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紅
摘 ?要
司馬遷的《報任安書》是司馬遷的絕筆信,在這封名為回復(fù)友人任安的來信中,司馬遷從兩個方面想黑暗社會發(fā)出控訴:一是以自己無辜蒙冤,遭受宮刑控訴武帝蔑視法律、剛愎自用;二是以自己身體和心靈受到的巨大創(chuàng)傷控訴武帝自私與殘暴;《報任安書》即是自己洗刷宮刑之辱的心志,也是司馬遷用血淚與生命向黑暗社會發(fā)出的最強音。
【關(guān)鍵詞】聲討;憤懣;宣言
公元前99年,對于司馬遷來說,是一個命運多舛之年。這一年,因為李陵之禍,司馬遷被處以宮刑,打入大獄。出獄以后司馬遷擔(dān)任了漢武帝的中書令,中書令負(fù)責(zé)把大臣的奏章呈送給皇上,把皇上的圣旨和旨意傳達給大臣。就在司馬遷擔(dān)任中書令期間,司馬遷的一位好朋友任安寫信給他,要他利用擔(dān)任中書令的機會“推賢進士”。作為司馬遷絕筆之作的《報任安書》既是司馬遷對任安來信的回復(fù),又可以稱作是司馬遷對當(dāng)朝最高統(tǒng)治者發(fā)出的一篇戰(zhàn)斗宣言。清人吳楚材評《報任安書》說:“其感慨嘯歌,大有燕趙烈士之風(fēng);憂愁幽思,則又直與《離騷》對壘,文情至此極矣?!保ā豆盼挠^止》)
《報任安書》以書信體的形式呈現(xiàn)了司馬遷未能按照任安要求的 “推賢進士為務(wù)”的主要原因,這種書信體的格式最適合作者傾瀉情感。《報任安書》雖是寫給任安的回信,但是從寫信時間和內(nèi)容上我們可以判斷出,作為即將行刑的任安來說,他未必能看到這封信。歷來史學(xué)家對《報任安書》的寫作年代,備受爭議,但是值得肯定的一點是,本文寫作于任安因太子蠱惑事件牽連入獄,即將行刑之前?!敖裆偾浔Р粶y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從上上雍,恐卒然不可諱。是仆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據(jù)此我們可以判斷出,對于一個即將接受死刑的囚犯,在臨行前能看書信的可能性是極小的。司馬遷也深知這點,但是他之所以以給任安回信的方式來抒發(fā)自己的不幸受冤,遭受極刑的悲憤心情,主要是因為他深知漢武帝殘暴專政的一面,在《酷吏列傳》里,司馬遷寫道漢武帝對酷吏殺人的放任與支持,王溫叔一次就殺了幾千人,但“天子聞之,以為能,遷為中尉。” 張湯“治陳皇后蠱獄,深竟黨與。于是上以為能,稍遷至太中大夫。”司馬遷不滿漢武帝支持酷吏濫殺無辜,也批評漢武帝蔑視法律,處理案件不以事件的實證為據(jù),而是已自己的喜惡來判案的荒唐做法。不僅如此,他還默許下屬用同樣的辦法辦理案件。“腹誹之法”的創(chuàng)造者張湯 “常以春秋之義加以掩飾,以皇帝意旨為治獄準(zhǔn)繩”,制造了無數(shù)起冤假錯案,因而激起民變。
我們試想,如果司馬遷《報任安書》的讀者不是任安,那么它的讀者會是誰呢?司馬遷最想讓誰看到這封書信呢?所以從信中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司馬遷委婉表達對漢武帝不滿的話: “仆懷欲陳之, 而未有路, 適會召問, 即以此指, 推言陵之功, 欲以廣主上之意, 塞睚眥之辭, 未能盡明 。 明主不曉, 以為仆沮貳師, 而為李陵游說, 遂下于理, 拳拳之忠, 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 卒從吏議。家貧, 貨賂不足以自贖, 交游莫救視, 左右親近不為一言。身非木石, 獨與法吏為伍, 深幽囹圄之中, 誰可告訴者? 此真少卿所親見, 仆行事豈不然乎?” 對于李陵事件,漢武帝是造成這場事件的罪魁禍?zhǔn)住h武帝本想借此次戰(zhàn)爭,為他的寵妃李夫人的兄長李廣利博取功名,加官進爵。李陵只是負(fù)責(zé)后勤保障的。沒想到,李陵心氣太高,不愿做后勤保障,主動請兵出戰(zhàn),漢武帝很生氣,但礙于面子只得同意李陵帶五千精兵出戰(zhàn)匈奴。對于李陵帶五千兵深入匈奴巢穴,很多大臣是持反對意見的,認(rèn)為李陵孤軍奮戰(zhàn),后果不樂觀,勸阻武帝,可是武帝一意孤行,執(zhí)意讓李陵帶五千兵,沒有增派后援部隊。李陵孤軍深入,遇匈奴主力,最后兵敗被俘。
司馬遷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相善也。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歡。”兩人素?zé)o交情,他只是看不慣那些趨炎附勢的大臣們,為了討皇帝心歡,掩蓋事司馬遷與李陵素?zé)o交情,他只是看不慣武帝身邊一群趨炎附勢的大臣們掩蓋事實真相,置李陵于不義之地。司馬遷根據(jù)平日他對李陵為人處世的觀察,“然仆觀其為人自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闭J(rèn)為李陵具有國士之風(fēng)。李陵帶五千兵深入匈奴,與匈奴主力相遇,奮勇殺敵,“與單于連戰(zhàn)十余日,所殺過當(dāng),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咸震,乃悉徵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薄稗D(zhuǎn)斗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李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流涕,沬血飲泣,張空弮,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彼抉R遷認(rèn)為像李陵這樣“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的國士不可能真降匈奴,“欲得其當(dāng)而報漢”有機會一定會誓死回報漢朝。而且司馬遷說李陵偽降,日后回報漢朝是在歷史上是有先例的,在《史記·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中,記趙破奴這個人,本來是漢軍將領(lǐng),后來投降了匈奴,投降了匈奴以后又回到了漢朝,漢武帝并沒有處罰他,而且讓他擔(dān)任了驃騎將軍霍去病的隨從,后來立了功還封了侯。司馬遷沒有想到自己替李陵辯護的一席話觸犯了漢武帝的利益,武帝大怒,殺了李陵全家,司馬遷也牽連入獄,遭受宮刑。
在《報任安書》中,司馬遷寫盡了自己遭受宮刑精神和身體上受到的巨大痛苦與恥辱。 “曩者辱賜書,教以順于接物,推賢進士為務(wù)。意氣勤勤懇懇,若望仆不相師用,而流俗人之言。”桓寬《鹽鐵論.周秦篇》“一日下蠶室,創(chuàng)未廖,宿衛(wèi)人主,出入宮殿,得由受俸祿,食大官享賜,身以尊榮?!?《漢書》載司馬遷被刑之后,雖然“尊寵任職”,為中書令(皇帝的御用秘書),可以說是“載卿相之列”,但是他的行為受到世人的非議。在信中,他反復(fù)向任安訴說自己卑賤的地位,“今已虧形為埽除之隸,在阘茸之中,乃欲卬首信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dāng)世之士邪!”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歷近乎眩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yōu)畜之,流俗之所輕也。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螘何異?”司馬遷用“倡優(yōu)”、“螻蟻”貶低自己,字里行間透漏出行刑之人的屈辱與卑微。在這里,《太史公自序》那個“少負(fù)不羈之才”,“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想成為像孔子一樣編撰《春秋》的偉人已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屈辱纏繞的痛苦靈魂。兩者的前后對比,我們不難感受到一個歷史偉人精神上和心靈上受到的巨大創(chuàng)傷。
“行莫丑于辱先,而詬莫大于宮刑。”“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如往”,他說我動不動人精神恍惚,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者走著走著,哎呀!我怎么走到這兒來了,人處在一種恍惚狀態(tài),心里面經(jīng)常忍受著痛苦的煎熬和無限的憤恨。他一想到他受宮刑,想到是作為一個男人接受最恥辱的刑罰,“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fā)背沾衣也”。在這里,司馬遷是想告訴武帝,我遭受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一己私利而造成的,武帝是自己身心受傷、意志消沉的罪人。司馬遷在《報任安書》里,清醒的認(rèn)識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辈⑶腋嬖V武帝,自己忍辱偷生活下來的目的是修史,他要讓《史記》成為可以與《春秋》相媲美,“述往事,思來者……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歷史巨著,自己成為一個“扶義俶儻、不令已失時,立功名于天下”的英雄人物。同時,也讓后人看到漢武帝濫殺無辜,以及好大喜功,“無窮之欲”給百姓造成的巨大災(zāi)難。
司馬遷在這封信里,盡情地發(fā)泄了他遭受“宮刑”的滿腔憤怒之情,控訴了漢武帝濫施恥辱之刑,揭露了帝王的專橫。漢武帝看到這封信是不會放過司馬遷的,更重要的是,司馬遷忍辱偷生為的是完成《史記》,在書信結(jié)尾,司馬遷告訴仁安,即告知武帝,《史記》已經(jīng)完稿,“仆償前辱之責(zé),雖萬被戮,豈有悔哉?” 此時的司馬遷已抱定必死之心。“有怨言,下獄死”(《漢書舊儀注》)根據(jù)衛(wèi)宏《漢書舊儀注》記載,并聯(lián)系當(dāng)時的政治形勢,很多學(xué)者認(rèn)為司馬遷之死與《報任安書》有關(guān)。司馬遷用生命鑄就了《史記》,《史記》也成全了司馬遷,一個偉大的史公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永生,《報任安書》也成為司馬遷對黑暗社會發(fā)出的最后宣言。
參考文獻
[1]陳蒲清校訂.報任安書(選自《古文觀止》)[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
[2]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3.
作者單位
陜西廣播電視大學(xué) ?陜西省西安市 ?71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