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鴻伏

崖頂上的牛屋，造得詭異而且不合常理。干嗎要把這頭黃牛安排在危崖頂部？它整天待在石頭砌成的小屋里，如參禪的僧侶。

這么低矮窄小的牛屋，卻堅(jiān)固如堡壘，黝黑的石頭，鐵似的，磊磊，累累。苔痕斑駁，如長滿老人斑的臉。屋頂上蓋著很厚的干草，一層層的片石壓蓋，想必再大的山風(fēng)也掀不掉吧。

牛屋靠近懸崖的左側(cè)，離它十步遠(yuǎn)近就是深淵。一條陡絕的從石頭上鑿開的路徑，從崖頂直蕩下去，落進(jìn)云霧深鎖的村子，村子很虛無，牛屋很結(jié)實(shí)。有人說，石屋里的牛，是供祭巫神的犧牲。巫神沒有肉體，是塵世的幻覺。

這神牛，專人侍候，享受著非同尋常的待遇，每天一大早，就會(huì)從云霧下方冒出一個(gè)包著帕巾的男人頭，那臉尖削，刻滿皺褶，卻敏捷如猿猴。春天他給它帶來花蜜、蛋和鮮嫩的草；夏天他給它帶來瓜果，和小溪里的魚蝦；秋天，他給它喂一些菜葉和野果；冬天，他給牛帶來草料、豆類、米酒糟，洗澡、擦身，打掃牛屋，把牛從石屋里牽出來，在崖頂平坦的地方遛彎，像城里人遛寵物狗一樣。大祭前，要把這神牛用人力與工具蕩下懸崖去，供養(yǎng)在巨石砌造的神廟里。

最多半個(gè)月，牛就成為神案上的犧了。

殺牛祭神與中古時(shí)期的殺人祭鬼一樣，會(huì)選在秋天。祭祀用的純色牲畜為犧，而這頭牛毛色純粹，金光耀眼。人類獻(xiàn)給神的禮物，不過是一頭鎖在孤崖上平常的牛罷了，而我卻對(duì)它充滿了敬畏與悲憫。

那牲首，表情莊嚴(yán)肅穆，金光閃爍，在神案之上忽然“哞哞”有聲，所有在塵埃里起落叩拜的頭顱都一下定格了，驚呆了。

“哞哞———哞”，仿佛遠(yuǎn)古的神諭。

在夕陽落下去的那一瞬，恍然驚覺，我只是站在懸崖上，猶如一截開著花朵的朽木，好像一開始就長在這里與牛相對(du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