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四明
冬至
有些冬天已經(jīng)來了。它側(cè)身
走進室內(nèi)。茶在杯里低語:這是
今后的時光。鐘擺有著茫然的
堅定,灰塵在光柱里洗牌一樣翻飛
它仗劍。揮鞭。開始有了
君臨的底氣。蟬在樹上滴水樣
掉落。這是要清場了:在莊稼讓出
田野之前。樹讓出了天空
出現(xiàn)和消失像身后和身前。就像
回憶都無法撫摸。螞蟻在桌面上
有最漫長的路,陽光給它著色
一個金碧輝煌的倒影,清寂地瀉著
相信吧,遷徙和動蕩都會結(jié)繭
你得相信:虛無可以包圍人。那些
次第的抽身,出門就不再相認(rèn)
其實有了鋸,它們出門都不再相認(rèn)
名詞
屈與從是一雙流血的眼睛。
是一張白紙轉(zhuǎn)瞬被火焰改變了顏色
花朵是分泌出的上層建筑。
病是混跡的歹徒,而痊愈有部分的新生
雕刻手是秋風(fēng)一樣的先知
制作了一路的黑暗
時光是青草的消音器
它的慫恿和荼毒簡單如收放
器皿忘記了早先的疼痛
從骨子里服從它馴養(yǎng)它的主人
瓦礫放牧著走出重門的時光
它請來的哲人,立刻變成它的一部分
浮萍把自己的身體睜成一只巨眼
它仍然只能是沒完沒了的句號
米要交出它的芳香
要和木柴磋商反復(fù)的投降
刺猬和海螺向松針學(xué)習(xí)斷電
近乎自虐的立場,其實不堪一擊
泥蟬原是夜的心臟
它在光中,蘋果一樣掉落
下滑
還不是一片黃葉的猶疑??椌W(wǎng)的太歲
牽動反叛的木偶。粉碎性的
骨折,冰消是一種流逝的蝕
那把鋼鐵化成水的事件,是沒有
肇事者的車禍,有著夢魘般笑
誰像葦席一樣起身而去。誰像
抽繭一樣制造綿延的拖拽。誰
有螞蟥一樣粘涎的吸盤。靜的
無數(shù)個圖謀,在抵達的路上
麻藥掩飾著痛。咳出的
黑色事件,手術(shù)刀模仿著
踩在雪上的聲音,而有些散亂
必將轉(zhuǎn)世再見,像身體里那些出走
那就這樣吧:三月胃疼,五月腰疼
乳名在陰天里回潮:潮蟲學(xué)會了
自慰。覆巢之下,枯樹是最后的
潔癖。一只聽風(fēng)的空壺
有凌遲般的傾出。當(dāng)琴弦學(xué)會了
喑啞,那些屈從有可泣的
高蹈,當(dāng)少年不停擠壓著塑料袋的
空氣,一個中年平視著自己的破碎?
徘徊
靜有深淵的陰冷:那些飛來
又飛走的候鳥,一再葳蕤
而蜜蜂松針的啄,是嘹亮的
峰巒,搖曳著春光般的誘惑
流年一再被喊走。茶杯中的
風(fēng)景,彌漫著絲縷霧氣
沒有淚水突然迸發(fā):一枚石子
沿峭壁放逐,有短暫的停歇
熔鐵在冷水里悸叫。失貞的季節(jié)
厭棄安慰的挽歌。你的身體
八面透風(fēng)。骨縫的那些巷道
走動著朔風(fēng):門戶掛滿冰凌
有古老的絆倒。彈簧和皮筋
玩弄一些欲望;有巫術(shù)
施云布雨,枯瘦的指爪飄搖。
樹葉猛跑,類似于夢魘的扣留
那些事物的臍帶,正開始脫落
吸盤揚起濕潤的空洞,蚯蚓以其
委靡,反復(fù)模擬著不能復(fù)原的
懷舊:模擬蝸牛彎曲的涎水
在淮河
是河讓朝霞習(xí)慣了沐浴。它甚至
愿意碎給這一刻的靜謐。一枚寧靜甚至
可以有細碎的舞蹈,可以奢侈地
讓事物染一遍自己的血
一小段出走的天光,用瓷器的赤裸
返照著堤上的車流。是茅草和蘆葦習(xí)慣了
被時光剩出,是另一種茅草和蘆葦
釀制了身體里的蟬蛻
漫延的下午
朔風(fēng)正慫恿著能夠慫恿的葉片。有玻璃
分開時光。懸鈴木在蕭殺之前
無處躲藏。它們模擬了靜物
在季節(jié)的推土機到來之前,它們
等待天黑。而母語正體現(xiàn)著
雌性體征。用腹部,用最柔的軟
安撫著白的刀子。用胃一樣的
皺折,催眠著巖石般的堅硬
這些被馴化的事變。有著苔蘚的
鵝絨。青煙腰肢樣搖曳,它的恍惚
像嬰孩的睡眠。書在書頁深處
漫延,像毛孔里一根汗腺的暴動
而蟄伏是最貼近的依偎。它的雄性
無枝可棲??盏卣黄v出
在翻閱中搬動自己:是一雙眼睛的
航行,它像極點水而去的瓦片?
在河邊偶遇羊群
它是一個舊事物。在煙囪和推土機的照耀下
在我,一個攜帶了很多往年的散步者前面
在冬天到來之前,它自得,像堯舜時代
有三五只。更多的羊早已走進往事
有一個此路不通的牌子,像樹一樣扎根
暗示一個沖突,神情像個左派
羊的光傳過來,微弱的,像隨時融化
它們早就不是那些羊了,就像我也不活在當(dāng)年
它們拐過一個彎道,波紋一樣還原了空寂
而我像回不到水中的河蚌,像一個命題
一聲咩叫,空曠地傳來,在愣怔中
在時間的縱深,一個看客,從身體里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