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茜
我昏昏沉沉地醒來,呆呆地坐在床邊揉著酸澀的眼睛。有人說,人在做夢的時候,眼球會飛速的轉(zhuǎn)動。我想,我一定是做了一晚上的夢。但是,我似乎除了眼睛的酸澀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感受了。那個持續(xù)了那么久的夢被白日驅(qū)散了,連個邊邊角角都沒有留給我。下意識的,我覺得那個是很重要的。
劃過手機看了看時間,才6:32而已。為什么會這樣早的醒來呢?我的身體已經(jīng)連假期都不肯給我了嗎?我又躺倒在床上,寢室是昏暗而沉寂的。
大家都回家了,只留下我一人……
感到自己的身子沉沉的,正在向地心下陷。我睜不開眼,只能這樣感受著,從現(xiàn)實中消失,又不知去向何處……
我似乎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兒有一條小路,用煤灰和碎石塊鋪出來的一條小路。路口處有棵樹冠很大的花椒樹,花椒溢出一股刺激卻又異樣清香的氣息?!斑@個可以治頭痛”我突然想到,因為媽媽總是會在路過花椒樹的時候扯片葉子放在鼻子下面聞,然后笑著對我這么說。
雜草和不知名的灌木沿著路邊生長著,路旁的土坡上還長著幾棵梧桐,還沒有結(jié)出毛果子。我走在小路上,腳底板感受到小石子中混雜的玻璃碴,那種尖銳叫我腳心發(fā)痛。
我每走一步都愈發(fā)覺得痛,但有個聲音一直在說“走!”于是,我沒能也不敢停下來,只能繼續(xù)走著……轉(zhuǎn)過一個彎,我看到了水泥板的樓梯,灰色的、破碎的,沒有欄桿。它的旁邊是一戶人家,緊緊地靠著它。我看到人家屋頂發(fā)黑的瓦片上長著雜草,很長的那種;瓦片的縫隙里飄出了青煙,混著木柴焚煙嗆人卻安心的味道。我上了幾層樓梯,天神般俯視著那戶人家小小的院落:磚頭搭做圍墻,留不到80厘米的距離當(dāng)作門;用竹條編成籬笆隔出的一小塊兒菜地;幾只母雞咕咕叫著找食吃,偶爾有幾只跳到墻頭上啄那幾盆金銀花的葉子。
我看厭了他們,繼續(xù)走上去。又有一戶人家跑到我面前,我懶得細看,只瞅著那只帶著褐色斑紋的狗。它很臟,也很丑,懶懶的趴在葡萄藤下打著盹。它的左耳動了動,然后它看見了我,對我狂吠。我一動不動地盯著它,它也如此。我想撿起地上的石頭丟它,當(dāng)我彎下腰的時候,一只更小的手撿走了石頭,轉(zhuǎn)身丟向了它。小狗嗚咽地叫著,而我看著那只手的主人,震驚和惶恐蔓延至全身。
那是我!
這里,是哪里?我被一陣惶恐和悲傷侵襲。我抬起頭望向這片矮舊的居民區(qū)后面那幾棟新建的公寓樓:灰白的,七層的樓房。這里是我剛搬進不久的新家。嶄新的,寬闊的,沒有蜘蛛和老鼠的新家。新樓前面的場地還是泥質(zhì)的,長著一排很高大的梧桐樹。
我望著它們,然后他們在我的面前慢慢消失。泥質(zhì)場地上被傾倒了水泥,梧桐的葉子落下成了汽車,樹干化為了炊煙;小路也消失不見,一起走的還有那幾戶人家,他們變成了比我的新家更高的樓盤,淡綠的外表,雅致的庭院還有冷著臉的保安。
我從來未曾意識到我所居住的地方發(fā)生過這樣的變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從六樓的窗口遠眺,那片蔥郁的小樹林變成了冰冷冷的高樓?
我啊,再也不能看媽媽扯花椒葉子聞了,再也不能偷摘人家的金銀花,不能靜靜盯著樓梯旁的人家看,也不能嚇唬他家的母雞了。那只丑陋的狗不會再沖我吠叫,可是我卻再想聽聽。我伸出手抓不住這一切,他們消散了,帶著我最無憂的年華。我似乎看到爸爸走在那條消散的小道上,他回來的時候頭發(fā)變成了“地中?!?,臉上生出了皺紋,走在6樓樓梯上時發(fā)出了沉重的喘息。
我是不甘且怨恨的,我感到我在流淚,卻沒能在臉上摸到淚水。我伸手抓不住一切,他們消散了,我阻止不了。我,那么弱??!
像是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也走在了那條小路上?;厥讜r,一個小女孩在我的身后。我伸出手摸著她的頭,在花椒樹上扯了一片葉子嗅著,告訴她聞著這個就不會頭痛了。啊,我也走在這路上,路在我的身后消失,而她在路的起點準(zhǔn)備跟來,她進來了,一點點長大。啊,我什么也阻止不了。冥冥中,我們都要走上這條路,然后我們回去的時候,會滿臉皺紋,走路帶喘。我們就這樣看著自己,看著別人,看著小路出現(xiàn)又消失,什么都做不了。
我似乎又看見故鄉(xiāng)的吊腳樓、蒼山還有茶園,我曾歡快地在其中奔跑。如今,它失去了人煙,那么破舊、荒蕪。
我跪倒在地,這一切卻在這一刻向我砸來。
我忽然睜開了雙眼,望著頭頂?shù)拇舶?。我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揉著酸澀的雙眼,劃開手機看了看時間,10:21,我拉開床簾,望著陽臺刺眼的光,揉著沉沉的腦袋。起身走到陽臺,瞇著眼望著遠方層層疊疊的高山。手機突然一陣顫動,我拿起來看了看,嗯——老爸過生日哦……應(yīng)該打電話回去啊。
可,為什么,心里總感覺悶悶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