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藝
在前往聊城的路上,山東作協(xié)陳文東兄對我說,聊城是一座秀美的生態(tài)水城。黃河、京杭大運河、馬頰河、徒駭河縱橫全境。城中的東昌湖很大,但并非天然湖泊。未想到,位于冀魯豫三省交界的聊城有著如此豐富的水源。到達(dá)聊城時,已華燈初上。我是一個愛水的人,聽說東昌湖就在下榻酒店的附近,放下行李,匆匆吃上點飯食,便迫不及待地尋湖而去。
出門不到十分鐘,一片水域不期然間展現(xiàn)眼前。
夜幕降臨,一種朦朧而模糊的自然意象悄然而至。此時的東昌湖被自然意象強(qiáng)化了一種神秘色彩。遠(yuǎn)遠(yuǎn)看去,一湖波濤,撞擊湖岸,對岸彩燈的光亮從水中反射,閃爍著夢幻似的波瀾。微風(fēng)吹來,陣陣清涼。三三兩兩的青年情侶樹下依偎低語,一些老者悠然平靜地坐在一隅自我陶醉。
我也找到了一塊岸石,端坐下來,面對夜湖,天水一色,遼闊舒展。此時夜里,雖視野所及不足,卻還那么愜意。那漣漪似細(xì)語正編織著一種幻境,使人遐想無限,我迷失在東昌湖朦朧的夜晚里,我凝神聆聽著水的言說。一座城市與水為伴,是件多么幸運的事。
方才在席間,聽聊城朋友說,聊城古稱東昌府,舊城只有一平方公里,東昌古城建城時,把城外的土用于修筑城墻,城外的壕溝變成了護(hù)城河。一千年來,護(hù)城河引黃河水為源,“逐代而闊”便成了湖。天時地利,又得京杭大運河穿湖而過,便把東昌城與河湖連成了一片。二十多年前,修建京九鐵路過聊城,又從湖邊取走大量土方,使得東昌湖水面積再次而闊。如今,聊城得意之處便是城中有水,水中有城,城水一體,橋城勾連,交相輝映,詩意般地展現(xiàn)別致的水韻脈動。外地游客們無不神往這個京杭大運河邊上的“詩的棲居”,每天前來水城旅游的人絡(luò)繹不絕,一個原本并不怎么熱鬧的地方,竟然因水而一天比一天熱鬧起來了。
東邊的天亮得早,我們來到了東昌湖。
仿佛一切轉(zhuǎn)眼之間變得更有深度,我儼然由昨夜的意象詩人驀然間變成了今日的敘事抒情詩人。面對一池清流,我得抓緊時間,爭取用半天的時間去完成聊城的一日游。其實,我知道,在半天的時間里,對于東昌府,對于眾多聊城歷史文化遺跡,如運河博物館、運河鈔關(guān)、光岳樓、山陜會館,都可能是走馬觀花、浮光掠影,一眼帶過。唯獨,這湖河相接的水域,一個凝著詩的湖,一個透著禪意的湖,翻開史冊,東昌湖曾在歷史的畫卷里靈秀過幾多回,我不由得沿著歲月的年輪回望著、諦聽著……
乘坐游艇,悠悠然走進(jìn)這片獨具特色的水畫卷之中,草樹的清香和湖水的陰涼在空氣中交雜,令我沉醉不已。東昌湖沒有太湖般煙波浩渺的水面,也沒有千島湖那般壯美雄奇的山巒,比起這些氣勢逼人的開山闊水,靜謐安逸則成了她最好的形容。在這如畫的水面上穿行,曲曲折折的水道好比那悠長悠長的巷子,沿著水道一路前行。我想,這波瀾不驚的湖面下,深藏的許多故事、傳說,撲朔迷離,定會多如繁星,正等待著我走進(jìn)這富綽的精神家園。我相信,水會告訴我的。輕聲漫步航行,我仿佛能觸摸到施耐庵書寫《水滸傳》的身影;探尋蘭陵笑笑生《金瓶梅》展露明代中葉社會的浮世繪;進(jìn)入蒲松齡描繪的鬼狐世界。恍惚中,我似乎在水波擁抱著那四方之城嚴(yán)謹(jǐn)、勻稱、古樸的街巷某一家院落里,看到了這些文學(xué)界的老祖宗們正在深入生活,搜集素材,伏案寫作的身影。看著水汪汪長長而來,又長長而去,那些故事還在,他們的背影還在,并深入了我們的心里。那么美好的地方,難怪康熙、乾隆皇帝下江南或東巡,多次蹕之寶地,登上光岳樓,留下感嘆若干,或許都是得益東昌活水的養(yǎng)潤吧。
我以為,水當(dāng)然更能浸潤人的思想深度。沒有水的包容,水的智慧,水的清潔,水的擔(dān)當(dāng)?shù)男亟?,聊城不可能出現(xiàn)像孫臏、岳飛、傅以漸、張自忠、范筑先、傅斯年、季羨林、李苦禪等彪炳史冊的人杰。
聊城朋友自豪地笑道,聊城一腳踩下去就有一個故事。此話不假,當(dāng)我一腳踏上城中的光岳樓,一時便覺紫氣東來,貫通全身。登樓俯察八面,碧波蕩漾,便為古人高超的建筑技藝所折服。四層主樓筑于高臺之上,全為木結(jié)構(gòu),方形帶廊,木柱斗拱,交叉迭擱,力學(xué)與美學(xué)完美結(jié)合,展示著古人杰出的創(chuàng)造力。其聰明的智慧,大膽的設(shè)計,超人的理念,科學(xué)的建造讓人嘆為觀止,因此,光岳樓、黃鶴樓、岳陽樓并稱為中國三大名樓,被譽為中國古建筑的奇跡。正如樓內(nèi)楹聯(lián)所述:“泰山東峙,黃河西臨,岳色濤色,憑欄把酒無限好;叢臺射書,微分明志,人杰地靈,登樓懷古有余馨。”透過這副楹聯(lián),我們便可將這座古老建筑同當(dāng)?shù)氐臍v史、文化、人物聯(lián)系起來,思承古今,神游八極,進(jìn)入物我兩忘的意境。如果說,水是聊城的經(jīng)典,那么,之前所述的那些人杰,便是集水韻神韻于一體的精魂。于是,我又想到孔圣人當(dāng)年跋山涉水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傳道,一路被逐一路前行,孔子何其沉重,卻不露沉重;有其悲哀,而不露悲哀。正如此水的境界,在前路不斷顯現(xiàn),不斷完成,永無止境。這不斷完善自我的過程,便使這些人杰得到孔圣人“水”一般的境界的浸潤,光耀著聊城。
是的,愛水治水,眾生行善業(yè),必能得福德神上降祥。位于運河西岸的山陜會館便是清代聊城商業(yè)繁榮的見證。山陜?nèi)松瀑Z,結(jié)商幫,建會館,似乎都順理成章,但他們的慧根讓他們選中這營商寶地,背靠東昌府,出門便是河,船隊順河南下,抵達(dá)寧波,便走上了海上絲路了,來回滿載的便是一船船歡聲笑語,匯入滿城的悠悠水韻,水流至韻,讓人心柔軟,留下一座不朽的建筑。不難看出,聊城的水孕育巨大的財富,蘊藏著無限的潛能。這種地方,誰不想來呢?
水韻悠悠情長長。聊城一代代先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們這一筑城,給后世子孫留下了遼闊的水域。如今的聊城,不僅天生麗質(zhì)、玲瓏婉約,而且內(nèi)涵深蘊,經(jīng)得起歷史與現(xiàn)實的品味。
可不是嗎?當(dāng)我們穿湖過巷時,環(huán)視四周,所有人的表情,沒有一個面孔是沮喪的、不快的甚至是嚴(yán)肅的,而都是快樂的、愉悅的、微笑的、充盈著幸福感的!我確信,因為水,聊城與人們的生命相通,便有了更多的情感認(rèn)同。而于聊城千年的水韻,我只用半天的時光,何以淘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