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雪蓮
慶國生于新中國成立后的國慶日,父母親每年參加完政府舉辦的慶?;顒雍?,總是要回來專門再為他慶祝生日。半生顛簸在泥濘崎嶇的抗爭之路上,父母親覺得對慶國怎么驕寵溺愛都不過分——那時拼命打天下,不就是為了孩子們今天的幸福生活嗎?慶國讀書時成績平平,轉了幾次學才勉強讀完高中。畢業(yè)后先是在社會上游蕩了一陣子,后來吵著要進機械廠。作為當時熱門的重工企業(yè),去機械廠當工人是許多年輕人夢寐以求的理想職業(yè)。
既然兒子提了要求,憑著自己曾立下過的功勛,現(xiàn)在又是堂堂的副廳級干部,在母親的敦促下,父親不得不腆著老臉找人。好在機械廠同時也為當?shù)卣婀?,慶國如愿進了機械廠。
機械廠除了制造冶煉、軋鋼、鍛壓、礦山等各類重型設備和大型鑄鍛件,還設有重型機械研究所、大型鑄鍛件研究所和工藝處。慶國先是在鑄造車間當工人,覺得辛苦又想調換工種。到研究所去顯然是比較輕松的,那里配備的都是現(xiàn)代化的測試儀器,從事新產(chǎn)品、新工藝、新材料的開發(fā),但自己沒有技術,顯然干不了;到辦公室吧,自己不能寫不能算的,最多就是提開水掃地打打雜而已。
慶國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到保衛(wèi)科去做個門警最好。他一米七八的個頭,方正的國字臉,雙目炯炯有神,制服一穿煞是精神。一次廠里搞慶典活動,他在臺上高歌一曲《少年壯志不言愁》,宛如陣陣春風,不知吹亂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同廠最漂亮的姑娘更是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奉獻給了他。就這樣,他從穿灰色工作服起,到藍色制服,再到制服上佩戴肩章,歲月無聲,點滴侵蝕著每一個真實的日子。自毛頭小伙子開始,到結婚成家,再到生子、兒子長大讀書,韶光留痕,絲縷鐫刻在了發(fā)際額間。
就在慶國眼神黯淡、日漸謝頂時,機械廠在歷經(jīng)窮途末路、茍延殘喘后,不得不壽終正寢。工人們下崗的下崗、買斷的買斷,吃得了苦的立馬就能有活干,有技術的很快被人高薪聘走。慶國扔下深藍色制服,回到家里長吁短嘆。老爺子按有關政策早已退養(yǎng),雖然享受的依舊是副廳級待遇,但人走茶涼說話早已沒有了昔日的分量。
慶國深恨自己當初蹉跎歲月,以致今日無技無能。每每嘆息之余,便把一腔悔恨寄托于“杜康”,酒至醺然臉上黃皮變酡色,胸中不禁豪氣奔涌:“幾度風雨,幾度春秋……”張口處,“風霜雪雨搏激流”未及抒發(fā),但見他腦袋先仰后俯,一條濃濁的拋物線自口中噴薄而出,接著撲倒在地不省人事。
就在慶國怨天尤人之際,母親卻在一覺睡去之后,再也沒有醒來,她毫不拖泥帶水地丟下了需要照顧的老伴,完全安樂地離去。慶國想不明白,母親素來健康,怎么會說走就走呢?
不管怎么說,老父親需要人照顧。和他同廠的妻子下崗不久,便在酒店找了個服務員的工作,兒子已經(jīng)上了大學,家里就他一個沒事干的,這責任只有他來承接。慶國雖然覺得不甘卻也無奈,每日里里外外地操持,做起了孝子。
父親只是年邁,身體并無大礙,慶國在父親家和自己家兩處來回穿梭,度日如年地過了將近一個月。這天父親遞給他一個存折,讓他去把這個月的工資取了,說好多開銷要從這里出。慶國接過存折,打開來一看,倒把自己嚇了一跳——他看看老爺子,又看看手里的存折:每月六千多塊錢,要抵妻子起早貪黑半年多掙的?。?/p>
他抑制住內心的激動,服侍好父親吃過晚飯然后上了床,才屁顛顛地朝家里趕去。一路上他心潮起伏,終于明白母親為什么撒手得那么毅然決然了,原來她是疼愛兒子怕兒子受苦啊。很快他心里就做出了決定:首先是把家搬過來與老爺子一起住,接著打算讓妻子辭去酒店的工作,負責每天早上出門買菜安排一天的伙食,自己則帶著老爺子打打太極鍛煉身體。
總之,一切以父親的需要為需要,兩口子一起,全力以赴地照顧好老爺子,爭取讓他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