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東亮

旅日華人導演揭開靖國神社面紗

文 / 張東亮

旅日紀錄片導演李纓

聽到“鬼子軍歌”父親突發(fā)心臟病

今年51歲的李纓是廣東人，去日本之前，他是中央電視臺的紀錄片導演。1989年3月他辭職到東京留學，并與在那里工作的妻子團聚。

東京都千代田區(qū)九段北，有一處著名的景點，每到初春櫻花盛開時總是游人如織。李纓剛到日本時也曾到這里賞花，后來他才知道，原來這就是靖國神社。1993年，他成立了龍影電影公司。公司除了制作一些小影片外，也代理一些紀錄片在日本發(fā)行。租好房子才發(fā)現(xiàn)，竟然住在了靖國神社旁邊。

在周邊日本人眼里，靖國神社、大相撲、藝能、舞蹈以及櫻花都很迷人，這兒只是一個娛樂的好地方。一次，李纓帶著探親來的父母去賞櫻花，沒想到當時神社里播放的軍樂，恰是日軍攻打徐州時的戰(zhàn)歌。兒時在徐州生活過也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的李父，聽到“鬼子音樂”臉色突變，當場突發(fā)心臟病。那次靖國神社之行，讓這對中國父子感到心靈深深的刺痛。

1997年，李纓應邀參加在東京舉行的一個紀念南京事件60周年的研討會。會議開場的第一個項目是放映日本軍方制作的紀錄片《南京》，里面竟完全沒有觸及大屠殺事件。當放映到日軍占領南京舉行升國旗儀式時，會場上竟然響起一片掌聲和歡呼。那一刻，李纓如同聽到了一陣橫掃而來的槍聲。

那個研討會會場富麗堂皇，1000多名與會者全都西裝革履，有些人卻對當時身處南京的那些人的證詞視而不見，反而狡辯說大屠殺從未發(fā)生過。

更令李纓氣憤的是，在那次研討會上，參加“百人斬競賽”的其中一位軍官的女兒，甚至要求恢復她父親的名譽，也就是說不要把她父親當作戰(zhàn)犯，而是當作靖國神社的英靈。

還有一名平時對李纓非常友好的日本導演，說自己拍了一個電影叫《尊嚴》，是東條英機怎么在東京審判上維護日本的尊嚴，維護他們的歷史跟戰(zhàn)爭的這種“正義”。李纓覺得簡直難以想象。他和導演、學者們辯論了很久，卻毫無意義，因為自己的聲音壓根就沒有人會重視。

鏡頭對準靖國神社

李纓決定拍一部電影來回答。于是，他開始將鏡頭對向靖國神社——這個在日本國內(nèi)影視界完全不敢觸碰的禁區(qū)。

李纓拍攝時發(fā)現(xiàn)，在靖國神社里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叫“游就館”，它是一個戰(zhàn)爭博物館。日軍侵華戰(zhàn)爭在這里被稱為“支那事變”，而它發(fā)動的太平洋戰(zhàn)爭被稱為“自衛(wèi)戰(zhàn)爭”。

館內(nèi)陳列了飛機、大炮等各種戰(zhàn)爭中的實物。從明治天皇以來的戰(zhàn)爭都有。比如陸軍大臣怎樣勇敢剖腹，剖腹后留下的軍刀和血書；寫著“武運長久”的太陽旗，各種人物在上面的簽名等。

李纓和同事在漫長而艱難的拍攝中，真正了解這個在日本有著強大軍事和政治號召力的靖國神社，以及為什么那么多日本人會對其頂禮膜拜?！昂芏嗳擞X得為天皇而死是理所當然的，自己生命并不重要。而且戰(zhàn)死后能躺在天皇身邊是一種莫大榮光”。

其間，李纓在臺北采訪了一位名叫陳阿嬌的老人，她的青少年時代是在日本統(tǒng)治臺灣時期渡過的。1943年她的丈夫被征兵，穿著日本軍服開往南洋，一個月后戰(zhàn)死，年僅22歲。阿嬌去高雄港口領取丈夫遺骨時，懷著8個月的身孕，還抱著一個3歲的孩子，用了一個星期步行了近150公里。一路歷盡辛苦，她說，支撐她的是丈夫在出征前，兩人一起從日本人那里學來的“靖國神社之歌”，那是一首約定死后在靖國神社相見的歌。在她的觀念中，那是自己精神寄托和丈夫靈魂安息的地方。

大多數(shù)人以為靖國神社里供奉的是墓碑，而李纓的答案是：靖國刀。“靖國刀才是靖國神社的供奉，也是日本文化的神體”。

這部紀錄片以無解說詞的形式，從靖國神社的靈魂象征體“日本刀”作為切入點，以最后一位“靖國刀”刀匠——92歲的刈谷直治為線索，結(jié)合在靖國神社發(fā)生的種種參拜現(xiàn)象和沖突故事，從多方視點將其“神圣性”及矛盾性予以層層深入的呈現(xiàn)與追尋，從而將一座“神殿”的虛構(gòu)性予以破解。

李纓沒有加入一句畫外音，只是將攝像機的焦點安靜地落在了這位年逾90的老人身上?！耙驗榫竾裆绲纳耋w就是一把刀，所有的英靈是在一把刀里面，所以我是用靖國刀匠把這部電影整個貫穿起來”。

靖國神社

老人回憶起當年做刀的過程很是興奮：每把刀做好后都要進行試斬。其制作可謂千錘百煉，從一團被神紙包著并澆上“汁”的玉鋼到成刀需要經(jīng)過15個折疊的過程，最后的成刀最起碼有3萬層鋼在里面。李纓說，拍攝做刀的整個過程令人毛骨悚然?！暗綉?zhàn)爭結(jié)束，幾十名工匠在靖國神社里已經(jīng)做了8100把靖國刀”。

李纓問老人是否知道“百人斬”這件事？對方低下了頭。“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更顯意味深長?！崩罾t特意強調(diào)，最突出代表日本軍人精神的神風敢死隊在上飛機時都拿著日本刀，其實就是一種精神象征。

《靖國神社》震驚世人

10年拍片，李纓走遍日本和臺灣，采訪了數(shù)百人。其中既有兩名老婦人緬懷他們戰(zhàn)死的親屬，并要求日本首相去參拜，也有一位和尚憎恨當局違背他父親的意愿將他安葬在靖國神社里。由于題材敏感，《靖國神社》在2007年春天尚未公映就引起日本右翼的攻擊，他們叫囂“沒有屠殺”，《靖國神社》是一部“反日電影”。

自民黨重量級議員稻田朋美反應最為激烈，他譴責為該片資助750萬日元的日本文化事務署。在日本極右勢力來勢洶洶的批評和暴力威脅下，原定4月12日上映《靖國神社》的四家東京電影院，只得取消上映。當時，李纓還收到了匿名的死亡威脅。

稻田朋美還以侵犯個人肖像權(quán)等罪名，把李纓告上法庭。但日本的一些導演和媒體支持他。雙方最終和解。

《靖國神社》停止放映后，在日本引起軒然大波，尤其文化藝術(shù)和法律界人士，紛紛提出抗議。因為這涉及到民主自由和言論自由。后來日本首相福田康夫站出來表態(tài)了，“如果僅僅因為遭到故意騷擾或部分人的某些特別原因而停映，這是非常遺憾的事情”。

2008年春天，這部123分鐘的電影終于在日本全國公映，并引起公眾巨大反響，成為日本影院歷史上最賣座的紀錄片。

在《靖國神社》之前，很多日本人不覺得這座神社有什么問題，如果有，那就是外交問題。但該片一出，“靖國”騷動起來，“越來越多的日本人意識到，日本內(nèi)部尚未解決的癥結(jié)太多了，這是人們一直都不太了解的”。該片在日本的宣傳語是：“不為人知的歷史就在這里?！崩罾t促使日本人必須去面對這部電影帶來的沖擊和思考，比如：靖國神社的神體究竟是什么？李纓通過靖國刀，讓觀眾重新認識日本。

后來，《靖國神社》這部紀錄片在柏林電影節(jié)、美國圣丹斯與釜山等重要的國際電影節(jié)上，都得到廣泛而熱烈的反響，并獲得香港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紀錄電影人道大獎。

此后，李纓又用3年時間寫了《神魂顛倒日本國》一書，作為對《靖國神社》的補充，該書于2011年首先在國內(nèi)發(fā)行。

2014年12月12日，《靖國神社》在倫敦上映。英國導演協(xié)會主席艾弗·本杰明說，這是世界上首部以靖國神社為主角、直面靖國神社歷史的優(yōu)秀紀實電影。《靖國神社》展示了日本社會的深層矛盾，可以幫助年輕一代加深對這段歷史的了解。

2015年，該片還要在歐洲、美洲和非洲等地上映。李纓說，日本發(fā)動的所有戰(zhàn)爭都以神圣的名義進行。他們都要對自己的生命和死亡找一個歸宿點。而李纓的目的，就是揭開靖國神社的神秘面紗，讓世界看清它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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