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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泰祥殉節(jié)

2015-12-11 07:26朱德宣
荷城文藝 2015年4期
關鍵詞:元軍大理

作者簡介:朱德宣,男,出生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工作之余,傾心于古典文學、中國歷史(含地方史)、中國書法的學習與研究,發(fā)表詩詞、散文、論文近20萬字,有部分作品入選詩集、文集或獲等級獎?,F(xiàn)供職于姚安縣人大。

月黑風高,寒氣襲人。在黑壓壓的群山中間,彎彎曲曲的金沙江在峽谷間川流不息。在一處地勢比較平緩、水流比較平穩(wěn)的渡口,幾把約兩人高的火把在熊熊燃燒,火把的光亮把附近的江面以及岸邊照得通亮。

一對戎裝的士兵手握弓箭,在將領的約束下,排列在岸邊,注視著江面。一旦發(fā)現(xiàn)江面上有什么動靜,他們就會在第一時間萬箭齊發(fā),將來犯之敵射殺于江面之上。

這時,從不遠處的山坡上逶迤而來一隊人馬,打著火把,手握長槍,護著一位器宇軒昂的老人來到渡口。

渡口帶隊的將領立即跑過來向老人行禮。

老人開口,有什么異常情況沒有?

沒有,將領用堅決地聲音回答。

好的。老人贊許并要求:但不能放松,繼續(xù)監(jiān)視。

令畢,老人及隨從來到士兵前,查看他們的臨戰(zhàn)狀況。群士兵迅疾面向將軍,齊刷刷地一聲,相國大人好。

看到將士們的這種狀態(tài),被稱為相國大人的老人,臉上露出幾分欣慰。繼而,他又仔細察看了各項防御設施,都認為非常滿意。但他又不無同情地在心里想,將士們這樣的嚴防死守,已經(jīng)有段時日了。接下來不知還要堅持多久,說實在的,就連他心里也還沒有個底。

就在這樣想著的時候,從另一個方向的山坡上心急火燎地奔來一撥人馬。來到老人面前,一個宮里人模樣的人拿出一道詔令,一邊呈與老人一邊說,相國大人,大王要您速速回朝。

高相國接過詔書,就著火光,展開詔書,神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他把手一揮,速回中軍帳議事。

言畢,帶著來人急匆匆往中軍帳趕去。原來,另一支元軍已繞道迪慶,突破吐蕃防線,到了金沙江,又利用牛皮筏子渡過江來,現(xiàn)已進入麗江地界,還提前委派了三個使臣前來招降,要大理國投降,不要作無畏的抵抗。情勢如火,故此,國王段興智要負責防守西昌方向的高泰祥趕快統(tǒng)師回護大理城。身為相國的高泰祥,此時也感到事態(tài)非常嚴重,大有泰山壓頂之勢。

回到中軍帳內,他立即召開軍事會議,對這里的防御作出調整,作出抽調兵力,立即馳援大理的決定。他要求屬下散會之后迅速收拾行裝,立即啟程,兼程趕回大理。

太和城中,行人稀少。城墻上、街道中,都有士兵在巡邏。太和門口,守城士兵對進出的行人進行盤查。城里城外都籠罩著戰(zhàn)爭的陰影。

已是太陽偏西,高泰祥率隊經(jīng)過近兩天急行軍,風塵仆仆地趕回到大理,將士兵們暫時安頓在城外的兵營里,就和手下的兩員大將急匆匆進城,直奔太和殿。

太和殿上,國王段興智正與群臣們議事。隨著一聲通報,高泰祥一行一大步流星地來到殿中,向年輕的國王行跪拜禮,并問候國王。之后,按序就班,聽候旨令。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相國辛苦了。國王段興智如見救星,原本還愁容滿面,見到高泰祥,胖乎乎的臉上頓時有了喜色。心里想,這下,總算有了個依靠。于是,就如訴苦一般,剛才,正商議如何應對韃虜來犯之事,眾卿的意見都很好,但不知如何決定。現(xiàn)在你回來了,你說該怎么辦?

高泰祥一副戎裝,出列,雙手抱拳,國王殿下,老臣剛回來,對北方戰(zhàn)事還不甚了解,還想聽聽列位的意見。

這樣也好。國王面對群臣,眾卿繼續(xù)暢所欲言。

準備金銀珠寶,派員求和。一文臣搶先說道:不行,就多給一些。

求什么和,趕快派兵增援前線,打他個你死我活,一個遠來之敵,不信就贏不了他,一戎裝將軍予以反對。

另一將軍又反對, 還是議和為好,人家的快馬鐵騎,來去如風,怎么抵擋?

把人家的使臣都殺了,還指望人家跟你議和?先前的那位將軍搶過來說。

一時間,你爭來我爭去,兩種意見很難統(tǒng)一。

看來,再爭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身為相國的高泰祥站出來,說道:諸位,事態(tài)嚴重,軍情火急,已容不得再爭下去。我有個意見,請大王定奪。他接著說,還是讓我到前線去相機行事吧。惟愿諸位盡職盡責,切實做好城防和安民等事項,務必穩(wěn)定社會,穩(wěn)定人心。切記、切記。

眾臣們紛紛開口,這樣甚好,這樣甚好。

就照相國說的辦。國王最后拍板。

從太和殿出來,已是太陽落山了。高泰祥拖著疲憊不堪的步伐回到相國府。

相府早有親兵來報。此時,高夫人早已在客廳里等候夫君回來,聽得仆人來報,便速起身迎到門外,老爺,你回來了,快進屋,快座。

一邊說一邊向外安排,高叔,快打熱水,伺候老爺洗浴、更衣。又轉向另一邊,陶媽,準備上菜。安排完,又轉身到臥室找來洗換衣服。

見老爺洗漱完畢,夫人迎上去:老爺想必早已餓了,我們到餐廳就餐吧,全家人都等著呢。

此時的高泰祥,身著便裝,感到輕松多了。但心里還是沉甸甸的。肚子雖然有些餓了,卻又一點食欲都沒有。

高夫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那就歇一會再吃。

不了,還是開飯吧。

來到飯廳,高泰祥見靜心及瓊兒、長壽還沒有進來,便問夫人,姑娘和倆小的做什么去了,怎還不見她們?

在你姑娘房里啦,會去哪?已叫過了,人家玩著,那還顧得上吃飯。夫人順便說道,你說你那寶貝女兒,都二十歲的大姑娘了,不做女孩子家該做的事,而是成天寫呀畫呀的,還纏著無證法師講這個經(jīng)、那個傳的,弄得小的兩個也跟著她只顧貪玩,哪還有心思讀書。

說話間,姑娘及瓊、長壽嘰嘰喳喳地進到飯廳。

阿媽,你又說我壞話,聽到母親說自己,靜心邊說邊拿著手里的東西過來,坐在高泰祥和高夫人中間,卻又把身子斜倚在高泰祥身上,一只手摟著脖子,一只手將東西遞到面前,阿爹,別聽我啊媽亂說,人家是聽說你回來,才忙著趕作業(yè)的嘛,你看看,我寫得怎樣?

好啊,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丫頭大有長進了,你看這《黃庭經(jīng)》抄得像模像樣的,深得王羲之輕靈飄逸之氣,都可以做女書法家啰。見到女兒的字寫的這樣好,做父親的臉色柔和了許多。

得到父親夸獎,靜心扭頭朝母親得意地做了個鬼臉,又轉過來,阿爸,還有這畫——

還給不給人吃飯!老六早已忍不住,見小妹還要纏下去,就不耐煩的吼叫起來。

吃飯,吃飯,大家吃飯。高泰祥說,丫頭,吃飯啰。

不嘛,靜心挽著父親的手臂撒起嬌來。

高夫人見狀,連忙制止,死丫頭,快坐下吃飯,莫再煩你爹了。

丫頭,快吃飯,高泰祥也附和著說,吃完飯爹還有事要安排呢。

一時間,大家埋頭吃飯,轉眼就已是杯盤狼藉。高泰祥發(fā)話,明天清早,我要到北方前線。這段時間,老六,你已是二十好幾的人了,你要協(xié)助你媽照顧好小妹和兩個弟弟,你媽一人照顧這么一大家人,實在不易,要聽話。

知道了,老六抬起頭,臉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孩兒會的。

老四,高泰祥又道,把家里安頓一下,明早隨我出征,拂曉就走,不要耽誤。

好,保證按時跟能你走。老四話畢,轉身離席,示意媳婦一道離席而去。

回到臥室,高泰祥似有話說,但欲言又止,只是靜靜地坐在太師椅上,邊喝茶邊想心事。

高夫人望著幾乎滿頭銀絲的夫君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心想定然是遇到了什么重要而又難辦的事,卻又不便多問,只得靜靜地陪他坐著。高夫人五十出頭,保養(yǎng)得好,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小得多。他的性格很特別,辦起事來干練,井井有條,靜下來時,又格外地文靜淡雅。此時,她在心里這樣想著,這么多年來,夫君從不在家里談論國事,也不準家人干預公家的事情。然而,從來沒有見他像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聯(lián)想到飯桌上交代兒子的那一番話,預感到夫君這次出征非比尋常,可能會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不覺心里有些發(fā)顫,但又不敢表露出來。只得靜靜地陪他做著,好讓他好專心地尋思自己的事情。她相信,這些年,沒有老爺處理不了的事情。這一次再怎么兇險,相信他也會化險為夷的。這樣想著,她只覺得,此時應該為他做點什么。于是,起身走出客廳,叫來吳媽,吩咐道:明早老爺和老四要出征,走得早,須得早些準備飯菜,多做一些老爺愛吃的。還要準備些干糧路上吃。吩咐完畢,折回臥室,自己動手,收拾了一大包洗換衣物,還特意將老爺喜歡讀的書也收了幾本,塞在衣囊中。

這邊,高泰祥還在邊喝茶邊想著心事。對于這次出征,確實是非比尋常,他必須利用出征前的這個夜晚作一些思考。自大理國立國以來,與周邊國家長期友好相處,數(shù)百年間相安無事。國內雖有一些叛亂發(fā)生,但規(guī)模都不大,且都是一些烏合之眾,根本不堪一擊。說到底,大理國軍隊是一支防御性性的軍隊?,F(xiàn)在面對的是一支南征北戰(zhàn),來去如風,橫掃千里的二十萬元軍。最好的辦法,就是憑借金沙江打防御戰(zhàn)。只有將元軍鐵騎阻擋在金沙江對岸,大理國才能安然無恙。一旦天險被突破,要面對面地交戰(zhàn),我大理國軍隊到實在是很難抵擋。所以,也難怪白天在太和殿上百官們沒完沒了的爭執(zhí)。從戰(zhàn)報上來看,元軍突破金沙江后,雖遭到沿途部落的抵抗,但都如螳臂當車,一一被摧毀?,F(xiàn)在,已是兵臨麗江城。估計也支撐不了幾天。面對這一危局,該怎么應對?倘若抵擋不住,那又該怎么辦?是不是大理國就要亡在元軍手里?這一連串的問題,身為大理國相國,他不能不有所考慮,而且,還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對于這種結果,他不敢想,但并不害怕。自大理國立國不久,高家便在大理國世代為相。就他而言,為相三十多年,已是三朝國相。數(shù)十年間,每臨大事,雖有國王和主事者,但終歸還得他決斷。這樣看來,大理國與高氏,早已分不清你我。國之危難,即高氏之危難。倘若國之不存,那我高氏豈能獨存。想到此,高泰祥反倒覺得心中有些釋然,起身進臥室,他要好好睡一覺,養(yǎng)足精神,迎接明天的挑戰(zhàn)。的確,自打幾個月前率師到姚州境內防守金沙江沿線以來,他就沒有好好地睡過一個覺。

進到室內,見那一包鼓鼓囊囊的衣物,知道是夫人親自動手收拾的,就不無憐愛地責備說,收這么多做什么,我是上戰(zhàn)場,又不是去游玩。用得著嗎?

當他抬眼看到妻子瓜子一樣的臉上有一種受委屈的神情,就不再說下去。想想,也真夠難為她。這個夫人是他的二太太,自成為高夫人,就一直隨隨他大理府中,封邑之地的姚安光祿是什么樣子,至今她都還不知道。雖說今年還不到五十歲,卻已為他生育了五個子女。這些年來,她謹守婦道,一直在相府中相夫教子,操持家務,雖談不上含辛茹苦,卻也是心甘情愿為他人付出的有情之人。想到這些,心中覺得有些對不住她。這樣想著,一股沖動從心中涌出,頓時涌遍全身。他已按耐不住情緒,就勢一把將她攬到懷里,抱到床上,吹滅了紅燭。

龍首關,是由麗江進入大理國腹地的最后一道關口。戰(zhàn)略地位非常重要。若龍首關不守,則太和城也就不保。敵人一旦突破龍首關,進入大理盆地,太和城就是一座孤城,四周無險可據(jù)。只要圍住太和城,不出一周,便不攻自破。所以,自南詔而大理,龍首關歷來是兵家必爭的咽喉要地。要保太和城,就必須保住龍首關,已是眾所周知。今日,能不能擋住元軍騎兵的進攻,關鍵也在于必須死守住這座決定大理國命運的關城。

高泰祥到來前,守衛(wèi)這座關城的,是大理國的一員大將,也就是高泰祥的弟弟高禾。他是大理國中能征善戰(zhàn)的佼佼者,年近五十,一副戎裝,立刀橫馬,颯爽英姿,在大理國內,也算是久經(jīng)沙場的人。他對龍首關的防務,做得非常周密。城壕加深,又關滿了水。吊橋和城門都做了更換,還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鐵板。城墻也作了加固處理,貼上了一層有磚那么厚的大理石,表面光滑,增強了防御功能。

只要守住龍首關,元軍騎兵就休想進入半步。他指著這座關城以外的崇山峻嶺對哥哥說。這里山勢陡峭,山脈連綿不斷,要想入關,除了這個關口,別無他途。只要守住這個關口,就算是守住太和城了。

高泰祥對高禾的防務表示贊許,不過還是提醒他,這次防守,與過去大不相同,千萬大意不得。須多準備些利箭、滾木、石塊之類。

早已準備就緒。高禾坦然地說道。

走,去看看。

往這邊走。

邊走邊一一查看,高泰祥說,雖然都準備了一些,但還不夠,還需再充實一些,要作長期打算。

高禾似有不解。高泰祥說道,此番元軍遠道來犯,沒有根基,又志在必得,勢必組織強大攻勢,以圖速戰(zhàn)速決。面對這樣堅固的關隘,馬隊固然用不上,但他們定然會改用步戰(zhàn)之法來攻我關城。而我方就需要有足夠的箭矢、滾木和石塊來對付他。只有這樣,才能挫敗敵人的強大攻勢。若能讓他形成久攻不下之勢,北方人不服我國水土,那時元軍中必將出現(xiàn)狀況。這樣,我們就有機可趁了。

聽了此番話語,高禾如夢方醒,對眼前的哥哥更加佩服,感謝哥哥教誨,為弟這就辦理。侄兒,請你幫我傳令下去,命將士們快去準備利箭、滾木、石塊,越多越好。

侄兒老四一直跟隨左右,聽得叔父安排,應諾一聲,人就跑得不見蹤影。

走,到城門口看看去。

好的,哥哥,您先請。

來到城門口,只見全副武裝的士兵站在城門兩邊。幾個士兵正在忙著檢查過往通關人員,尤其對從麗江方向的來人盤查得非常嚴格。只見來人越來越多,盤查的士兵都有些忙不過來。

高泰祥看著這些匆匆而來的人群,他們多半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不像是商人,倒像是逃難的災民。心里感到有些不解,就上前與一老翁搭訕,老哥,是到大理做生意的嗎?

逃難的。

為什么逃難?

麗江城已是元軍的天下,我們沒活路了。

不一會,高禾派到麗江的探子也回來了。他的稟報證實了逃難人的說法。原來,元軍圍困大研鎮(zhèn),切斷了流經(jīng)城內的黑龍水,造成城中斷水而城外水淹,城里人沒水喝,而城外百姓的房屋、田地又被水淹毀。所以,城外百姓紛紛外出逃難,駐守城中的納西部落頭人木天也沒有堅持幾天,就只得開門出降。這還不算,元軍還迫使木大人為元軍引路,現(xiàn)已經(jīng)殺奔大理而來。

要來的真來了,誰也擋不住,高泰祥在心里這樣想。隨即下達指令,全體將士進入臨戰(zhàn)狀態(tài),收起吊橋,關閉城門,備齊武器,日夜堅守戰(zhàn)斗崗位。

高禾隨即召集眾將領傳達高相國的命令,并申明紀律:堅守崗位,作戰(zhàn)勇敢者,視其情況給予獎勵;退縮不戰(zhàn)者,斬立決;戰(zhàn)死者,對家屬予以從優(yōu)撫恤。

不出二日,元軍便浩浩蕩蕩來到龍尾關前。

剛到龍首關,元軍趁著軍威,馬不停蹄地便發(fā)起攻擊。只見黑壓壓的騎兵排成方隊向龍首關奔來。騎兵個個腰挎馬刀,手持弓箭,來到關前,拉弓上箭,隨著軍官的指令,一排排依次向守護在城樓上的大理國將士發(fā)射。

城樓上,也以同樣的方法和武器予以還擊。一時間,只聽得“嗖”、“嗖”“嗖”的發(fā)箭聲,將士的叫喊聲混成一片。飛上飛下的箭矢如同蜻蜓般遮天蓋地。不知戰(zhàn)斗持續(xù)了多久,雙方雖有死傷,但傷亡都不大。雙方就這樣對射著,僵持著。漸漸地,松懈下來。

元軍陣內,坐鎮(zhèn)中軍的主帥是忽必烈。他身著鎧甲,個子不高,卻很健壯,一雙有神的眼睛讓這位年輕的主帥英氣十足。初來乍到,他以為就這么一個關口,守關的將士不會太多,估計也不會作多少抵抗。哪里會知道打得如此膠著。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的姚樞上前一拱手,大帥,下令收兵吧,看來一時難以湊效。

聽了姚樞的建議,忽必烈順勢下令,傳令下去,停止進攻。部隊后撤十里安營扎寨。

眼見得來犯之敵停止了射擊,且又有序地撤出陣地,城樓上也停止了還擊。一時間,整個戰(zhàn)地寂靜了下來。

這時,日頭已偏西。一部分守城將士仍堅守在垛口處,一部分正在搶救傷員,處置戰(zhàn)死者。

高泰祥及眾將領上到譙樓上,注視著遠處,仔細地觀察分析敵人的動向??磥?,今天的戰(zhàn)斗算是告一段落。他對接下來的防務作了安排。要求日夜監(jiān)視敵方動向,做好巡防,安頓好傷亡將士,補充武器和糧草。當然,也要安排好作息,做好一切準備,迎接明天的戰(zhàn)斗。

元軍這邊,后退到一個地勢開闊的地方,搭好帳篷,安排好崗哨,就按建制埋鍋造飯。

中軍帳內,忽必烈座于主帥位置,文臣武將分列兩旁。看樣子,是在謀劃著什么。只見忽必烈陰沉著臉,說道,一路走來,我軍所向披靡,沒有趟不過的河,也沒有過不了的關。這么一個小小的關隘,難不成就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這確實是一個新難題。忽必烈想,以往,我蒙古鐵騎來去如風,所向披靡,就連宋朝軍隊都無法抵擋。雖然城池堅固,圍他個十天半月,也就攻陷了。但眼前這座關城雖小,卻圍不能圍,攻又難攻。習慣了縱橫馳騁的鐵騎將領們,有力使不上,真的不知該怎么個戰(zhàn)法。

還是儒雅的劉時中思路活,他向忽必烈進言到,大帥,我建議采取這樣的戰(zhàn)法,就是充分利用我十幾萬大軍的優(yōu)勢,將部隊分成騎兵、步兵兩隊,騎兵用密集的箭矢射擊敵人,壓住對方;再用會水性的將士組成步兵,利用云梯淌過城壕,強登城樓,則破關之時就在眼前。

劉先生此計可用。忽必烈大加贊賞。隨即作出安排,大將也古聽令。

諾!也古出列,行抱拳禮。

命你部臨時改編為步兵,按劉先生之計,于明日天亮以前準備好云梯。在明天的攻城之戰(zhàn)中,務必登上城樓,消滅抵抗之敵。

堅決完成任務。

大將拔突兒。

諾!拔突兒出列,亦行抱拳禮。

命你部配合也古攻城,務必以密集的箭矢壓制住敵人的抵抗,確保也古部登上城樓。

遵命。

還有,大家要做好晚上的警戒和巡邏,嚴防敵人偷襲。

諾,大家齊聲回答

分頭行動去吧,忽必烈宣布。

眾將走出帳外。

天漸漸暗了,四周也逐漸寂靜起來。唯有龍首關城樓上還是燈火通明。守城將士該站崗的站崗,該巡邏的巡邏。燈火明亮處,一群身穿戰(zhàn)袍的人影還在移動。這自然就是高氏兄弟及老四,還有一對親兵。

阿爸,你看,這夜色這么深,我們何不乘夜偷襲敵營,說不定能大獲全勝呢。這是老四的聲音。

呃,這個主意不錯。高禾肯定。

不可以。高泰祥斷然否定。

為什么?

你們知道元軍的統(tǒng)帥是誰嗎?他手指向黑乎乎的遠處。

不知道。高禾與侄兒搖搖頭。

那你們還要偷襲人家?

白天,人家占優(yōu)勢,晚上不就是我們的天下了么。

說得這么輕巧。我實話告訴你們,對面坐鎮(zhèn)中軍的是元軍中的英才忽必烈。他手下不光是能征善戰(zhàn)的人多,還網(wǎng)絡了一批滿腹經(jīng)綸的中原士子。這樣的一個人在戰(zhàn)地安營扎寨,能不有防備嗎?

啊!原來是他。他兩一陣愕然。

面對這樣強大的敵人,我們只有以靜制動,實行防御戰(zhàn)術,堅守,堅守,再堅守,別無他法。

第二天清早,太陽漸漸爬上山頂,卻還照不到龍首關。已是隆冬季節(jié),屋頂上、箐溝邊,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霜。城樓上的士兵,冷得瑟瑟發(fā)抖,不時地抬起頭往山頂望去,都巴望著太陽早點照下來。

就在這時,只聽見隆重而又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地傳來。守城士兵舉目望去,只見煙塵滾滾,萬馬奔騰,元軍的馬隊呼嘯而來。他們來到距關城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停下,靠一邊排成方陣,戰(zhàn)旗獵獵,戰(zhàn)馬嘶鳴。騎兵身穿鎧甲,戴頭盔,手持強弓,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

不到半個時辰,又一隊步兵抬著云梯,跑步而來,在騎兵方隊的旁邊,站成又一個方陣。

這個陣勢,已被正在譙樓上觀察敵情的高氏兄弟看得一清二楚??磥?,敵人是要強攻關城了。高泰祥在急速思考應對之策。須臾,便作出決策。大聲道,高禾聽令。

諾,原本并排而立的高禾,一個急轉身、回答。

請你迅速把隊伍分成相互配合的四支作戰(zhàn)部隊。第一隊,負責用盾牌抵擋敵人的利箭;第二隊負責射箭,與敵人展開對射;第三隊負責投放滾木;第四隊負責投放石塊;第五隊負責武器供應。特要求:第一隊要最大限度地擋住敵箭,為我方放箭、投石投滾木提供保障;第二隊要盡可能做到精確射殺進攻之敵;三、四兩隊要待敵人靠近城墻之后,輪番投放。第五隊必須保證各種武器供應充足。部署完畢,又補了一句,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

迅速下去布置,隨時準備應戰(zhàn)。

諾。高禾就噔、噔、噔下樓去了。

隨后,高泰祥也步下譙樓,來到眾將士中間。

才剛剛布置就緒,元軍就發(fā)起第一波攻勢。兩個方陣同時向前推進,到得距城壕不到五十米的地方,等候命令。

看看一切準備就緒,處于中軍大旗下的忽必烈下達進攻令,他手握寶劍,向前一揮,發(fā)出一聲巨吼:進攻!

一時間,兩個方陣以整齊劃一的動作向前邁進,到了射箭的最佳位置停住。大將拔突兒跨馬向前,指揮士兵有條不紊地向守城士兵展開射擊。他大聲地叫喊著,要求士兵,使勁,使勁!對準垛口,放!

差不多同一時間,城樓上也開始還擊。雙方射出的箭密密麻麻布滿天空。雙方都有應聲而到的戰(zhàn)士,但只要到下一個,就會有人補上。

此時,準備登城的方隊,在大將也古的指揮下發(fā)起沖擊。他們身挎馬刀,兩人一組,手托云梯,咿咿呀呀地叫喚著,潮水般地向城壕用來。一些人中箭倒下,更多的人則不顧死活地奔到壕邊,將云梯平擔在城壕上面,踏上云梯,快速越過城壕,來到城墻下面,又將云梯拉過來,往墻上搭。搭穩(wěn)了的,就拼命往上爬。城墻上面也不閑著。放箭、拋石、跑滾木接連不斷。叫喊聲、放箭聲、滾木和石頭落地聲混成一片。箭,密集地向對方陣地飛去;登城的人,一批批倒下,又一批批涌上。戰(zhàn)斗從來沒有如此壯觀,如此慘烈。戰(zhàn)斗就這樣一波一波地進行著。

太陽已當頂,攻城之戰(zhàn)還不見分曉。雙方死傷人數(shù)已不計其數(shù)。尤其是靠近城墻處,死傷的人滿城壕漂的都是;城墻腳下,死傷者、石塊、滾木相互交織著,摞成一堆一堆的小山。

在太陽光的直射下,戰(zhàn)斗的節(jié)奏逐漸緩慢下來。

元軍陣中,也古跑回到忽必烈前,大帥,這樣攻城,我們傷亡太大了。

拔突兒也策馬來報,大帥,我們的箭已快用完了。

忽必烈緊鎖濃眉,一言不發(fā),目光緊盯著這座久攻不下的城樓,牙齒咬得格格響。

收兵吧,大帥。還是頭戴方巾,身著長衫的姚樞,策馬靠過來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樣下去,我們是不會占到好處的,何不如收兵后再想別的攻城之策。

原本心有不甘的忽必烈,聽姚樞的口氣,似乎他已經(jīng)想到更好的法子。于是,向眼前正在等待命令的兩員大將下達命令,停止攻擊,收兵回營。

就這樣,第二次進攻無功而返,還損失了不少兵力。

回到駐地,疲憊不堪的士兵,忙著吃飯、包扎傷口,不少人哀聲嘆氣,還有人疼痛得叫喊連天。

中軍帳內,正在召開軍事會議。忽必烈發(fā)話,這次攻城,戰(zhàn)法上沒有問題,將士也是用命的,但為什么還是攻不下來?

姚樞接過話語,這次戰(zhàn)斗,為什么我方損失這么慘重?據(jù)我觀察,是我們遇到了真正的強手。在我們這么密集的利箭壓制下,敵人竟然還能井然有序地組織火力對付我們的登城部隊,這是我們過去從未遇到的。

那這個強手會是誰?忽必烈問。

我已打探過,防守龍首關的是高泰祥、高禾兩兄弟,是大理國的頂梁柱。高泰祥是相國,已輔佐過三代國君,此人人品極好,老成持重又足智多謀,大理國的實際權柄就掌握在他手中;高禾則是大理國中唯一一個能征善戰(zhàn)的將領。

原來是這樣,眾將領愕然。

姚樞接著說,那么敵人為什么要拼死堅守這個地方呢?那是因為,倘若我們突破了這個關口,敵人就無險可守,再對付大理,就像甕中捉鱉。所以,敵人要死守,我方要強攻。

既然是這樣,可不可以避其鋒芒,繞道別處?忽必烈聽著他不著邊際的話,想提醒他,便用征詢的口吻問他。

有,據(jù)歷史記載,唐天寶戰(zhàn)爭中,唐朝就曾經(jīng)派了一支部隊,費了很多時間,繞道到蒼山背后,想從背后偷襲南詔,才到以里河關前,就被南詔軍打得全軍覆沒,就連大將王天云都戰(zhàn)死在那里。我曾查過資料,若繞道那里,路途遙遠,山高水深,以里河地勢更為危險要。此番我軍來攻,大理國不可能不守。而我軍遠道而來,不宜多費周折。

依你之見,我們非攻下這個龍首關不可?

對!非攻下不可。

怎么個攻法?

據(jù)我陣前觀察,我們用來壓制對方的火力還要加大。

還要加大?我是用盡全力了。拔突兒感到無可奈何。

眾人的目光都注視著他。

大家想一想,當年太祖西征的時候曾使用過一種什么火器?

大家一時想不起來。還是忽必烈,火炮,對,就是火炮。

眾將豁然。

還有,姚樞接著說,登城之舉也要改一改。

也古急不可耐,怎么改?

改登城為為撞門,就是用根巨木,綁在車上,讓士兵們推著去撞倒城門,這樣,我軍不就可以攻進去了?

有城壕隔著,怎么過去?

我今天已仔細觀察過,拴吊橋的是皮條編成的繩子。皮條不是怕火嗎,你就挑幾個射技高一點的士兵,用火箭專射拴吊橋的繩子。我就不怕它不著火。皮條一燒斷,吊橋不就自己落下來了?

對呀,這真是個好主意。也古一拍掌說。

所以,姚樞轉向忽必烈接著說,大帥,為今之計,就是先休戰(zhàn)幾日,讓將士們養(yǎng)足體力,備齊火炮、火雷、火箭,巨木要盡可能大,最好把它固定得越牢靠越好。待到萬事齊備,將士們精神飽滿之時,便可以開始進攻。進攻之時,一邊用利箭、火炮猛攻敵陣,摧垮敵人的戰(zhàn)斗力,一邊用火箭射擊吊橋上的繩索。繩索一段,巨木就可出動。這樣,在將領的指揮下,士兵們推著走,只要步調一致,巨木就可以發(fā)揮威力。反復撞擊,再堅固的城門也會被撞倒。門倒,則可以蜂擁而入,敵人豈能招架。

姚先生此計考慮得周密,甚是可行。各位將士,想必都已聽清楚了吧?

聽清楚了!眾將齊刷刷地回答。

好,休戰(zhàn)三天,各位務必做好各項事務,以待檢查。

諾。

散會。

且慢,一個聲音從帳外傳來。

眾人尋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高大身軀,鎧甲之外披一件風衣,大步走進來,邊走邊說,大帥,還有我的任務呢。來人是負責從另一路進軍大理國的大將兀良合臺。

他來到忽必烈前,雙手抱拳,單膝跪地,大帥,卑職來遲了。

忽必烈大喜,將軍辛苦了,將軍來得正是時候。我正缺人手呢??炱饋碚f話。

大帥,我們繞道費了些時日。昨日打聽到大帥進攻龍首關遇阻,就星夜趕過來了。

是遇到了點小小的麻煩。不過,已有辦法對付了。忽必烈說。

大帥,城池堅固,攻城單靠利箭是不夠的,需用火炮攻擊方能湊效。

是啊,我們也想到了這一點。

那就把侍弄火炮的事交與卑職辦理便好。

已安排人趕制火炮和炸彈,你晝夜趕來,部隊需要休整,火炮之事就不煩勞將軍了。

大帥,不必趕制了,卑職有現(xiàn)成的。

啊,你怎么會有這玩意?

大帥,你忘了卑職爹老子是作甚的?

忽必烈愕然,繼而醒悟,對呀,我怎么沒想起來呢,一拍腦袋,我真是忙昏了頭。你老子不就是先王的炮手么。想起來了,那個時候,你我才這么高,就跟著大人們出征了。

可不是嘛,卑職從小就領教了火炮這玩意兒的好處,你說,卑職當將領,能不用他?

忽必烈真是大喜過望,好啊,有你的火炮,何愁拿不下龍首關。走,今天晚上,我們陪你好好喝兩碗。

一時間,被戰(zhàn)事不利擠壓出的陰影頓時消散,眾將領輕松地散出中軍帳外。

三日無戰(zhàn)事,高泰祥心中有些不安。派探子打探,獲知元軍又有隊伍增援,還帶來了火炮。說是厲害得很。

原來如此,三天不出戰(zhàn),是在等援軍。既是援軍已到,那元軍的攻城,又將不會超出明日。老四,快去請你叔,我有要事相商。

老四答應一聲,便輕快地出去找人去了。

高泰祥心里還在琢磨著對付火炮的事。

不一會,高禾與老四一前一后進到屋內,哥,你找我有事?

你做什么去了?高泰祥先問一句。

我去檢查備戰(zhàn)情況。

探子說的情況你知道沒有?

探子也向我報告了。

那你怎么看?

我已做了些安排。

說來聽聽。

我要求多備滾木、石塊,還安排了一個長槍隊和大刀隊,將他們分布在每一個垛口,若敵人強行登上來,就將他們殲滅在垛口以下;還有就是對最壞結果作了一些預謀。

什么預謀?

說來也簡單,關城以內不是有一段山谷地帶嗎?我已安排士兵在兩邊山坡上囤積了大量的石塊、滾木。一旦關城失守,則迅速撤出,與兩邊山坡上的伏兵一道,一邊向山谷投以滾石、滾木,既打擊敵人,又阻塞通道,使敵人的馬隊不能通過,另一邊則奮力沖殺。這樣,也可以與元軍有得一拼。

你考慮得好,看來也只能這樣了。高泰祥若有所思,還有一點很重要,就是一定要鼓舞士氣,穩(wěn)住軍心,使每個戰(zhàn)士都要樹立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決心。

我已作過這方面的要求了。

還不夠,要利用戰(zhàn)前動員,對每一個將士都要反復講。

好的。

高泰祥若有所思,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不過,你說火炮這東西,過去在書上也看過,也聽人說起過,可怎么就沒有當回事?這下倒好,被人家用上了。這真是我們的一大劫難啊。

高禾也一時無語。過了一陣,還是他打破沉默,不管怎樣,我們會拼死抵抗,直到流盡最后一滴血。

唉,也只有聽天命以盡人事啰。

第四天,元軍并沒有一清早就忙著出戰(zhàn)。而是先進行火炮與火箭的戰(zhàn)前演練?;鹋谥饕菍嵉販y量炮彈著地炸不炸,能拋多遠;測火箭,則在樹上斜拉一根與拴吊橋相當?shù)呐FだK子,一群士兵站在一定的距離外射擊,看能不能射中,又能不能被點燃。經(jīng)測試,兩項均獲通過。

中午時分,胸有成竹的忽必烈統(tǒng)帥大軍來到關前。布好陣后,忽必烈向眾將士發(fā)話,我的勇士們,今天,是我們第三次攻打這座小小的關城。前面兩次,我們都沒有成功,這是我們的恥辱。我們是戰(zhàn)無不勝的大蒙古騎兵,難道就要栽倒在這小小的山溝里嗎?

不,大蒙古必勝!寧肯戰(zhàn)死,也要拿下關城!群情激奮,個個摩拳擦掌。

好,勇士們,戰(zhàn)斗吧!忽必烈將手中的寶劍向前奮力一揮。

一聲令下,數(shù)萬弓弩手摒氣發(fā)力,射出弦上之箭。守城的大理國士兵也開始還擊。

站在城樓上的高氏一家人,正在嚴密監(jiān)視敵情動向。高泰祥和高禾都看出了對方的新變化。敵陣兩邊,每邊整齊地排列著六座高大的炮架,下面還堆放了圓球似的炸彈。奇怪的是,云梯方陣不見了。難不成是改變了攻城方向了。對,敵人是要進攻城門。高泰祥下令,高禾,快調整部署,重點防守城門一帶。

高禾傳令下去,士兵們將大量的石塊、滾木運到城門上方的城墻上。

配合著射箭,元軍的炮戰(zhàn)也開始了。隨著將領的命令,炮手們整齊劃一拉動繩索,一根根巨臂就將巨臂手心的炸彈拋向城樓,發(fā)出一聲聲爆炸聲。被擊中的將士應聲而倒,沒有中彈的,也有些驚慌失措。

高禾及眾將領大聲安撫人心,不要驚慌,不要驚慌,注意躲避。

這時,元軍中,一對隊火箭手,紛紛點燃火箭,上箭拉弓,對準吊橋展開射擊,一時間,只見一簇簇火焰朝著吊橋躥去。

高泰祥見狀大驚,疾呼弓箭手集中火力向敵人火箭陣地還擊。

元軍陣上,忽必烈亦下令,叫兀良合臺跳轉方向,重點轟擊城門一帶區(qū)域。

頓時,火炮、火箭同時壓向城門地區(qū)。

為了穩(wěn)定軍心,高禾靠前指揮,來到城門樓上指揮還擊。還在樓頂居高瞭望敵情的高泰祥,已看明敵人的意圖,連忙下樓,趕到高禾處,說道,高禾,快叫士兵提水上來,敵人要想燒斷我吊橋繩索,然后強行撞門而入??焯崴畞恚坏├K索著火,就用水澆熄它。話音未落,就見靠吊橋處的一根繩索被火箭點燃著火。

就在這時,一顆炸彈落在高泰祥身邊爆炸了。老四見狀,已來不及躲避,便一個撲趴,撲在高泰祥身上。

一陣煙霧過后,老四仍爬著不動。高泰祥掀開老四,坐起身來,見老四一動不動,臉上、手上沾滿血跡。高泰祥一把抱住,邊搖邊喊,老四,老四,你怎么了……

聽見呼叫聲的高禾循聲過來,見狀,也連忙蹲下身子,來人,快來人,快叫行醫(yī)官過來!

片刻,老四蘇醒過來,阿爹,你沒事吧?叔,看來,我們是守不住了。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兄弟二人不由自主地說。傷著那里,疼嗎?

我不要緊,只是被震暈了。

這血。

傷了點皮毛,不礙事。說著,想用手杵著地站起來,可手才觸地便癱軟下去,哎喲,這只手怕是不行了。

這時,幾個士兵跟著行醫(yī)官趕到,對手上的傷口作簡單包扎,之后,就被攙扶著下樓去了。

高禾扶著高泰祥站起來,哥,老四說得對,你趕快帶著老四走吧,這里就交給我了。

此時此刻,我怎能貪生怕死,逃離戰(zhàn)場?離將士們而去?他瘦削的臉上仍然顯露著沉著和剛毅。

不行,這個關口一旦失守,太和城遲早就一兩天的事。太和城守不住,那我大理國怎么辦?你是國之棟梁,此時此刻,國中不能沒有你啊。若你有個三長兩短,那大理國就真的完了。說著說著,禁不住淚流滿面。見高泰祥還在猶豫,哥,我求你了,你身系國家,身系我整個高氏家族,國之命運,家之命運都得你回去作出決斷。時間已容不得多想,快走吧。

高禾,我的好弟弟,這道理我豈能不懂,但在生死危難之際,當哥的又怎忍心離你而去,離這些生死患難的將士們而去呀。說話之際,也已是老淚縱橫。

哥,我身為大理國將軍,保家衛(wèi)國是我的職責。當此國家存亡之秋,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是應有之義。若國之不存,我高家又何以獨存。我已抱定必死之念,關在我在,關亡我亡。你快走,我會盡量堅守,堅守不住,也會盡量拖住元軍的后腿,為你贏得時間。一邊說,一邊安排衛(wèi)兵,快送高相國回太和城。

一群衛(wèi)隊不容分說,簇擁著高泰祥走下城樓,與老五一道,被扶上馬,揚鞭而去。

十一

傍晚,高泰祥一行回到太和城。

高泰祥讓老四跟上來,并排策馬慢行,他要對他做一些交代,老四,轉過來,讓我好好地看你一眼。

他瞇著眼仔細打量眼前的兒子,一臉英俊卻又疲勞的神情,手上的傷口雖然包扎過,但經(jīng)過長途騎馬顛簸,包裹著的地方已是鮮血淋漓,看得出,兒子是在強忍著劇痛。兒子,讓你受苦了。

不苦,阿爹。

都快到三十了吧?一生操勞國事,平日里很少關心兒女,就連兒子有幾歲,他這個當?shù)亩加洸磺宄?/p>

阿爹,我都已過三十了,兒子說。

已過三十,你看我,都老糊涂了,連自己兒子多大都記不得。過了三十,就是過了而立之年,意味著可以獨立行事了。但在父親眼里,兒子還是兒子,于是,他又把話鋒轉回到兒子的傷口上,你回府后,要趕快重新包扎傷口,一定要敷上白藥膏,再服食白藥丸。要當回事,弄不好就會殘廢的。

阿爹,我會的。兒子說。

老子接著說,事情緊急,我不回家了。你雖然受了傷,但府里的事,從現(xiàn)在起,還得你全權處理,你要與老六商量著把事情辦好,尤其要照顧好家人。對了,你叔父家孩子還小,你叫老六過去將他家接過來,大家在一起好有個照應。遇到緊急事情,一定要冷靜處理,以防不測,回去后就要做些防備。但無論遇到什么情況,都不要做出有辱家風的事情。記住了啊。

爹。兒子哽咽得說不出話,淚如泉涌,只知道一個勁地點頭。

兒子,拜托了,望你好自為之。話音剛落,便打馬朝著太華樓方向奔去。

爹!兒子撕心裂肺的一聲呼喚回蕩在空曠的街道上。

十二

高泰祥急匆匆來到太華殿前,下馬,將馬韁繩遞給門前衛(wèi)士,向衛(wèi)士頭領說道,快通報,老夫要面見大王。

幾聲通報過后,王宮里的人快步而來,高相國,大王有請。

高泰祥尾隨而入。

來到宮中,只見肉墩似的國王如尋找不到食物的蒼蠅,正在急得團團轉。聽到宮人傳話,急轉身,看到高泰祥從外面進來,驚喜萬狀,已然顧不得君臣有別,迎上來一把拉住高泰祥的雙手,像是掉在洱海中突然遇到了一根漂浮著的稻草。哎呀,你還活著,我的相國大人。先前聽說你已經(jīng)遇難的消息,我就如五雷轟頂一般。

大王,謝謝你對老朽的牽掛,老朽還活著。但是,老朽辜負了大王的厚望,老朽是來請罪的。說著,便跪伏在地。

起來,快起來,說哪里話。雙手將高泰祥攙扶起來,你活著就好,你回來,我就有希望了。若你真的有個什么閃失,我就真的沒法支撐這個局面了。

大王,事態(tài)不容樂觀。老夫離開龍首關時,已是岌岌可危,料想此時已經(jīng)失守。高泰祥如實稟報,心情格外沉重。

失守了,那該怎么辦?難道天要亡我不成?大理國就要敗在我手里?段氏頓時呆若木雞。

大王,這正是老夫回來見你的原因所在,不然,老夫豈能茍活到現(xiàn)在。

那依你該如何是好?半晌,段氏才回過神來。

老夫只能與大王密談,高泰祥鎮(zhèn)定的說。

都退下吧,段氏向宮中的人擺擺手。眾人一一退到宮外。

相國你請講,段氏俯首作聆聽狀。

大王,你聽說過大宋國遷都的事吧?

聽說過,不就是把國都由汴京遷到臨安吧。忽然,段氏似有所悟,相國你是說我們不妨學一學宋國的做法?

為今之計,只好如此。高泰祥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是不得而已的辦法。

遷到哪里去為好?段氏臉上一片茫然。

鄯闡。

鄯闡?

只有這個地方可去。高泰祥解釋說,鄯闡這個地方,地域狀況與大理差不多。承蒙大王關照,我高氏經(jīng)營這個地方已有些年頭,那里有平壩,有山脈。壩子往北,可以通往姚州,往東、往南都有縱深地帶可走,西邊則是金馬、碧雞和西鳳嶺組成的天然屏障,只要守住碧雞關,也可以抵擋一陣子。更為重要的是,這些地區(qū)還有我國的很多軍隊,尤其是東方三十七部,他們就是以騎射著稱,此番正是依靠力量。

那就遷吧。聽高泰祥這么一說,段氏心里有了一些底,既然不能不遷,那就明早朝會公布,爭取一二日動身。

不,事情緊急,哪里還等得這么磨蹭,高泰祥亟不可待地說。

你還嫌動作不快?段氏疑惑不解。

大王,你聽老夫說,高泰祥進一步講明事理,龍首關到大理,僅半天工夫就到,龍首關一旦失守,據(jù)老夫估計,不出明日,元朝大軍就可能到達太和城下。那時,想走都走不了啰。

你說怎么辦,該不是今夜就動身?

是呀,今夜就動身。

來得及嗎?

來得及,高泰祥回答,只要帶上太和殿中的衛(wèi)隊就走。

這么快,文臣武將、家眷,還有銀兩,這些都不帶了?段氏又犯糊涂,那一路上還成什么體統(tǒng)?

顧不了這么多,高泰祥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再說,一國之大,莫過于君。君在,國就在。此番元軍來犯,意不再掠財而在滅國。要滅國,必先滅君。只要大王你安好,我大理國才有希望。大王,再此生死存亡之時,可來不得一絲一毫的猶豫。

那就全憑相國你安排啰,段氏一副沮喪的樣子。

大王,我還有個具體的計劃,見說服了段氏,高泰祥又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大王,此番東遷,到云南驛后,我與大王宜分成兩路。大王帶著衛(wèi)隊直奔鄯闡,一刻也不能停留。到得鄯闡,就立馬詔令三十七部兵馬前來救駕,并嚴令鄯闡高氏守好碧雞關。老夫則直奔姚州,召集防守西昌方向的部隊,以及蜻蛉、石羊、鹽豐、髳陽、左卻、元謀、武定等地的部落武裝,盡快趕來與大王會合。這樣,匯聚各方力量來共同對付元軍,我們就會有希望。

這樣甚好,只是相國你辛苦了,段氏不僅在嘴上贊許,在心里也這么想,這個老頭,不愧是三朝元老,不僅腦子活,考慮問題還真是周密。

為了大理國的安危,為了大王的前途,老夫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十三

已是午夜十分,太和城南門洞開,長長的一對馬隊點著火把急匆匆出城,徑直往南方疾駛而去。

太陽爬上山頂時,馬隊來到云南驛。這里是分道的地方,一條往南,經(jīng)鎮(zhèn)南、威楚、祿豐、安寧,進碧雞關,就到鄯闡城;另一條,從云南驛往東走,經(jīng)普淜,進入姚州地界。

在岔路口,君臣二人相互道別之后,便各自上路。

初升的太陽照在趕路人身上,他們周身都有了一些暖意,但在心里卻充滿了凄涼和寒冷。

十四

還是再回來看看龍首關的戰(zhàn)況。

送走高泰祥,高禾獨撐危局。密集的利箭還在密密麻麻地飛來,炸彈也不停息地炸響。他仍然堅持在城門樓上指揮戰(zhàn)斗。吊橋繩索著火,士兵提水上來救。他們一個勁地往著火的地方澆下去,但苦于隔得太遠,又要防箭防炮,有勁不好使,水澆下去,很難夠得著。漸漸地,不僅著火的這邊沒有撲熄,另一邊也著起火來。

眼見得吊橋已難吊住。吊橋一旦掉下來,敵人很可能就要不顧死活地沖撞城門。高禾開始調整兵力部署,命令部隊將城上的石塊、滾木全都集中到城門上方的城樓上,以便于敵人進到城門處好用石塊、滾木打擊敵人;又命令預備的隊伍趕快占領城門后面峽谷道地待命,若城門被撞開,敵人沖進來時,居高臨下用利箭、用以儲備著的石塊、滾木阻擊敵人。

情況就像預計的那樣,不多時,繩索斷了,懸著的吊橋跌落下來。

這時,元軍中突然閃出一對人馬,在強大炮火的掩護下,推著木輪車,嗨喲嗨喲地向著城門推來。車上是捆扎結實的一根圓木,直徑至少有三尺長。為了掩護推車人,除炮火、利箭外,車隊兩邊還有手持盾牌的 士兵為他們遮擋樓上射來的利箭。

車隊漸漸來到城門洞口,高禾下令,快用石塊、滾木砸他們。

一時間,石塊如雨點般落下,車隊中的人被擊中,伴著呀呀聲紛紛道地;滾木更有威力,一根滾木投下來就得倒下一片。那些還沒有被擊中的人見此情景,也放棄推車,退回到自己的陣前去了。

忽必烈在陣前看得真切,命令所有的弓箭手火炮手加快速度,集中射擊城門樓,實行重點打擊。

一時間,城門樓處,利箭如暴風驟雨,炮火就像炸爆米花。樓上的士兵已是自顧不暇,失去了還擊的能力。趁此機會,車手們又反轉上來,一鼓作氣,將巨木推到城門洞,在將領的指揮下,一個來回一個來回地撞擊城門。不到半個時辰,城門再也堅持不住,吱呀一聲,轟然撲倒下去。車手們順勢推著車沖過城門。

忽必烈見狀,大呼一聲,沖啊。

話音未落,千軍萬馬以排山倒海之勢涌向城門。

忽必烈忽然想起什么,即傳令各個將領,務必活捉高氏兄弟。

此時,高禾指揮一部分兵力轉到城樓背后,從高處往下射擊敵人,自己則帶領剩余部隊下得樓來,與敵人短兵相接,展開面對面的廝殺。埋伏在兩邊山坡上的部隊也開始戰(zhàn)斗。這樣就使沖進來的敵人四面受敵,死傷不少。但轉眼間就發(fā)生了逆轉。元軍源源不斷地從城門洞沖過來,兵力占據(jù)了優(yōu)勢,反將高禾困在中間。高禾前后受敵,士兵紛紛戰(zhàn)死。最后,元軍將高禾團團圍住,圈子越來越小??吹贸鰜恚娛且牖钭剿?。此時的高禾,知道該自己殺身成仁的時候了。他臉上毫無一點懼色,心中格外平靜,一手策韁,一手將寶劍放到脖子上,仰天大笑三聲,手一使勁,一股殷紅的血便從道口上噴灑而出,整個身軀頓然間從馬上跌落下來,劍卻還在手中緊緊地攥著。

十五

元軍攻陷了龍首關,并沒有緊接著揮師南進,而是稍作停留。

對于這次突破龍首關,一舉打破連日來的僵局,忽必烈心情格外暢快。他知道,拿下了龍首關,進攻太和城已不是問題。從龍首關到太和城也就半天功夫,因此已不必搞得緊緊張張,人困馬乏。大戰(zhàn)過后,士兵需要休整,陣亡的也需要掩埋,這樣,才能使活著的人不心寒,他們才會拼死殺敵。想到這,他不由得想到了高氏兄弟。高禾的確是一位稱職的將軍,英勇無懼,寧死不屈,著實讓人欽佩。遺憾的是,戰(zhàn)斗結束,找遍整個戰(zhàn)場,都沒有找到高泰祥,看來是讓他給跑了,不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遲早是要跑輸在我蒙古鐵騎之下的。

在他的要求下,死者已入土,傷者得醫(yī)治,下午飯有酒肉伺候,酒足飯飽之后,又美美地睡了一宿。第二天清早起來,個個精神抖擻。

埋鍋造飯之后,太陽升高了,風熱乎了,山腳下和道路邊白鹽霜全化了。大軍整裝出發(fā),風馳電掣般地向太和城奔騰而來。

不多時,忽必烈率領大軍進入越來越寬闊的大理壩子。這是一個多么美麗的地方呀。你看,壩子西邊,是一條高聳入云的蒼山山脈,由北向南奔涌而去,由此連綴著的一座座山峰一字兒排開,陡峭而蒼翠。峰頂被白雪覆蓋著,淹沒在煙霧繚繞之中。一座座山峰之間,是一條條清澈透亮的澗水奔騰而出,流入壩子,滋潤著平川里的土地,涵養(yǎng)著壩子東邊的洱海。說到洱海,更是讓人心曠神怡。那茫茫海水,清可見底。海面上波浪洶涌,漁舟起伏。海中小島,煙樹迷茫,尤其讓人神往。寬闊平坦的壩子,依山傍水,土地肥沃,盡管已是深冬,這里的土地卻充滿生機,豆麥青蔥,綠樹蓊郁。花樹叢中的民居,全都是大小不等的院落。那房子的房檐,那封火墻,都獨具特色。白色的墻壁上方,布局著有邊框的墨畫,有方有圓,是清一色的水墨畫。置身此景,大有人在畫中之感。

可是,面對這樣的美景,習慣了戰(zhàn)爭生活的忽必烈,根本無心觀賞。他一邊策馬奔馳,一邊在心里盤算著如何攻占太和城。還沒有想出個頭緒,竟來到了太和城邊。

部隊停下。他將部隊分成四支,也古、拔突兒、兀良合臺帶著各自的隊伍,分別占領東、北、南三道城門口,自己率領中軍占據(jù)西城門。這樣就對太和城形成包圍之勢。他要求各部隊暫時圍而不攻,待弄清城中防守情況后再決定怎么個打法。他的中軍帳就安扎在蒼山腳下,由這里到太和城,還不到半里地,且是緩坡地帶,只要站在中軍帳外,就可以將太和城中的狀況看得一清二楚。他站在帳外,舉目往城中望去,卻看不見城中有什么動靜。他料想城中不可能不知道城已被包圍,城中守軍應作出相應的反應。但奇怪的是除了城門緊閉以外,看不到城中有調兵遣將的蹤影,城樓上雖有士兵防守,卻看不出有出城迎戰(zhàn)的跡象。太和城的城樓并不高大,城墻也較為低矮,與龍首關比起來,真是遜色得多了。若要強攻,道真也無需費多少工夫。這樣的城防工事及城防態(tài)勢,讓忽必烈有些心生狐疑。

他傳令據(jù)守南門的兀良合臺,要他進行試探性的攻城以探測城中虛實。兀良合臺命令士兵將火炮安裝起來,推到陣前,又布置了較大規(guī)模的弓箭方陣。一聲令下,一排排炸彈拋到太和門前及城樓上,一陣陣爆炸聲震耳欲聾。

守城將士被這從天而降的爆炸給怔住了,他們從來就沒有見識過這樣威力的武器。隨著爆炸聲,被炸的,早被火藥及氣浪推到,或掀出一兩丈開外,或死或傷,無一幸免;沒有被炸著的,見此情景,也是心驚膽戰(zhàn),不知所措。

面對這樣的情景,已知道城中無主的守城將領,原本就沒有多少斗志,面對敵人強大炮火攻勢,思想防線一下子坍塌了。他命令手下,乘著火炮間隙,向城外喊話,表示不抵抗,愿意打開城門投降。

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太和門就為元軍打開了。兀良合臺指揮隊伍進入城門,接管了城樓后,部隊又向城中推進,幾乎沒有遇到什么抵抗,因而迅速占領了太和樓。

兀良合臺命令部將向忽必烈報捷,并請他移師太和樓。

忽必烈沒有想到這么輕而易舉地攻下大理國的國都太和城。心中甚是喜歡,但他卻拒絕進駐城內。他覺得現(xiàn)在的位置非常好。這里,整座大理城都處在他的腳下,城內的一切都可以一覽無余。他要在這里盡情享受一下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以此來舒緩長期征戰(zhàn)的緊張情緒。不過,他忽然想起兩個問題,一個是雖然占領了太和城,怎么就沒有聽說抓到國王和相國的消息呢?抓不到這兩人,那這次大理之行就還沒有完。另一個是早先派到大理國的使節(jié),至今音信全無,不知人在何處。那是他的部隊剛渡過金沙江,姚樞就向他提出多行仁義少殺戮的建議,就是要他能招撫就招撫,不濫殺無辜。于是,在大軍行動之前,他派玉侓術等三人率先到大理國勸降,可一去不回,至此了無音訊,估計是被扣留在太和城中了。想到這里,他向前來報告的將領說,回去告訴兀良合臺將軍,本帥暫不進城,望將軍盡快抓住大理國國王;同時還要查找到本帥此前派到大理國的三個使臣,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那將領應聲而去。

過了一陣,兀良合臺帶著一對人馬飛奔而來,人群中還抬著三具尸體。來到中軍帳前,兀良合臺向忽必烈行過禮后報告,城已全部被占領,大理國的官員,除反抗者被殺外,投降的,已全部集中在太和殿聽后發(fā)落,唯獨不見國王。問詢之后得知,國王段興智與相國高泰祥已于昨夜出城去了。據(jù)宮中人交代,昨夜他偷聽得說,國王撤到鄯闡城,高相國回姚州組織部隊到鄯闡護駕。

原來如此,忽必烈總算明白,為什么太和城這樣易得,原來是大理國的兩個主心骨連夜出逃了。他接著問道,還有我們的使臣找到?jīng)]有?

都在這里了,兀良合臺用手指了指抬過來的三具擔架,早被殺害,是在太和殿中找到的。

見狀,忽必烈勃然大怒,好啊,俗話說,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你大理國竟敢殺我使臣,我滅你全國!兀良合臺聽令,速將那些大理國的官員和有反抗情緒的人,統(tǒng)統(tǒng)斬殺干凈,然后火速追殺段興智這個小兒,提他的人頭來見我。

諾!兀良合臺答應。

傳令官,站在他身后的一名書記官趨前聽令。

傳令也古、拔突兒,命他倆火速前往姚州,徹底殲滅高泰祥老兒的部隊,將他抓捕回來,我要看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書記官應諾著退下。

且慢!姚樞上前,一拱手,大帥息怒,人死不再復生,能為國效力,不辱使命,死而無憾,雖死猶生。大帥切不可任一時之氣而忘此番南行之目的。

先生此話怎講?忽必烈壓著怒氣問。

大帥,我軍不辭辛苦,不遠萬里,遠道而來,圖的不僅僅只是殺人,而是要占領,要統(tǒng)治,要為消滅大宋國形成夾擊之勢。殺人太多,失掉人心,我們即便攻下了整個大理國,我們也很難統(tǒng)治這個地區(qū)。更何況我們還抽不出更多人手來管理這個地區(qū)。利用他們?yōu)槲宜茫巧仙现?。這也是先前大帥你下止殺令的緣由所在。大帥,止殺令還得執(zhí)行,大理國舊臣能用的,要盡量保留,尤其要想辦法爭取段興智、高泰祥二人為我所用。故此,非但此二人只能活捉,就連他們的家屬都要予以保護和優(yōu)待。姚樞發(fā)揮他健談的優(yōu)勢,一口氣呈述了這么多。

聽完姚樞一席話,忽必烈冷靜下來,頭腦清醒了許多,先生教訓得及時,本帥趁一時之快,差一點壞了大事。兀良合臺,對那些已歸順的官員,只要不反抗,就留下來,以后還用得著。命令將士嚴格執(zhí)行止殺令,違者,軍法伺候。派人保護好段、高二人家屬。段興智要追擊,要將他完好地帶回來。

諾,兀良合臺接受任務。

去吧,忽必烈一揮手。

傳令官,快傳我命令去吧,記住轉告他們,嚴格執(zhí)行止殺令,抓到高泰祥后,要對他尊重,不得無禮。

隨后,又安排人將三位使臣的尸體安埋在蒼山山麓。姚樞為他們寫了篇祭文。

十六

姚州白塔街,位于姚州弄棟川西北部地區(qū),坐落在高大巍峨的光祿山下,本名叫光祿鎮(zhèn),因附近有一座建于南詔時期的白塔,故而人們通常都叫白塔街。這是一座非常有特點的小鎮(zhèn)。整座鎮(zhèn)子比較方整,呈現(xiàn)出回字形狀,中間的街道四邊相通,首尾相連。鎮(zhèn)子雖然不大,卻是大理國姚州府所在地,也是高泰祥的衣胞之地。府衙和高氏家園坐落在白塔街西關,背靠光祿山,前面是一個不算太大的廣場,也是演武場。廣場一頭是府衙,另一頭出口就是西街。

自高泰祥先祖高明清以定遠將軍之職分封于姚州后,姚州高氏一脈,就世代成為姚州府的世襲長官,按大理國官職稱為演習。若演習在國中任職,演習一職,可以自兼,也可以讓長子來繼任。高泰祥長期在國中擔任相國,無暇顧及封邑之事,早已將姚州演習讓與長子擔任。當然,重要的主意和決斷還得他來作。

高泰祥這次從大理奔回姚州,自然先要落腳白塔街。

此時,他正在府衙議事。

他向眾人簡要通報目前狀況,元軍遠道而來,欲將我大理國變?yōu)樗麏A擊宋國的后方基地,國王已東遷鄯闡。我此番回來,就是要盡快組織兵馬前去護駕,輔助國王力克時艱。呆一會,我將動身前往牟定、元謀、武定、祿勸 等地招募兵馬。同時做出如下安排:老大,你是姚府演習,因此,你的任務就是迅速將姚州境內所有武裝力量組織起來。

謹遵父命,老大回答。

你要迅速動身,帶上姚州府現(xiàn)有部隊,繞道大姚、石羊、龍街等地,將分散在這些地方的地方武裝召集起來,兩天后到達祿勸與我會合。

好,我這就動身,老大起身而去。

老三,高泰祥轉向三兒子,你帶上一對家兵,迅速趕到金沙江防守陣地,通知你二哥立即帶隊趕赴鄯闡,你同隊伍一起行動。行動要快,我在鄯闡等你們。

好的,老三也應聲出去。

廳內只剩下老五 、高府衛(wèi)隊總管、官家。他們都在注視著高泰祥,都在等待他的差遣。

高泰祥沉思片刻后欲開口卻又歇了下來,又過了一會,才又開口到,楊總管,我記得會川那里好像還駐守著高府的一支隊伍?

是的,老爺,楊總管回答。

那就命你老帶上老五一同到會川,帶領他們同赴國難吧。此去路途較遠,你們一路上要小心。

是,老爺,楊總管與老五同時其身離去。

高叔,按輩分,管家是高泰祥的族叔,年紀卻還比他還小兩歲。

不敢當,不敢當,老爺。管家立即起身,躬身抱拳,老爺你請吩咐。

高叔,不瞞你說,我此番回來,元軍豈能放過我,說不定他們的鐵騎已在追來的路上了??墒?,現(xiàn)在的高府,男人們都走完了,只剩下些老弱婦幼,只有煩勞你帶她們到結璘山莊暫避幾日。那里地處偏僻,即使元軍追來,想必也不會找到哪里去。結璘山莊,離光祿不到二十公里路程,又地處群山環(huán)抱之中,既是高府避暑和狩獵之地,又是躲避戰(zhàn)亂之地。高氏經(jīng)營此地已有些年頭,但用來避禍,今天還是頭一回。

老爺,我這就去辦,管家一拱手后轉身出去。

拜托了,高叔,高泰祥再次囑咐。

放心吧,老爺,我會照管好的,管家邊走邊說。

安排妥當,高泰祥感覺心里輕松了一些。接下來,他準備去與陶夫人告別一聲,然后就動身到牟定去。

他走出府衙,回到高府林園。進到堂屋,不見人,折出室外叫來丫鬟詢問。丫鬟手指向后邊一幢房子說,夫人在祠堂做功課。

他徑直向祠堂走來,還在門外,就聽得管家的聲音,老夫人,快動身吧,遲了,可能就走不了啰。聽老爺說,元軍已在來的路上。事不宜遲,快動身吧。

你帶她們走吧,我哪也不去,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怕什么,我要守著祖宗的排位,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陶夫人是高泰祥的大太太,與他一同歲,人長得富態(tài),慈眉善目,神情安詳,性格卻十分倔強,一旦自己想定的事,就是十條水牛也拉不回來。十多年來,她一直足不出戶,終日吃齋念佛,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無論管家說破嘴皮,她還是手轉念珠,無動于衷。

管家見高泰祥在門口,便轉過來,一副無奈的樣子。

高泰祥深知夫人的脾氣,見此情景,也就不再進去,而是向管家招手示意他出來,一同返回到堂屋,說道,隨他的便吧,只要安排好就行。

正說著,一個仆人慌慌忙忙跑到高泰祥面見,不好啰,老爺,外面來了很多外鄉(xiāng)人,他們手里握著大刀,騎在高頭大馬上,把高府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住了。

管家聽說,慌得周身打抖,嘴中說不出話來。

慌什么,他呵斥了一聲,在心里想,還真是來了,只是沒有想到來的這么快,口中又補了一句,不就一死么,有什么害怕的?

說畢,就整理一下衣服,,邁步朝門外走去。走出府衙門外,來到馬隊面前,立定,背著手,挺胸,正視前方。

馬隊中,有兩個將軍模樣的人,一個是也古,另一個是拔突兒。

也古發(fā)話,想必這位就是高相國高大人吧?

在下正是。

拔突兒搶著說,我們奉大帥忽必烈之命,請相國大人回大理。

請吧,也古道。

高泰祥伸出雙手,說道,捆上吧。

不必了,大帥有令,不得怠慢相國大人,也古轉述忽必烈的指令。

那就走吧,高泰祥說完,示意跟在后邊的管家牽來自己的坐騎,跨上馬就走。

管家欲跟著走,被拔突兒攔住,你就不必了。

于是浩浩蕩蕩的蒙古騎兵帶著素手就擒的高泰祥返回大理泰和城。

十七

大理太和城,已是元軍的天下,到處都有元軍的影子。好在忽必烈治軍嚴整,先前又下了止殺令,軍隊的行動顯得井然有序,將士們一般不敢胡作非為。早先,士民們能逃的都逃出城去,不能逃的,也關門閉戶,不敢出門。

幾天過去,見這些元軍并沒有濫殺無辜,也沒有禍害百姓。漸漸地,逃出去的,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在家的,也試著試著地出來走動了,一切又都恢復了以往的秩序。但還有一個人還被關押在大理國的監(jiān)獄里,他就是大理國相國高泰祥。說是關押,其實并非像普通囚犯那樣。之所以要關押在這里,主要是怕有人把他劫走。他不僅是大理國的宰相,而且是大理國的實際掌權者。高氏家族,遍布大理國各地,其勢力,就連國王段氏家族都大為遜色。更為重要的是,高氏完全可以取段氏而代之,卻長期謹守相位而不為,在大理國中贏得尊重,也就具有非常大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忽必烈雄才大略,志向遠大,雖然現(xiàn)在還屈居下位,但已懷天下之志。在過去的征戰(zhàn)生活中,就早已開始著手人才儲備。此番奉命進軍大理國,是他向南發(fā)展的第一步,他之所以一再聽取姚樞等人的建議,改變元軍以往大砍大殺的做法,就是要施恩于這個在他指揮下占領的另一個民族地區(qū),為日后奪取整個地區(qū)打下基礎。在姚樞等人的熏陶下,他已懂得“以夷制夷”的道理居于這一考慮,忽必烈要盡最大的努力爭取高泰祥為己所用。自高泰祥被抓回大理后,雖然把他關押在監(jiān)獄中,卻是好吃好喝招待著,要讀書、要寫字都可以,要的就是他臣服忽必烈。

在關押的這幾天,已有不少人來勸降,高泰祥要么不開口,要么就答非所問。

這日,兀良合臺奉命來做工作。見高泰祥正展紙揮毫,便道,高先生好雅興。

消磨時光而已,高泰祥說。

兀良合臺是一個典型的蒙古武人,勸降之事,實非所能。但忽必烈已決定要他留守云南,故要他來做高泰祥的工作,是想若能做通,以后就好共事。面對高泰祥不屑一顧的神情,只得耐著性子無話找話地說道,先生這么有文化,日后共事,到要多向先生討教才是,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誰跟你共事?

我們大帥已令我協(xié)助你管理大理國原來的地方,只要你愿意,我們不就成為同事了嗎?

呸,誰跟你同事?高泰祥憤然罵道,一伙強盜,占我國家,還想要老夫為你們做事,你作夢去吧!

兀良合臺豈能受此辱罵,也變了臉色,警告說,先生不要不識抬舉。

不識又怎樣?

難道你就不怕殺頭?

哈,哈,哈!一陣笑聲過后,老夫何曾吝惜過這顆長滿白發(fā)的頭顱,若要,但拿去便是。

兀良合臺只得悻悻地來回報忽必烈。

不要緊,慢慢來,忽必烈心中有數(shù),說道,明日將段興智召進太和殿來,讓他這個當國王的去勸降,看他還有什么說的。

這里需要交代一下,國王段興智與高泰祥自云南驛一別之后,也是晝夜兼程趕往鄯闡,同樣地,屁股還沒坐熱乎,兀良合臺的追兵就到了,還沒來得及還手就被活捉。與高泰祥不同的是,被俘后,段興智就馬上答應了招降條件,交出國璽和大理國行政圖冊,還幫助兀良合臺招降了大理國舊部及東方三十七部。

第二日,段興智畏畏縮縮地進到監(jiān)室,相國,你可好?

大王你怎么來了?高泰祥轉頭過來看見,猛一驚,說道,你也遭難了?唉,都是老夫沒用,沒有保護好大王。

君臣二人擁抱在一起,一時辛酸,禁不住失聲痛哭。短短幾日,便遭此變故,昨日還是君臣,今朝就已同為階下囚,曾輔弼過三代國君的老臣,此時與已成舊主的段興智相見,真是有著無盡的辛酸和愧疚。他哽咽著說,大王,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段家,也對不起我高氏先祖大人,真是沒有想到竟會在我手上葬送了大理國,使我國臣民遭此劫難,我真是一個罪人吶。

相國,不要這樣說,你已盡力了,段興智收住悲傷,想起來這里的使命,就說,天下有不可為之事,非人力所能為,你我也只好任由他去了。

大王,你怎能說這樣的話?高泰祥感到有些詫異,也收住悲啼,盯著段興智說道,大王,你、我乃大理國的主人,今天落到這個地步,難道你就沒有體會到一點亡國之痛嗎?

段興智不覺慚愧地低下頭,臉色也很是難看,心里一時間涌出各種味道,是酸?是苦?是辣?一時都難以說清楚。一陣難受之后,心情回復了平靜,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樣子,相國,你聽我說,為了保護我國臣民免遭殺戮,為了保護你我祖上傳下來的家業(yè),你就聽我一句勸,順了他們吧。

高泰祥一下子傻了眼,瞪大眼睛望著他,這是你該說的話嗎?大王。喔,難怪得是這樣,你是來勸降的?

是我說的,段興智承認,相國,我是來勸降的。

可你是大王,是大理國的王啊,他把王字說得特別重。

其實,我現(xiàn)在已不是什么王了。

不,你是,你永遠都是!說完,高泰祥停了一下,轉身向外,雙手舉起,天呀,怎么會是這樣?

一時間,監(jiān)室內寂靜下來。

還是段興智打破沉默,相國,事已至此,把過去都忘了吧。你我一切從新開始吧。

不,你忘得了,老夫卻忘不了。大王,容老夫最后一次這樣稱呼你,從此以后,你我君臣之分已決,你走你的陽關道,老夫我老啰,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他揮揮手,你走吧,我心已堅,你就不必再費口舌了。

相國,

高泰祥不再作聲。

段興智碰了釘子,這倒是忽必烈沒有想到的。高泰祥這種軟硬不吃,米水不沾的態(tài)度,著實讓他有些為難。但越是這樣,就越讓他欽佩。他是這樣認為的,為人臣的,能有幾人能做到像高泰祥這樣。當國君的都已臣服于他人,而臣子卻抱定初衷不改,看似迂腐,實則是氣節(jié)問題。是啊,一個人若沒有氣節(jié),活著不就是行尸走肉嗎,至多也就是尸祿其位罷了。

欽佩歸欽佩,但面對高泰祥的這種態(tài)度,他也得要有個態(tài)度。對此,他想聽一聽姚樞這個漢人的意見。他令人找來姚樞,開門見山的告訴他,高泰祥這個老兒,多少人勸他,他都堅決不從,就連他的舊主人段興智去了,都被他頂了回來。你說該怎么辦?

姚樞也從內心里敬佩高泰祥的人品和才干,但他畢竟是忽必烈的謀臣,還得為忽必烈著想。于是,他也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大王,對于這樣的人,能為我所用是好事,不能用,就只能成全他。

成全他?忽必烈心有不甘。

大王,要不這樣,你是否可以會一會他,最好讓他的家人也同場。不過,會面地點必須是刑場。這樣,有效果就留下,還是不行就立馬殺了他。

看來,也就只能這樣了。

十八

刑場設在五華樓下。這里原是一個教場,地點較為寬闊。

這天中午,天氣出奇地陰冷。早上還下了一場雨,地上濕漉漉的。臨近中午,天空中一絲風也沒有,土黃色的云層卻越來越厚,越來越低,好像要壓到人的頭頂上似的,讓人喘不過氣來。有人看了看天,說道,天開雪眼了。開雪眼,是下雪前的天氣征兆,有此征兆出現(xiàn),意味著天快要下雪了。

高泰祥已被押到刑場。他背后站著一排刀斧手,他們反背著的雙手緊握著明晃晃的殺人刀,雙腳向外叉開,一副雄赳赳的樣子。在高泰祥前面,擺放著一個大木墩子,看得出,是行刑時用的。場地四周,有聞訊趕來觀看的士紳和百姓。在他們的前面,一個挨著一個的兵勇站成一堵人墻。

忽必烈在姚樞、兀良合臺等人的簇擁下進到場內,士兵們趕緊抬來一把太師椅,擺在離高泰祥不遠的對面,忽必烈入座,正好是高泰祥對面。他舉目注視高泰祥,只見他腳和手都被戴著枷鎖,卻挺拔地站立著,目光正視遠方,好像是看到了冥冥之中的圣潔之物一樣,頭發(fā)蒼白,還有些凌亂,但清廋的面部卻顯得格外沉靜坦然,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忽必烈示意監(jiān)斬官,打開。

監(jiān)斬官領會了旨意,跑過去,除去了高泰祥帶著的枷鎖。

把她們帶上來吧,忽必烈向姚樞說,隨即轉過頭對著高泰祥,高先生,還是見見家人吧。

話音落處,高夫人牽著高瓊、高長壽來到高泰祥面前,

老爺。

阿爹。

阿爹。

夫人、瓊兒、長壽,高泰祥雙手摟住她和他們,你們怎么來了?

是這位大人帶我們來的,夫人向姚樞努了努嘴。

其他的人呢?

老四、老六,還有丫頭,聽說城被攻陷,我就安排她們逃出城去了。

那你們怎么不走?。扛咛┫橛媚抗庀蛩齻儝哐擦艘谎?/p>

她兩還小,我又走不了長路,就只能留下來了。

夫人啊,讓你們受牽連,我真是對不住啊。

說哪里的話,你是我夫君,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與你夫妻一場,今朝若能與你共赴黃泉,已是求之不得的事,怎能說是牽連。

夫人,我高氏一脈,世受國恩,如今,老夫不能保住國家,有何顏面茍活于世,只能以身殉國,才得以心安。只是苦了你們。

不苦,夫人說,老爺,我們都以你為榮呢。如今你遭難,妾身就已做好赴死的準備;你走后,即便是他們能放過妾身,妾也遲早會隨你而去,你可要在奈何橋上等著妾身啊,老爺!

不,夫人,倘若人家能放過你們,你就要好好地活下去,要將他兩撫養(yǎng)成人,算我求你了,高泰祥拉著夫人的手懇求道,這是一個將死之人的唯一愿望,你一定要答應。

嗯,夫人只得點點頭,我答應,若能這樣,我一定會照顧好他們,不過,到時,我會來看你的。

這時,忽必烈接話,高先生,看來你成仁之志已不可奪,我只好成全你。不過,我答應你,除你之外,你的家人我一概不殺,不僅不殺,還會優(yōu)待他們。你就放心地上路吧。

謝謝,誠若此,我真的就要感謝你了,說畢,雙手抱拳,對著忽必烈拱一拱手。

你也不必拘禮,忽必烈邊說邊轉向姚樞,姚先生,快拿紙筆,將我的意思寫成文書,交與高夫人,讓他們日后以此為憑。

早已備好,姚樞從袖口中掏出一份文書,遞與忽必烈,大王,請過目。

不必了,交與高夫人吧。

姚樞趨前,雙手奉送到高夫人手中。

這樣,老夫我真是可以笑對九泉了。說畢,放聲開懷大笑,笑畢,朗聲說道,段運不回,天使其然,為臣隕首,吾事畢矣。

行刑吧,高泰祥說完,趴下身子,將頭放到木墩上。

忽必烈見事已不可挽回,便下令,執(zhí)行吧。

監(jiān)斬官高聲道,行刑。

一刀斧手跨前一步,閉上眼睛,舉起刀,一揮而下,頓時,一股血柱噴向天際。

老爺!

阿爹!

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驚得空中雷鳴,烏云翻滾,一眨眼間,天上竟然飄起鵝毛大雪。不一會功夫,潔白的雪花就覆蓋了大地,也覆蓋了刑場上的血跡,讓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晶瑩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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