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軍
小村風(fēng)流(三題)
◎李建軍
十九歲的米香嫁到白果村,是她老姑做的媒。
米香嫁的是柳三寶。那會兒三寶是村里唯一的那輛小手扶駕駛員。
新娘米香過門那天的模樣,讓村里的男人們回想起來,至今兩眼癡迷、吁嘆不已。新娘長著鵝蛋臉,白里透著淡淡的紅,臉上始終笑吟吟的,一邊一個小酒窩。她上身穿了件裁剪得體的紅棉襖,把圓鼓鼓的胸部勾勒得恰到好處,兩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拖到腰際,尤其那腰肢,走起路來那真叫風(fēng)擺楊柳,還有那滾圓的翹臀……一個個趕來看熱鬧的大小伙子眼都直了。
米香把一村男人的夢攪亂了。
米香把一村小媳婦的醋壇子打翻了。
一時間,村里的男子漢們不管是打光棍的還是有家室的,有事兒沒事兒,都愛朝三寶家里湊。米香對誰都不遠(yuǎn)不近,不咸不淡,讓人不知如何下手。
誰也沒想到,一直悶不拉嘰、見了女人就臉紅的連平竟成了好事兒。
那是米香嫁過來半年光景,男人堆里幾個有心人就看出眉目來了,米香和連平說話的腔調(diào)語氣,看連平的眼神兒跟別人不一樣。那陣子村里指派連平跟三寶學(xué)開手扶,連平便順理成章地常往三寶家跑,對三寶的行蹤也就掌握得一清二楚。那天傍晚,三寶開車替采石場送石子進(jìn)城,米香一個人在家,連平摸進(jìn)她家,隨后門就關(guān)上了。過了兩個多鐘頭,天黑定了,連平才從她家屋里溜了出來。
事情讓一幫心有不甘的男人傳得沸沸揚揚,終于傳到三寶的耳朵里。三寶簡直氣昏了頭,先是沖到連平家,抄了他家的鍋底;回到家就把米香吊了起來,小麻繩沾上了水,一頓猛抽。
米香只是哭,就是不開口。
三寶更惱了,上去一把將她的衣服扯個精光。三寶覺得從沒有過的興奮,一邊折騰,一邊咬牙切齒:“看你告不告饒,看你告不告饒……”
米香只是哭,就是不告饒。
事情自然鬧到媒人也就是米香的老姑那兒。做姑的這時候豈能護(hù)短,當(dāng)著三寶的面,免不了把侄女好生責(zé)備。
但米香的秉性老姑心里多少有點數(shù),私下里,便問道:“米香,跟姑說實話,是你主動,還是連平先下的手?”
“是他嘛。”米香不敢朝老姑看。
“你咋就不跟他撕,跟他打?你硬是叫喊一聲,他不就跑了?”
米香埋著頭,說:“俺想推他,可渾身沒一點勁;俺想喊,可嘴不做主;俺叫喚一聲,他更來勁哩……”
老姑瞪了她一眼:“你那是叫喊呀?那是招惹他!”
“那俺咋辦哩?”米香的聲音貓叫似的細(xì)小,“俺那陣子渾身麻酥似的……”
老姑正色道:“這事不是一次兩次了吧?”
“嗯?!?/p>
“那你再跟姑說實話,是不是三寶那方面不行呢?”
“他呀,狼似的!哪夜不把俺折騰得夠戧。”
“那俺就不懂了,連平咋就把你魂都弄沒了?”
“俺也不知咋的,他盯著俺看,俺渾身就麻酥似的……”
“唉!俺早就看你這丫頭太妖孽了,原指望柳三寶兇頭巴腦地能把你壓住,還是不成。米香呀,你往后說啥也得收斂了,要不受罪的日子還在后面。”
但男女間的事,既開了頭,哪能剎得住閘?
因為連平的得手,村里的男人似乎得到了啟發(fā),更加咬住米香不放。結(jié)果光棍章大丁在這場角逐中又出乎意料地戰(zhàn)勝了諸多對手,再占花魁。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白果村的風(fēng)流逸事不隔夜就能傳遍全村。
這事又讓柳三寶知道了,米香被他揍得差點起不了床。
老姑心里惦著侄女,又覺得臉上無光,只好趁三寶不在家時,偷偷跑來看她,不免又是一通數(shù)落:“米香,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呈窃趺唇淮愕??你咋又招惹大丁那個光棍?”
“姑啊,俺哪是招他惹他了?大丁就要尾著俺,俺有什么法子?”
“咋就沒辦法!母狗不掉腚,公狗不上身?!?/p>
“你不知道,你不知他那猴急的樣子,他說這輩子從沒碰過女人……看那樣子,俺心不忍哩?!?/p>
“呸!哪個男人不猴急?你不忍心,三寶可就忍心打你唄!”老姑掀開米香的衣服,看到她的傷處。三寶這次真是發(fā)壞了,專朝女人的隱處打。
“三寶他毒啊,怎能下這毒手!”老姑忍不住落下淚來,罵道:“三寶他是咕董壞??!”
米香實際上并非有意要跟三寶作對,但她的生性就是吃不住男人的哄,這輩子注定要鬧出幾樁緋聞來。
在往后的幾年里,因為接二連三又出了幾檔子事,連她老姑也無可奈何地嘆了氣:都說人是泥捏出來的,俺看別人興許是,米香這丫頭的身子卻是水做的,心也是水做的,整個一汪水,攏是攏不住了。
米香在村里十二年,跟柳家生了兩個兒子,一個閨女。說來也怪,村里別的女人是十八一枝花,三十豆腐渣。米香卻不一樣,生養(yǎng)了三個孩子,沒少受罪,可那眉眼,那身段,那膚色,跟姑娘家比,還多些韻味。對此,一村的小媳婦耿耿于懷,連平家的說得最刻薄:“她呀,一村男人的精氣都讓她一人吸飽了,哪能不養(yǎng)人?”
這些年來,米香動輒被三寶揍上一頓,村里也有女人發(fā)狠說要把她撕了吃了,米香因此也有過跟三寶離婚離開此地的念頭,但經(jīng)老姑的開導(dǎo),自個兒一忍再忍,也就忍過去了。
結(jié)果,卻是三寶的一樁交易,徹底傷透了米香的心。
這天,三寶把一個買石料的外鄉(xiāng)人帶回家來。
三寶此時早已不開手扶了,他開的是一輛專為采石場拉石料的翻斗汽車。那外鄉(xiāng)人是常來采石場買石料的老客,整天油頭粉面,一肚花花腸子。結(jié)識三寶之前,他就耳聞了米香的妖艷過人之處,后來見了米香的面,簡直就癡了。一天跟三寶在一起喝酒,喝得多了,酒后吐真言,骯臟面目就出來了。他說要是能跟米香這樣的女人睡上一回,就是花上千兒八百的也值。三寶當(dāng)時聽了,上去就給他一個耳光。那人挨了揍,酒有點醒,但仍借酒賣瘋:“柳三寶你個烏龜王八蛋,你女人能跟這個玩那個玩,為啥不能跟我玩?別人玩是白玩,讓我玩一次貼你一千塊……”三寶本想狠狠揍他一頓,可轉(zhuǎn)念一想,與其讓連平、大丁這些混蛋吃白食,倒不如真讓眼前這家伙出出血……
三寶不禁為自己的如意算盤暗暗叫好。
一樁交易就這樣達(dá)成了。
三寶將那外鄉(xiāng)人帶回家,先把幾個小孩支出去玩耍,接著一邊叫米香準(zhǔn)備飯菜,一邊借故出了院門。
那外鄉(xiāng)人心急火燎,也不問三寶有沒有與媳婦溝通好,上前就把米香的后腰摟住了。
米香又氣又惱,掙扎著朝屋外跑,一邊跑,一邊使勁地喊三寶。
那外鄉(xiāng)人追過來,嬉皮笑臉道:“喊什么喊?俺跟三寶說好了,俺花了一千塊錢,讓你陪俺玩玩……”
米香想從院子跑出去,可打不開院門,院門叫反鎖上了。
米香一時什么都明白了。她一邊跟那外鄉(xiāng)人撕打,一邊撞著門罵道:“柳三寶你瞎了狗眼,你拿我做生意,你算瞎了狗眼……”
一向逆來順受的米香簡直變成紫了眼的母狗。
米香后來執(zhí)意跟三寶離了婚。兩個兒子判給了三寶,她帶著小閨女回了娘家。打那以后,米香再沒有回過白果村。
后來,她娘家那邊傳來消息說,米香嫁了個城里人。那男的歲數(shù)大了點,但有錢有地位。
再后來,在城里做鞋匠的連平看到過她,回來后說米香白了胖了,一副貴夫人派頭。但他沒有說下文,米香那天也看到他了,不過沒跟他打招呼,仿佛并不認(rèn)識他似的。
白果村唯一出過國的人是大扣。要說他出國去的地方,那別說村里鄉(xiāng)里,就是全縣也不一定還有別人去過。
他去的是玻利維亞,南美洲一個遙遠(yuǎn)的國度。
大扣他爹在玻利維亞。
大扣他爹是黃埔軍校后期的畢業(yè)生,授了個少校軍銜,卻并沒有實職,長時間在家賦閑。四八年冬天,海州解放,大扣他爹撇下妻兒,夾著尾巴逃跑了。
一去三十多年,杳無音信。村里人都把這人給忘了,以為他早已不在這世上了。他爹逃走那年,大扣三歲。大扣是獨子,他娘再沒有嫁人,一手把他拉扯大。孤兒寡母,家里成份又不好(劃成份時,他家被劃為富農(nóng)),日子的艱辛可想而知。好在大扣爭氣,念書念到高小,再念不起了,十三歲開始學(xué)石匠手藝。他為人勤快,手又出奇地巧,采石場匯集了村里村外百十號石匠,他是公認(rèn)的能工巧匠。
在石匠活里,大扣還有一絕,他最會鑿青石枕頭。
石枕看上去簡單,鑿起來可有奧妙。經(jīng)過大扣鑿出的石枕,凹凸有致,線條柔和,光滑如鏡。周遭有患失眠、夜游一類病癥的,請大扣幫忙,做個石枕枕上,大扣有求必應(yīng)。他只要朝那人看上一眼,就能根據(jù)其性別、年齡、個頭、頭形,做出一個合意的石枕。那枕頭枕起來舒適宜人,真的能叫你夢鄉(xiāng)安寧朝氣如虹。村里的交杠大爺,八十多歲時請大扣鑿了個石枕,一年枕下來,滿頭白發(fā)轉(zhuǎn)成烏黑,腰板也硬朗了許多,如今九十六歲了,還活得自在,一口好牙,吃嘛嘛香。
大扣有個能掙飯吃的手藝,人又長得清清爽爽,雖說成份高,討媳婦卻頗為順利。他媳婦叫云枝,是外村的,家里成份好,長得俊俏,大眼溜靈,卻直心眼兒,只見了大扣一面,就不問家庭成份高低,認(rèn)定這輩子非他不嫁。
兩口子勤勞持家,日子過得清苦而有滋味。村里剛搞責(zé)任制那會兒,大扣和他媳婦的勤快發(fā)揮了優(yōu)勢。白天,他倆一個在山上采石頭,一個下田干活;到了晚上,兩人披星戴月朝山下抬塊石。一拃厚、一米見方的塊石,賣給那些收石料的外鄉(xiāng)人,一塊錢。三四年攢下來,他們家蓋起了村里第一幢兩層小樓。
他們生養(yǎng)了四個小孩,大的是個閨女,二的是男小子,第三胎是對雙胞胎閨女。四個小孩都由大扣娘照應(yīng)著長大,老人對孫子小培疼愛有加。女孩大了是別家的人,而唯一的孫子小培才是他們家傳宗接代的獨苗,這不難理解。
村里上了歲數(shù)的人還發(fā)現(xiàn),小培的眉眼越長越像他三十年前失蹤的爺爺。
大扣家的平靜日子叫一封信攪亂了。信是大扣一個嫁在外鄉(xiāng)的老姑專程捎來的,據(jù)說是從香港轉(zhuǎn)道而來;信并不是寫給大扣和大扣娘的,而是寫給大扣老姑的。
信是大扣爹寫來的,他還活著。
原來大扣爹從村里逃走后,先到了上海,幾個月后又跟船到了臺灣,在臺灣混了十多年,也沒混出什么名堂,后來干脆去了南美,先是在巴西、阿根廷落腳,直到七十年代才在玻利維亞扎下了根。在巴西的時候,大扣爹跟一個祖籍上海的女子成了家,生了一男一女,女孩十八九歲了,男孩只有十二三歲(跟大扣家的小培年紀(jì)差不多),他在玻利維亞經(jīng)營著兩爿店,日子過得富足。信中還夾了一張來自國外的彩色全家福,照片上的大扣爹比早些年發(fā)福了,看上去跟大扣差不多年紀(jì),他的后妻的容貌可以說是儀態(tài)萬方、端莊美麗。
這消息讓大扣一家人又驚又喜。大扣娘卻隱隱地生出些許擔(dān)心。
兩邊既通了音訊,來往的信函就越來越多。果不出所料,大扣爹思鄉(xiāng)心切,但因自己年歲已高,那邊又有家室及生意所累,行動不便,回鄉(xiāng)探親看似無望,就不斷來信囑咐大扣和孫子孫女到玻國去;隨后,又三番五次寄來美元,催促大扣去官方辦理探親手續(xù)。
到底是去還是不去?一家人分成兩派,支持大扣去的是幾個孩子,反對的是娘和媳婦。
大扣自己的意思是:爹把錢寄來了,話也說到家了,小的去看望老的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如果硬是不去,反而不在理,讓別人譏笑。
大扣娘為了阻攔兒子出國,還尋了一回死——當(dāng)著一家人的面喝敵敵畏。當(dāng)然,這一虛張聲勢的行為被立即阻止。
媳婦雖然持反對意見,但不似娘那么堅決。在內(nèi)心深處,她藏著一種自信,她想大扣到了那邊的花花世界,是不會習(xí)慣的;他的根拴在這里,就是飛到天邊,也會回來的。
最后,還是媳婦去勸婆婆:“娘,讓他去吧,俺把小培和三個丫頭照看好了,俺就不信他不回來。”
“他爹不是照樣拋下俺娘倆,一去不回頭?”
“那會兒是什么時代?爹想回也回不成嘛?!?/p>
“你不懂那老鬼的脾氣,牛脾子呀,死犟筋,到時候,就怕他逼著大扣留下?!?/p>
“大扣他又不是三歲孩子,逼能逼得住嗎?”
大扣娘讓兒媳勸得沒了話,眼淚汪汪地嘆了口氣。
大扣上北京,下廣州,折騰了半年,總算把探親簽證的一應(yīng)手續(xù)辦齊了。后來從廣州到香港,又從香港飛往南美。
村里人都以為大扣這一趟出國,總要呆上個一年半載。沒想到不過兩個多月,大扣竟回來了。
大扣帶回很多黑糊糊的叫咖啡的東西,還有很多花花綠綠的衣服和裙子。他挨家挨戶,把全村人家都送了個遍。
村里人喝過咖啡之后,多數(shù)是大搖其頭:“這是啥東西,這不是苦不嘰嘰的糊鍋巴么?怪不得大扣在那外國呆不住,成天吃這玩藝,不得要命么!”
大扣還帶回很多奇聞異事,讓白果村的男女老少大飽耳福。不過,人們最關(guān)心的還是到那邊以后,他爹是如何待他的。
看來,大扣娘對離別幾十年的丈夫還是最了解的,她擔(dān)心的事確實發(fā)生了。大扣爹見到兒子之后,頗費心機地想把大扣留下來,甚至立馬要給大扣找個華人女子做媳婦,并許諾把兩爿規(guī)模不小的商店交一爿給大扣……大扣就是不買賬,甚至跟他爹大吵了一回。
不久,市里來了個女記者采訪大扣。她問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放棄國外優(yōu)越的生活條件,堅持要回到并不富裕的家鄉(xiāng)?”
大扣想了半天,說:“俺睡不著覺,在那里俺整夜整夜都睡不著覺!”
大扣說這話后,忽然眼圈發(fā)紅,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半個月后,大扣精心雕鑿了一對石枕,還特意請人做了個木箱子。這天,他趕到市里,把裝著一對石枕的木箱寄往玻利維亞。
這對石枕的郵寄費,花了大扣兩個月的工錢。
平時老老實實的好青年大松,叫公安銬走了。
村人一時間莫不驚詫。大松的爹早些年暴病而死,拋下的孤兒寡母,這家人一直本本份份、小心翼翼地過日子。大松上邊有個姐姐,下邊兩個妹妹,生性也像個丫頭,跟人說話都臉紅,從不像別的男孩那樣頑皮惹事。村人根本想不到他會做出這等齷齪事兒。
到派出所告他的是汪老四。汪老四家有一對雙胞胎閨女,九歲。汪老四說他家一對雙子叫大松毀了。
“懵懂人懵懂壞,老實人做齷齪事兒?!彼坪跽龖?yīng)了此地方的這句老話。大松那天的確把一對雙子哄到了草堆根。他先把褲子褪了半截,給雙子看,接著把其中一個弄得負(fù)痛地叫喚起來。
大松被銬走后,大松媽帶著三個閨女跪倒在汪老四家門口。大松媽一邊磕頭一邊猛刮自己的耳光子:“畜牲啊,你這是自己找死呀,你動動你姐,你動動你妹,你不該動人家九歲的丫頭呀。”
大松被關(guān)了十來天,就放了出來。有人說大松的歲數(shù)不夠坐牢的,有人說是汪老四得了什么便宜,撤了狀子。雙子以后的日子長著了,這種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當(dāng)然最好。
從局子里出來后,大松變得更加萎了。他當(dāng)時還在念初中,這以后不能再進(jìn)學(xué)校大門了,于是到村里采石場打石頭。
十六歲的大松成天掄大錘,悶著頭干活,很少與人交往。幾年下來,村人把他那件事差不多遺忘了,大松也成了一個出類拔萃的石匠。石頭縫里摳錢,叫他摳到了。他家的三間大瓦房豎起來了,還在外村娶了個媳婦回來。
這一年,大松買了輛小四輪,干起了運輸專業(yè)戶。他多數(shù)在采石場拉石頭出去賣,一天能掙百十塊錢,家里的小日子過得越發(fā)紅火。
然而,大松的命運卻在這一天里發(fā)生了詭變。
這天,大松拉石子送到城里的一處工地,回家時天色已晚,他餓得饑腸轆轆。到了城郊結(jié)合部,有一家路邊店,他便停車進(jìn)去,想吃頓便飯。店里客人稀少,只從一個包間里傳出嬉鬧聲。老板娘是個三十多歲的妖艷女子,見大松只身一人,便把他朝另一包間里拉:“帥哥,想吃點啥?我這里好菜多著了,還有漂亮妹妹陪你一起吃?!?/p>
大松經(jīng)常拉石子進(jìn)城,也算有些見識,當(dāng)時便知道這家飯店不地道。他想掉頭就走,可手被老板娘緊緊地拽住了,“唉喲!你這帥哥別太小氣喲,連吃帶玩就收你一張大票子。”接著,她朝樓上喊道:“大雙小雙,快下來陪陪帥哥!”
大雙小雙?大松腦子里“嗡”的一聲,慌亂間,看到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朝他走來。
即便是女大十八變,大松也一眼就認(rèn)出,這對雙子正是汪老四的雙胞胎閨女!
大松奪路而逃。
大松心緒大亂,開車往家趕。不一會兒,車子拐到了鄉(xiāng)道上。此時夜霧彌漫,車子卻不見減速。到了虎口嶺,霧越發(fā)變得濃,車燈根本照不遠(yuǎn)。突然,大松隱隱約約地看到,前面的路上站了一對穿紅衣服的小人兒。他一個急剎車,沒有剎住,又一個急剎車,還是剎不住,這時再拉手剎,已經(jīng)晚了。他好像看到了電影中的那種慢鏡頭,小人兒在他車前一邊一個緩緩地倒下……
車子依了慣性,向前滑行十幾米,才停下來。大松覺得車輪下有一種很稠的東西,讓他把握不住車頭的方向。他的后脊梁直冒冷汗,渾身打哆嗦。遲疑了好一陣,他才跳下車??勺笄坝液笠豢?,什么異常也沒有!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大松開車回到家,渾身還是冷,嘴巴哆嗦著說不出話。他媽和媳婦查問了半宿,他不是唉聲嘆氣,就是恍恍惚惚地念叨:“雙子,雙子……”
雙子?媳婦莫名其妙。
大松媽心里卻“咯噔”一聲。雙子怎么了?汪家那對雙子現(xiàn)在都是大姑娘了,聽說都在城里打工……
大松媽感到蹊蹺,心里忐忑不安,半夜里在亡夫的靈位前點了幾炷香。
第二天一早,大松又要去拉石頭。
媳婦說:“在家歇歇吧?!?/p>
“沒啥?!贝笏尚牟辉谘傻貞?yīng)著。
大松媽也說:“你今天就別出去了,少拉幾趟吧。”
“沒啥,我今天拉一趟就回,順便去給車胎充點氣?!?/p>
大松還是開著小四輪走了。一車石子送進(jìn)城,返回時路過城外的一處車鋪,大松進(jìn)去給車胎充氣。大松常開車到這兒,跟鋪主早就混熟了。鋪主由他自己去充。
大松手扶著車轱轆,腦子里暈暈糊糊。氣充滿了,充得很多了,他竟沒有在意。只聽“轟”的一聲巨響,車胎炸了,一塊鋼片擊中大松的腦袋瓜。
大松當(dāng)場死于非命。
責(zé)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