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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水寶地

2015-12-08 19:48曹軍慶
天涯 2015年6期
關(guān)鍵詞:小果柳林鱔魚

曹軍慶

風(fēng)水寶地

曹軍慶

有一天我頭暈,獨自到外面走著玩。那些天我正在寫一篇名叫《聲名狼藉的秋天》的小說。我打算寫一樁婚外戀。我要寫一個清廉善良的官員,但是他的結(jié)局比貪官更糟糕。寫小說比較消耗體能,我常常喘不上氣,還有一些別的癥狀。老婆多次警告我要注意鍛煉。你的身體在報警,她說。我抽空去見了醫(yī)生。醫(yī)生聽了我的陳述,沒有拿聽診器往我胸前戳,沒看我的舌苔,也沒給我開一粒藥。他建議我如果條件許可,不妨住到鄉(xiāng)下去。他說鄉(xiāng)下更適合寫作,空氣和食物也有利于我的健康。

聽了醫(yī)生的話,我拎著包去了白龍水庫。選擇這里是因為我和白龍鎮(zhèn)的蕭鎮(zhèn)長很熟,他好幾次誠懇地邀請我去。蕭鎮(zhèn)長說:“記者同志你要有寫作計劃就來我們白龍鎮(zhèn)吧,我們這里山清水秀,包你滿意?!睂懽值娜讼旅娑挤Q記者同志。我當(dāng)蕭鎮(zhèn)長說客套話,從沒當(dāng)真。可是醫(yī)生一提出建議,我馬上想起來了??梢娫谖覞撘庾R里還是一直惦記著這事。白龍水庫位于柳林村,柳林村小學(xué)坐落在水庫邊。柳林是個小村子,它最繁盛時的老師和學(xué)生加起來也不過五十幾人,從來沒達(dá)到六十人?,F(xiàn)在人口銳減。大人們要么去外地打工,要么在白龍鎮(zhèn)上買了房子。柳林村成了空心村子。住在鎮(zhèn)上的人騎著摩托車回來種地,種完地再回到鎮(zhèn)上去。沒了人小學(xué)自然就撤了。但是房子還在。柳林小學(xué)的房子有一半已經(jīng)傾圮壞掉,另一半還能住人。壞掉的那一半臨水,地基在水里面打樁。上部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房屋建在水面之上,有點吊腳樓的意思。由于長時間沒住人,加上水汽侵蝕,自然就壞掉了。沒壞的一半靠岸,地基在地面上。這邊以前是教師辦公的地方,現(xiàn)在住著村支書和他老伴。兩人都六十多了,子女在外地。人養(yǎng)房子的緣故,因了倆老人這邊的房子還能住。屋前面有一根旗桿,旗桿插在水中,毛支書告訴我有學(xué)生的時候上面掛著國旗。蕭鎮(zhèn)長安排我住在最好的房間里,它先前是校長辦公室。

我在毛支書家搭伙吃飯。毛支書老伴姓吳,我叫她吳大姐。他們話不多。我問不出什么,他們對自己要說的每句話都保持警覺,害怕瞎說。這就弄得我很緊張。再說我又沒打算套他們什么話,所謂問些什么不過是沒話找話說。比如我說:“村子里怎么就沒人了呢?怎么就剩了你們倆?怎么就成了空心村子呢?”

這不就是沒話找話說嘛,不想都沉默,吃飯的時候不說話實在太難堪了。又沒真想找到答案,只是弄點響動就行。吳大姐有白內(nèi)障,她有事沒事瞅著我。我知道她眼神里有內(nèi)容,可是因為白內(nèi)障她兩只眼睛白乎乎的,我什么也辨認(rèn)不了。吳大姐心善得不行,怕我誤會。毛支書不在的時候她便找機會小著聲跟我說話。

吳大姐說:“不能說?!?/p>

我說:“什么不能說?”

“村子里沒人了,都沒了?!?/p>

“我知道?!?/p>

“你知道什么?”

“村子里沒人了?!?/p>

“都去了鎮(zhèn)上。”

“鎮(zhèn)上好。”我說。

“有錢的到鎮(zhèn)上買屋,沒錢的扯了債也買。”

“為什么?”

“村子里不能住人?!?/p>

“水壞了是吧?”我問,“我聽說鄉(xiāng)下的水都不行了,地下水也不能吃?!泵≡诎埶畮爝?,卻要吃桶裝水。桶裝水從白龍鎮(zhèn)運過來,水庫里的水只能洗洗涮涮。

“不光這個?!眳谴蠼阏f,“住在鄉(xiāng)下沒面子。死人才會安心住在鄉(xiāng)下,活人不會。人活著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得往外頭奔,奔死奔活就奔一口氣?!?/p>

正說著,吳大姐突然不說了。我順著她眼睛望過去,原來毛支書回來了?;蛘咚麎焊蜎]走?毛支書在墻根那兒蹲著,陰冷地看著吳大姐。

吳大姐說:“我什么也沒說?!?/p>

毛支書不作聲。

“記者同志可以作證?!?/p>

我趕緊說:“她沒說?!?/p>

毛支書站起身走了,他蹲過的地方?jīng)]有影子。

我在半是廢墟半是建筑的校舍里寫作,校舍是柳林小學(xué)舊址。廢墟那邊敞開著,懸在水面之上。我不能瞎走,晚上不敢出門,稍不謹(jǐn)慎我就會失足掉進(jìn)水里。白天我才能到山上去走走。我在《聲名狼藉的秋天》里虛構(gòu)愛情。官員就不能有高貴的愛情嗎?應(yīng)該可以有。為什么不能相信人性里還有好的東西?我寫到困難的時候會頭暈,也會興奮。仔細(xì)想想我正是因為頭暈才來到白龍鎮(zhèn)。于是我關(guān)掉電腦,往山上走。

荒僻山坡上有一處墳地。我走著走著就會走到這里,無目的地走也總能走到,我的雙腳自動把我?guī)н^來。這有些奇怪,我的腳為什么老往這里走?鄉(xiāng)下墳地雜亂無章,東一個土包西一個土包,有的有碑有的無碑。我看到一個小墳堆,旁邊豎著一截敦厚的粗木樁。也不是木樁,好像是枯死了的半棵樹埋在土里。不高,也就石桌那么高。上面刻著四個字:小果的屋。

小果是誰?小果的屋四個字筆畫稚拙、潦草。

這天我又來,意外發(fā)現(xiàn)一個女子。女子三十來歲,在墳邊燒了些紙錢。燒過了,紙錢已成灰燼。女子穿深色衣服。左鼻翼那兒有一顆黑色大痣,令人過目不忘。她脖子上像是圍著一根細(xì)細(xì)的紅絲線。山里光線不太好,我再仔細(xì)看,發(fā)現(xiàn)那不是紅絲線,原來是一圈紅色傷痕。傷痕處滲出血液,凝在那兒又不再滲。滲而不滲,鮮艷欲滴。女子看見我,她說:“你怎么來了?”

我說:“我隨便走走?!?/p>

“你是記者同志吧?”

“我是。”隨即我有些詫異,反問道,“你怎么知道?”

“聽人說的,都說來了個記者同志。”

“傳得倒挺快?!蔽艺f,“你從哪兒來?”

“鎮(zhèn)上,”她說,用手指了指一個方向,“我騎摩托車來的?!?/p>

“沒看到摩托車。”我四處瞅,還是沒看到,“這么陡峭的山坡,你怎么騎?”

“就在那邊,紅色?!?/p>

“沒有?!蔽夜虉?zhí)地說。

“我一會要回鎮(zhèn)上打麻將?!?/p>

“挺忙的你?!?/p>

“騎摩托車回去?!?/p>

“摩托車呢?”

“我是小果的媽?!?/p>

“哦,你給他燒紙錢?!?/p>

我坐下來,坐在草地上。

女子手上有一只軟體蟲子。多足。身上有淡淡茸毛。肚皮上橫著長了直紋,將身子劃成若干個小格子。女子在掌心把它翻轉(zhuǎn)過來,蟲子不再能爬行,只能瞎動彈。細(xì)小的腿胡亂抖動著,像植物稀疏松軟的根須。

“見過草皮蟲嗎?”女子攤著手。

“你手上就是。”我說。

“不知道學(xué)名叫什么,這地方就叫草皮蟲?!迸诱f,“大草皮蟲有一寸多長,也有兩三寸長,沒有更長的了,小的只指頭大小。體態(tài)像松毛蟲,脊背和肚皮顏色各異。脊背大多為裼黑色,像泥土、枯樹葉或曬干了的苔蘚。肚皮多為乳白色,也有嫩紅色。它們一窩一窩長在濕潤的浮土里?!?/p>

說著,女子順手拔起一兜草來。果然有一窩草皮蟲像螞蟻一樣出現(xiàn),它們沒頭沒腦忙忙碌碌地爬來爬去。

“小果正是死于草皮蟲?!?/p>

“怎么會!”我表示不解。

小果是個男孩,六歲半。他一直嚷嚷著頭痛,好長時間以來都是這樣。好端端的,他突然就叫起來。

“哎喲,痛,好痛。痛死了?!?/p>

小果的母親熱衷于打麻將。農(nóng)閑的時候打,農(nóng)忙的時候干完了活也打。鄉(xiāng)下不打麻將你干什么呢?就連死了人出殯也要打。母親對小果經(jīng)常性的哭哭啼啼心煩意亂。只要哭叫就會給他一點零錢,打發(fā)他去毛支書的雜貨鋪買些吃食。村里的雜貨鋪在毛支書家,很容易買到吃的。那些花花綠綠幾角錢一袋的東西,都用木夾子夾在一根繩子上。吃著塑料袋里的膨化食品,小果才會暫時忘掉頭痛。吃完后要不了一會兒,小果又重新叫喚起來。

“哎喲,哎喲痛死我了?!?/p>

這種情況多次重演,以至于母親懷疑這是一種陰謀,是孩子的伎倆。他哭泣叫嚷,不過是在要挾母親。要想得到零錢和吃食,小果多次使用這種手段。母親于是很生氣,小小年紀(jì)太貪得無厭。加上母親這天在牌桌上手氣實在太差,便遷怒于小果。當(dāng)小果再一次叫嚷頭痛時,母親終于不能容忍,她毫不遲疑地在小果額頭上敲了一下。

“我們這兒叫鑿栗骨?!迸咏忉屨f。

我說:“我懂。”

母親曲起右手兩個指關(guān)節(jié),使勁敲去:“痛,痛死你?!?/p>

實際上這種鑿法非常普遍,很多母親都這樣鑿過她們的孩子。但是母親這一鑿,小果的頭皮卻突然碎裂開來。

小果的頭皮一下子碎開,就像揭去一層布。他那里的皮膚已經(jīng)薄得如同一張紙,一鑿就捅開了一個洞。在他頭顱里面,一窩草皮蟲立刻糾結(jié)著涌出來。它們像蜂巢里的蜜蜂,纏結(jié)成一團(tuán)。隨之它們四散爬行。線團(tuán)似的一坨蟲子散開來,幼小的身體一節(jié)一節(jié)地蠕動著,隨著蠕動它們的脊背也一下一下地弓起來。

“我為什么要鑿他呢?”女子這時哭著。

我驚呆了,手腳麻木。

“小果沒有要挾我。”

“他沒有,”我說,“他真的頭痛。”

“可是我不該鑿他?!?/p>

“那或許不是你的錯。”

“我鑿他干什么?!?/p>

“你鑿了?!?/p>

“我可以繼續(xù)讓他去毛支書那兒買吃食?!?/p>

“吃食估計也救不了他?!?/p>

“他至少有一小會不叫疼。”

“那是?!?/p>

“小果的父親不能原諒我。他拼命在外掙錢,放心地把兒子留在我身邊,我卻害了他?!?/p>

小果的母親邊哭邊數(shù)落,她在懺悔嗎?隨后我看到女子騎著紅色摩托車遠(yuǎn)去。我們剛才就在一起,摩托車從哪里冒出來的我卻毫無察覺。女子要趕回鎮(zhèn)上去打麻將,在講述小果的間隙,她還接過一次電話。我聽到她爽朗地答復(fù)對方,說半個小時后準(zhǔn)到。我想可能是她鎮(zhèn)上的那些牌友在催她。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提到小果。

吳大姐說:“小果在山上睡著了,草皮蟲從他耳朵里鉆進(jìn)去?!泵裰^吃飯,聲音很響。吳大姐堅持把話說完:“草皮蟲在他腦袋里做窩?!?/p>

太可怕了,鉆進(jìn)去的蟲子應(yīng)該不止一只。

毛支書這時插話說:“小果太可憐了,他父親明天會回來給他燒紙錢?!?/p>

我說:“他父親也要回來嗎?他母親今天已經(jīng)給他燒過紙錢了?!?/p>

頓時,兩人都停下筷子。

毛支書粗魯?shù)卣f:“你在說假話?!?/p>

“沒說假話,我親眼看見了?!?/p>

吳大姐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記者同志也撒謊啊?!?/p>

為什么都認(rèn)定我在撒謊呢?氣氛里有些敵意。我想了想,決定說得細(xì)致一點。我描述了小果母親的長相。她所穿的衣服,鼻翼下的大黑痣和脖子上的紅絲線。吳大姐在水池里洗碗,搞得叮叮砰砰響。她好像是故意的。毛支書不知去向,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夜里我沒睡好,山上水里一片寂靜。毛支書說小果的父親明天要來燒紙。他是怎么知道的,有誰告訴他嗎?早上起來我趴在桌上寫作,卻怎么也寫不安生。我關(guān)上電腦,又往山上跑。

我守在小果的屋旁邊。他母親昨天燒過的紙錢毫無蹤影,沒有一點灰燼。也沒下雨啊,是不是風(fēng)刮走了?正亂想著,一輛紅色摩托車從山下嘶叫著沖上來。騎車的是個男人。應(yīng)該是小果父親,我試圖從他臉上尋找小果遺容。他的容貌有些硬,不知道小果像不像他。男人從布袋子里掏出幾大疊冥錢,仔細(xì)擺在地上,一一點燃。做這些事時男人不瞅我,就像旁邊沒人。我咳嗽著,以此引起他注意,他還是不瞅我。等到紙錢燒完,男人才遞我一棵煙,他自己也吸上一支。

男人說:“咳嗽個鬼,以為我不知道你在。”

“你就像沒看見我。”

“看見了。”

“燒了好多紙啊?!?/p>

“我一個月來燒一次,不讓小果在那邊受窮?!?/p>

“你是他父親?”

“是啊?!?/p>

“他母親昨天也來過,也燒過紙?!?/p>

“你胡扯什么!”男人怒目圓睜。

“我沒胡扯?!?/p>

“你就是在胡扯?!蹦腥穗S時準(zhǔn)備動手打我,“什么時候都不要跟我提他母親?!?/p>

“也不能怪她,”我說,“誰都會鑿自己孩子,她不是有意的。”

“可是她結(jié)扎了。她如果不結(jié)扎,還可以再跟我生一個。她為什么要結(jié)扎呢?害得我絕后。我現(xiàn)在倒是能生,生了兩個都是女兒,我再也生不出兒子了?!?/p>

“她結(jié)扎了你怎么能生?”

“我又找了女人。”

男人說完,一偏腿上了摩托車,往山下飛馳著開去??此@樣騎摩托,我想他早晚會出車禍。

我往回走,路上不期然碰到毛支書。他在外面干什么?我記起了雜貨鋪的事,便問他:“你以前開過雜貨鋪?”

“開過,”毛支書說,“雜貨鋪就在你住的那個房間。”

印象中蕭鎮(zhèn)長介紹說我住在最好的房間里,曾經(jīng)是校長辦公室,這會兒怎么又變成了雜貨鋪?搞亂了,弄不清。

“小果經(jīng)常來買吃食?!?/p>

“我還賣煙酒?!?/p>

“怎么又不開了?”

“沒了人,開什么雜貨鋪?”

是啊。毛支書跟吃飯時不一樣,他其實很能說,我們回去的路上一直在聊天。他跟我講柳林村風(fēng)俗。說柳林村鬧新房最火爆,新娘房里三天無大小。什么人都能鬧,沒年齡,不講身份,怎么鬧都行。我說這不稀奇,新娘房里三天無大小全國都一樣。毛支書壞笑著說,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我講一個你聽聽。我說你講。毛支書說先交代兩個事。一個事是怎么鬧新人家都不得有怨氣,不得翻臉,還要配合。鬧新房是瞧得起你。瞧不起你誰鬧。這個我同意。另一個事有點黃。我說黃沒關(guān)系,你說就是。毛支書就問我男人那東西像什么?我說像什么?像鱔魚腦袋,毛支書說。我想了想,果然像。但是只有一個眼睛。只有一個。這地方把男人東西叫獨眼睛鱔魚。像不?我承認(rèn)像。所以男人要調(diào)戲婦女一般都會說喂,你吃鱔魚嗎?吃。獨眼睛也吃?我有,你吃嗎?或者用你上面還是下面哪個口吃呀?其中的意思很明確。毛支書很開心的樣子,笑得偏著頭。我覺得猥褻,便皺了眉。毛支書說交代完這些,再講故事。

蘇正新成親那天,幾個小伙子鬧新房。有人懷揣陶罐,罐里蜷臥著拇指粗細(xì)的鱔魚。都喝了酒,每個人都把罐里的鱔魚想象成自己那東西。想象成獨眼睛,那是他們秘而不宣的想法。毛支書說我能肯定他們沒有惡意,沒有人想害孫素芬。那些人先一般性地鬧了下,接著有人趁亂打開陶罐,把鱔魚塞進(jìn)孫素芬褲管。孫素芬尖叫著,她可能以為是蛇。她扭動掙扎。孫素芬扭動掙扎是本能反應(yīng),沒成想更刺激了鬧新房的人。他們別出心裁,又用細(xì)繩綁住她褲腿,細(xì)繩纏在她腳脖子上。不久孫素芬就昏倒在床上。大家哈哈大笑,以為不過是恐懼驚厥。但事實不是這樣,孫素芬臉孔烏紫,牙關(guān)緊咬,身體劇烈地痙攣著抽搐。鱔魚鉆進(jìn)孫素芬身體,它差不多進(jìn)入了一小半。與曖昧色情的想象大相徑庭,它不再像是一個玩笑,幾乎演變成一樁陰險而又乏味的謀殺。蘇正新當(dāng)機立斷,連夜把孫素芬送去鎮(zhèn)醫(yī)院。新郎救了新娘一命。醫(yī)生說再晚來一個小時,很可能有生命危險。

本是高興事,弄到去醫(yī)院搶救,蘇正新一想起來就窩心。又不潔,還不祥。新婚跟過新年一樣,要討好彩頭。結(jié)果搞成這樣,兆頭不好啊。蘇家的喜事在柳林村是個丑聞??墒遣幌榈牟暑^并沒有出現(xiàn)壞結(jié)果。孫素芬生下頭胎居然是個胖大小子,羨慕死了全村人。柳林村這個遠(yuǎn)近聞名的丫頭村,終于開了和。村里女人好像只會生女兒,生不了男孩。

因為村里老生女孩兒,毛支書最頭疼計劃生育。女人生了女兒老不甘心,一定要生兒子。于是東躲西藏繼續(xù)生。連著好幾年村里出生的都是丫頭,只有孫素芬生了兒子。有人就說是不是新婚之夜那條鱔魚起了作用,獨眼睛鱔魚沒準(zhǔn)真有生男孩的功效。鱔魚先進(jìn)去,終歸破了咒。計劃生育不好搞,毛支書便抓了孫素芬的典型。你不是生了兒子嗎?算是立下大功,再不生也行啊。經(jīng)不住毛支書游說,孫素芬同意了。她想結(jié)扎不是大不了的事,她有兒子,結(jié)就結(jié)吧。蘇正新卻不答應(yīng),他說你上個環(huán)就行了,哪用得著結(jié)扎。若是上個環(huán)取了還能再懷,結(jié)扎就等于切斷了,你再怎么想懷也難恢復(fù)。毛支書請?zhí)K正新喝酒,哀求他說孫素芬不帶個頭,村里的計劃生育沒法搞。蘇正新酒照喝,卻堅決不松口。憑什么要孫素芬?guī)ь^,她又不是村干部。沒辦法,毛支書還是回頭找孫素芬。他跟她說他已經(jīng)老了,搞不了幾年村支書。等到退了,他會考慮讓蘇正新接他的手。這一招厲害,孫素芬中招了。偏偏孫素芬是個沒腦子的女人,她也不想想,蘇正新黨都沒入,如何做得了村支書?不過她相信毛支書的話,跟著他去鎮(zhèn)上做了手術(shù)。他們瞞著蘇正新,先斬后奏。

毛支書嘮嘮叨叨地跟我說話,他不理解柳林村這么好的地方為什么大家都要離開。沒有出去打工的人,也都跑到鎮(zhèn)上去了。都走了也好,我打算搞旅游業(yè)。毛支書說白龍水庫水面寬闊,能養(yǎng)鱔魚。那些空下來的閑置農(nóng)房可以改成風(fēng)俗村。農(nóng)民們都走了,他們的房子還在。雖然破敗不堪,卻更真實,更像。

“把柳林村的旅游牌打出去?!泵f。

“現(xiàn)在都在搞旅游,各地?fù)屩?。但是要有特色,柳林村有嗎??/p>

“當(dāng)然有,太有特色了。我們有鱔魚。風(fēng)俗方面著力挖掘一下鬧新房,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鬧什么新房?”

“孫素芬呀,獨眼睛鱔魚呀。”毛支書使勁比畫著,他弄不明白我怎么就搞不懂。招聘一撥女孩子,讓她們扮演柳林村的新娘子。迎賓嘛迎客嘛。每一個進(jìn)來旅游的人,都能做新郎,也可以鬧新房。就看他自己怎么選擇,想做什么做什么。農(nóng)舍改建一下,都是洞房。只要有游客,女孩子天天做新娘,時時做新娘。鱔魚現(xiàn)場賣,十塊錢一條,生意好的話漲到十五塊錢一條。買了鱔魚,往女孩子褲管里塞,一邊塞一邊喊:“獨眼睛鱔魚來啦,獨眼睛鱔魚來啦……”

聽了毛支書的奇思妙想,真令人振奮,不能不說這是好創(chuàng)意,不過我也很擔(dān)心,我說:“會不會出意外呢?游客很可能都比較粗野,需要保證女孩子的安全。不能像孫素芬那樣由著鱔魚鉆進(jìn)她們的身體,那樣的話也太不負(fù)責(zé)了?!?/p>

“怎么會呢,”毛支書武斷地說,“既然是職業(yè),肯定有職業(yè)防護(hù)。女孩子必須在里面穿上特制的保護(hù)層。特制內(nèi)褲,面料堅硬結(jié)實,而且都封死。再厲害的鱔魚也鉆不進(jìn)去,根本沒縫隙?!?/p>

那我就放心了。

毛支書頗有雄心,準(zhǔn)備把半是廢墟半是建筑的學(xué)校舊址——也就是我們正住著的這地方,建成大型的風(fēng)俗表演場所。分作不同的時間段,讓游客一批一批地輪番進(jìn)入。散在四周,臨水而坐。新娘子身穿嫁衣,頭頂紅蓋頭,站在場地中央。司儀不主持婚禮,只主持鬧。鬧吧,都鬧,來柳林村就是為了鬧。怎么鬧都行。把你最想說的粗話說出來,把你最想做的事做出來。沒問題,鬧吧。要買鱔魚嗎?有,剛從白龍水庫撈上來。買吧,可以買一條,也可以買多條。買多買少隨你,都是現(xiàn)成的。買著了鱔魚往女孩子褲管里塞吧。沒事,這就是柳林村的風(fēng)俗,千百年來傳下來的習(xí)俗。

望著柳林村小學(xué)的舊房子,我心領(lǐng)神會。想象它未來可能出現(xiàn)的鋪排、奢華,無比壯觀的曖昧情操和娛樂精神,我激動不已。毛支書真是一個稱職的村支書。他為我描繪出一幅既熟悉又陌生的旅游藍(lán)圖。既然柳林村已經(jīng)沒人了,那就讓外面的人都來吧。柳林村千百年來的習(xí)俗,提法真響亮。是啊,就要這樣。柳林村怎么就不能有這樣的千年習(xí)俗?

“設(shè)想挺好的,”我說,“為什么不做呢?”

毛支書嘆了口氣:“報告早打上去了,等領(lǐng)導(dǎo)拍板呢。領(lǐng)導(dǎo)不拍板哪能做。”

倒也是,領(lǐng)導(dǎo)什么時候才能拍板呢?

我和毛支書聊得太投入,以至忘了吃飯。吳大姐做好飯,站在門口張望。她眼神不好,我們到了她身邊,她還在望遠(yuǎn)山。我說:“吳大姐,我們回了。”

她明顯有些驚懼,但是她掩飾著,一扭身進(jìn)了屋。

飯桌上毛支書說話很少,不到萬不得已不開口。跟在路上和我聊天比起來,毛支書完全是另一個人。吳大姐也不說話,要說也說得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知道他們在一起就會這樣,相互防備,這可真是奇怪。我看著他們一顆一顆地往嘴里扒拉著飯粒,百思不得其解。

匆匆吃過飯,我回到房間里。醫(yī)生的建議相當(dāng)正確,我頭暈的癥狀在柳林村有了極大緩解?;叵朐诩依锏臅r候,我不光頭暈,還會出現(xiàn)幻覺。好幾次我告訴老婆我遇見了誰誰誰,結(jié)果老婆跟人提起時證明我在瞎說。夏為民明明在住院割闌尾炎,我硬說上午和他在公園里下棋。還有另外一些人,都是這一類事吧,牛頭不對馬嘴。老婆為此大為光火。她說你寫小說歸寫小說,干嗎跟我還要瞎編一氣,來這一手干什么?如此說來老婆讓我去看醫(yī)生還另有深意。她既在意我的健康,有可能更在意我的精神狀況。她不希望我寫小說把腦子也寫壞了。不管怎么說,來柳林村有道理。我治好了頭暈病,還能靜下心來寫小說。

《聲名狼藉的秋天》進(jìn)展順利。每當(dāng)寫得順利,我都有點心猿意馬。越不順利的時候越焦慮,一個勁死鉆牛角尖。我有這方面的毛病。順利的時候從不知道趁熱打鐵,不好好珍惜,總要到網(wǎng)上去逛一逛,到處瞧瞧熱鬧。

白龍水庫沒有寬帶,電腦不能上網(wǎng)。我在手機上使用移動數(shù)據(jù),網(wǎng)速特別慢。我有時也要看一下演藝界的明星八卦,可是手機老掉線。一會連上一會掉線實在不爽,跟便秘的感覺相差無幾。正惱著,我聽到吳大姐在廚房里做飯的聲音。我住的房間跟廚房隔得近,鍋碗瓢盆的聲音聽著舒適愜意。我于是不再上網(wǎng),相當(dāng)勉強地上了一趟廁所。從廁所回來時路過廚房,我拐了進(jìn)去。吳大姐正在廚房里用筷子攪動一盆清水。原來盆里的清水漂著好多條細(xì)小鱔魚,它們還沒長成,像泥鰍一樣游動。吳大姐攪動是為了讓它們更快地吐納清水,以此清洗魚腸。

“把鱔魚洗干凈。”

我說:“這個我明白。”

“你愛吃盤鱔嗎?”吳大姐問我。

“盤鱔我聽人說起過,怎么做呀?”

吳大姐指著盆里的小鱔魚說:“我晚餐就做盤鱔你吃。清水里讓小鱔魚吐干凈,油燒熱了直接把它們丟進(jìn)鍋里。小鱔魚怕燙,在鍋里自動蜷著盤起來。做熟了就是盤鱔,好吃?!?/p>

我聽說過柳林村有這道美食。它們實際上是活著的鱔魚,丟在熱鍋里,油煎時就蜷曲起來了。吃著的時候夾著鱔魚頭,從腦袋下方咬斷,只需順著一拉,就能將魚骨和魚肉拉開。我看著盆里活潑的小鱔魚,它們馬上就會成為另一種樣子。但是我不想說這個,這種東西里面有很膚淺的宿命。我只想問吳大姐,那天為什么認(rèn)為我在撒謊。我說:“那天我說小果的母親給他燒紙,你和毛支書怎么都指責(zé)我說假話呢?我沒說假話啊?!?/p>

吳大姐痛心疾首地看我一眼:“怎么不是假話,分明就是假話啊。”

“為什么?我親眼看見了那還能有假?!?/p>

“你怎么會看見呢?鬼話?!?/p>

“我就是看見了?!?/p>

“可是小果的母親好多年以前就死了,她是死人。她的骨肉在墳里早已爛成了土?!?/p>

“她死了嗎?”

“死了。”

“我看見她鼻翼下面有顆大黑痣。”

“這個沒錯,她那地方的確有黑痣。柳林村有黑痣的女人就是她。我和毛支書都奇怪,你怎么能看到黑痣呢?!?/p>

“我還看見她脖子上有一圈紅絲線?!?/p>

“那不是紅絲線。小果的母親是上吊死的,繩子勒死她留下了一圈印痕。”

“還有衣服?!?/p>

“衣服也能對上號,但是她死了?!?/p>

“小果的母親為什么要自殺?”

“小果死了以后,小果的父親想再生一個孩子??墒切」哪赣H生不了,她結(jié)了扎。他便要求離婚。她怪不得他,都是她的錯。想又想不通,一天夜里就上吊了。”

“真死了?上吊死的?”

“沒錯,孫素芬早死了,你看不到她?!?/p>

“小果的母親是孫素芬?”

“是啊,你看到的是另一個女人?!?/p>

“哪還有另一個女人?另一個女人又是誰?這么說,小果應(yīng)該叫蘇小果?!?/p>

“是的,他姓蘇?!?/p>

“他父親叫蘇正新?!?/p>

“你怎么知道?”

我沒說是毛支書告訴我的。吳大姐并沒有糾纏這個問題,她開始做盤鱔。剛才還在清水里游著的小鱔魚這會兒下了油鍋。我還沒等到它們盤起來,就出了屋。

白龍水庫是塊風(fēng)水寶地,我在這里住了九天。我以九天時間寫完了《聲名狼藉的秋天》。這篇小說發(fā)表后居然有些反響,次年還在省里獲了獎。白龍鎮(zhèn)的蕭鎮(zhèn)長調(diào)回縣里,做了宣傳部長。蕭部長算是提拔了,現(xiàn)在他分管文化這一塊。

又到了秋天,有一天下午蕭部長給我打電話。他問我《聲名狼藉的秋天》在省里得了獎,能不能送到北京去沖刺一下魯獎。我沉吟了片刻,當(dāng)然有難度。我去沖刺魯獎,怎么可能?但我不能回絕他,人總還是要有點理想。于是我說好啊,得不得上還是沖刺一下吧。蕭部長聽了很高興,說晚上有個飯局,請我也去參加。

蕭部長安排我坐在他身邊,方便說話。如果我真能沖上魯獎,蕭部長臉上也有光,是他的政績。我告訴蕭部長,我能寫出《聲名狼藉的秋天》還要感謝他。蕭部長問為什么,我說:“因為這篇小說正是在白龍水庫寫出來的。那時候你還在白龍鎮(zhèn)做鎮(zhèn)長,讓我去柳林小學(xué)住了幾天?!?/p>

“哦,”蕭鎮(zhèn)長拍了拍腦袋瓜子,“記起來了,這事我記得。就是不一樣啊,我住了那么久也寫不出一個字,你去了幾天就寫出了錦繡文章?!?/p>

說著,蕭鎮(zhèn)長帶頭和我走了一組酒,一組三個。

“那地方好,山好水好人也好?!蔽艺f了真心話,聽上去卻蠢得要死,因為太千篇一律了。

“那是,”蕭部長說,“吳大姐人真好,就是眼睛不行。治又治不好,長期禍害她?!?/p>

“吳大姐做得一手好飯菜,毛支書也是好人。跟他們住在一起是我的福分?!?/p>

蕭部長停了喝酒:“我是不是喝多了?”

我忙說:“部長海量,不多。”

蕭部長還是搖了搖頭:“那你說和毛支書住在一起,我沒聽錯吧?”

“沒聽錯,我這么說了?!?/p>

“可是毛支書早就不在,他死了呀?!?/p>

“死了?不會吧,毛支書死了多久?”我想證明一下,如果毛支書在我離開之后死了,那也不稀奇。

“少說也有六七年吧,你去的時候就沒了他?!笔挷块L說,“毛永海是白龍鎮(zhèn)全鎮(zhèn)我最喜歡的村支書。他想在柳林村搞民俗旅游,想法很好,金點子啊。我支持他??上鴫阎疚闯?,不小心掉入白龍水庫淹死了。你說奇怪不奇怪,毛支書住在水邊,卻不會游泳。掉進(jìn)水里只能眼睜睜地淹死?!?/p>

我愣了好半天,蕭部長的話把我弄糊涂了。

“毛支書真死了?”

“那還能有假。毛支書若是不死,柳林村民俗旅游會是我們白龍鎮(zhèn)的經(jīng)濟(jì)大手筆?!?/p>

“吳大姐呢,她在不在?”我一定要追問這個,要不然我會更糊涂。

“她在,當(dāng)時正是她照顧你的飲食起居,難不成你忘了?!?/p>

“沒忘,我只是有點不敢相信。”我說,“她還在那兒嗎?”

“沒有,”蕭部長說,“吳大姐回到縣城,和她兒子住?!?/p>

“這么說,柳林村再沒有一個人。”

“沒了。柳林村的地盤還在那兒,但是人沒了。所以也可以說,柳林村消失了?!笔挷块L傷感地舉起酒杯,“來吧,讓我們?yōu)橄Я说牧执甯杀??!?/p>

我喝下去的酒有一股苦味,苦澀的艾草味。柳林村就像經(jīng)歷了一場劇烈的戰(zhàn)役。它是一個連,或者一個團(tuán),盡管它的建制和番號還在,但是人打光了,一個也沒有。讓我迷惑不解的地方在于,哪怕是一場慘烈的戰(zhàn)役柳林村也沒有敵人,它和誰打呢?

吳大姐也走了,大概是事實吧。我問蕭部長:“吳大姐住在縣城,她兒子是誰???”

“他呀,一說你就知道,他是我們縣里最大的房地產(chǎn)老板?!?/p>

“毛存水嗎?”

“是他?!?/p>

我再一次恍惚,世事無常。我們正在吃飯的這座金地大酒店恰是毛存水的產(chǎn)業(yè)。說到底,它和柳林村仍然脫不了關(guān)系。

曹軍慶,作家,現(xiàn)居武漢。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影子大廈》,小說集《雨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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