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
〔摘要〕英國愛爾蘭作家馬丁·麥克多納的作品《麗南山的美人》延續(xù)了直面戲劇的黑色暴力、極端直接、犀利殘酷等特點,在赤裸的表現(xiàn)現(xiàn)代社會人的精神危機、焦慮不安、彼此無法信任的同時,加入了具有高度風格化、程序化的愛爾蘭式的特色,《麗南山的美人》不僅僅是在場景的設置、情節(jié)的安排、人物的設定上沿襲了愛爾蘭傳統(tǒng)農民劇、通俗劇、悲喜劇的黑色幽默的特點,尤其在語言風格上追求了一種刻意的突出和夸張,并混合了英國城市的街頭語言和愛爾蘭農村的方言,將麥克多納式的諷刺和超現(xiàn)實的幽默極致的雜糅在一起,呈現(xiàn)出具有寓言式和刻板化意向的愛爾蘭特色。
〔關鍵詞〕麥克多納黑色悲喜劇直面戲劇愛爾蘭式特色
《麗南山的美人》作為馬丁·麥克多納創(chuàng)作的黑色喜劇的三部曲之一,將愛爾蘭傳統(tǒng)農民劇、通俗劇所具備的暴力、黑色喜劇和悲劇元素雜糅并置,整體劇作結構嚴謹,節(jié)奏的把握自然流暢,馬丁極其擅長運用笑料的鋪排,巧合的安置,以及對混亂不清的邊緣人物和事物進行趣味性的顛覆。不管這部戲看過多久,你會永遠記住那位身體搖搖晃晃但控制欲極強的70歲母親,還有那位40歲的老處女莫琳。最初吸引我的便是這樣一對母女的人設關系,一個有著精神疾患的女兒,一個刻薄專橫的母親,互相捆綁,一方努力掙脫一方殫盡思慮控制,于是在基于此的戲劇結構之上展開了兩個女人(一對母女)是如何從互相憎惡到仇恨至極,直到最后女兒親手拿起了一直擺在母親常年坐在的搖擺椅旁的火鉗殺死了母親。幕落時,我還是相信女兒莫琳是一個善良率真的“殺人犯”……
馬丁·麥克多納是一個在倫敦出生長大,但父母都是愛爾蘭的移民,來自愛爾蘭戈爾韋郡鄉(xiāng)下,在麥克多納16歲時,父母就選擇返回鄉(xiāng)下,留下他和哥哥二人在倫敦打拼,麥克多納度過了舉步維艱的一段日子,靠著失業(yè)津貼維持基本生活,在假期時,回到鄉(xiāng)下戈爾韋郡度日,因此麥克多納多納對愛爾蘭西部的語言十分熟悉了解,在《麗南山的美人》中就強調了這一元素,數(shù)次表現(xiàn)了粗鄙的愛爾蘭鄉(xiāng)音以及具備原始象征的愛爾蘭農村生活的黑色幽默性。而這部表現(xiàn)現(xiàn)代人冷漠與精神梳理的戲劇作品也是作者的處女作,于1996年在倫敦的英國皇家國家劇院首演,并獲得當年的英國奧利弗最佳戲劇獎,爾后在1998年提名托尼獎,馬丁·麥克多納年紀輕輕,25歲一舉成名,盡管寫完這部戲只花了8天時間,作品中的人物設定、情景、語言臺詞,情節(jié)主題等等都與愛爾蘭戲劇吻合,麥克多納也憑借這部作品開始進入評論圈的視野。自此之后,這位當代劇作家的名字常常和直面戲劇(in yer face)聯(lián)系在一起。
在1998年版的《新牛津英語詞典》中,“in-yer-face”的釋義為“極端具有侵略性和煽動性,無法忽視或回避”,2000年版的《美國傳統(tǒng)英語語言詞典》則將其作形容詞解為“具有大膽、挑釁或冒犯特征的,或者以此類方式進行的”。2001年,戲劇評論家亞歷克斯·希爾茲的著作《In-Yer-face Theatre:British Drama Today》出版,“直面戲劇”作為一個戲劇名詞首次面世,馬克·雷文希爾、派崔克·馬柏、馬丁·麥克多納等劇作者皆被納入這一流派。在《麗南山的美人》這部作品中我們不難看出作者嘗試著用極端暴力的方式表現(xiàn)愛情、暴力、死亡。
故事始于愛爾蘭戈爾韋郡,也是麥克多納生活的地方,在麗南山這個小鎮(zhèn),住著一對離群索居的母女,女兒莫琳40未嫁,她的姐姐們都已經(jīng)出嫁了,而她因為有過精神問題的病史而不得不留在愛爾蘭西部這個風景美麗但卻十分荒涼的小鎮(zhèn)里照顧她神經(jīng)病般令人抓狂的母親,她們共同生活又不斷地相互折磨。母親瑪格總是嫌棄厭惡莫琳沖的康普倫結塊,莫琳卻堅持買瑪格最討厭的餅干給母親吃,只是因為母親極其厭惡吃這種餅干。直到一次偶然的宴會上,莫林與年齡相仿的佩托一見鐘情,在莫琳眼中,佩拖風趣幽默,正直善良,對她也感興趣,這是莫琳攫住幸福的最后機會,當她對即將的新生活開始有所憧憬時,瑪格卻極度氣憤,千般阻撓,并不止一次打聽阻撓,只是擔心女兒嫁出去后沒人再照顧她,最后直接在佩拖面前提起了女兒的精神病史。莫琳日夜期盼佩妥在英國的來信,但是被瑪格攔截后燒毀,信中佩拖提到希望莫琳能隨他一起前往美國開始新生活,瑪格燒毀信后不小心透露了女兒不為人知的細節(jié),莫琳發(fā)現(xiàn)后,燒了一鍋熱油澆在母親手上,經(jīng)過“暴力盤問”后,莫林雖然得知了一切卻已無法補救。最終在夜里,她用火鉗殺死了母親。結尾,葬禮過后伴隨著佩托已遠在美國和他人訂婚的消息,莫林終于精神錯亂崩潰,她目光呆滯,四肢僵硬,坐在瑪格的搖椅上,如同母親生前陷在椅子里,機械般的搖晃著。
全劇共有9場戲,場景的設置幾乎全部都是鄉(xiāng)間的起居室和廚房,道具簡單,永遠結塊的康普倫,總是有著尿液味道的水池,除了雷蒙沒人愛吃的金伯利餅干,墻上的繡花茶巾上繡著的“愿你在死神降臨前半小時升入天堂”,以及那把不是很起眼的火鉗,不停的重復出現(xiàn)。麥克多納用寫實手法創(chuàng)造了最為典型的愛爾蘭式的荒誕不經(jīng),總是充滿神經(jīng)質的丑角,令人發(fā)笑,沒有收到過教育的農民,滑稽可笑的近乎程序化的幽默橋段,麥克多納對愛爾蘭語言十分熟悉,他用一種嚴肅作家的抱負表現(xiàn)了愛爾蘭寓言般的農村,在他的作品中我們很容易發(fā)現(xiàn)作者的一種愛爾蘭鄉(xiāng)村情結,在整部戲的演出過程中,風笛樂器的音樂貫徹始終。麥克多納是個非常聰明的劇作家,每一場戲中那些看似平淡無奇的暗示都有著無比重要的作用,如在第一場戲中,開場便是瑪格抱怨自己的粥沖的結塊,而莫琳告訴她用熱水攪拌就可以,這是一段再正常不過的對話,緊接著瑪格停頓了一下,說了一句“不過熱水讓我害怕,我怕燙著我自己?!币约霸诤竺娆敻衽e起自己干癟發(fā)紅的手,這些暗示簡單平常,但卻是解開懸念,推動故事發(fā)現(xiàn)的重要組成部分。麥克多納不但極其擅長將重要的情節(jié)轉折和符號巧妙的安插于劇情之中,而且善于運用暴力手段,他曾說“擅長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先引用暴力手段,其次維持觀眾的注意力,那就是繼續(xù)使用暴力。”于是在一個個無比普通的的情境下,麥克唐納將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我之間的疏離感,不安感,自私欺騙、仇恨嫉妒展露無遺,母親通過折磨女兒發(fā)泄憤懣和恐懼,而女兒也毫不掩飾的逼著母親做她不愿意做的事,莫林逼迫母親喝下結塊的速溶粥,瑪格不厭其煩地使喚旁人,這些行為上的暴力其實不足引起觀者的恐懼,真正可怕的,是這對母女都在從賞玩對方的痛苦中獲取優(yōu)越感和快感,也正是這種扭曲變態(tài)的心理直接釀成了悲劇結局。女兒用性事故意刺激母親,或母親明知女兒說謊時按捺不住地自得,也正因此暴露了自己燒毀了那封信的馬腳,這樣的精神折磨比莫琳用爐火炙烤瑪格的手更加令人膽寒。
黑色幽默喜劇、愛爾蘭戲劇一直是麥克多納安身立命的標注,他總有各種辦法能使觀眾發(fā)笑,在這個過程中使角色受到折磨。讓他們經(jīng)歷折磨、痛苦、暴力、死亡。通觀全劇,麥克多納將故事的時空設置在1996年開始,精準的捕捉到了愛爾蘭鄉(xiāng)下生活的黑色幽默和時代精神,同時這部劇也讓我們看到個體無法拒絕歷史和政治,因為我們自身正在被它們塑造?,敻窠枘诌M過精神病院的往事大做文章,而莫林的精神崩潰實則起因于在英國做清潔工時遭受歧視?!耙皇怯送底吡宋覀兊恼Z言、我們的土地和上帝給我們的一切,我們干嗎要去那兒乞討工作和救濟?”,到此再反觀她之前這句臺詞,幾乎就是赤裸裸的控訴了??墒窃邴惸仙剑絹碓蕉嗟娜穗x開故土,前往英國、美國尋求活路,
“佩托:我問過自己,如果麗南山有好工作,我會留在麗南山嗎?這只是假設,我是說,這里絕對不會有什么工作。若有,哪怕一份爛工。甚至什么工都行。在倫敦,我在雨中干活,就像牲口,年青人打牌罵娘、酗酒生病,我們住處的床墊全是尿痕,下工后沒事兒只能看著鐘……當我人在那兒,就希望回來。誰不希望?可當我在這兒……我也不想回到那兒,當然不想。但我知道這里也不是我想留下的地方。
莫琳:那為啥呢,佩托?
佩托:我說不出為啥。當然,這兒景色多美啊,傻瓜也知道。青山綠地,鄰里笑語。可是人與人之間太熟悉了……我不知道。要是你在麗南山踢了頭奶牛,會有人記恨你二十年的。莫琳:那倒是千真萬確?!?/p>
類似這樣的敘事與瑣屑的爭吵場景有太多,馬丁·麥克多納的諷刺中帶有些許無奈鄉(xiāng)愁,以及對黑色幽默全新的理解。不管在人物什么樣的狀態(tài)下,麥克多納總能做出完美的解構,如今的“愛爾蘭特性”已成為“最真實”,正如他借角色之口,呈現(xiàn)出愛爾蘭的閉塞與停滯:“誰想看愛爾蘭?你只要從窗戶看出去就行了,一會就覺得無聊了……一直覺得無聊。”說到底,愛爾蘭的蕭瑟與隔絕也正是人類需要面對的生存困境———直面恐懼,對抗虛無。
馬丁·麥克多納在十六歲退學,二十四歲寫出《枕頭人》,二十六歲寫出《麗南山的美人》,他年紀輕輕,態(tài)度傲慢,成名之路上一直伴隨著爭議,解讀麥克多納的方式并不復雜,一來他不喜歡任何種類的“主義情結”,二來他不喜歡強調政治亦或是宗教,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如何去表達,去發(fā)音,去接近真實,正如他自己所說“我的生活就像一陣旋風”一樣,麥克多納用了八天的時間刮起了一陣愛爾蘭式的龍卷風,他身在一隅小室,心靈卻穿越時空,行進在通往直面真相的路上,經(jīng)其騷動與不安,在孤隔之中尋找生命本質。
(責任編輯蔣晗玉)