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靜
摘 要:詹姆斯·喬伊斯著名的短篇小說集《都柏林人》中的《伊芙琳》,以女性的視角,用短小的篇幅講述了十九歲的少女伊芙琳在窗邊的所思所想。《伊芙琳》中采取了大量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的時空交替,生動直觀地表現(xiàn)了伊芙琳的生存心理。本文主要從女性主義角度出發(fā),揭露《伊芙琳》中伊芙琳這一女性角色的精神癱瘓主題。
關鍵詞:詹姆斯·喬伊斯 ?伊芙琳 ?女性主義 ?癱瘓
詹姆斯·喬伊斯(1882—1941)1914年發(fā)表短篇小說集《都柏林人》,其極具特色的心理現(xiàn)實主義是其藝術特色上勇敢無畏敢于探索的嘗試。該小說集由十五部現(xiàn)實主義與象征主義結合的短篇小說構成。愛爾蘭首都都柏林為其故事背景,童年、青年、壯年及社會生活四個層次的人物為其主人公,全景展現(xiàn)了英國統(tǒng)治下都柏林人的社會及心理狀態(tài)現(xiàn)實。喬伊斯曾提到:“我企圖為自己的祖國寫一部精神史。我之所以選擇都柏林作為背景,是因為我覺得這個城市是癱瘓的中心?!盵1]《伊芙琳》是其中第四篇,講述的是19歲少女伊芙琳面臨的傳統(tǒng)倫理秩序與新生活之間的艱難抉擇,及其最終無法做出選擇而呈現(xiàn)出的精神癱瘓狀態(tài)。
一、 地獄:“辛苦的家務,艱難的生活”[2]
人的精神世界與其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密不可分。如若要探尋伊芙琳的內(nèi)心精神狀態(tài),需要探究其生存現(xiàn)狀。對于她,生存即地獄。
在男權社會里,伊芙琳如同仆人一樣侍奉父親和兄弟。母親去世后,因弟弟歐內(nèi)斯特早亡、哈利成天忙碌、父親粗暴無比,家庭全部重擔落在了這個19歲的女孩身上。每日,她整理乏味而繁重的家務,除此之外還要出門工作掙錢。對于伊芙琳來說,這個女性角色所賦予的責任相當繁重。她得靠一己之力將整個家庭維持起來,家里的工作不分巨細,都得由她擔當。每日她要照顧年幼的弟弟們按時上學,按時吃飯;每星期給家里進行一次大掃除,卻還是有掃不去的灰塵堆積起來。她一心為家庭勞累,卻得不到家的溫暖。她有時還會覺得受著父親“暴虐的威脅”。[2]在家這個有限的空間里,面對著每日重復單調(diào)的生活,她就是一只無人欣賞、顧影自憐的囚籠之鳥。而文中不在場的母親,正是因為勞碌一生,慘遭暴虐,最終因瘋狂而死。無形中這影射了伊芙琳命運。實際上,同其他傳統(tǒng)家庭女性一樣,伊芙琳失去了完整的人格,失去了女性應有的自我。
在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中,女性地位從屬于男性。女性被灌輸以男人至上的思想,她們是男人的財產(chǎn)和附屬品。于是,她們便理所當然地被描繪成無憂無慮“快樂的天使”,被強加了“犧牲自我”和“相夫教子”的美名。實際上她們是諾拉一般的家庭玩偶和性滿足工具。這種觀念為男性所倡導,卻也被女性逐漸接受而內(nèi)化。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寫道:“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盵3]這充分說明了性別形成的社會化特征,以及男權制對女性發(fā)展的壓制和重塑。以伊芙琳為代表的愛爾蘭女性幾乎沒有任何地位、話語權,完全淪落為父權制的附庸和犧牲品。
二、 短暫覺醒:逃與不逃的掙扎
外在的社會環(huán)境也決定了她局限的生活空間和社會角色,進而決定她的人生選擇。
在如地獄般的生活面前,伊芙琳產(chǎn)生了不可抗拒的恐懼感,“她嚇得一下子驚跳起來,“逃,非逃不可!為什么她應該受苦?她有得到幸福的權利!”[2]這是她在絕望的縫隙中由心底撕扯出的第一聲不羈的吶喊。意識到現(xiàn)實生活對她來說僅僅是煎熬,她覺醒了,她要為自己贏取新的生活!然而伊芙琳改變生活的期望就是想通過婚姻,逃離父親的虐待??墒?,她沒有經(jīng)濟獨立能力,她所渴望的自由也只是對婚姻的幻想。據(jù)米芮何所載,20世紀初期,愛爾蘭給女性幾乎提供不了任何工作的機會,女性的經(jīng)濟地位也無法獨立。因此,大多數(shù)女性除了婚姻和家庭之外,別無出路。(Myrrha,1907)社會性別理論家瓊凱里也曾說:“經(jīng)濟是決定性別的原動力,兩性關系的運轉依賴并貫穿于社會的經(jīng)濟結構。”[9]她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當她站在碼頭,終于鼓起勇氣準備逃離時,忽然意識到一個讓她痛苦萬分的事實:在婚姻里,她或許會重蹈母親的覆轍,受苦受難、奉獻犧牲和迷失女性特征將會是她婚姻的全部內(nèi)容,“媽媽在平凡的生活中犧牲了一切,結果竟發(fā)瘋而死?!盵2]剎那間的頓悟讓伊芙琳退縮了,選擇了留下??呻x開與否,她都難逃類似母親式的悲劇,殘喘于毫無意義、局限的生活圈里,隱忍父親的暴力及羞辱。在她有限的生活空間里,她看到的只是每日掃不盡的灰塵,小小的城鎮(zhèn)里她聽到也只是居民嘴里家長里短的議論,都柏林對于她來說,是一個迷宮似的大城市,更何況一個她甚至無從了解的海外。長期處于信息短缺的社交圈里,她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最終將她幼兒化,失去走出去的自信和勇氣。
但讓人痛心的是,伊芙琳在困境中的掙扎部分源于自身早已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倫理道德。父權制對女性的制約,形成了伊芙琳接納容忍的“婦道”。在愛爾蘭社會,嚴格的天主教思想約束著其籠罩之下的任何人,女人必須堅守婦道,服從父權制度。封建貞操觀又是束縛女性自我發(fā)展和自由生活的另一把枷鎖,這種傳統(tǒng)社會對女性的嚴格規(guī)范,正是男權的體現(xiàn)。性被動和性冷淡也是自然發(fā)生的事,因為性也是服務于男權的。勒納在《女性經(jīng)驗》中說道:“社會造了一座墻,將女性封閉在家庭生活的圈子中,而被女性視為離經(jīng)叛道的恐懼,是砌成這道墻的最后一塊磚頭?!盵5]離經(jīng)叛道的恐懼因此使很多女性在感情、思想上和生理上服從于男性,她們自認為這便是社會對她們的要求,而自欺欺人般地控制自己。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想到要離開父親,父親的慈愛會侵占了她脆弱的心?!澳且换馗赣H為了逗孩子們發(fā)笑,故意戴上了媽媽的女帽吶?!盵2]此刻連一向不待見她的街坊也成了她的掛念,“四周是從小朝夕相處的親人。”[2]她習慣了家的思維,家于她心中意味著安全感??粗輧?nèi)自己每日擦拭的物件,她內(nèi)心恐懼著,害怕與現(xiàn)在的生活脫離?!盎蛟S,再也見不到這些熟悉的東西了,她連做夢都沒想到跟它們分手吶?!盵2]她的內(nèi)心里,傳統(tǒng)倫理道德已深深地攫住了她,綁架了她,而她對這社會賦予她的角色產(chǎn)生了病態(tài)的依戀。
三、 癱瘓:“痛苦而迷惘”[2]
最終決定要和自己的愛人私奔時,她身處茫茫人海,預感前途的迷茫,不知該選擇哪條路?!八纯喽糟??!盵2]這種痛苦幻化成了她最后的精神癱瘓,“于是,她對他板起一張慘白的臉,無可奈何地,恰如一只走投無路的動物。她茫然瞅著他,目光中既沒有戀情,也無惜別之情,仿佛望著一個陌路人?!盵2]她已經(jīng)做不出任何選擇了,生活已經(jīng)迫使她無法做出選擇。精神癱瘓成了她最終定格的場景。她失去了選擇的主動權,失去了自由意志,失去了健全人格。
本文中另一位女性,伊芙琳的母親,雖未在場,卻時時影射著伊芙琳的困境及內(nèi)心狀態(tài)。母親最終徹底地精神癱瘓,瘋狂而死。而瘋狂,正是精神癱瘓的巔峰。令人悲哀的是,母親在被這個父權社會綁架之后,觀念也已完全內(nèi)化接收,那就是一個女人應該為家庭無悔付出。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在她臨終時刻,她對伊芙琳的遺言僅是“保證盡力支撐這個家?!盵2]她自己已不知,她正以被綁架者的身份,成為綁架者的同謀。在自己被戕害滅亡之際,也不忘將這份罪惡通過道德的方式轉交給自己的親生女兒。
母親勞碌一生,最終瘋狂而死。其未能沖破自己被賦予的角色,因無法釋放自我而瘋狂。想到母親痛苦的一生時,伊芙琳震顫著叫囂著要逃離這個世界。只可惜此番覺醒噴薄過后一切僅剩的只是茫然的眼神,一切又終歸回到原點?;蛟S伊芙琳的母親也曾有過這短暫而噴薄的覺醒瞬間,只是身上的角色烙印過于沉重,已經(jīng)深深鐫刻在了她的思想里,想擺脫已是不能。伊芙琳放棄了這次的新生,或許她會重新回到那個綁架她的社會里,或許最終她的結局會和母親一樣,瘋狂而死。但這也許不是最悲哀的地方,當伊芙琳也成家生女,她的思想或許也會延續(xù)在自己的女兒身上,她的女兒或許也會走上相同的路。一切,終歸是一個延續(xù)。
結語:社會、傳統(tǒng)觀念和男性自私的思想決定了女性有限的生存空間,而有限的生存空間必然造成有限的個人選擇,女性的反抗或多或少會遭遇失敗,從而滯于癱瘓之中,沒有出路。喬伊斯選擇從女性視角出發(fā),讓讀者能夠窺探女性的內(nèi)心世界。伊芙琳雖有過短暫而強烈的女性意識覺醒,可最終這道光芒還是曇花一現(xiàn)。在這男權及傳統(tǒng)禮教束縛下的都柏林,女性遭遇了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綁架,最終因失去自我而精神癱瘓。實際上這個故事中還隱藏著另一個影子,那就是伊芙琳的母親。和伊芙琳一樣,伊芙琳的母親經(jīng)歷了一切傳統(tǒng)道德所賦予的艱難角色,終其一生無我付出,最終奔潰瘋狂而死。喬伊斯給予伊芙琳母親的草草幾筆卓有深意,伊芙琳現(xiàn)在所走的路,正是她母親生前所走的路,這是一個家庭中兩代人的生命狀態(tài)及思想狀態(tài)上的延續(xù)??墒且粋€家庭如此,都柏林千千萬萬個其他家庭不也是如此么?女性面臨的傳統(tǒng)道德及父權壓制在都柏林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是一樣的,而不一樣的只是人而已。伊芙琳及母親最終妥協(xié)了,還有千千萬萬個女性妥協(xié)了,但是喬伊斯始終不忘給人以希望,他借伊芙琳之口噴薄出了那強韌有力的吼聲:“我為什么應該受苦?我擁有幸福的權利!”終會有其他的女性在這條路上堅持下去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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