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宏
魯迅和契訶夫有各自的長項:契訶夫的戲劇創(chuàng)作成就為世界公認,而魯迅的雜文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地位和歷史性的影響。但是他們的相似之點更多:他們都遭遇到家庭的衰?。ㄆ踉X夫的父親曾開設雜貨鋪,1876年破產),他們都從醫(yī)學院畢業(yè),他們的創(chuàng)作都以短篇小說見長,他們的作品都非常關注小人物的命運……不過我們不能停留在表面相似點上的比較,而應該理解他們更深層次的共同點。魯迅坦承深受契訶夫的影響,但是這種影響不是模仿,而是“心有靈犀”。這一點,從《孔乙己》和《變色龍》的比較中就可以看出來。
一說起孔乙己,大家就想到了科舉制度。但是,如果以為魯迅自己最喜愛的這篇作品僅僅是對科舉制度的批判,那就把魯迅從思想家降低為開明教師了。魯迅讓我們從孔乙己身上看到了遠比科舉制度危害更烈的東西,那就是整個社會的冷漠、陰霾。那些短衣幫的聲聲嘲笑,所表現(xiàn)的已經不只是麻木,而是透骨寒冷的殘酷。這種殘酷已經化作了他們根深蒂固的人性。而在《變色龍》中,奧楚蔑洛夫成為見風使舵、善于變相、投機鉆營者的代名詞,不也是在那種冷漠、陰霾的社會環(huán)境中才產生的嗎?末尾,當將軍的廚師帶著狗走了,“那群人就對著赫留金哈哈大笑”,這和短衣幫不是一樣的陰冷嗎?因此,我們不能停留在對科舉制或對變色龍的批判上,我們要看到兩位大師的筆下都刻畫了病態(tài)社會中的病態(tài)心理。
《孔乙己》用了第一人稱,“我”根本不可能是中心人物,但是恰恰從“我”的眼里看到了人性最丑惡的一面;《變色龍》用了第三人稱,奧楚蔑洛夫明明是中心人物,他不過是讓那批觀眾借此機會把心靈深處的原生態(tài)展現(xiàn)出來罷了。甚至連作品兩位主人公的名字都很有深意。真讓我們?yōu)榇髱煹乃囆g眼光和藝術表現(xiàn)力折服。
大概是沙俄和晚清那樣的社會環(huán)境有內在的相似處,才養(yǎng)成了有共性又完全不同的“看客”,和兩位從未謀面卻似乎神交的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