便在放假當(dāng)天,進了城。朱成將我安頓在圖書攤上,自己和許茉莉去看電影。等電影散場,兩個人摟著給我送來一碗水餃。朱成說:“許茉莉晚上不回去了。葉小山,你呢?”“我當(dāng)然回去?!蔽乙稽c也沒猶豫。朱成說:“那你就早點走吧。我們?nèi)ノ魃酵媪?。”朱成還從家里又拿了兩本武俠小說,我便一個人往回走。走到快出南門時,竟然碰上了葉桃。她站在路邊上,低著頭好像在看螞蟻。我這時不知從哪里來了股子勇氣,上前招呼說:“葉桃!……好些了吧?”葉桃抬起頭,看得出來她有些慌張,臉漲得通紅,說:“好了。好了。葉……葉小山,”我笑了下,一時也說不出話。憋了會,才冒出一句:“其實都沒什么事。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沒關(guān)系。你知道小龍女吧?一定知道。她不也是……后來多好。我喜歡她。沒事的。葉桃,真的沒事?!比~桃聽著,先是臉越發(fā)地紅,接著一轉(zhuǎn)身就跑了。我有些莫名,呆站了會,搖搖頭,便走了。

現(xiàn)在想,那一回,我是傷了葉桃的。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小龍女。武俠小說害死人哪。不過那時,我沒多想,出了城,就開始邊走邊看小說。你們問朱成和許茉莉,我哪知道他們后來干了什么?反正第二學(xué)期開始后不到兩個月,你們都知道:高山初中又出了件大事。許茉莉懷孕了。孩子是朱成的。學(xué)校責(zé)令他們兩個都退學(xué)了。朱成臨走時,我還問了句:“是真的嗎?許茉莉真的……你這么小,怎么能?”朱成咧著嘴一笑,滿嘴黃牙,說:“怎么不會?換你,你也行!”他臨離開高山初中時,將十幾本武俠小說送給了我,這也間接斷送了我后來考中專的機會。那時候,葉桃已經(jīng)回到學(xué)校上課了。她依然是低著頭,不太說話。我的眼睛也還是時不時地?zé)o可抑制地往她的胸前看。有好幾回,跟男同學(xué)們在一塊時,我差一點就將葉桃的故事說了出來。我努力地憋著自己,心里裝著個秘密,太難受了。以前朱成在,那便不是秘密。現(xiàn)在朱成走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就叫秘密了。守住秘密多難,所以我一直敬佩那些地下工作者,再怎么受刑,都不叛變,了不得!但我發(fā)現(xiàn),葉桃看我的眼光開始變得柔和了,也不是她看別人時的那么冷漠。我到山老師房間交作業(yè)時,她會主動和我說幾句話。有兩次,還悄悄遞給我她從城里帶來的零食。有一回,大概是五一節(jié)前,我有天吃晚飯時,突然想起有道政治題目想問一下山老師,便丟下飯碗,跑到山老師房間。我也沒敲門,一進門,就看見山老師正摟著葉桃。我愣了會,趕緊跑出來。山老師在后面喊我的名字,我也不停。我難以想像山老師這么個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來的平時一向嚴肅的人,居然會抱著自己的女學(xué)生,難道學(xué)校里的傳聞都是真的?山老師真的在跟葉桃談戀愛?要是真的,我可得提醒山老師了。葉桃可是個有故事的人,山老師不能跟她談的。我這想法有些古怪吧?我也說不清,為什么會這樣想。我覺得自己有責(zé)任去拯救一下山老師。我想找機會跟山老師講葉桃的故事??墒?,你們也知道,這個機會并不好找。第二天上政治課時,山老師的眼光一直盯著我,我有些發(fā)慌。我想起武俠小說中的套路:這山老師是中了盅了,陷得太深。你看他那眼窩子都坑下去了,皮膚黑黃,說話無力。最可恨的是葉桃。怎么能跟老師談戀愛呢?還讓老師抱著。太……太不像話了。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覺得一定得跟山老師說了,才能救他于危難之中。我瞅準(zhǔn)了一個時機,是晚自習(xí)時。葉桃在班上,我便到山老師房間去。推開門,山老師卻不在。我正要回頭,葉桃站在門口,見了我,她進了門,又關(guān)上門,問:“是找山老師吧?是不是想告訴他朱成告訴你的我的事情?”我一下子懵在那里,頭腦里一鍋粥。她繼續(xù)說:“我早知道朱成會對你說的?!薄拔摇?,不是這……真的不是。我是來問山老師題目的?!比~桃居然笑了下,她笑起來其實相當(dāng)好看。她上前來拉住我,到后面的床前。她開了床頭燈,燈光朦朧。她將我按坐在床沿上,然后背對著我,肩膀一聳一聳。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想著自己怎么逃走。她轉(zhuǎn)身了。我的眼前立即有一大片炫目的光暈。她敞著胸脯,胸前一團潔白,隱約開著兩朵小花。但是,我并沒有看清楚。我雙眼模糊,臉漲得發(fā)疼。我像被定了似的,開始恍惚。這時,葉桃說:“我早知道你喜歡看我。上課時,你總是盯著我胸前看。這不,好好看看吧!看完了,我們就兩清了?!蔽翌^開始疼,接著心臟疼。我撐著床沿,站起來,想跑。葉桃拉住我,聲音變得哀求似的:“看看吧,葉小山!看完了,以后別再想著在山老師面前告狀了。我喜歡山老師,真的,喜歡。你……”“我不會告狀的。不會。真的不會!我走了!”我生怕自己再不走,就會掉進萬劫不復(fù)的深淵一樣,從她身邊一刺溜就跑出來,開了門,往班上跑。但到了教室門口,我又遲疑了下,回頭到小樹林那邊,坐了一堂課。等晚自習(xí)下課,才回到班上收拾作業(yè)。葉桃的位子空著,書本卻已收拾干凈了。

這后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我自然沒有對山老師說葉桃的故事。再后來,中考前,高山初中就發(fā)生了那件轟動整個青桐縣的大事。說到大事,其實也是小事。事情發(fā)生前,葉桃和山老師好上了,幾乎已經(jīng)不再是秘密。葉桃甚至為此昂起了頭,臉上也多了幾分紅暈。有些女生,便在背后指指點點,無非都是青春期女孩子之間的小心眼、小嫉妒。漸漸地,大家忙著中考。中考成了第一要務(wù)。小樹林里也很少看見我們這班初三的學(xué)生了。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出了那件大事。這事,大家也都還記得吧?

大家都點頭。高三初中八五屆的學(xué)生,誰不記得這件事呢?葉小山端起酒杯,喝了口酒,然后繼續(xù)說道:那天好像是周末。對,是周末。我們正在模擬考試。誰都沒注意到:葉桃只考了一半,就離開了教室。就在我們結(jié)束考試“轟”地走出教室時,那件事情發(fā)生了。我們首先聽見的是山老師的叫聲:“葉桃,回來!快回來!”接著我們看見:在教室前的空地上,正跑動著一團光影。那是一個青春的身體在奔跑。所有人都屏住了聲息。那是葉桃!她奔跑著,從空地到操場,又從操場折回來。她嘴里似乎在喊著什么,但誰也聽不清。她的雪白的身體,在奔跑之中,如同一團向上的蓮花,朦朧、開放、熱烈。她胸前的花朵,卻異常清晰。那花朵站立著,激動著,仿佛要炸裂開來。這突如其來的事件,讓整個高山初中靜止在了那一刻。直到山老師上前來抱住葉桃,用衣服裹住她,在眾人的目光中,將她帶回房間。所有人才醒過來。包括我,當(dāng)然也肯定包括你們。然而大家卻都無聲。無聲地看到那空地、操場,和正關(guān)上的山老師的房門……這件事事后來當(dāng)然傳遍了整個青桐。以至于多年后,在外地遇到青桐人,就到高山初中,還有人會問:“那個光著身子在校園里跑的女生呢?”“誰知道!不清楚!”我們每每如此回答。事實上,那件事后,包括中考,葉桃都沒出現(xiàn)。聽說她又回到城里了。只有山老師,變得很少說話。而且異常忙碌。朱成跟我說:山老師將葉桃送到了榮休院。他每天都得去醫(yī)院照看她。我就更吃驚了,問:“山老師真的要娶她?”朱成說:“大概是吧!”

我們上高一時,聽說葉桃跟山老師同居了。他們大概是在我上大二時正式結(jié)婚的。算起來,葉桃那時大概二十二三歲。再往后……山老師去世了。吳蔓,我記得山老師去世還是你通知我們的。我吃驚不已。一個身體那么好的人,怎么說走就走了呢?我先以為是意外,后來證實是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大腦疼痛,七竅出血。山老師走時也不過三十多一點。他們沒有孩子。我們?nèi)ソo山老師送葬時,葉桃呆在房間里,神情沉靜,看不出有多少悲哀。我當(dāng)時差一點就要罵她。心想這么個狠心的女人,丈夫走了,怎么能如此鎮(zhèn)定?你看鄉(xiāng)下那些做喪事的人家,哪個女人不是呼天搶地地哭著?可葉桃……她坐在桌子邊上,跟我們說:“山老師走得好。他快活去了。”我很不平。她又說:“山老師什么也沒給我留下。說走就走,到底是部隊里出身,心狠!”我指望著她會流淚,會哭,會大聲地哭,但都沒有。她把山老師的照片一一地放到筆記本里,說:“就這些照片了。還有軍功章。都是沒用處的東西。要不是想留個念頭,真的該隨他入了土?!蔽矣浀媚翘焓Y大國,是你吧,大國,好像你發(fā)了火,罵了葉桃?guī)拙?。葉桃也沒解釋,只說:“你們?nèi)ズ染瓢?!山老師在日的時候,也沒請你們喝酒。這回,就多喝點吧!”

山老師去世后,葉桃還住在高山初中山老師的宿舍里。只是她從來不與我們往來。她本來就是轉(zhuǎn)學(xué)生,只同學(xué)了一年。而且,她也根本沒有融入到我們班上來,談不上什么同學(xué)感情。因此,我們也很少再問到她的事情。前幾年,聽說她搬到城里來了,住在她父母的房子里。后來有一次,我?guī)е鴰讉€外地朋友到老街那邊游玩。在一幢老房子前,朋友們產(chǎn)生了興趣,想進去看看。我便帶著他們沿著長弄一直往里走。走了約摸百十米,到了盡頭。還是房子,兩層的木質(zhì)小樓,看得出來已經(jīng)是十分破敗了。不過里面應(yīng)該住著人,門外晾著衣裳。我對著門喊了聲:“有人嗎?”

沒有聲音。我又喊了聲。門里出來個女人,身子有些佝僂,低著頭問:“有事嗎?”

我說這些外地客人想看看這老房子。她說:“行。看吧!”

朋友們進去看房子,又上了二樓。樓梯吱吱呀呀,女人在身后提醒說:“小心點。這樓梯平時是不用的,快毀了。”

我沒上二樓。同女人說起她門前種的那些花草。女人聲音不大,我聽著,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問她:“你是不是姓葉?”

女人抬起頭。這下,我看清了,我的感覺沒錯。她是葉桃。雖然過去了這么多年,臉上大致的輪廓還在。她也盯著我看,然后說:“你是……葉小山?”

“是的。我是的?!蔽冶銌査F(xiàn)在過得如何。她說就這樣。一個人過,得過且過吧!我問她怎么沒再找一個。她說沒意思。有山老師就夠了。說著,她眼睛突然發(fā)亮,說:“你們都不知道山老師當(dāng)初走的時候,我心里多疼。但我沒說。說了,也指望不上誰。都是自己的事。你們知道山老師是怎么走的吧?后來我查了些資料,他是在戰(zhàn)場上受了震蕩,留下了后遺癥。后來突然發(fā)作了。他走的時候,人整個糊成了個血人。我在給他擦身子時,硬是擦了一下午?!?/p>

我長嘆了口氣。我想起葉桃敞開胸脯的那個晚自習(xí)。那一片炫目的光芒。我看著眼前這個女人,陌生、顫抖、心悸。我說不出什么話來,只是望著她。她又說:“其實你們都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嫁給山老師。我的故事你是清楚的。那不是唯一的理由。山老師在戰(zhàn)場上受了傷,他是九級傷殘,你們知道吧?”

“不知道?!蔽掖_實感到意外。山老師不缺胳膊不缺腿,五官也都在,怎么是九級傷殘呢?

“他是九級傷殘。一顆炮彈將他的命根子給炸了。我一開始不知道。后來知道了,就離不開他了。人哪,都是命!”葉桃抬起頭望著門外,天有些陰,一場秋天的雨,或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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