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素
上期回顧:
二.請問你需要聊天對象嗎?
不知道暈了多久,總歸當(dāng)我再度有意識的時候,聽見有人不停在哭:“哎喲,真是夭壽啊,小姐,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嚇?gòu)饗鸢?!都跟你說過晚上不要一個人跑出來,你還跑這么遠,要是被狼叼走了,我可怎么跟老爺交代喲!”
哭聲很大,其間似乎有兩只手抓著我的膀子不住搖晃。這般情況下,我想不醒來都難。
我動了動手指頭,發(fā)現(xiàn)沒斷,然后踢了踢腿,感覺也還好,最后又小心地扭了扭脖子,沒有想象中的痛感,這才松了一口氣。
看來我孩子他爹對我還是頗為憐香惜玉的,沒有趁我暈的時候要我命。
我慢慢地睜開眼,一雙眸子水汪汪的,糯聲糯氣地喊:“嬸嬸?!?/p>
李嬸見我醒了,一雙腫得像桃子般的眼睛不停掉淚,她一邊擦,一邊扶著我起身,半跪著拉我的衣衫,道:“小祖宗,你可嚇死我了?!?/p>
我內(nèi)心有愧,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昨個兒夜里落腳的溪水邊,不遠處山匪的尸體已被官府的人收殮,只余下大片的血跡。想必李嬸是被這些血跡嚇得不輕,又見我一人躺在這荒郊野外,所以才哭成這樣。
我用小手抹掉她臉上的淚,安慰道:“嬸嬸別哭,你這樣別人會以為我是被老鴇抓去接了一晚上客?!?/p>
李嬸不由分說地一巴掌蓋在我腦門上,喝道:“小祖宗,你這嘴就不能正常點兒說話嗎?”
我攤手反駁:“哪里不正常了?!”
李嬸瞬間無言以對。她粗暴地檢查了一下我身上有沒有傷口,最后發(fā)現(xiàn)我完好無損,還是一個能強力作死的蘿莉時,眼里有一閃即逝的失望。
……
她拿了一件披風(fēng)將我裹住,單手把我整個人提起來,夾在胳肢窩下,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朝馬車走去。途徑幾個衙役的身邊時,李嬸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大致意思就是譴責(zé)了一下此地的治安不好,害得我一個鎮(zhèn)國府的大小姐半夜遭人劫走,此事兒要是被我小叔知道了就不妙了之類的。幾個衙役被李嬸嚇得冷汗直冒,見此情形,李嬸約莫有了些成就感,這才滿足地揚長而去。
上了馬車,她一聲令下,我們便馬不停蹄地往風(fēng)華谷疾奔。
路上,李嬸問我:“小祖宗,你昨天夜里到底上哪兒去了?”
我思考了一會兒,想起我那殺千刀的孩子他爹,以及那套亮瞎我眼的厲害劍法,還有……我獻出的人生第一吻。一念至此,我覺得臉有些發(fā)燙。李嬸許是察覺出我的異樣,湊近來看我。我立刻半仰起頭,憂郁望天,嘆了口氣道:“我遇見了命中的他?!?/p>
李嬸停下了動作。
“那是一個腰細臀翹的狐貍精,手指頭一動,就把我的魂兒勾去了。那廝本來想吸干我的陽氣用來練功,后來發(fā)現(xiàn)我十分機智,而且還是個孩子,就好心放了我一條生路?!?/p>
李嬸嚴肅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最后下了結(jié)論:“那狐貍精是不是瞎?”
我:“……”
由于李嬸怕我再半夜出去,又折騰個幺蛾子出來把自己給玩脫了,小叔會削了她,所以經(jīng)過慎重思考,她決定余下的二百里路我們不再中途休息,要一刻不停地趕到風(fēng)華谷去。于是,我整日處在顛簸狀態(tài)中,望著車窗外的風(fēng)景發(fā)呆,偶爾想著還能不能見到我孩子他爹。
那般的美人兒,生得真是風(fēng)華絕代,紅塵難得見幾回,武功亦是高明,不知是什么來歷?樓主……會是什么樓主?
我擦了擦口水,要是以后再見不到他,未免是人生的一樁大憾事。
我撇了撇嘴,啃了兩個饅頭,繼續(xù)盯著綿延遠山發(fā)呆。
到風(fēng)華谷時,已是第三日的午后。
我一直以為這腎虧的九王爺隱居的地方多半是個深山老林,平日里定是鳥不拉屎的所在。持著這樣先入為主的成見,我一下馬車,頓時覺得一定是今天醒來的方式不對。
什么鳥不拉屎,需要的話,隨時可以給你滾個糞球出來好嗎!
我抬了抬脫臼的下巴,極目四望。
風(fēng)華谷儼然就是縮小版的帝都。書坊、胭脂鋪、首飾閣一間不少,茶樓、青樓、酒樓這三樓產(chǎn)業(yè)也異常發(fā)達,絲毫不落下風(fēng)。長街十里,用的是青石板鋪成,貫通整個谷內(nèi)。谷外四方山丘蜿蜒起伏,山上紅楓無數(shù),常年不凋,襯著云靄,遠觀過去美到極致。
我張了張嘴,拽著李嬸說:“這種地方,也叫隱居嗎?”
李嬸鄙視地睨我一眼:“你以為當(dāng)今王上的王叔,極受尊崇的九王爺,會隱居在什么地方?”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李嬸又接著道:“風(fēng)華谷本來就是個好居處,只不過進出谷只有一條盤山險路,所以來往的人并不多。九王爺當(dāng)是看這里夠清凈,才來此隱居養(yǎng)病。小祖宗,待會兒你見了他,可千萬得把禮數(shù)做足,別像在家一樣。”
我沉浸在如畫美景里不能自拔,遂感嘆了一聲:“此老頭兒真會享受!”
李嬸狠狠地掐了我一下:“小祖宗,我和你說話你聽見沒?!”
我疼得雙眼淚汪汪,嘟著嘴直點頭:“聽見了!”
李嬸這才放心下來。
說話這會兒,王府上的一位老管家已經(jīng)出來迎接我和李嬸。他快步走到我跟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和藹道:“想必這位就是鎮(zhèn)國府的小郡主蘇大小姐了?!?/p>
我保持著剛剛快被掐哭的模樣,軟軟糯糯地喊了句:“爺爺好!”
老管家顯然被我這無比純良的蘿莉樣兒萌了一遭,瞬間捂住心口,笑靨如花:“小郡主折煞老朽了。老朽是王府管事,叫老朽王老即可?!?/p>
我又微微彎了腰,恬不知恥地繼續(xù)賣萌:“王老好!”
王老笑得合不攏嘴,也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串糖葫蘆,遞到我手里,夸贊道:“小郡主果然是人見人愛,乖巧伶俐,討人喜歡得緊哪?!?/p>
一旁的李嬸聽見這話,身體不禁晃了晃。
王老接過李嬸手上的兩個包袱,又做了一個恭請的手勢,轉(zhuǎn)頭去引路:“小姐一路奔波必是辛苦,老朽已吩咐備下午膳,小姐可先用膳,稍后老朽再帶二位去見王爺。”
如此甚好。
我樂顛顛地答:“好的,王老?!?/p>
我一邊走,一邊撕開糖葫蘆的裹紙,然后嗅了嗅,察覺到外表的糖衣并非是八月桂花混著上等蜂蜜精心熬制的料,遂把糖葫蘆塞進了李嬸胸口里,用唇語跟她說:拿去喂狗,不謝。
李嬸:“……”
王府的伙食真是不錯,有皮肉松軟可口的醬香豬蹄,以陳釀桂花酒紅燒的糯米鴨脯,配著白灼的新鮮青菜,還有一道外酥里嫩的紅豆糕。我吃了個七八分飽,懶懶地癱在椅子上玩手指,一副飽暖思淫欲的模樣。李嬸打了一盆水,替我擦了嘴,又悉心幫我擦著一雙小手。我看向屋外,這王府的結(jié)構(gòu)和鎮(zhèn)國府十分相似,素雅中不失奢華。王府分了東西兩個院落,我和李嬸都被安排住在西院的廂房,王老告訴我今后我就住在這處。
這個時節(jié),屋外一棵紅楓生長得正是艷麗,透紅的顏色在一片翠綠中顯得出類拔萃。微風(fēng)一過,紅葉便打著旋兒落于草叢里。
彼時我正發(fā)著呆,王老便掐著時間來了。他一進門,覷見桌上幾個空空的盤子,咧嘴笑開,問我:“飯菜可還合小姐胃口?”
我點了點頭:“多謝王老關(guān)心,王府的飯很好吃?!?/p>
“那就好,那就好?!?/p>
約莫覺得我很是知禮,王老投來一個贊揚的眼神。李嬸也對我的表現(xiàn)很滿意,在一旁假作莊重地連連微笑。
末了,王老便領(lǐng)著我和李嬸前去正廳覲見九王爺。一路上,他給我講了些王府的規(guī)矩。諸如,九王爺喜靜,所以在王府切忌喧嘩。
我壓住一個正欲打出來的大聲飽嗝。
又如,王爺膳食喜愛清淡,也要求別人和他一樣吃得清淡,所以讓我別在王爺面前提及中午吃了豬蹄。
我默默把袖口上沾了油水的地方往內(nèi)中卷了卷,不由得感嘆:“老年人的規(guī)矩就是多?!?/p>
王老聞言,頓下腳步回頭睨我。
我不解地問:“怎么了?”
王老笑:“無事兒,只是覺得小姐天真可愛得緊?!?/p>
“……”
這次被夸,我總覺得前方好像有一個大坑,等著我跳一般。我不由得打了個冷戰(zhàn),跟著這廝繼續(xù)前行。他又噼里啪啦地說了一大堆,包括王爺喜歡讀書寫字,練字的時候生人勿近他十尺以內(nèi);王爺喝藥的時候不喜歡被人看見之類的零零碎碎。
我聽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待到正廳前方,我已經(jīng)把王老說的話忘了個七七八八,腦海里唯有一個想法:這腎虧的老頭子簡直和王上一樣神煩,小叔,你怎么忍心把我送來這里?嚶嚶嚶!
入了正廳,內(nèi)中一片寂然,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聽見。進門的左右兩邊,各自擺放著兩張圈椅和茶案,正對大門的兩階高臺上,有兩名冷著臉的婢女站得端端正正,身后一方紫色紗簾輕垂,隨風(fēng)擺蕩。我隱約能瞅出那后面有一人正背對我們躺著。
王老和兩名婢女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后會意地請我和李嬸入了座,小聲道:“小姐稍待片刻,王爺正在小憩?!?/p>
我頷首表示理解,年紀大了嘛,又腎虧,體力不濟是應(yīng)該的。
王老對我報以一笑,隨后快步踱出廳外,少時,又沏了兩盞上好的大紅袍進來,遞給我和李嬸解渴。
于是,我和李嬸就這么干坐著,等九王爺醒來。
這一等就等了大半日。正當(dāng)頭頂曬的太陽都偏去了西邊的山峰,我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茶水,憋不住尿意又去了好幾趟茅房。等到第四趟茅房都回來了,紗簾后的人還是沒有動靜。我著實忍不住,好奇癥兼好動癥發(fā)作,便貓著步子壯膽往臺階慢步行去。
李嬸是看著我長大的,自然知曉我要干什么,她急得在位置上壓低聲音喊:“小姐,小姐,你作死嗎?小姐,你快回來!”
我無視她快被嚇暈過去的表情,邁上了第一梯臺階。
兩個婢女蹙眉,望了望我。
我又堅持不懈地邁上了第二梯臺階。
婢女們的嘴都歪了,一臉欲言又止。
我朝著她倆吐舌頭,笑了一笑,趁她倆還沒回神,伸著爪子就向紗簾去了。我正準備拉開簾子,左邊的婢女手疾眼快地捉住了我的手腕,和我對視須臾后,她低喝道:“你干什么?!”
我不卑不亢地瞟了一眼屋外,示意她這會兒已經(jīng)不早了。
“午睡久了不是好事,王爺年紀大了,我想確定一下他是不是歸去了?!?/p>
“你!放肆!”
我被這一吼吼得愣了神,待反應(yīng)過來,我不禁挺起腰板,鎮(zhèn)定地問她:“你說我放肆?”
她用憤怒的眼光回答了我。
我迅速追憶了一下往事,似乎自我有意識以來,還沒哪個婢女敢這么對我說話。鎮(zhèn)國府的沒有,就連王宮里的也沒有。
按照我大燕的律例,這以下犯上可是要摘腦袋的。
想通了這一點,我伸出了另一只尚空閑著的手,不慌不忙按上了婢女的胸。
她被我這一舉動驚呆了,張著嘴,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抬起頭,眨了眨眼,繼而氣沉丹田地號道:“你一個平胸,是誰給你勇氣,敢這么跟大燕第一小郡主說話的?信不信我讓小叔把你賣到偏遠山區(qū)去寫小黃本?!”
身后“哐”的一聲響。
我回頭,李嬸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正趴在地上翻白眼,好像馬上就要暈倒了。而面前的婢女,面色也犯了白,不停道:“你你你……”
結(jié)果沒說出下文。
我好整以暇地看她要拿我怎么樣。就在此時,紗簾后的人終于出了聲,平靜無波的一句問話:“是誰在喧嘩?”
方才還趾高氣揚的兩名婢女一聽這個聲音,當(dāng)即跪了下去,回道:“秉王爺,是鎮(zhèn)國府的蘇小郡主?!闭f罷,被我襲胸的婢女不忘狠狠剜我一眼。我對她做了個鬼臉,抱著手哼哼。
李嬸這會兒已經(jīng)從半暈死的狀態(tài)里恢復(fù)過來,慌忙跪著前行上來拽我。我抵不住她兇猛的力道,被她利索地拽下了臺階。到正廳中央時,她又拉扯著我一同跪下。
許久,紗簾后才傳來第二句:“哦。”
簡單的一個字。
我聽著這聲音似乎不大對,可一時間又道不出是哪里奇怪。見氣氛有些僵持,李嬸顫抖著答話:“奴婢李芳華見過九王爺?!?/p>
無人回應(yīng)。
李嬸又道:“小……小郡主不懂事,叨擾了王爺小憩,罪該萬死,還請王爺恕罪?!?/p>
我翻著白眼。本來就是他睡過頭了嘛,完全不顧及還有兩個大活人等著見他。李嬸看我這般,作勢要掐我,被我一手擋了回去。
好一會兒,那人又問:“你就是蘇愉悅?”
既然話鋒指向我,我也只好沒什么好氣地悶聲回應(yīng):“是?!?/p>
“帝都傳聞,鎮(zhèn)國將軍的親侄女,王上親封的小郡主,未來的大燕太子妃?”
“是我?!?/p>
他沉默半晌后又開口道:“就如你這般,出言不遜,毫無規(guī)矩禮法,有此資格嗎?”
“……”
這老頭子說話,我怎么就那么不愛聽呢!果然還是李嬸有大智慧,她說過有些話人前該說則說,不該說你要小聲說,雖然你說得都對,可當(dāng)著我的面,我會很沒面子的呀。我一旦沒了面子,就不喜歡別人有面子。我撇了撇嘴,也對紗簾道:“愉悅錯了?!?/p>
李嬸松了一口氣。
“愉悅著實不該打擾王爺小憩的,畢竟王爺年邁體弱,還腎虧不濟?!?/p>
旁邊的李嬸兩眼一翻,瞬間暈死過去,連帶臺子上的兩名冷面婢女,也一臉吃了陳年五花肉的模樣,恨不得沖下來把我生吞活剝了,估計是礙著主子在,才不敢貿(mào)然行動。
正廳里鴉雀無聲了半晌,九王爺重新開口:“果然是豎子難馴。”須臾,話頭一轉(zhuǎn),“本王年邁體弱?”
我天真攤手:“難道不是嗎?”
“腎虧不濟?”
“好好調(diào)理還是有可能恢復(fù)的?!?/p>
“呵呵?!?/p>
乍一聽這個笑,我忽然覺得有些耳熟。我正努力回想在哪里聽過,紗簾后的人已然道:“秋水、浮香,把紗簾束起來吧。”
“是。”兩名婢女應(yīng)了一聲,旋即利索起身,將紫色的紗簾左右兩分,綁在了雕花紅木上。我抬頭望去,只見背對我的人有著一頭如墨的青絲,似飛練傾瀉般散在肩頭。他著一身月白色的常服,一只手撐著頭,一只手搭在腿上,手指白皙而修長,正撫摸著用以保暖的雪白狐裘。
他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
我屏住呼吸,原以為會看見一名墨發(fā)老顏的奇怪王爺,可當(dāng)他的視線與我碰上的一剎那,我頓感天地?zé)o預(yù)兆地崩裂,不由得驚呼出聲:“夭壽??!孩子他爹!”
“……”
是的!沒錯!
這世上,不可能再有人像我孩子他爹那般,有著完美無瑕的長相,眸子里是猶如星辰大海的浩瀚,一顰一笑若輕云蔽月,流風(fēng)回雪。
我激動得手心冒汗,雙眼放光,盯著坐上人呢喃:“孩子他爹,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會那么狠心丟下我的,嚶嚶嚶,你還是負責(zé)任的!”
九王爺?shù)难劢撬坪醭榱顺?,看我的眼神變得微妙起來,就像在看一個發(fā)育不正常的娃。
他似笑非笑道:“小郡主是否認錯人了?”
我搖晃著想站起身,開口道:“不可能,你就是我……”
“跪下?!?/p>
我又“撲通”一聲跪下去,嘴上卻不停:“你就是我孩子他爹!以我閱人無數(shù)的經(jīng)驗來看,這天底下和我孩子他爹一樣能帥裂蒼穹的人,只剩我了。所以,你就是,你就是!”
九王爺默默地握住了躺椅扶手,視線轉(zhuǎn)至我由于吃得略飽,微微鼓起的腹部上。
我坦然抬起頭,任由他看。
片刻,他道:“小郡主定是認錯人了,本王不記得曾與小郡主見過?!?/p>
我咬了咬唇,在十三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內(nèi),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我往地上無恥地一躺,開始打滾撒潑,哭號道:“你不認我了!你就這么不認我了!前天晚上在馬嵬山才和人家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要人家的時候叫人家小悅悅,現(xiàn)在不認人了就叫人家小郡主。你還答應(yīng)讓人家走上人生巔峰的,現(xiàn)在也通通推翻了,這個世界沒愛了,我要去開青樓!”
正廳里安靜了。兩名婢女的臉像抽了風(fēng)一樣,扭曲得厲害,一側(cè)躺著裝死的李嬸嘴里也冒出了白沫。唯獨九王爺,瞇著眼看我,嘴角噙了一絲讓人看不懂猜不透的淺笑。
估摸著是思量了好一會兒,他才理好了接下來的說辭。他起身慢慢踱到我身側(cè),以那張迷死人不償命的臉對著我,淡淡道:“小郡主是王上欽定的大燕太子妃,是或不是?”
我想了想,嚴肅答:“貌似是有這么一回事兒?!?/p>
“那么,按照我大燕律例,太子妃若懷他人后代,理應(yīng)滿門抄斬。處以極刑,千刀萬剮,小郡主可知?”
這次換我的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一跳,還沒想到用什么話來糊弄,他就道:“小郡主又可知何為千刀萬剮?”
我訥訥地抿唇。
“就是以漁網(wǎng)將小郡主裹緊,把你身上的肉擠成塊狀,而后用刀一片一片地割下來,不到一千刀,絕不會讓你身亡。”
我打了個哆嗦,勉強道:“怕死就不是鎮(zhèn)國府的人!”
“嗯,還有蘇將軍,也會被處以這種極刑,包括你鎮(zhèn)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p>
我腦補了一下,我家小叔赤身裸體用漁網(wǎng)綁著的畫面……
那樣子實在太美,我不敢想!
我默默翻了個身,跪回原位,彈了彈衣上灰塵,一臉正經(jīng)地問:“九王爺,我們剛剛說到哪里了?”
九王爺迅速綻開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呵了一聲,補充道:“但以本王的觀察,小郡主如今的身形,斷沒有可能孕子。”
“……”
你令堂的!說話就說話,不帶人身攻擊的!矮子怎么了?蘿莉怎么了?
我從鼻子里發(fā)出一個“哼”的音節(jié),扭頭望向天花板。
許是我這樣的態(tài)度反倒合了他的意,他不緊不慢地走回臺上的躺椅坐定,用一只手撐著頭,未系好的衣衫半敞開,露出撩人的鎖骨。我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就覺得血不經(jīng)控制地沖上了頭,忙收回視線不敢再看。
“小郡主既然已經(jīng)來了風(fēng)華谷,就要遵守王府的一些規(guī)矩。從今日起,本王會教你規(guī)矩禮法,四書五經(jīng),你明白嗎?”
我:“哼?!?/p>
“小郡主若是愿意,今后亦可不喚本王為王爺,喚一聲先生即可?!?/p>
我又哼了一聲。
“再或者,你若不愿本王教你,本王也可為你請十位年過七旬的有學(xué)之士,來教教小郡主怎樣做人。”
這一招,太狠。與其對著十個老古董,還不如對著一個一笑萬古春的美人兒。常言說得好,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于是,我立刻毫無骨氣地做狗腿狀,乖巧地喊:“蘇愉悅見過王爺先生!”
坐上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那從今日起,本王便為你之師。你且記好,本王,名之慕淵。”
慕淵。
慕淵……
不是姓張嗎?還被山匪頭子摧殘過的,難道他出外行走還要用化名?也對,好歹是一介王爺,隨意暴露姓名怎么行,特別是還出了這種丑事兒。
我表示十分理解。
那邊廂,慕淵接著發(fā)了話:“數(shù)日趕路想必你也累了,先去休息。明日辰時,再來湖心小筑尋本王?!?/p>
“哦。”我應(yīng)下聲。
這時,暈了許久的李嬸忽然清醒了,像沒事兒人一樣擦了擦滿嘴的白沫,拉著我給慕淵磕頭道謝,隨即便匆匆忙忙要往門外走去。我被她拉著走到門口,驀然回頭問:“王爺先生,你真的不認得我?前日夜里在馬嵬山的小溪邊,和一群山匪,我……我還……”
慕淵半瞇著眼:“本王常年纏綿病榻,從不出谷?!?/p>
“從不出谷……從不出谷啊……”我喃喃重復(fù)了兩遍。李嬸怕我再折騰下去會要了她的命,再次強行拉我離開。我前腳踏出門檻,又回首,叫道:“王爺先生?!边@一次,端的是乖萌的模樣。
慕淵見我這般,語氣亦軟了三分:“嗯?”
我眨了眨眼:“你這么年輕就腎虧,實在是太不應(yīng)該了,必要的時候,你千萬要節(jié)制,不要用腎過度,否則英年早逝是天下的損失。”
慕淵沒說話。
我:“當(dāng)然了,我說這么多的重點是——請問你晚上需要個聊天對象嗎?”
那人眸色一沉:“呵呵?!?/p>
書坊的掌柜曾在幾年前,我去買限量版小人兒打架的文學(xué)作品時,拉著我的手,和我殷切地促膝長談了一番。他當(dāng)時說:“蘇小姐啊,其實這天底下的美人兒是看不完的。你年紀還小,應(yīng)該將更多心思放在讀書上面?!?/p>
彼時我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書,聞言,抬頭覷了他一遭,認真地問:“你被我小叔打了?”
掌柜的臉一白,連連擺手解釋:“不是的。只是我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勸勸小姐。小姐,你要知道,天下美人兒多腹黑這個道理?!?/p>
“哦?!蔽一匾砸粋€字。
掌柜不言放棄,痛定思痛后特別正義凜然地跟我說:“小姐,這好色是病,得治!”
我與他對視片刻,接著我肯定道:“你被我小叔打了?!?/p>
掌柜:“……”
在很多年以后,我忽然覺得這個掌柜還是很有文化的,說話還帶些道理。比如,天下美人兒多腹黑,再比如……好色果然是病。
但我已經(jīng)放棄治療了。
出了王府正廳,我前腳一踏回廂房,王老后腳就領(lǐng)著兩個家丁跟了進來。分別抱了兩摞書放在書案上。隨后,王老笑瞇瞇地跟我交代:“小郡主,王爺吩咐,讓您把這兩摞書抄寫一遍?!?/p>
我回頭睨著有我半人高的書山,茫然地問:“抄寫一遍?”
王老繼續(xù)笑瞇瞇:“是的。王爺還說,不抄完不準吃飯?!?/p>
我:“……”
那一瞬間,我的內(nèi)心幾乎是崩潰的。然后,我用盡各種方法和王老撒嬌賣萌,打滾撒潑,他都無動于衷。我又去討好李嬸,李嬸說了:“小姐,你這嘴太拉仇恨,就該狠狠治!”
我頓時又想去開青樓了。
我無計可施,又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于是我拿著生疏的筆桿子,翻開泛黃的書頁,照著陌生的字符開始在白紙上龍飛鳳舞。
我抄了兩三個時辰,手也抄腫了,嘴也抄歪了,盤得規(guī)規(guī)整整的發(fā)髻都抄得披散了下來,卻只抄了半本。
那個時候,我悲從心中來,望著日月更替的天際,盤算著現(xiàn)在逃回鎮(zhèn)國府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想:有一半的可能是我逃至中途,被慕淵的人抓回來,需要抄的書從兩摞變成四摞。他再將一本折子送至王上跟前,說我心性難馴,孺子不可教。不久以后,小叔從邊塞趕回來,打斷了我的腿。
還有另一半的可能,是我成功逃回鎮(zhèn)國府,享受著大好人生,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然后李嬸將一封家書送至邊塞,小叔趕回來,打斷了我的腿。
……
我決定,還是抄書算了。
到了亥時,我昏昏欲睡,手邊抄寫好的書稿才一本,剩下的不知要抄到何年何月。我摸了摸餓扁的肚子,開始思考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明明我和他有過肌膚之親了,他怎么會突然翻臉不認人呢?就算是不給我好臉色看,好歹得給我飯吃吧,我還是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p>
又或者,他是怕和我相認后,我把他和山匪頭子的不雅事兒曝光出來?不過就是個斷袖之癖,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捂著肚子笑了半天,李嬸一度以為我魔怔了。
我定下思緒,決心為了以后的日子舒坦些,還是去和慕淵套下近乎。
我放下紫毫,把隨身的包袱翻了個底朝天,不稍片刻,便整理出滿滿一衣兜的禮品。
全是我的悉心珍藏啊。
我流著眼淚,和這些東西好好道別了一番,繼而推開房門,抱著壯士斷腕的心態(tài),理了理額前凌亂的呆毛,迎著凜冽的夜風(fēng),邁著豪放的步子,踏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