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勇

桑姆

桑姆，我是時間間隙里的一粒青稞。

被撫弄的過程，亦是重生的過程。

在安靜女人的掌心，陽光被硌得慌忙

夜深，靜坐在圣城蔚藍(lán)的光域

捧出淚水的過程，是你的承諾被淹沒的過程

白燭硬生生的，有些扎目

在潮濕的角落，我在等那位過世的女子能將我喚醒

桑姆，我深信，漂泊的起點亦是自毀的起點

一路走來，我是撿拾一地的殘羽，梳整傷痕累累的心胸

自戕，繪畫，泣出的血沫，是唯一的顏料

想放棄行李，用潔色的哈達(dá)將你擁綁在我嶙峋的背脊

無論是高原還是平川

我行經(jīng)的，亦是你低頌著的

桑姆，我是空間櫥柜里的油燈

在午后，你添加的酥油，溢滿眼窩

開啟亦或閉合，我就躺臥在你空茫的懷中

百遍的佛音，將有萬遍的回聲

桑姆，當(dāng)我做回自身的時候，請您給我歸去的原由

倉空寺晚風(fēng)

一

我深懂得法相和法相的尊嚴(yán)

可，背轉(zhuǎn)身去，我想讓對過的

能夠搖醒檐鈴的晚風(fēng)，再次撩起我無有的黑發(fā)

卻不近心空

二

就連佛珠之間的空隙，亦被光潤填充

在某個深夜

我手捧一撮一撮的黑，涂抹在額心、眼瞼

裝模作樣的眾魔看我來了

喚我阿佳，給我施禮的動作

夸張的像午后還在梳洗的人類

三

他們啜盡清淡的酥油茶后的舌根

隱含血色

我攬他們?nèi)霊?，挨個地侍他們奶水

將被晚風(fēng)卷起的窗簾，一股腦地兜在我們

顫亂的

四

當(dāng)映像跟映像擠壓、騰空之前

我的十指，并不像過往般漲疼

依舊，我會將它們合十，端正身骨

誦響的經(jīng)文，依舊會穿越房梁

在室外，跟晚風(fēng)私語

五

十萬次，我在丈量自己跟雪山的距離

十萬次，仁青扎西將我扶在黑牦牛的背上

十萬次，我跌倒在倉空寺的門檻

回望被這晚風(fēng)翻起的枯黃經(jīng)卷

淚水多不過，清晨青稞葉尖上的露珠

誦經(jīng)的德吉

1

路口，我讓那些祭祀的紙灰，漂浮在夜間

顫抖的杯盞，在你的雪白的頸部劃出血痕

那黑紅相間的

是我安靜的手指，觸你平整的足底

2

普姆，岡底斯是一座垂首的小山

在它的掌心，泛黃的月光，從不見慌亂

并排的酥油燈，在谷底次序明滅

可見，我被自己弄傷的骸骨，整齊山巒

3

那請給我霧色，給我歸去的萬千理由

在黑空中，為我鋪墊氆氌或者干草

讓我在這個并不嚴(yán)寒的冬天，行進(jìn)在冰川

4

萬盞的蓮花綻放在殘缺的指端

德吉，在塔爾欽的風(fēng)口，未經(jīng)彩繪的屋檐

請您啟開經(jīng)堂的舊窗；讓您的經(jīng)聲

穿過小鎮(zhèn)灰塵的街面

放生羊

1

拉薩，這些光心的黑暗，來的恰是時候

被氆氌包裹的蘋果；霉斑從羊角開始

梵語的經(jīng)文，穿越腳下石板的罅隙

穿越空，和近處電桿的基座

裝扮我的，并沒經(jīng)過我的允許

坐在輪椅上的轉(zhuǎn)經(jīng)人，繞布宮轉(zhuǎn)經(jīng)的時間

是我等身的長度

我背負(fù)的鮮奶，總在圣城的拐角

被病貓竊取

2

自在的，甚至不敢手觸我長生的胡須

抖動的次數(shù)，讓滿城的紅光夾雜些星點

可以歸去

準(zhǔn)備，卻一直未落的雪，在周邊的山巒

急切血色

3

路遇的，是告知我遠(yuǎn)離籬欄，亦遠(yuǎn)離牧場

影子，成為我跟自己放生的間隔

于是我點燈的姿勢，顯得怪異

有人把我?guī)нM(jìn)寺廟或他們的經(jīng)堂

我舉起前蹄，挪開那些易燃的干草

緊閉眼睛，讓影子重新在睡夢里倒立

想象今晨陽光的淚滴，那燈芯的周遭，明亮

但滿布悲傷

4

那么，請允許我回身

草長、葉綠、秋黃；濕潤的，有時不需要種子

身邊，這無數(shù)深刻的腳印深刻不到我心上

獨自行走的過程，是無數(shù)的鷹鷲遷移了目光

懶洋洋地，蒼茫方向

5

喜極而泣，施舍的人，終于將碎鈔雙手遞給

殘缺和拐杖

中午，我給放生哄著，光芒萬丈

獨自修行

一不見光

在決然捻滅，燃得正旺的酥油燈芯的過程

確信，我未曾起身，也感悟不到灼傷過后的福喜

就見那年的雪夜，你在黑暗中，用牦牛的尾毛

搓成細(xì)細(xì)的繩索；勒緊中指，涂上陳年的酥油

點燃之后，我嗅到滿室的體香

靠在你懷里，我碳化的速度，快過你燃燒

二一粒青稞的內(nèi)部

多少年了，你并未見我蓬頭垢面的模樣

立在藍(lán)色的刀鋒，那粒剖開的青稞，被我的視線

牢牢拴緊，甚至有時，我會背過身去

十指罩住眼瞼，幻想我的前生，并未與您相遇

那黑灶前的影像，也只是影像；老舊的糌粑碗

被誰拋到了西向的河灣

三預(yù)知的泅渡

請，不要在我的身上疊加絨紅的袈裟

醒來過后的微笑，讓那些苦難，就只是苦難

那些離別，或是輪回的初始

我跪伏經(jīng)室，唇角翕動的次數(shù)，是我預(yù)知的泅渡的次數(shù)

見，濕漉漉的沉浮，也夾雜其中

四喜見

是在圣城被污濁的角落，十萬的空行母

在為我加持

只見，我游離的雙目被系上素色的哈達(dá)；我數(shù)載失聰?shù)?/p>

雙耳，被再度開啟；在青樸的巖洞，我給自己噤聲

甚至，我重新揭起愈合經(jīng)年的傷口，看那些潛藏的血珠

蝶應(yīng)般，飛離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