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祖英

內(nèi)容摘要：重讀冰心小說《我的鄰居》，M太太的悲劇讓筆者意識到和諧溫馨的家庭需要男女雙方共同參與、攜手共建，健康民主的家庭更是婦女發(fā)展的必要條件。女性與男性共同創(chuàng)建美好家庭，美好家庭反過來又促進婦女的發(fā)展，家庭建設與婦女發(fā)展相輔相成。

關鍵詞：冰心 《我的鄰居》 家庭建設 婦女發(fā)展

冰心以“問題小說”步入文壇，她的第一篇小說《兩個家庭》涉及到家庭和婦女的問題。此后，婦女在婚姻和職業(yè)之間的糾結與徘徊一直是冰心關注的對象。而女性如何在家庭和事業(yè)之間尋求良好的平衡，也是至今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重讀《我的鄰居》，感覺對當今的家庭建設與婦女發(fā)展仍頗有啟示。

一

《我的鄰居》是《關于女人》小說集中的一篇，寫于1943年，是冰心居住在重慶歌樂山時期的作品。小說的開頭綱舉目張地介紹道：“M太太是我的同事的女兒，也做過我的學生，現(xiàn)在又是我的鄰居?！盵1]M太太上學時是個天真爛漫、很有才氣的學生。她經(jīng)常發(fā)表文章，在文學界漸露頭角。由于她身體不大好，父母對她的讀書寫字寄托了很大的希望，讓她一門心思念書，不讓她學做家務活。大學畢業(yè)后，她與一位作家M先生結婚后去了南京，“我”七八年沒有她的消息。由于戰(zhàn)爭，“我”在昆明遇到M太太并租住在她家樓上。此時的M太太比以前更蒼白，仿佛是三十歲以外的人。她家還有一位老太太，四個孩子，最小的不過兩歲左右。她不怎么會做家務，連爐子都生不著，眼睛紅腫、聲音啞著，生活的窮困，孩子的哭鬧，使她充滿一肚子的淚水。她曾出去教書，但丈夫反對，老太太也說那幾個孩子弄不了。她也曾堅持創(chuàng)作，可現(xiàn)實嘈雜的環(huán)境常打斷她的文思。好不容易寫了兩篇文章，丈夫發(fā)現(xiàn)靠文章賣錢得不償失。她不得不辭退女工，自己生火，揀米，縫鞋子，補襪子，心里像枯樹一樣空洞、麻木。由于她丈夫和婆婆的自私，她不單要應付哭鬧的孩子、貧困的生活，還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抱著小的，護著大的，躲避敵機的狂轟濫炸。她自述沒有鼓勵，沒有希望，早已落入“文章誤我，我誤爹娘”的慘境。這篇作品如果撇開抗戰(zhàn)時期的社會生活，仍可看作是冰心早在“五四”時期就非常關心的家庭問題的延續(xù)。

冰心一向重視家庭的作用，認為家庭是人生幸福的來源和力量。在早期，冰心曾把家庭生活的幸福與否直接歸因于女性，《兩個家庭》就是通過兩個家庭兩位主婦的比較來表達太太是男人成家立業(yè)的根本和后盾的觀點?！段业泥従印穭t讓筆者感受到男性對家庭建設的責任。筆者認為，M太太及其家庭的不幸更大的責任來自M先生，他性情急躁，對現(xiàn)實的一切都覺得不順眼，動輒罵孩子、怪太太、摔東西，還在家里發(fā)泄憤時憂世的怨怒，搞得家“陰沉得可怕”。警報響起，帶著母親和孩子出去吃早餐的M先生“卻把老的小的打發(fā)回家來！”，自己去學校辦公室搶救稿子?！皬哪翘炱?，差不多就天天有警報。M先生卻總是警報前出去，解除后才回來，還抱怨家里沒有早預備飯?！弊鳛榧依镂ㄒ坏某赡昴行?，他一方面自私地阻撓M太太外出做老師、粉碎M太太的寫作理想，一點不尊重自己的妻子；另一方面在家庭生活中一味索取，以自己的舒適為條件不斷責備妻子，不懂得體貼妻子。

相比于傳統(tǒng)家庭，現(xiàn)代家庭具有了很多新的特征。首先從家庭結構上看，現(xiàn)代家庭大多是三口之家的核心家庭，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網(wǎng)絡清晰。傳統(tǒng)家庭則多為人口較多的聯(lián)合家庭，結構復雜。其次從家庭角色上看，由于傳統(tǒng)孝悌等級觀念的影響，已婚的青年男女在傳統(tǒng)家庭中主要是“兒子”、“兒媳”的角色，唯父母之命是從才是孝順?，F(xiàn)代家庭中的已婚男女是“丈夫”和“妻子”或“父親”和“母親”。隨著女性在家庭中地位的提高，傳統(tǒng)家庭中的主要矛盾――婆媳矛盾已被現(xiàn)代家庭中的主要矛盾――夫妻矛盾代替，傳統(tǒng)家庭中丈夫的主宰地位也演變?yōu)榕c妻子和睦相處，甚至有的還是“妻管嚴”。如果粗略地梳理一下我國傳統(tǒng)家庭生活方式會發(fā)現(xiàn)，我國女性大都善于做母親而不是做妻子。因為我國傳統(tǒng)社會中的女孩子是少有機會外出學習或玩耍的，她們的活動空間局限在自己的家庭，母親是她們?nèi)松n堂的啟蒙老師和權威指導者，她們看到和模仿的是母親如何做媽媽，而很少能夠看到母親如何做妻子。這樣的女孩結婚以后，對自己的丈夫往往也是給予母親般的關懷和保護，而不是平等相待。與這種家庭生活模式相對應，男孩子從小就要求讀書，放學回到家安然地享受著母親的悉心安排；婚后不管是外出學習還是工作，回到家中坦然地接受妻子的細心照顧，樂意做兒子而不是丈夫和父親。相比較而言，現(xiàn)代家庭形式簡單，內(nèi)容卻復雜了，女性需要學習如何做妻子；男性則需要承擔做丈夫和父親的全新的角色。因此，在提倡夫妻雙方互相支持、共同分擔、彼此認同家庭角色的基礎上，筆者更強調(diào)男性的參與。

隨著女性主義的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學者注意到女性解放、男女平等要想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光靠女性的努力是遠遠不夠的；也逐漸意識到女性解放更深層次的阻力不是來自男性，而是來自于父權文化及其價值觀念。于是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政策制定和實際執(zhí)行的過程中，基于男性參與實現(xiàn)男女平等的重要性，國際社會一直都在以各種形式反復強調(diào)，呼吁男性參與到推進和實現(xiàn)男女平等的工作中來。具體到家庭領域，1994年的開羅國際人口與發(fā)展大會通過的《行動綱領》專門對男性參與生殖健康做了論述，首次提出了男性參與的概念。在1995年的北京世界婦女大會上這個概念得到進一步的強化。2000年的“北京加五”聯(lián)合國第23屆特別會議成果文件指出：持續(xù)存在的性別陳規(guī)定型觀念、男性沒有充分分擔家庭和社區(qū)內(nèi)的照顧任務和責任等，是執(zhí)行《行動綱領》的主要障礙之一。在紀念世婦會“北京加十”會議上，國家主席胡錦濤更是直接指出，男性有責任推動男女平等基本國策的落實。[2]回過頭來看《我的鄰居》，作為男性的M先生根本沒有參與建設家庭的意識，沒能承擔起經(jīng)營家庭的重擔。作為丈夫，他不尊重體貼妻子的個性自由，不關心愛護妻子的身心健康，對妻子為家庭作出的努力付出視而不見；作為父親，他不是教育關懷孩子，而是罵孩子；警報響起后不是保護孩子而是保護自己。從冰心對M先生的刻薄描寫中，從《兩個家庭》與《我的鄰居》的比較中，可以看出冰心對女性命運和家庭幸福思考的深入：女性解放與家庭建設不僅僅要有女性的推動，也要有男性的推動。這個認識對當代人構筑和諧家庭極具現(xiàn)實意義。從目前我國的實際情形來看，雖有制度層面的政策鼓勵男性參與家庭建設，但男性自身參與的意愿仍是不夠，還應該從個人方面幫助男性認識到父權文化及其價值觀念傷害的不僅是女性，也包括男性，幫助男性認識到通過參與不僅可以實現(xiàn)男女真正意義上的平等，還可以獲得自身的成長。只有男女雙方平等相處、互相配合、共同分擔、彼此負責，才能建設穩(wěn)固和諧的幸福家庭。endprint

二

冰心是賢妻良母的推崇者，但她的賢妻良母論是有前提的，即須有一個正常、健康、民主的家庭方可實行。她自己的家庭就是典型的平等而民主的代表，正是這樣的家庭，才使冰心對賢妻良母的提倡，具有了足夠的根據(jù)和條件。冰心筆下的賢妻良母不是三從四德巨石下被奴役、被損害的形象，而是既溫柔賢淑，又自尊自立的女性。可見，健康民主的家庭是婦女發(fā)展的必要條件。

《我的鄰居》中的M太太出嫁前，她的父母極其開明，根據(jù)M太太的天賦才能讓她讀書創(chuàng)作，自由發(fā)展?；楹蟮腗太太窮困憔悴、身心俱疲，既做不了賢妻良母，也無法發(fā)展自己。有的評論者認為“如果不是日寇的侵略，以M太太的才華，她可以寫作，可以教書，可以雇一個保姆，避短揚長，過著平靜舒適而有意義的生活?！盵3]戰(zhàn)爭固然是造成M太太悲劇的原因之一，但筆者認為不能算是主要原因。如M太太說到寫作難以進行是因為“一聲孩子哭，一個客人來，老太太說東說西，老媽子問長問短，把我的文思常常忽然驚斷，許久許久不能再拿起筆來?！鄙鲜銮樾畏菓?zhàn)爭時候肯定也是常發(fā)生的，因為這些是生活的常態(tài)。再如同樣是戰(zhàn)爭環(huán)境，為什么《我的學生》里的S可以集社會角色和家庭角色于一身，樂觀向上、忘我奉獻呢？除了個人性格原因外，一個重要原因是M太太沒學過做家務，沒有普通婦女起碼的生活能力。而S不僅會自制咸鴨蛋和泡菜，還自己釘做書桌、書架等生活用品。她把家人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豐富多彩，她的家也是美麗整潔，令人愉悅。M太太及其家庭不幸的另一主要原因是M先生的不參與。M太太本不會做家務，安排不好家庭生活，做丈夫的不僅不參與幫助妻子，反而是一味地索取和抱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必然會阻礙M太太的發(fā)展。相比之下，S的丈夫P不僅幫著S一起做家務，蓋房子，造家具，而且心疼妻子，勸好勝要強的妻子注意休息，正是丈夫的配合參與才使得S在健康民主的家庭環(huán)境下能努力追求自身的生命境界。所以，已婚婦女要發(fā)展，首要的是營造一個溫馨和諧的家庭環(huán)境。

那么，如何構筑健康民主的家庭呢？首先是需要男女雙方共同參與，攜手共建。家庭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愿意彼此互相照顧、互相負責并擁有共同未來的成員組成的非血緣系統(tǒng)。目前我國絕大多數(shù)是核心家庭，男性和女性是構成家庭的基元。由于婦女運動的推動和社會的發(fā)展，很多女性獲得了與男性近乎平等的家庭權利，但在家庭責任的承擔方面，仍然是女性承擔的較多，如福建省2010年仍有77.6%的人認為妻子承擔了更多的家務。[4]冰心寫于1941年小說《關于女人》中就提到男女平等，雙方共同承擔家庭的責任。在《論婚姻與家庭》的文章中寫道：“家庭首先由夫妻兩人組成。夫妻關系是人際關系中最密切最長久的一種。”人生的道路，盡管平坦的少，崎嶇的多，但只要夫妻“二人同心”，定能“其利斷金”。人生路上，當春風吹來時，夫妻倆定會攜手同行，琴瑟和鳴；在荊棘遍地時，夫妻倆仍應扶掖而行，互慰互勉。因此建設健康民主的家庭，要克服傳統(tǒng)家庭“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分工模式，男女雙方齊心協(xié)力、互相配合，共同來經(jīng)營。

其次，作為女性，在建設和諧民主家庭方面，要勤于學習、善于學習。這里的學習不是指小孩子學習，而是作為家庭成年女性的學習。由于現(xiàn)代女性多走出家門承擔了一定的社會工作，對傳統(tǒng)家務的學習或是忽視或是不屑，就像M太太，她的父母疼愛她，一味地只讓她把心思用在學習上、文學上，而忽略了對她生活方面的指導，以至她成家后在生活上捉襟見肘，身心俱疲。因此，筆者認為，作為維持家庭生活的基本技能應該學點，哪怕現(xiàn)代科技已代替做了很多諸如洗衣做飯的家務。接著要注重學習溝通的能力與技巧。家庭中的夫妻二人如果缺乏溝通，整天慪氣或抱怨，自然會影響家庭的和睦。雖說現(xiàn)代家庭的夫妻婚前都經(jīng)過戀愛溝通階段，但婚后的交流溝通依然很重要，孩子出生后還要學習與孩子溝通，注意學習站在對方的角度來理解對方。即使是女性認為太熟悉的愛也是需要學習的，太多叛逆孩子的出現(xiàn)正是愛的方式不當造成的。所以，女性只有通過不斷地學習，提高自己的思想道德、科學文化、言行舉止等方面的修養(yǎng)，才能更好地建設美好的家庭。

最后還要注意樹立女性主體意識。女性主體意識是女性作為主體對自己在客觀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價值的自覺意識。女性應努力使自己具備作為人的主體所特有的能動性、創(chuàng)造性、自主性，改變傳統(tǒng)父權文化對女性的束縛，成為具有自尊、自信、自立、自強的時代新女性。需警惕現(xiàn)代有些女性，出于傳統(tǒng)的慣性，依賴丈夫而沒有獨立的自我；或構筑了一個完美的家庭后便把自己消失在其中，全然不知除了家庭角色，女性還有社會使命和自我完善的需要。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家庭發(fā)展是社會發(fā)展的重要目標，家庭進步是社會進步的促進力量，家庭和諧是社會和諧的必要條件。同時，家庭和諧也是婦女幸福發(fā)展的必要條件。家庭不和，受傷害最大的往往是婦女和兒童。女性只有樹立了主體意識，認識到家庭建設對社會的貢獻、對自我發(fā)展的幫助，才會在健康民主的家庭建設中盡心盡力，充分發(fā)揮主動性和能動性。

總之，和諧溫馨的家庭需要男女雙方共同參與、攜手共建，健康民主的家庭更是婦女發(fā)展的必要條件。女性與男性共同創(chuàng)建美好家庭，美好家庭反過來又促進婦女的發(fā)展，家庭建設與婦女發(fā)展相輔相成，互為表里。

參考文獻

[1]冰心：《冰心選集（第一卷）》[M]，李保初、李嘉言選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文中關于小說內(nèi)容的引述均出自此書

[2]轉引自黃河：《男性研究對性別平等教育的意義》[J]，《婦女研究論叢》2008年3月，第41頁

[3]李文平：《從抗戰(zhàn)背景看冰心的〈關于女人〉》[J]，《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3第7期，第105頁

[4]王金玲主編，福建省婦女聯(lián)合會，福建省婦女理論研究會組織編寫，《轉型與發(fā)展：福建婦女社會地位研究：2000～2010（上卷）》[M]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2013版，第383頁

（作者單位：中共福建省委黨校福建行政學院，婦女理論研究中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